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莫以成敗辨忠奸

  殷逐離安分地呆在昭華殿,沈庭蛟無事都會過來留宿,實在熬夜睡晚了,就在自己的寢宮歇下,曲凌鈺那邊他一次也沒去過,另一處辰貴人——張青他娘的住處,就更別提了。

  宮裡人都知道他對文煦皇后看得十分金貴,昭華殿的人在別處都高一人等。但這畢竟只是後宮,朝堂之上的關係相對要複雜許多。帝王的後宮,從來都不是用來安置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更多時候,後宮只是一種朝中勢力的平衡,這裡的女子靠的不是美色或者才藝,更不是聰明才智,帝王看的應該是家世。朝中不少權貴都有愛女,也有不少都存了這份心思,何太后幾番提議,都被沈庭蛟拒絕了,稱江山不穩、百姓不安,再不納妃。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私下裡諸人都知道——宮裡的那位厲害得很,據說就是納了惠妃,這位皇后就敢對帝王下毒。而嘉裕帝竟然連這個也忍了。

  狠毒到這份兒上的女人,誰還敢得罪?

  聖寵,是不能獨霸的。殷逐離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想起很久以前跟沈庭蛟開的那個玩笑——「湖裡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監,連黃瓜都找不著一根……大家用了許多年手指,都很寂寞。」

  帝王的後宮,應該是三千粉黛。可是這深深宮闈,就這麼一個男人,需要那麼多人來分。那東西本就不大,就算薄薄地切成片,一人能得幾片啊?

  她坐在案前翻看一卷《法華經》,在佛法禪經面前想著這樣邪惡的內容,不由又嘆自己實在是六根不淨。

  何太后已經數次示意殷逐離,沈庭蛟必須納妃,且眼下已經有幾位大臣家中有適齡且品貌均佳的女兒,其中一位更是封疆大吏。

  殷逐離仍是淡笑:「臣妾謹遵太后懿旨。」

  可是畫捲到了沈庭蛟那裡,仍是毫無動靜。何太后不由也著了急——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想法是不一樣的。傅朝英誅殺曲天棘、擁沈庭蛟為帝,是為形勢所逼,一則沈庭蛟是他的骨血,二則曲天棘兵法老辣,勝之不易。可如今他手握重兵,如果政局遲遲不定,他還會一心臣服於沈庭蛟嗎?

  邊關薛承義封地富饒,這些人兵強馬壯,如不能拉攏,他必生異心。

  畫卷一副一副被退了回來,何太后已經不知道拿這個兒子怎麼辦。對殷逐離也就更加怨恨,蘇妲己覆商,武則天謀唐,女子多智,本就是妖邪。

  因新帝繼位耽誤了科考,沈庭蛟登基後便決定於十二月初六重開恩科,天子親自為主考,也就是此科所有考生,都將是天子門生。此等榮耀,天下士子俱不願錯過。

  隨著日子將近,他也忙得很晚,連昭華殿這邊也經常見不著他的面了。何太后派人來邀殷逐離前去天蘭閣賞梅,被清婉以「娘娘正在禁足,不能外出」為由,打發了回去。這是沈庭蛟的意思,他不想殷逐離同何太后再起爭端。不想何太后竟然三番四次地送了東西過來示好,又屢屢派人前來噓寒問暖。

  整個昭華宮裡的人都驚奇不已。而這日下午,何太后竟然親自過來。

  昭華殿中景色亦是不錯,沈庭蛟格外偏愛此殿,也就將殷逐離安置在此處。宮中亭台錯落,寒梅次第。浮水清澈,游魚往來。曲折的白石小徑蜿蜒其間,玉欄半人高,堪堪可見水中美景。

  那白石小徑之下竟然另有旋機,背面漢白玉上刻嫦娥奔月、敦湟飛天,後沈庭蛟登基又偷偷命工匠趕製了百鳥朝凰。

  在此處看彼處倒影,水波橫流,每一個紋路都經過獨出心裁的牽引,直令畫面栩栩如生。看不出奢華,勝在精巧。

  何太后憑欄站了許久,見那畫面也是讚不絕口:「王上對皇后,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殷逐離只是微微躬身,她對何太后的印象已經急劇轉惡,態度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皇恩浩蕩,逐離惶恐。」

  何太后倒是極親熱地握了她的手:「別這麼說,你殷家也是大滎的功臣。」

  對她突來的轉變,殷逐離很有些懷疑——像是當年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時候,那隻雞的心情。但何太后很快挑明了來意:「今日哀家不過就是過來看看皇后,這宮中皇后畢竟不熟,平日裡也沒個熟人可以說說話。這是哀家娘家的遠房侄女兒,平日裡倒也伶俐可愛。」

  從她身後走出一個女孩兒,大家閨秀,像是被花匠精心培植的名花,舉止得體、進退有度、美而不豔。但是大凡時常修剪的名花,總是太過刻意,中規中矩,美則美矣,終歸失了那分自然野趣。

  「小女子薜藏詩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福了一福,禮數週全、儀態大方。殷逐離恰到好處地伸手扶起了她,心中暗嘆,特麼的,怎麼會有人生來就如此像皇后呢?

