第 136 章

伴隨著李子龍的死,他的手下也大都落網,白蓮教徹底土崩瓦解。

縱然還有少數漏網之魚流亡在外,但那些人孤掌難鳴,也對朝廷談不上什麼威脅了。

白蓮教准備裝箱抬走的銀子被攔截下來,後來錦衣衛又從李子龍的屍身上搜出不少銀票。

這些銀票全都是他幾年來利用做生意之便分存在幾個錢莊裡的,狡兔三窟,這樣做可以保證他自己無論身在何處,都有錢財可以隨時取用,也正因為如此,李子龍才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與朝廷作對。

除此之外,徐家與方家也都因為勾結白蓮教被抄了個乾淨,方家人這才發現,他們精明能幹,引以為傲的家主,竟然是白蓮教二龍頭。

真正的方慧學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李子龍殺死了,後者不僅裝扮成方慧學,接收了方慧學的一切,還順帶替方慧學完成了他這個方家子孫都完成不了的事情——振興方家。

借著方慧學的身份,李子龍在吉安府混得風生水起,他一方面利用這層掩護暗中開礦鑄錢,另一方面則捐錢修橋鋪路,為自己贏得好名聲的同時,也是為了讓自己暗中進行的事情更加順利。

有了金錢的支持,方家的家業自然越來越大,白蓮教的造反大業也得以繼續下去,可謂一舉兩得。

雖然唐泛幾次壞了白蓮教的好事,也揭穿李子龍的幾層身份,使得白蓮教視他如眼中釘,但實際上,李子龍心思縝密,又詭計百出,十分難對付,否則以錦衣衛之力,也不可能跟對方周旋了這麼多年,還屢屢失手。

假如沒有汲敏的臨時反悔,此刻唐泛早就死透了,李子龍也早已從容脫身,而等隋州趕到時,估計只能給唐泛收屍了。

唐泛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在他的努力下,汲敏以在任殉職蓋棺定論,朝廷贈其奉議大夫,修正庶尹,其母封五品宜人,賜匾贈金,以慰天年。

徐家那邊,由於徐方兩家生意上千絲萬縷的牽扯,使得徐家被扣上了亂黨罪名,同樣岌岌可危,徐彬雖然遠在京城,反應卻十分敏銳,他見勢不妙,立馬主動將家財悉數捐獻出來,通過萬黨直接進獻給皇帝,也因此抱住了一條性命。

當然,以徐彬的狡猾,捐獻出來的到底是不是他全部的家財,就不得而知了。

白蓮教的事情暫且不提,院試舞弊案水落石出,徐遂與沈思二人分別杖責五十與三十,且終生不得參加科舉,這還是看在他們老子一個破財一個丟官的份上——因其舉報有功,且有唐泛上疏求情之故,沈坤修被削職為民——對他而言,兒子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無論如何,這一切總算告一段落。

方家也好,徐家也罷,他們終究成為歷史。

花開又花落,秋去又春來,兩三載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就到了成化二十二年秋天。

白蓮教不再興風作浪,天下仿佛也太平了許多,至少對於唐泛和隋州來說的確如此。

回京之後,兩人總算過上了不需要再疲於奔命的平靜日子。

不過平靜也是僅僅相對而言罷了。

天下無大事,卻不意味著朝堂是平靜的。

恰恰相反,這兩年,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究其根底,說來話長。

在如今這位太子殿下正名之前,貴妃萬氏因為自己無所出,所以對後宮子嗣同樣嚴格控制。

譬如柏賢妃所出的朱祐極,也就是當今太子的哥哥,在兩歲時即被封為皇太子,可受封太子之後還未過兩月,這位小太子就離奇暴病而亡,當時宮闈內外傳出許多流言,其中被大多數人認同的,莫過於小太子遭了萬貴妃的毒手。

就連現在的太子朱佑樘,在未經冊封之前,同樣吃了不少苦頭,幼年在宮中幾經顛沛流離,差點就沒能存活下來,等到與皇帝相認時,已經五歲,過了最脆弱最容易夭折的年齡,而在那之後,萬貴妃仿佛也破罐子破摔,不再禁止後宮女子誕下子嗣。

於是在太子朱佑樘之後,後宮子嗣接二連三地誕生,到如今,皇帝膝下已經有了數十位皇子皇女,這其中還不包括尚在嬪妃腹中未出生的,可見在萬貴妃解禁之後,成化帝有多麼努力。

