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離次日便聽周鹿銜透露,說是王上將清婉賜給了張青,她始才略微放心。晚間張青過來告知清婉的病況,臨走時殷逐離又叫住他:「張青,這宮裡九爺的親信不多,他身子又不好,平日裡動不動就喜歡自己跟自己鬥氣,你沒事多勸著他些。」
張青聽她話裡頻生去意,不免有些心驚:「母妃,父皇如今雖為形勢所迫,但他心裡始終唸著你。你切不可想不開!」
殷逐離笑著打了他的頭一下:「呸呸,童言無忌。好了,滾吧。」
張青又殷殷勸慰了她一通,因著夜深,不便久留,終是出了水萍宮。
殷逐離在水萍宮等了三日,第四日夜,三更時分,她都睡著了,突然被驚醒,睜眼一看,她便是一笑:「你來了?」
火盆旁邊一人站得筆直,看其面貌,竟是那倉皇逃走的清平帝沈庭遙。他看殷逐離的眼神也有幾分怔忡:「你在等我?」
殷逐離指了指室內唯一一把椅子:「坐。」見他坐下,復又笑容滿面,「我想著你也該來了。先前昭華殿張青的人看得嚴,你怕是進不來。」
她想得不錯,這宮中歷來便設有秘道,但知道其中秘密的肯定是帝王,先帝傳位時總將皇宮之下的圖紙也一併傳承,以便於應急時潛逃或者躲藏。而一般的秘道為了隱蔽,定要設在極難發現的地方。冷宮無疑是其出入口之一。
沈庭遙也不迴避,坦然直言:「這皇宮,我可以來去自如。」
殷逐離起床,坦然直言:「我猜著也是。曲懷觴也同你一併來了?」
沈庭遙長了些胡茬,有些日子沒見,他清瘦了許多,但比之以前,也算是一種成長。
「我令他先去看凌鈺了,他若來此……只怕不會同你甘休。」
殷逐離朗笑:「那是自然,不過你如今卻不能失我與他之間的任何一個。」
沈庭遙起身行至她身邊,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火燒得久,地板已經十分溫暖:「殷逐離,你到底要什麼?若求錢財,你早已富可敵國。若求權勢,你已母儀天下。若求情愛,你曾獨寵於後宮,告訴我,你到底求什麼?」
殷逐離伸伸懶腰,笑得如同一隻吃飽饜足的貓:「二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不過目前我倒真是可以跟你談一筆交易。」
沈庭遙目光微凝:「你說。」
殷逐離以手輕點他拇指上的班指,沈庭遙立時會意:「藏寶圖?」說完他又皺眉,「你用一副藏寶圖坑了這麼多人,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麼?」
殷逐離毫不遲疑地點頭:「你會。」
言罷,她輕輕解開外袍,裡面竟然是一件大露背的抹胸。沈庭遙喉頭微動,她卻以一瓶帶著酒氣的藥水反手揉搓那淺蜜色的肌膚。沈庭遙不解何意,片刻之後卻微露訝色——那背上開始現出殷紅色的刺青,隱隱可見山脈河流之狀。
他心下幾番猶豫,殷逐離卻已穿上外袍:「二爺,你信嗎?」
沈庭遙沉默不語,殷逐離系好衣帶,仍是在火盆旁邊坐下來,悠然地添柴撥火,並不著急。沈庭遙終於沉不住氣:「條件?」
殷逐離很痛快:「很簡單,我同你尋到寶藏,寶藏到手之後,你送我離開大滎邊境。寶藏在祁連山附近,你很順路。」
沈庭遙頗有些狐疑:「就這麼簡單?」
殷逐離點頭:「這之前我已派晁越和廉康前往大月氏鋪路,如今殷家的資產大半已轉移。祁連山臨接大月氏疆域,我到那邊後會有人接應。至於這筆寶藏,不過前人財富。如你所說,我已富可敵國,錢財與我而言,不過糞土。」
沈庭遙開始有些相信:「可是你若前往大月氏,沈庭蛟不會放過你殷家的人吧?」
殷逐離點頭:「可是如果你同他內鬥,他就無暇顧及我殷家這點小事了。」
沈庭遙臉色又有些陰沉:「上次,你是有意放走我,就是為了今日?」