  何太后仍是淺笑:「皇后,這丫頭生來便是個可人的。」她揮手讓這薜藏詩退下,殷逐離看著她步態娉婷、行若晚風扶柳,就深感老天不公。何太后幾乎是帶了些請求的意思,「逐離,她是安昌侯薜承義的獨女,哀家向你保證,她絕對不會動搖你皇后的地位。不論將來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大滎王朝嘉裕帝的皇后。」

  她神色真誠,語態懇切,是個人都能當真。殷逐離心中卻冷笑——若干年後,你把老子刻牌位上,自然是千秋萬載的皇后了。不過她面上仍是帶笑:「這孩子瞅著是不錯,家世也合適。臣妾沒有意見。」

  何太后聞言欣喜:「好孩子,母后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只是王上還小,固執得緊。你看能不能在他面前……」

  殷逐離點頭,毫不遲疑:「應該應該。」

  何太后聞言仍是不放心:「明日本宮於天蘭閣設宴,莫若你邀王上同席,我們一家幾口也該找個日子聚一聚了。你畢竟是這後宮之主,老是待在宮裡也不像話。」

  殷逐離暗笑——這明顯就是想讓沈庭蛟見見那藏詩吧?她卻仍點頭:「一定一定。」

  何太后也不勞她送,裊裊婷婷地離開了。殷逐離舉一枚果子遠遠擲進水裡,那副百鳥朝凰被模糊成一片水紋。

  她倚著欄杆,驀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嘆氣。

  夜間,沈庭蛟仍過昭華殿留宿,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積雪未融,新雪又落。他穿了白色的狐裘,縱有陳忠撐傘,肩頭也落滿了雪。

  雪地裡昭華殿的人跪了一地,殷逐離卻已經酒醉不醒了。沈庭蛟將眾人俱都一番薄責,卻也知道那個傢伙聽不進去勸。進得房內,見她已然睡熟,凡中不免一寬。

  彼時她離開富貴城已經有些時日,商舖裡的事仍是殷氏在打理——她避客而居,消息來源不如以往,很多事也就不再作主了。

  宮中清閒,外面的人要進來更是不易,她一個人在宮裡,沈庭蛟過來得晚,曲凌鈺整日裡躲著她,便是何太后遠遠瞄見她也是能避則避。便是上次傅朝英關押她時搜走了她的黃泉引,之後也怕她尋釁滋事,俱都還給了她。

  她終日裡無所事事,難免貪杯。

  沈庭蛟在榻前站了一陣,不免就升了些憐惜之意,許久方自行脫靴上了榻。殷逐離睜開眼睛看了他一陣,終是醉得厲害,也不甚清醒。沈庭蛟回身抱了她睡下,她倒是順勢在他嘴上親了口,似是認出他來,十分歡喜:「九爺!」

  沈庭蛟輕柔地應了一聲,心中也升起些甜蜜來。他也不說不上來對這傢伙是個什麼樣的感覺。一路磕磕碰碰地行來,最初也清楚大家不過互相利用,但後來漸漸就習慣了她,反倒覺得其他女子皆沒有她的味道。

  再後來,漸漸地懈怠,遇到棘手的事就往她面前一推,撒手不管。到如今,喜怒都牽著她,只要她給一分好臉色,自己就受寵若驚恨不能搖幾下尾巴。

  他低聲嘆氣,想自己也是血性男兒,如何就被她養成了這般。殷逐離卻不管這些,八爪魚一般緊緊攀附著他。他在她額上輕啄了一記,這些天殷逐離倒是特別聽話,沒惹出什麼亂子。他擔心她過不慣這宮闈中寂寞枯燥的日子,因此總格外寵愛她,凡有什麼有趣的物什,也總是第一個想到她。但凡有空也都會過她這邊,在榻上更是全力以赴,總想著先將她餵飽,免得她又生什麼事端。

  他輕輕解著繁複的龍袍,一手摩娑著她衣料下光滑的肌膚。她在這宮中閒置了些日子,身子竟然又豐腴了些許,他一路撫摸下來,十分滿意。

  今夜殷逐離十分熱情,水蛇一樣纏他。他有些怕,或者這傢伙每次示好總是別有所圖,又或者此時她心中所思的,不過是長安城郊那一捧枯骨?他埋進軟玉溫香之中,平復自己的雜念。

  待恩愛之後,沈庭蛟有些疲累,與殷逐離交頸相擁著睡去。殷逐離睜開眼,暗淡的燭火調和著夜色,光線黏稠。她眸中寶光流轉,不見一絲迷醉之色。

  梆子敲到四下,沈庭蛟醒來,見殷逐離轉著幽黑的眸子怔怔地盯著他看,不由又笑:「夜夜同宿,還沒看夠?」

  殷逐離蹭進他懷裡,正好貼在他耳邊說話:「明日我要去狩獵。」

  沈庭蛟便有些猶豫:「前些日子因我繼位,延遲了今年的科考,眼看就十二月底了,還有許多時間要準備,等此事一了,我陪你同去好麼?」

  殷逐離翻個身背對他,語帶不悅:「你不必與我同去,我自帶人前往。你要不放心,派張青跟著我也成。」

  見她神色不耐,沈庭蛟也左右為難,皇后出宮狩獵,古來皆無先例。朝堂上那般傢伙又要如何磨牙?思及此處,他不免又柔聲勸:「逐離乖,現在大雪,馬都跑不穩健,等天氣暖了,我帶你去,好不好?」