眼下後宮子息繁盛,開枝散葉,再也不復成化初年冷冷清清的模樣了。

但努力過度的後果必然是,皇帝精元虧損過度,病倒了。

他身體本來就不算強壯,偏又不加節制,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結果皇帝眼看醫術無法徹底治愈自己,就開始將希望放在虛無縹緲的仙術上,對李孜省、繼曉等人越發信任,幾乎到了偏聽偏信的地步,對國事政務的關心日益減少,到如今已經到了幾乎完全不過問的地步。

唯一慶幸的是,皇帝雖然不肯幹活,但內閣還在幹活,內閣裡雖然未必人人齊心協力,但有賴於老祖宗立下的制度,帝國總算能夠維持日常的運轉。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就當真太平無事了,起碼唐泛在內閣,每天就過得精彩跌宕,堪稱刺激。

兩年前,因蘇州案、舞弊案,以及剿滅白蓮教等,回京後,唐泛便因功累,從都察院調到刑部,正式任刑部左侍郎,且因當時的刑部尚書出缺,他便順便代行刑部尚書之職,雖然還未正名,但已經是實際上的刑部尚書了。

按照唐泛的年紀來說,這種升遷速度已經十分驚人了,以剛過而立之年就以三品侍郎掌二品尚書職務,放眼大明朝估計也沒有幾個,對比官場上其他四五十歲還在知府或知州位置上掙扎的人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平步青雲,年輕有為了。

其時,內閣形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先被朝臣私下戲稱為「紙糊三閣老」的萬安、劉珝、劉吉三個人,實際上已經剩下了萬安和劉吉兩個。早在幾年前,劉珝就被萬安和劉吉合謀排擠走了。

劉珝走後,萬安又接連推薦了彭華、尹直等人入閣,劉吉勢單力薄,漸漸落了下風,便又推薦了劉健、徐溥、丘濬等人入閣,以此跟萬安抗衡。

那個時候,唐泛還未回京,入閣這件事原本跟他也是沒有什麼關系的,但是丘濬入閣的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因為丘老頭為人剛直,遇事寧折不彎,劉吉推薦他入閣,也不是因為喜歡他,而只是想用他來對付萬安罷了,萬安當然不會同意給自己找這麼一個麻煩,兩邊就僵持不下。

正好這時候唐泛了結了吉安的事情回到京城,又暫代刑部尚書一職,劉吉就退一步,說不如讓丘濬的學生唐泛入閣,唐泛人如其名,性格活泛圓滑,遠比其師來得合適。

自內閣建立以來,因其制度所限,縱然是首輔,權力也不如唐宋宰相,所以就算萬安作為首輔,同樣不可能一手遮天,這從上回蘇州案之後尚銘的下台就可以看出來了,所謂略占上風,也不過是源於皇帝的寵信罷了。

對劉吉而言,他推薦劉健和唐泛等人,也不是因為賞識劉健唐泛,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先前已經說過,朝野上下,被御史言官彈劾次數最多的,不是首輔萬安,而是劉吉劉閣老,因為皮厚心黑不怕彈,劉吉甚至被冠上「劉棉花」的「美譽」。

可劉吉臉皮再厚,面對前僕後繼源源不斷的彈劾奏疏,內心也是惆悵憂傷的,身為人臣,誰不希望自己有個好名聲呢?

所以這次他舉薦劉健等人入閣,其實也是因為劉健徐溥唐泛他們官聲清正,眾望所歸。

劉吉舉薦了賢能,自然也可以順便洗刷一下自己那並不太光彩的名聲。

為免兩敗俱傷,萬安最終還是同意劉吉的提議,於是經過廷推之後,唐泛也入了閣。

不過他的排名尚在劉健,徐溥之後。

也就是說,在內閣裡,唐泛屬於墊底的老。

但老總比不入閣好。

作為大明帝國的權力核心,內閣向來是所有臣子的最終追求。

甭管內閣裡面如何論資排輩,在外人看來,能夠入閣就意味著成為大明宰輔,從此外人稱呼唐泛,便得用「唐閣老」才更顯得尊敬,像唐泛這樣,年方而立的內閣宰輔,也是絕無僅有的。