殷逐離笑意消融隆冬風雪:「二爺,逐離是個商人,商人趨利避禍,走自己的路時也喜歡給別人一條路走。我不喜歡把事情做得太絕。你要知道目前的形勢,你、我、沈庭蛟,三方暫時平衡局勢,而現在勢力最強的,無疑是沈庭蛟,其次是我,然後是你。如今你不能動沈庭蛟,因為一旦他死,你不夠強大,傅朝英、薜承義必將擁兵自立,局面非你我所能控制。所以您只有先行壯大自身。三國時代吳蜀尚知聯手抗曹,這個道理您不可能不懂。」
沈庭遙面色陰晴不定,殷逐離也不以為意:「得了這筆寶藏之後,您的實力會大大增強,再靜待時機,聯合朝中仍偏向你的重臣,最後鹿死誰手,尚難預料。而那時我已身在大月氏,此間勝負,與我再無瓜葛。」
「我需要考慮,你等我消息。」沈庭遙不敢再輕易相信殷逐離,這傢伙太狡猾,你最迫切地渴望什麼,她就和你交換什麼。最後你會發現往往遂願的都是她。
「你要盡快。」殷逐離語聲不緊不慢,「須知時機轉瞬即逝。另外如果二爺同意,那麼必須從殷家接出我姆媽,與我同行。她年紀大了,我雖不孝,卻也不能將她一個人留在殷家。」
沈庭遙心裡卻又放心了幾分——殷氏不懂武功,且一直養尊處優,中途可作人質,更不怕她玩什麼花樣了。
這麼一想,他開始趨向於這筆交易——他確實需要那筆寶藏。
殷逐離添足了柴火,終於行到榻邊:「二爺請吧,殷某靜候佳音。」
沈庭遙咬牙:「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去看凌鈺。」
殷逐離聲音冰冷:「曲凌鈺剛剛小產,如今的體質,不利於遠行。何況我同她你是知道的,若曲凌鈺與曲懷觴一併,我拒絕這筆交易。」
她心中有數,若是中途有差,沈庭蛟還可以用曲凌鈺交換她,也算是一條活路。如今絕對要扣住曲凌鈺。
沈庭遙腳步微頓,片刻方答:「我只是先去探望,並沒有說此時就要帶她一併離開。」
殷逐離點頭,自顧自上了榻,縮在被子裡睡了。
第二日,沈庭遙果然前來,還帶了曲懷觴。曲懷觴恨恨地盯著殷逐離,殷逐離含笑看他,她還敢跟人打招呼:「曲二公子,別來無恙?」
曲懷觴牙都咬出了血,沈庭遙輕輕拍拍他的肩,他轉過頭去,不再看殷逐離。沈庭遙丟了一件黑衣給殷逐離,示意她換上。殷逐離還有些顧慮:「我姆媽接走了?」
沈庭遙點頭:「已經離開了長安,你出城便可以看見她了。」
殷逐離放了心:「都轉過身去,誰看誰長針眼!」沈庭遙和曲懷觴都背過身去,她在帳中換衣服,又想起個事兒來,「二爺,殷某覺著吧,你應該為你未出世的孩兒做點事才對。」
沈庭遙知道曲凌鈺受了許多委屈,畢竟是他的結髮妻子,他也心痛,聞言不由冷哼:「何事?」
殷逐離聲音悠然:「報仇。」
當天夜裡,殷逐離約了朝喜,令他去昭華殿等她。
那夜去到昭華殿的,是曲懷觴和殷逐離。沈庭遙在上次打鬥張受了傷,至今不能用力,而殷逐離熟悉昭華殿,曲懷觴知道宮中秘道,二人潛去再合適不過。
彼時昭華殿已經只餘幾盞風燈,宮人大部分都歇下了。朝喜在外面草木隱蔽處等得凍成一團,見到一身夜行衣、蒙著面只露了兩隻眼睛的殷逐離,不由有些驚懼。殷逐離聲音極低:「聽到裡面響動,你馬上衝進去,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衝進去。王上在哪,你就往他身邊蹭,記住,你進去是為了提醒王上有刺客。」
朝喜一頭霧水,而片刻間,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他等在昭華殿外,小心躲避巡視的衛隊,心中忐忑。
殷逐離對昭華殿再熟悉不過,她同曲懷觴從地道行進去,出口在昭華殿內的馬廄裡,裡面養著沈庭蛟送她的那匹汗血寶馬。她冒頭的時候還差點被馬踩到。曲懷觴倒是一直對她有殺意,但她有所防備,且曲懷觴的身手真要與她鬥,勝負難料。是以二人一邊戒備一邊合作,倒也相安無事。
昭華殿的寢宮裡,殷逐離打昏了守夜的宮女,裡間鳳榻上只有薜藏詩一人安睡。曲懷觴伸手將她拍起來,她睜開眼,半晌方一聲尖叫:「有賊人!」