  殷逐離難免現了些失望神色,沈庭蛟將她攬回自己懷裡,又是一番撫慰。他如何不知她並不喜歡這深宮。他摸摸她的臉,突然又笑道:「朕逗你玩呢,好吧,明日我們去皇家獵場狩獵。」

  殷逐離轉頭看他,他笑起來極美,如若紅日映積雪。殷逐離微微嘆氣:「算了,你若前去,那班老傢伙免不得又要嘮叨你。」她支起身,吻在他唇際,天色未明,那唇色映著燭火鮮豔欲滴,「那你晚上陪我去天蘭閣賞梅吧。」

  沈庭蛟自然應下:「夜間我早些過來陪你。」

  殷逐離點頭,先提一個令他為難的要求,待他下定決心之時再退而求其次,他縱然臨時有事,也會先記得此約。對於談判的技巧,她早已爛熟於心。

  門外陳忠已經在催起,殷逐離下得榻來,親自替他穿衣。他站在榻前,看著那雙繫著他靴上繫帶的手。在那雙手上,流動過整個大滎起碼十年的總歲入,那雙手曾經震動大滎朝堂,誅殺重臣、擁立新君,幾乎改變了一個朝代。可是現在,那雙手為他穿著靴,握刀只為修梅、握筆亦只是臨帖。她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地方呢?

  他心中一緊,而後又覺得每一任皇后都這樣過來了,興許慢慢地她也會習慣的吧?

  殷逐離送他出門,他將她推回屋裡:「外面冷,繼續睡吧。晚上朕過來陪愛後賞梅。」陳忠仍是畢恭畢敬地行禮,殷逐離略略點頭,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模樣。

  及至酉時,沈庭蛟果然過來昭華殿接她,隨即命人擺駕天蘭閣。二人攜手並肩而行,寒梅落雪紛揚,沒有多餘的宮人,陳忠遠遠跟著。

  堪入了天蘭閣,沈庭蛟便是一怔,那宮中相迎的赫然是椒淑宮的人。他微斂了眉,雖不願讓殷逐離與何太后照面,卻終不願掃了殷逐離的興,仍牽著她往裡間行去。

  天蘭閣內置暖房,養各種花卉。今日宮人主要陳列各色梅花,猶以金錢綠萼梅最為奪目。

  水晶的珠簾堪堪撩開,那花香已經迫不及待地撲面而來,沁人肺腑。

  何太后已備好酒水果點,見沈庭蛟過來,眼中也露了絲慈愛之色:「皇兒來了,坐。」

  沈庭蛟握著殷逐離的手在主位上坐下來,宮人開始上菜。暖盆燒得太旺,薰暖了隆冬的風。殷逐離舉杯,但見繁花次第、爭奇鬥豔,恍然如春。

  何太后的目光卻在沈庭蛟身上停留,沈庭蛟依禮敬了酒,又敘了些閒話她方笑道:「有花有酒,怎可無歌舞呢?」她擊掌三聲,絲樂漸起,一群著白色紗衣的舞姬邊跳著荷葉舞邊入了殿中。因在太后鳳駕前,著裝、舞步都以優雅、端莊為主。沈庭蛟小時候就是個荒唐王爺,混跡市井,可算是看盡了人間豔色,哪會把這個放在眼裡。

  可他也不想掃了二人的興,眼見得今日何太后不曾尋釁,殷逐離也算安分,席間氣氛難得和睦,他握了殷逐離的手,輕輕地合著拍子。

  而沈庭蛟卻是錯看了殷逐離,她之所以安分,是笑眯眯地期待著美人登場呢。果然舞不多時,琴音漸低,只見一眾舞姬之後現出一名著紅色舞衣的美人來,不是昨日那藏詩是誰?

  這一身紅衣太過惹眼,她的舞技本也不錯,甫一現身即壓了全場。沈庭蛟又不傻,如果說這時候他還看不出何太后的用意,那可就是裝傻了。他埋頭吃酒,面有不悅之色,礙著何太后,不好發作。

  於是整個席間,他眼觀鼻、鼻觀心,不論那藏詩如何賣力討好,始終連眼皮也不撩一下。

  及至出了天蘭閣,沈庭蛟沒個好臉色,殷逐離這個同謀也有些訕然。他大步往前走,殷逐離摸了摸鼻子,很自覺地尾隨其後。沈庭蛟一直待她走進昭華殿方才大光其火:「你就那麼希望把我推到其他女人的榻上?」