此時距離他當初在刑部擔任一個小小的主事,也僅僅過了五六年的光景。

唐泛升遷速度之快,著實令人瞠目結舌,大明朝能有這般際遇的,似乎僅此一份。

然而旁人只要仔細想想唐泛做過的那些事情,似乎又不覺得驚奇了。

一個人想要走到什麼樣的位置,就得要有相應的能力來匹配。

否則就算他氣運沖天,也終究有不靈光的時候。

在內閣那樣的龍潭虎穴,庸才就只能淪為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被同僚羨慕嫉妒的唐閣老,在內閣過得其實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滋潤。

沒進內閣的時候,大家仰望此處,難免帶上一份因不了解而產生的神秘感,等真正置身在其間,才會發現,這日子和個中滋味,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皇帝不管事的情況下,內閣每日需要處理來自全國各地的重要文件並作出相應的決策和指示,大明疆域廣闊,這也就意味著每天都會有刻不容緩需要緊急處理的奏疏如雪片般堆在閣老們的案頭上。

有時候東邊河水泛濫淹沒農田,往往西邊某府的百姓卻正處於旱災蝗蟲的肆虐下,地方官府叫苦連天聲淚俱下,內閣宰輔們又不可能親自去視察,所以不管哪份奏疏看起來都是那樣可憐,那樣需要援助,然而國庫的錢糧又是有限的,先撥款賑濟哪邊,哪邊可以先放一放,這些都需要內閣來判斷,有時候如果判斷發生錯誤,那麼就意味著會有成千上萬條人命因他們的錯誤而消逝。

在唐泛等人入閣之後,內閣人手相應增加,每人分攤一部分工作,照理說工作量已經盡量縮減了,不過每個人依舊每日天不亮就入值,一直到下午各衙門散值之後,內閣成員大多數時候還要留在這裡討論公事,批閱奏疏,其中辛苦非一言兩語所能道盡。

雖然被諸多詬病,作為首輔的萬安,也並不是像常人想象的那樣,每天只要奉承一下皇帝,然後什麼事也不幹,就能坐穩首輔的位置了。

在閣臣們商議政事的時候,首輔需要主持會議,更需要對大家議而不決,意見不一的事情進行匯總並作出最後決策;一些重大事情上,即使已經由其它閣臣批閱好,首輔依舊需要重新審核一遍,以便確認意見可行以及不出紕漏。

由於皇帝現在將重心放在了修仙而非朝政上,內閣的責任和工作量無形中就增加了許多,很多決策實施之後,朝臣一旦有所不滿,都會認為責任在內閣身上,此時身為首輔,萬安就必須承擔比其他閣臣更多的指責。

這些都是唐泛以前所沒有見過的另一面。

原先他在外頭時,總覺得萬黨成天閒著沒事處處與自己過不去,但現在親眼所見,萬安能夠當上首輔,自然不是光靠溜須拍馬,一無是處的,最起碼他的組織能力就遠比其他人來得強。

而他也知道了,萬黨的核心其實並不是萬安。

確切地說,萬黨之所以能夠在成化朝屹立不倒,很大程度取決於皇帝對萬貴妃的寵愛。

沒有萬貴妃,就沒有萬黨的存在。

雖然萬氏沒有直接干預朝政,但她的影響力無處不在,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萬貴妃對當今太子極為不喜,無時不刻希望太子換人,所以一直以來萬黨都是與太子對立的。

不過這些事情充其量只是讓唐泛對萬安的了解更深入一些,並不意味著他對萬安劉吉等人就有好印象了。

由於萬貴妃巨大的影響力,為了鞏固地位,萬安不惜放下文臣的身段,跟萬貴妃萬通姐弟倆攀上親戚,另一位閣臣劉吉也跟萬貴妃家結了姻親,這使得他們的利益與萬氏牢牢綁在了一起,行事以萬氏之喜為喜,以萬氏之惡為惡,完全失去了宰輔大臣的原則和器量,這才是大家討厭萬黨,背地裡腹誹萬安等人的真正原因。

更不必說內閣這地方聽上去風光,實則辦公環境比六部還差,大家都縮在小小一座文淵閣內,閣臣單獨辦事的值房小小一間,相互連接在一起,跟六部時寬敞明亮的部堂衙門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而且唐泛現在身兼刑部尚書之職責,不僅要處理內閣的那一攤事情,還要每日抽空回刑部一趟,可謂奔波繁忙。