殷逐離淺笑,曲懷觴將她從榻上拽起來,一腳踹到地上。殷逐離將她拉起來,見她披頭散髮、驚怖欲絕的模樣,不由得好笑。她卻也不多言,自將薜藏詩一條玉-腿-搭在榻上,左腿一踏,用力踩下去。
骨骼斷裂的脆響,令曲懷觴也是心中一驚。薜藏詩再度慘叫,這一聲慘叫,開始引來侍衛。
殷逐離不慌不忙地放了她,聲音隔著面紗,猶自帶笑:「你違背了對我的承諾。我不相信因果循環,所以報仇這事,還是親力親為得好。」
曲懷觴沉聲道:「有人來了。」
殷逐離與他跳到院中,沈庭蛟已經披衣而來,張青還未到,一隊侍衛拔刀相向。朝喜卻已經衝了進來,見著殷逐離,他不敢擱耽,直往沈庭蛟面前蹭。殷逐離轉手取了曲懷觴背上的弓,這弓居然是曲天棘留給他的,同殷逐離也算是故人了。
侍衛見她拿箭,立時就上前欲阻攔。曲懷觴以為殷逐離想要射殺沈庭蛟,自是盡力相擋。而殷逐離挽弓上箭,瞄準沈庭蛟。
那朝喜本就是個善良的,哪裡知道殷逐離竟然想幹弒君的事,立刻條件反射般往沈庭蛟身前一撲,殷逐離暗喝了一聲好,逕自放手。那箭頭不偏不倚自朝喜肩頭射入,血還未流出,他已栽倒在地。宮中一片嘈雜,眾人皆驚叫:「護駕、護駕!」
殷逐離作失手狀,拉著曲懷觴躍上屋簷,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裡。她沒有回頭,她知道這一箭已經足以令這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出人頭地,一生富貴。
張青帶著弓箭手趕到時,薜藏詩已被人抬到榻上,朝喜也有專人看護,御醫匆忙診治,二賊人已不知去向。
殷逐離同沈庭遙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秘道,她是個多疑的人,一路都要求曲懷觴和幾個侍衛在前面帶路,她同沈庭遙走在後面。算盤打得很精——曲懷觴敢暗地裡捅刀子,她就拉沈庭遙陪葬。
皇宮之下的道路非常繁複,簡直就是個迷宮,若無人帶路,要想從這裡出去,怕是足已走到地老天荒了。
待行出一陣,通道漸寬,竟然可供一人策馬而行了,殷逐離細聽,方知這裡是排水的地方,料想是冬季水位下降,將這原本是水道的地方也露了出來。
前面沈庭遙竟然真的準備了快馬,自將韁繩遞給殷逐離,復又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倒是可以同我共乘一騎。」
殷逐離乾笑:「不好,跑不快。」
幾人一路策馬前行,一個時辰之後,殷逐離發現出口竟在護城河下方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如是其它季節,這個出口定在水中。她當先探出頭,發現此處儼然已出了長安城,不由感嘆這地道工程之浩大。
此時仍是夜間,沒有沙漏,她估不準時辰。前方沈庭遙的人投下繩子,一行人全都攀了上去。又行了一陣,她終於在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裡看見殷氏。她與殷氏許久不見,自然也有一番話說。
沈庭遙也不管她騎馬還是坐車,指揮著一行人一路向西趕去。
而這時候,宮裡已經翻了天。首先是昭華宮入了刺客,賢妃薜藏詩的腿被人打斷了,她一口咬定是文煦皇后幹的。沈庭蛟也有些疑心,那時候光線不好,他又站得遠,不可能對兩個蒙面黑衣人有印象。但是那個人挽弓搭箭的樣子,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沉著臉,心裡卻也在琢磨,如今若承認刺客是殷逐離——雖然幾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個傢伙,但一旦承認,薜承義如何肯與她甘休?