  殷逐離尋思著這事打死也不能認,故而一臉坦然:「我怎麼知道太后是來薦美人的,你怎麼不想想,我好好的一個皇后不自在,便給自己弄個對頭幹嘛?!」

  沈庭蛟想要尋東西過來揍她,左右找不到稱手的物什,只得抽了花瓶裡那枝梅花狠抽了她一記:「混蛋!我昨日方應下與你同遊天蘭閣,你不說出去,母后會準備得如此周全?」

  殷逐離不吱聲,他又抽了她一記,寒梅冷香微溢,落英四散:「反正你也不願我過來,我日後不過來便是!」

  他擲了那梅花枝條,一臉怒容地出了昭華殿。殷逐離又摸了摸鼻子,天心扯她袖子,壓低了聲音:「娘娘,您快勸勸王上啊!」

  清婉也有些著急:「大當家!」

  殷逐離悶悶地撿了那籐條,不出聲。結果不到二更天便有太監過來通風報信——說是王上去了棲鳳宮了。

  一眾宮人俱都是大驚失色,活像是遇到什麼了不起的事,個個往殷逐離身邊湊。到第十個宮女紫涵進來的時候,殷逐離已經不堪其擾,當時就掀了一張小幾:「我說你們還有完沒完了?他去睡曲凌鈺了,本宮知道了知道了!」

  不料這一番煩躁很快就落進了旁人耳朵裡,下面又開始紛紛謠傳皇后娘娘掀翻桌椅、喝奴斥婢、打狗罵雞……就差沒扯三尺白綾吊脖子了。

  殷逐離倒是不急——就算他到了曲凌鈺那兒,他能幹什麼啊!

  她獨自擺了棋盤,如今朝中傅朝英手握重兵,沈庭蛟勢單力薄,名為天子,實則內憂外患。可是若是引進安昌侯薜承義……他代曲天棘駐守邊關,如今大月氏短期不敢相犯,若是沈庭蛟拉攏他,剛好可以與傅家互相制衡。

  而拉攏安昌侯,娶薜藏詩,無疑是最好的辦法,可是安昌侯如何會甘心讓他的愛女給一個商賈出身的皇后行跪拜之禮呢?若要示誠,便當示出十分,上上之策,就是立薜藏詩為后,安昌侯身為國丈,必然死心踏地地為沈庭蛟效力。殷家終歸是商賈之家,扶不穩一個天子。

  殷逐離落子緊氣,暗想若自己坐在這黃金座椅上,如今會怎樣抉擇?

  將原后打入冷宮,立新后,待根基穩固之後,迎出舊后,設立東西二宮,兩位皇后共治。這算是比較有良心的。若是沒有良心的,暗中處死舊后,此時殷家有殷氏維繫,短期內不會有什麼變故,而誅殺舊后,殷家顧及族人性命,必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自己再立新后,永遠免除後顧之憂。兩個月之內,可望皇權在握。雖然混蛋了一些,但是細細想來,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何況是千古帝王?殷逐離拈了白子前思後想了好一陣,發現自己在研究怎麼算計自己,不由得用右手敲打了左手一下,將棋子扔回棋盒裡。

  次日,椒淑宮,何太后正在誦經,有宮人來報皇后娘娘前來請安。何太后便有些疑惑——殷逐離這個傢伙,不令她坐立不安就已經謝天謝地,如何突發奇想,來向她請安了?

  想是作此想,人卻是要見的。她命宮女繡春將殷逐離請到殿中,自己整了衣裙也行將出去。殷逐離見她只是略略行禮,何太后也不同她計較,直接開門見山:「皇后一向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今日來意,請直敘吧。」

  殷逐離望瞭望左右,何太后會意,目前在自己宮中,她也不擔心殷逐離玩甚花樣,直接就摒退了周圍諸人,殷逐離這才緩緩開口:「薜藏詩還在太后宮中麼?」

  何太后乾咳了一聲,對於這事她實在為難,先前將薜藏詩召入宮中的時候她已經向薜承義承諾了此事,奈何沈庭蛟絲毫不心動。若此番不成,難免得罪薜承義,這朝中政權,幾時才能安穩?

  殷逐離如何不明白她的處境,面上笑意不減:「其實母后也不必苦惱,王上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若是……」

  何太后目光微動:「皇后的意思……是生米作成熟飯?可是如此下來,如果王上仍不願意,怕是會令老臣齒寒。」

  殷逐離神色寡淡:「母后就這麼讓薜藏詩灰溜溜地回去,朝中老臣就不齒寒了?」

  何太后目光如炬:「你為何這麼做?」

  殷逐離淺笑:「母后,我是王上的妻子,你是她的母親,我們才是唇齒相依、榮辱與共的人。何況我在他身上傾注的心血,並不比你少。」

  何太后神色略緩,其實不論她信不信得過殷逐離,她只能按殷逐離的辦子試上一試:「如此……就按你說的辦吧。」

  沈庭蛟有四五日沒過來昭華殿,殷逐離將那位薜藏詩接到殿中,她是個跟誰都能打成一片的,同薜藏詩也能聊聊琴棋書畫什麼的,幾日下來,倒也混了個熟識。薜承義的那點老底,殷逐離也就心中有數了。