幸而刑部現在需要他拍板的事情並不算多,大部分都由右侍郎彭逸春代勞了,早在唐泛當初還在刑部任主事之時,這位老先生與他的交情就不錯,後來唐泛離開刑部,與他也還一直保留著聯系。

唐泛回京重入刑部之後,之所以能那麼快上手,也離不開彭逸春的支持,所以在他入閣之後,便上疏舉薦彭逸春任刑部尚書,也好讓自己從永無休止的公務中解脫一部分出來。

刑部在六部中地位並不如何重要,所以唐泛入閣又身兼刑部尚書,也無人提出異議。

常人身兼數職,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巴不得不要交權,正好內閣與六部兩頭擔,但唐泛卻連代尚書的位置都還未坐熱,就忙不迭地舉薦旁人來分擔,連汪直都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即使如此,每三日一回的內閣會議,依舊是唐泛所頭疼的事情。

不止唐泛一人如此覺得,所有內閣成員,都與他感同身受。

比如今天。

文淵閣的議事廳中,首輔居於上首,眾人分坐兩排。

眼看沙漏走到了申時,該議的事也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氣,心想今天總該可以按時散值了吧。

萬安就道:「最後還有兩件事,想拿出來與諸位議一議。」

一聽這話,大家便都下意識挺直了背脊,靜待首輔下文。

萬安道:「文淵閣的值房有四間,原先的閣臣也不多,一人一間正好,但如今人數增多,就顯得有些擁擠了,陛下仁慈,聽聞此事之後,說是不忍見到宰輔們為國事操勞,連當值之所都如此狹窄,便要從內庫撥款對文淵閣進行修繕擴建。」

大家一聽他說的是這件事,不由精神一振,都點點頭。

劉吉更是接道:「陛下一片仁心,日理萬機還不忘體恤臣下,實在令我等這些做臣子的感佩不已!」

文淵閣始建於永樂年間,原本是用來藏書的,後來又多加了一個功能,就成為閣臣入值辦公的機密要地。

時至今日,隨著內閣權力日益加重,文淵閣卻還是那個小小的文淵閣,現在內閣七個人,萬安、劉吉、彭華、尹直、劉健、徐溥、唐泛,除了首輔單獨一間值房之外,其余諸人,連次輔劉吉在內,都只能兩人一間。

外人只知宰輔風光,卻不知宰輔辛酸,若是能到文淵閣的值房看上一眼,估計會目瞪口呆。

所以皇帝這話可真是說到眾人的心坎上去了。

誰不希望能換個寬敞點的值房?大家便都眼睛閃閃發亮,等著萬安的下文。

萬安有意停頓片刻,靜待眾人消化完這段話,才繼續道:「不過如今樣樣都要用到錢,內庫也不寬裕,咱們為人臣子的,更應該為陛下分憂解難,而非雪上加霜,所以我讓陛下不必從內庫撥款,而改由從國庫撥錢修繕。」

眾人:「……」

瞧,這就是萬安招人討厭的原因之一了。

內庫的錢與國庫分開的,皇帝可以隨意使用內庫,但如果要調用國庫的錢,則必須經由朝廷同意。

大明國庫每年的錢是有數的,哪些該撥給兵部用作經費,哪些該留著賑災,分配之後就所剩無幾了,要想再拿出錢來修繕文淵閣,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雖說文淵閣住的是閣臣,但歸根結底還是皇宮中的建築,理當用內庫的錢來修,但歷代皇帝都很少提這一茬,如今皇帝陛下好不容易良心發現,想自己掏錢,結果卻被萬安給拒絕了。

你說你想討好天子沒關系,卻非拉著大家下水,將這難得的福利也給拒絕了,能不招人恨麼?