還有就是,與她一同出現的那個黑衣男子是誰?
他立刻派張青圍住水萍宮,不多時張青來報:「父皇,兒臣搜遍了水萍宮,並不見母后蹤跡。」
沈庭蛟將唇都咬出了血,她終於還是拋棄了他,這個沒良心的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他想了一千種方法,要捉住殷逐離啃其骨、飲其血、寢其皮。可他最後只是靜靜地站在昭華殿裡。
這代表天家權勢的宮闈仍然人聲喧嘩、燈火輝煌,他卻有一種孤家寡人的錯覺。他得到了萬里江山,失去了那方拭淚的翠袖。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透過雪夜彷彿也沾染了徹骨的寒涼:「立刻派人圍住殷家大宅,三日之後,屠盡殷家全族。調派三萬軍士向西連夜追趕,凡敢匿藏反軍者,誅九族。畫二人畫像昭告天下,殷逐離首級懸賞十萬兩,曲懷觴八萬兩……黃金。」
張青悚然:「父皇!也許母后是被挾持的……」
沈庭蛟負手而立,姿容傾世:「速去。」
看見通緝令,殷逐離知道這次沈庭蛟是真的氣狠了。便是沈庭遙也覺得二人反目成仇了:「如此,你殷家的族人可怎麼辦?」
殷逐離聞言亦是淺笑:「人各有命,我顧不得那麼多。」
她坐在馬車裡,仍是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時候是一月底,雨夾雪。城外的道路一直就沒幹過,馬車輾過,發出窸窣的聲音。
此時下這種通緝令,一則讓沈庭遙覺得她二人確是反目成仇了,對她徹底放心,二則也讓薜承義覺得自己的女兒有機可乘了。沈庭蛟這個人,其實一直深藏不露。
第二天,有軍隊發現了沈庭遙一行的蹤跡,沈庭蛟悖然大怒,準備御駕親征,追擊反軍。傅朝英自是不能放任他獨自前去,薜承義也需趁機表明忠心,二人一併伴駕,向西追來。沈庭遙也知道事情不小——他如今勢力單薄,這次帶出來的人更是不多,如何能抵擋沈庭蛟十餘萬部眾?
事情緊急,他令所有人棄車,以馬代步,加速前進。但殷氏不會武功,且又一直養尊處優,如何經得住這樣的勞頓?沈庭遙不由暗暗叫苦,早先用以牽制殷逐離的籌碼,如今反倒是牽制了自己。
一行人行至天水一帶時,終被沈庭蛟捉住。沈庭遙卻也有主意,他將刀橫在殷逐離脖子上,權且以她作為人質。彼時是一月末,天水郡滴水成冰。那腰刀擦過頸間,寒意森然。
沈庭蛟帶著不下十萬部眾勒馬於前,身邊緊跟著薜承義和傅朝英。見此情景,薜承義自然是欣喜,曲天棘尚且死在這個女人手上,他實在不願同她交鋒。這般死了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朝英更不用說,這個女人留著終成禍害,若是這般死了,永絕後患。
唯有沈庭蛟沉吟。
二人於沈庭蛟耳畔獻策,目的倒是一致——誅殺叛黨。不錯他是君主,這事最終還得靠他決定,但是他能如何決定?如今箭在弦上,他卻不能違逆身邊的兩位老將。他望定殷逐離,殷逐離也在看他。對視許久,他終於開口:「殷逐離,朕以一片赤誠待你,你為何要投敵?」
殷逐離乾咳:「陛下,良禽擇木而棲,您那根木頭上,蛀蟲太多。」