  這幾日昭華殿的宮人俱都心中忐忑,倒是棲鳳宮的人很漲了幾分臉面,走在外面個個抬頭挺胸,跟驕傲的公雞似的。但下午時分,沈庭蛟終於還是過來了。

  殷逐離這回很老實,沒再惹他生氣。他同殷逐離共進晚膳,還沉著臉一言不發。殷逐離訕訕地替他挾菜,良久,他終於開口:「你最好給我安分些,再有下次,朕……」

  殷逐離趕忙接嘴:「陛下就抄臣妾全家。」

  沈庭蛟將銀筷重重一擱,冷哼了一聲。殷逐離涎著臉將他攬到懷裡,他怒意不消,仍是伸手將她拂開。殷逐離再接再厲,他氣哼哼地依在她懷裡,卻舉箸挾了些葷菜到她碟子裡,她喜肉食,餐餐無肉不歡。

  用過膳,昭華宮中的人都非常有眼色,早早地收了杯盤。梳洗之後,沈庭蛟隨殷逐離進到房中,殷逐離將所有的燭火都熄了,於黑暗中替沈庭蛟寬衣。沈庭蛟不是個難哄的,雖然心中仍有不悅,卻也由著她寬衣解帶了。

  待上得榻來,沈庭蛟翻身壓住她,示意今天晚上他要自己來。殷逐離也沒意見,這時候還是不要觸他之怒方好。

  他輕撫殷逐離的肌膚,殷逐離對於這樣的磨娑十分受用,低低哼了一聲,由著他動作。他的指尖四處游離,殷逐離不若一般女子的綿軟,觸之別有一番滋味。

  殷逐離仍是伸手去枕下摸那個小瓷瓶,沈庭蛟募地握住她的手,聲音已有些粗啞:「不許!」

  前戲持續了很久,他始終不溫不火,殷逐離能感覺他今夜和往常不同。待水乳膠融之時,沈庭蛟不滿足,在她耳畔低聲道:「叫我!」

  殷逐離乾淨利落:「陛下!」

  沈庭蛟拍她的頭:「名字!」

  殷逐離趕緊換稱呼:「沈庭蛟。」

  沈庭蛟便有些生氣,不免又加重了動作:「不要連名帶姓、聲音放柔些!」

  殷逐離恍然大悟:「陛下,您直接說臣妾不就懂了嗎。」

  言罷,她竟然真的叫起來,沈庭蛟面皮薄,此際已經滿面緋色,盛似煙霞:「你這個無恥之徒!」

  回應他的只是淺淺的吟哦。這一場歡愛持續了很久,兩人汗出如漿,沈庭蛟心滿意足,抱著她不想動。殷逐離躺在他身邊,滿目夜色,不見五指。只有他身上淡淡的龍誕香繚繞不散。

  「庭蛟。」殷逐離出聲喚。

  沈庭蛟很喜歡她直喚自己的名字,不由柔聲應:「嗯?」

  殷逐離側身將他抱在懷裡:「我身邊的天心和廉康自幼感情不錯,如今我在宮裡,也不需要多餘的人侍候,不如就賜天心出宮吧?」

  沈庭蛟此時心情極佳,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殷逐離將臉貼在他額際,懶洋洋地道:「其實你和我想像得不同,將來……若有機會,你真有可能是大滎的一代明君。」

  沈庭蛟貪戀她身上的溫暖,她血熱,冬天的體溫也高於常人:「你想像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殷逐離認真地苦想了一陣:「或許是納一後宮的妃子,整日裡吃喝玩樂、不務正業,近小人而遠賢臣,嗯,耳根軟,聽不得枕邊風。反正就是個金玉其外、敗……」

  她話未完,沈庭蛟已經一拳砸過去:「我如今的模樣,你很失望?」

  殷逐離又是一陣苦想:「倒也不是失望吧,就感覺牽了個小狗回家,長成了一匹大灰狼。雖然價值遠比當初高,卻總有看走了眼的悻然。」

  沈庭蛟怒極反笑:「你當初就以為朕是條小狗?」

  他冷不防欺身過來,殷逐離若要壓他自然是輕而易舉,但是她躺著不動,談笑依舊:「哪裡哪裡,陛下您即使是條狗,那也是條狼狗……」

  「殷、逐、離!」沈庭蛟埋身下去,以唇堵住了那張無遮無攔的嘴。不知何時開始,他在她面前漸漸難以自控。

  次日晨,天色未亮,沈庭蛟已經起床。殷逐離躺在榻上,陳忠進來點了蠟燭,替沈庭蛟著衣。沈庭蛟著裝完畢,回身見她似睡非睡的模樣,又撩了紗帳親吻了一記。陳忠只低著頭不敢看,殷逐離卻是攬了他的脖子,又一陣深吻方懶洋洋地問:「晚上過不過來?」

  她近日睡眠充足,兩頰紅暈正盛,襯得眼波更為明豔。沈庭蛟心中一蕩,語態仍有些賭氣,卻掩不住其中寵愛之意:「這後宮就這麼一個地方,朕不過來還能去哪?」

  答完,他放下了紗帳,殷逐離擁錦被獨坐帳中,想想今晚,心中竟有幾分不捨。就好像把自己的心愛之物拱手送人一樣。但她這個人向來無戀物的習慣,行事更是只以目的定取捨。便是唐隱之死她都能隱忍,何況其它。