最郁悶的是,大家還不能提出異議,還得說萬首輔你拒絕得好,因為古往今來就沒有哪個當臣子的逼著皇帝出錢給自己修繕辦公場所的。

所以眾人面色古怪,卻都說不出話來,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將萬安問候了多少遍。

萬安環視周遭:「怎麼,諸位以為不妥?」

他正等著哪個人忍不住跳出來說不妥,然後可以給對方扣上不忠的帽子,順便在皇帝面前告告狀呢。

不過可惜得很,在場眾人一個都比一個沉得住氣,就算值房狹小住得再難受,也堅決不當出頭鳥。

劉吉甚至笑道:「元翁所言甚至,咱們當臣子的,理應為陛下分憂才是,怎還能給陛下添麻煩呢,不知您要說的第二件事是?」

萬安輕咳一聲:「這第二件事,說來也與錢財有關。陛下想重修崇真萬壽宮。」

這崇真萬壽宮其實就是一座道觀,在元朝的時候與白雲觀齊名,不過現在就只剩下白雲觀了,元末戰火的時候,崇真萬壽宮逐漸被廢棄,現在成了御馬監轄下的草場。

不過皇帝心血來潮想要重建,想來是有原因的,在場眾人不必問也知道,這其中肯定少不了李孜省等人的慫恿。

皇帝自從身體不好以來,對方術越發癡迷,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像李孜省、趙玉芝這樣的人就因此得到了重用,甚至還被安排到像通政司等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內閣之中,與其勾結的也不在少數,彭華之所以能夠坐在此處,也是因為通過結識李孜省而搭上萬安的門路。

劉吉就問:「敢問元翁,此事我為何從未聽陛下說過?」

萬安道:「此事我也是昨日入宮才聽陛下提起。」

劉吉笑道:「內庫的錢財如何支使,自然由陛下說了算,陛下若是要拿這筆錢去修崇真萬壽宮,咱們做臣子的也不能攔著,不知元翁為何要特地與我等說起這件事?」

萬安暗罵一聲裝模作樣的老狐狸,面上依舊是和緩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要重修崇真萬壽宮不是件簡單的事,這必然是個大工程,內庫的錢可能不夠使,所以想垂詢各位的意思。祐之,你是管戶部的,依你看,咱們要如何回復陛下才是啊?」

說白了,就是皇帝想用國庫的錢去修道觀,又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所以拐彎抹角讓萬安來征詢內閣的意見。

萬安一說,大家就都望向劉吉。

劉吉不想答應,因為他現在越來越看重自己的名聲,如果點頭讓皇帝從戶部拿錢去修道觀,他這個管戶部的閣臣就會被言官們往死裡罵,但如果不答應,就會得罪皇帝。

想及此,他就笑道:「我雖掌管戶部,但此事事關重大,卻非我一人能說了算,還得由元翁和諸位決定才是。」

萬安對他這種打太極的推諉態度很是不滿:「國庫眼下尚有多少存銀?」

劉吉道:「不足百萬。」

萬安道:「那也不算少了,陛下自登基以來,處處節儉,從未有勞民傷財之舉,如今難得想重修一座宮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難道就不能撥出五十萬兩麼?」

劉吉苦笑:「陛下的事就是臣子的事,若是五十萬兩就能重建崇真萬壽宮,我豈能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好教元翁知道,這筆錢是兵部早就訂下的,說要給北邊駐軍添置過冬衣裳,我也做不了主啊!」

劉健是管兵部的,聞言就道:「不錯,確有此事,元翁,這五十萬兩,是我在半年前就與劉公說好的了。」

萬安陰著臉沒說話,最後還是彭華道:「元翁,不如先讓大家回去思量一番,明日再作討論?」

接連被劉吉和劉健駁了面子,萬安心裡很不痛快,他掃視眾人,丟下一句「那就散會罷」,便氣鼓鼓走了。

這樣的會議開的是既沒有效率,又沒有意義,不過唐泛敬忝末座,管的又是最說不上話的刑部,一般情況下也輪不上他發表什麼意見的,見眾人都離開了,他也收拾收拾東西,跟在劉健後面走出去了。

出了宮門,劉健先走一步,唐泛見今日難得散得早,便想繞到那個常去的餛飩攤子去買點蔥油餅回家,剛走沒幾步,就聽見有人喊住他。

「唐閣老!」

唐泛回頭一看,是衛茂。

「唐閣老!」衛茂匆匆幾步跑過來。

唐泛笑道:「我說老衛,別人喊唐閣老也就罷了,你跟著喊什麼,都把我給喊得不好意思答應你了!」

衛茂也跟著笑起來:「這樣才顯得敬重,不瞞您說,小人是奉了汪公之命來的,汪公說晚上請您吃仙雲館的菜,讓您散了值之後先別走,直接去仙雲館等他。」

換了平日,唐泛定要兩眼放光的,此時他卻笑道:「那可對不住了,今晚我得回去吃飯,否則家裡河東獅一生氣,我是要跪搓衣板的!」

衛茂先是愣了一下,心想你又沒成親,哪來的河東獅,再轉念一想,不由一臉無語。

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唐泛就已經轉身上轎子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