此言一出,薜、傅二人俱都色變,傅朝英熟知殷逐離性格,知道這個人嘴上無德,抿著唇不開口。奈何薜承義受不得氣,他是封疆大吏,知道曲天棘的事,卻終未同殷逐離照過面。是以他立時就板著臉開口:「殷逐離,你身為一國之母,傷害宮妃於前,辱沒朝臣在後,這般無德無能,如何母儀天下?」
殷逐離抬眸看他,那時候他高居馬上,而她在屠刀之下。可是她依然盛氣凌人:「薜承義對吧?你身為安昌侯,既知我乃大滎國母,見我不跪,是為不敬;意欲謀害,是為不忠;攛掇陛下殺妻,陷他於不仁不義,更是亂臣賊子。似你這等無恥匹夫,與蛀蟲何異?」
這幾句話她說得擲地有聲,薜承義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指著她「你」了半天沒你個出名堂。傅朝英想笑,終是低頭輕轉著拇指上的班指,抿著唇不吭聲。沈庭蛟垂眸騎在馬上,他想笑,最終聲音卻充溢著悲哀:「死到臨頭了,你還逞口舌之快。」
殷逐離也有些無奈:「反正都死到臨頭了,圖個嘴上舒坦又如何?」
沈庭蛟閉上眼睛,沈庭遙心下暗驚——他竟然是不欲再顧及殷逐離了。他手上一抖,鋒刃劃破了殷逐離的頸間,血順著領子染紅了衣襟。曲懷觴也有些憤然:「王上,既然如此,讓臣先殺了這妖女,為吾父償命!」
他一刀過來,卻忘記了一件事。此時沈庭遙舊傷未癒,手上力道更是大減,如今一分神,如何挾得住殷逐離。殷逐離瞅準時機,右手扣住沈庭遙脈門,手腕一翻已將他擒住。曲懷觴那一刀正觸及他胸膛,幸而收勢很快,並未損他性命。
沈庭蛟一見情勢有變,立令眾人圍上。曲懷觴一眾人數本就不多,如何抵擋他十萬部眾,不多時已被擒住。自然,殷逐離也被擒住了。她又不是趙子龍,再狠也鬥不過千軍萬馬。
曲懷觴被捆成一團,仍在叫罵。殷逐離沒被捆上,薜承義方才被她一通痛罵,此時也不敢逾禮——她畢竟是皇后,這樣捆上著實有失國體。沈庭蛟被張青扶下馬,緩緩行到她面前,他著了行軍的戰衣,更襯得身姿挺拔。殷逐離脖子上架著四把長戟,眸子裡卻映著三月春花:「陛下,臣妾有一言,望陛下聽罷再殺我不遲。」
沈庭蛟頓住腳步,傅朝英已經開口:「陛下,恕臣直言。文煦皇后通敵,證據確鑿,論罪當誅。此女狡詐,陛下還是當機立斷,以免節外生枝。」
旁邊薜承義也出言相勸:「陛下,下令吧。」
沈庭蛟雙手攏於袖中,語聲清澈:「朕與她畢竟幾年情分,且聽她一言。」
薜、傅二人對望一眼,盡皆嘆氣。
殷逐離頸間血仍未住,殷氏已被軍士控制,念她年老,又未得沈庭蛟命令,但是未曾為難於她。此刻她正大罵沈庭蛟忘恩負義,殷逐離眸中含笑:「陛下,曲懷觴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您可曾想過他為何要護送我往西潛逃?」
沈庭蛟不知道該不該接她的話,他心裡清楚,若是接了,她必然有法子逃走,若是不接,他再護不住她。薜、傅二人,定會取她性命。他是君主,卻也不能犯眾怒。
他抿著唇,眸色明暗不定。他是愛著她,且恨不能剁去其手足,將其一輩子禁錮在自己身邊。可是若她離去,她再不會想起他,她會尋一個舒適之地,天高海闊,自由自在。或許會再遇到一個男人,像唐隱那樣溫潤如玉的男人,琴瑟和諧,歲月靜好。