  中午時分,她將天心放出宮去,又拿了兩套一模一樣的宮裝,給了薜藏詩一套,自己一套。做這種無恥之事,她倒是坦然得很:「晚間他若過來,你躲在帳中,屋中不點燈,你我同樣散髮,又著同款衣衫,他極難發覺。」

  薜藏詩畢竟是個大家閨秀,做這種事情,她沒有殷逐離看得開。

  「皇后娘娘,這……這實在是於禮不合……」

  殷逐離拍拍她的手,神色鄭重:「薜小姐,此事之後,你必為后宮之主,殷某隻有一事相求。」

  薜藏詩受寵若驚:「皇后娘娘,藏詩不敢當,娘娘請講。」

  殷逐離目光深遂:「這昭華殿中的人,不過作者侍候人的活兒,此事兵行險著,陛下必然遷怒她們,只有你出言,能保得他們安全。他們受你救命大恩,日後必然鞍前馬後,盡心服侍,而你,也可以在陛下面前博一個寬厚仁慈的印象。」

  薜藏詩不懂:「娘娘,恕藏詩直言,您如今聖寵在身,為何要這麼做?」

  殷逐離屈指輕彈衣上落梅,語聲含笑:「因為我不愛他,不願要這聖寵。」

  夜間,沈庭蛟批完摺子,仍然在昭華殿留宿。席間殷逐離十分慇勤,令他先前的不快消了個七七八八。進到房中時,依然沒有盞燈。沈庭蛟握著殷逐離的手:「怎麼又沒盞燈?」

  殷逐離隨口糊弄他:「不喜歡房裡的煙火氣。」

  沈庭蛟微斂眉,立時吩咐門外的陳忠:「明日記得去找內務府總管常志德,看看庫裡有沒有什麼成色好一些的玄珠,替娘娘換上。」

  陳忠躬身答應,隨便關了門。殷逐離攬著他的腰,在黑暗中靜默地抱了他一陣,許久方道:「這樣才更有情趣嗎。」

  沈庭蛟自然不會掃她的興,也抬手擁住她,許久,殷逐離摸索中從壺中傾了半盞熱茶,自己先啜了一口,又餵給沈庭蛟。沈庭蛟不疑有他,自飲盡了殘茶。兩人坐在榻邊,依偎著說了會話,他覺得暖盆燒得太旺,頭腦有些昏沉,喉中微乾,不由低聲道:「逐離,天晚了,早些睡吧。」

  殷逐離見藥量太輕,不由又倒了半盞茶餵他。沈庭蛟身體不好,而烈藥傷身,她下藥自然便不敢馬虎。這盞茶下去,沈庭蛟更是昏沉,他傾身去解殷逐離的衣裳,殷逐離借同他嘻笑玩耍的空檔,往榻下一埋身,隱入了夜色。

  沈庭蛟喚了她幾聲,不由就伸手去摸榻上。暖暖的女體入手,他不由低笑了一聲:「渾蛋,躲得倒快!」

  那紗帳漸漸垂落,沈庭蛟的聲音帶著恍惚透過黏稠的黑暗低低傳來:「朕知道你最近煩悶,等科考的事一了,朕帶你去城郊打獵。」

  屋外風雪肆掠,屋內春-色盎然。

  殷逐離傾身跳窗,房外陳忠仍盡職地守候。她避開他,努力讓自己不回頭——不就打個獵麼,事成之後,老子愛上哪打獵就上哪兒打獵,稀罕誰帶呢!

  她這般想,揮去隱約的黯然。

  羅帷低垂,沈庭蛟頭腦雖昏沉,但他知道不對——那女子身上很香,而殷逐離從不用香料,且她習武,肌肉結實,而榻上的女子入手綿軟。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心下卻是警醒,立時停了手。

  頭有些痛,他想喚門外的陳忠,喉中卻乾渴得厲害。那女子先前還只是縮在他懷裡,不多時便開始解他衣裳,他握住那手腕,氣得肺都燃燒了起來——殷逐離,殷逐離!!

  殷逐離將自己帶進宮裡的所有首飾全部熏出來戴上,雙臂光鐲子就是二十幾隻,十個指頭戴了近三十隻戒指,脖子上掛了十多條項鏈,還將髮飾、玉珮全收了揣在懷裡。做完這些事,她懶洋洋地躺在一株梅樹下飲酒,大雪停停覆覆,此時天邊還漂著細碎的冰花。雪色調淺了夜色,她靠著梅樹,心中倒是如釋重負。

  酒氣上湧,竟不覺天寒。她倚著梅樹睡著了,落梅與冰花半埋了大紅色以金線繡百鳥朝凰的宮裝。夢中草色如煙,馬蹄濺碎新綠,林中疏影間,有人輕吟:「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她倏然而驚,睜眼時天色竟已大亮。眼前沈庭蛟靜靜地站立,不見喜怒,他著了明黃的帝服,長髮梳得一絲不亂,精巧的五官因著一身明黃的映襯,沒有了往日的親暱,現出些疏離的威嚴。

  身後陳忠臉上驚懼之色未散,不斷地向殷逐離施眼色。風雨欲來,山風滿樓。殷逐離只有笑:「這個時辰了,陛下如何還未上朝?」

  沈庭蛟沒有笑,他的神色如一蹲石雕,不見任何一絲情緒:「將文煦皇后貶至水萍宮,」他緩緩側過身,殷逐離才發現在他身後還站著一身素衣的薜藏詩。他握了薜藏詩的手,聲音竟然帶了些笑意,清澈若冰花,「傳令禮部尚書岳懷本,擇日冊封薜藏詩為賢妃,暫待皇后統御後宮。」

  殷逐離仍是摸摸鼻子,那薜藏詩似乎真的為昭華殿中的宮人求過情,沈庭蛟並未遷怒她們。殷逐離起身,她在樹下睡了許久,衣裳俱浸了雪水,酒勁過了,方知冰寒刺骨。

  水萍宮是個冷宮,殷逐離進宮許多時日,一直無緣得見。不多時張青便帶了兩個侍衛過來,殷逐離自然無話,就準備隨二人前去。清婉欲一併前去,被沈庭蛟喝止:「水萍宮是個清靜的地方,皇后一向喜斟酌進退得失,此際倒是可以好好想想。」他的聲音裡仍無怒色,只是高高在上的疏離,這就是帝王,一切的寵辱起落都只在他一句話裡。

  殷逐離再無他話,但沈庭蛟還有話:「你們娘娘最近雜思甚多,當修口修心,免得墮入魔道。傳朕口諭,以後送往水萍宮的飲食,全不許沾一絲油腥!」

  「喂!」殷逐離剛說了一個字,就被侍衛帶走了。

  沈庭蛟仍握著薜藏詩的手,聲音壓低,隱透了幾分溫柔:「愛妃想要住在哪裡?朕尋思著永壽宮不錯。」

  薜藏詩低垂了眸,一番楚楚可憐的模樣:「王上,臣妾……皇后因臣妾而被貶謫,臣妾何德何能可統御後宮?臣妾只想留在昭華宮的佛堂,為娘娘祈福。」

  沈庭蛟一怔,他是個通透的人,如何不知道這薜藏詩的意思——她竟是想住在這昭華殿中麼?

  他唇角笑意徐徐綻放,燦若春花:「好,既然愛妃有這份心,以後就居住在昭華宮吧。」

  此言一出,陳忠神色一變,張青也跪在地上:「父皇,母后后位未除,豈可……」

  沈庭蛟淺笑著回眸,其聲淡雅溫柔:「你倒是心疼她。」

  昭華殿一夜之間換了新主,這後宮卻依然如舊。帝王之心最是難測,宮闈中的人已然看透了太多起落,習慣了便不再大驚小怪了。

  相比之下,朝堂上便熱鬧許多——群臣大抵都只有道賀,稱頌嘉裕帝遠奸妃、重女子賢德。

  便是遠在邊關的薜承義也修書過來,一則自然是代女叩謝聖恩,二則也向沈庭蛟隱透了依附之意。第三麼,自然是要向沈庭蛟施壓的,文煦皇后雖被打入冷宮,后位卻未除,隨時有請出的可能。而且這個女人不可小視,薜承義心裡也很清楚——不除去她,憑自己的女兒,休想坐穩這後宮之主的位置。

  古賢者能士對君主的評價,大抵是不能容下一絲污垢,他們直覺地認為獨寵一個女子的就定然是個昏君。女子不擅惑,如何能得到帝王之寵?而擅惑的女子如何不是妖邪之物?一個寵愛奸妃的帝王,能英明得到哪裡去?

  深宮中的事,外人不知,卻更容易惹人垢病。

  當然,宮中新寵的熱鬧喜慶是傳不到水萍宮的。殷逐離隨著兩個侍衛一路行來,見到這宮殿也不由地傻了眼——宮室破敗,荒草橫生。彷彿是兩極交界,富麗堂皇的天家與這裡沒有半點關聯。

  侍衛將殷逐離趕進去,殷逐離瞪在眼睛在院子裡發呆。大凡冷宮,大抵都住些前朝倖存的女眷、先帝未留下子嗣的嬪妃、以及老無所依的宮人。可是這裡感覺不到半點生氣,像是深秋時未落的秋葉,連掙扎也不曾,只待著歸於塵土。

  她緩緩踏進去,院牆塌了一半,殘垣亦是搖搖欲墜的模樣。地面未經鋪砌,此時冬雪將融未融,踩下去滿腳的泥濘。她突然理解為什麼沈庭蛟想要護著曲凌鈺,這種地方,長生不如夕死。

  她被安排在西邊的一處房間裡,冰冷的宮室,床都生了蛀蟲,暖盆是休想了,連被子都只有薄薄的一條——這宮中的人,有許多是過不了這個寒冬的。

  殷逐離見人行遠了,不由便想四處溜躂一下,這宮中也沒住幾個人,沈晚宴改朝換代之後,前北昭嬪妃、宮人一個未留,全部殺死。而大滎一直內憂外患,他也不曾耽於享樂,是以妻妾不多。這裡的大部分嬪妃大都是沈庭遙留下的。

  殷逐離緩緩探視,這些女子到些時間不長,然而如今已是形容枯槁,只是依稀間仍可見初時的美貌。她們中有人識得她的,只恨不能將她凌遲碎刮。她自然也不會懼怕幾個女人,待每間屋子都查看過,終於尋到了些書藉。

  年頭太久了,紙頁都已泛黃,上面自己都已經不清。她也不介意,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找出一個也不知道裝什麼的罐子,就將書頁俱都撕了——先把衣服烤乾再說,凍死了!

  而到未時末,她餓得肚子咕咕叫,方才見到一個太監提著食盒姍姍來遲。宮中幾個女人都擁了上去,殷逐離不好意思去擠,只得等到最後。她走上前,就見到一碗薄粥。說是粥真是抬舉它了,這就是一碗湯裡錯撒了幾粒米而且還已經涼透了。

  本來有一小碟鹹菜來著,但因她最後,鹹菜也沒有了。殷逐離攏著手,探頭探腦望了幾次,那小太監便不耐煩了:「看什麼看,愛吃不吃!」

  他轉身欲走,殷逐離這個人適應環境還是挺快的,立時笑哈哈地上前攔住他:「公公莫氣。」她將自己手上一個鐲子遞了過去,那太監見東西成色好,臉色微微緩和了些:「什麼事?」

  殷逐離仍是哈哈一笑:「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那太監冷哼:「不敢當,您雖被貶至水萍宮,可名義上仍是皇后,奴才叫周鹿銜。」

  殷逐離點頭:「好名字,周公公,我如今的境況您也知道,這宮中主子落了難,還不如宮人呢。」那周鹿銜本就是不平同人不同命的,見這些貴人落了難,難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如今見她態度誠懇,終也升了一絲憐憫之意:「有話快說,沒事奴才可沒閒功夫在這耽擱。」

  殷逐離朗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拿另一個手鐲在他跟前晃了一晃:「周公公,您替這皇家做事,無非也就是為了這些個黃白之物,可是若真論富有,您說這大滎,誰最富有呢?」

  那周鹿銜突然記起——是了,這傢伙雖然可能會被廢除后位,但她可是富貴城的大當家。這樣一想,他立時又變了態度:「娘娘,您可是有什麼事差遣小的麼?」

  殷逐離將另一個鐲子遞給他,淺笑:「周公公,銀子對於殷某來說,確實是九牛一毛。只是公公,在下一向是無肉不歡的,你看這一碗粥……」

  那周鹿銜有些為難:「娘娘,王上可是親自下了旨的,尤其是您的飲食裡頭,一絲油腥也不能有!」

  殷逐離笑容頓收:「那好吧,鐲子還我!」

  周鹿銜萬分不捨地掂了掂手中兩隻鐲子,殷逐離帶進宮裡的東西,不便宜。他一咬牙,道:「奴才這就給娘娘弄得入得進嘴的東西。」

  見他跑遠,殷逐離縮了縮肩,往房裡走。沒走幾步,就聽斷垣邊有人喚她:「殷大當家!殷大當家!」

  殷逐離轉過頭便看見一個男孩,不過十三四歲,長得十分清秀。她有些好奇,那孩子卻趴在牆頭,一個勁兒衝她揮手。她行將過去,那孩子吃力地伸長手臂,遞過來兩個油紙包:「大當家,給你。」

  殷逐離接在手裡,見一包是煮熟切碎的牛肉,另一包卻是乾果蜜餞。她疑心重,這些東西如何吃得?抬頭卻見那孩子笑容清澈:「您別想了,您不認識我。」

  殷逐離開始有了些興趣:「那你為何要送我這些?」

  那孩子眼睛裡映著隆冬積雪,清澈明淨:「您記不記得前年,您和斐大掌櫃在河南為糧價的事兒幹架?我認得你!」

  殷逐離苦想了一陣,終是笑著搖頭——斐關山不是個東西,一遇天災就囤積居奇、哄抬糧價。而殷家祖訓,但凡災年,菜餚珍饈可抬價,柴米油鹽不得哄抬,若遇天寒,綾羅綢緞可抬價,棉麻柴碳絕不可哄抬。若遇疾病瘟疫,人參鹿茸可抬價,湯石醫藥須賤賣。籠統到一塊,就是絕對歡迎賺富人的錢,但絕對不能玩窮人的命。

  殷家祖宗說若做好了這兩件事,便可縱橫商場。

  可是前年的事殷逐離是真記不清了,這些年就為這些個破事,殷家哪年不和斐家幹幾架?她哪裡還記得。

  那孩子的笑容太陽一般耀目:「娘說如果沒有殷家,大滎好多人都要餓死。大當家,我娘說您不是奸妃。」

  殷逐離拿著兩包牛肉和蜜餞,一臉無所謂:「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一笑,露出白亮亮的門牙:「我叫朝喜。」

  殷逐離朝他揮揮油紙包:「謝謝啦,朝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