他的指甲刺進了掌心裡,瞬間心如刀絞,但他強忍著不流淚:「你說什麼也沒有用,我寧願在此殺了你,即使化成灰,你也只能呆在我身邊。就算今日你舌燦蓮花,休想離開。」
薜、傅二人皆鬆了一口氣,殷逐離開始嘆氣:「反正人之將死,你我好歹夫妻一場,這筆寶藏我贈予你,免除長安殷家的滅門之禍罷。」
沈庭蛟未應,薜、傅二人卻先動了心——怪不得與她有殺父之仇的曲懷觴也能將她護送到此地,敢情是為了這批寶藏。殷家寶藏的事,自聖祖爺沈晚宴起兵之後,就一直有傳說,但另一處始終沒有人找到。
殷逐離輕輕將頸上幾支長戟推遠了些,語帶謂嘆:「橫財雖好,卻總也不能帶進墳墓。九爺,我同你相識一場,雖各有目的,卻自認從未負你。如今我只求殷家族人一條活路,萬望陛下成全。」
沈庭蛟沉吟不語,薜承義已經開口:「陛下,如今大滎國庫空虛,若得此寶藏,也可救萬民於水火。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殷家族人本就是受殷逐離牽連,倒無大惡。不如陛下就成全了她吧?」
傅朝英始終放不下心:「還是先看到藏寶圖比較要緊。」
這個殷逐離早有準備,她扔是自腰間掏了小瓷瓶,因著人多,她只在肩頭的肌膚上塗抹、揉搓,不多時竟已現出鮮豔的圖案,隱隱似山河輪廓。薜、傅二人皆摒住了呼吸,她卻停下動作:「抱歉,這圖殷某隻能單獨告知陛下。」
二人無法,但見圖刺在她身上,她畢竟是國母,即使處死,旁人也不能冒犯,是以也無話可說,只能應允。軍隊已在後面紮營,薜承義和傅朝英擔心她耍花樣,將她以鐵索綁在帳中一株高大的松樹上。因考慮要拓圖,只緊緊縛了雙手。殷逐離對這個任人宰割的姿勢十分無奈,沈庭蛟覺得不抽她幾鞭子,實在是不能解恨。
沈庭蛟握了皮鞭踱進帳裡,殷逐離乾咳:「還是先拓圖吧,流血了不好拓。」
四下無人,沈庭蛟也不跟她囉嗦,抬手就抽了她一鞭。殷逐離縮了一下,見他眼眶紅紅,不由也略顯黯然:「我說,是你在抽我,不是我在抽你,你就不能開心點嗎?」
沈庭蛟不語,又狠狠抽了她幾鞭,殷逐離大聲痛呼。沈庭蛟不知想到什麼,突然扔了那皮鞭,垂著頭坐在矮凳上。殷逐離見他神色頹唐,不由用腳尖踢了踢他:「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你這鞭子比我姆媽的差多了,一點都不痛。你起來再抽,滿意了就早些拓圖。」
沈庭蛟用力拍開她的腳尖,仍是一言不發。
殷逐離仍伸了腳尖過去:「起來吧,你現在是一國之君了,不能再鬧小孩子脾氣了。」
沈庭蛟突然起身,上前一步用力將她擁入懷裡:「讓你跟我在一起,真的就這麼難嗎?我們同床共枕這麼些年,你對我就沒有一分真心嗎?」
他緊緊貼在她身上,殷逐離看不見他的表情,她想伸手摸摸他,可是手綁著,於是只得笑著勸他:「九爺,你既然坐上了這把龍椅,就必須習慣一個人。你的嬪妃不是用來愛的,皇后更不是。總有一天,當你能穩穩地站在這權力巔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包括,我殷逐離。」
天水郡前往祁連山,耗時半月。一路上殷逐離姿態悠閒,頗有幾分寄情於山水之間的味道。晚上紮營的時候,還和一眾兵士比了比騎射。薜承義冷哼:「死到臨頭了,她還有此閒情逸致。」
沈庭蛟也在看她,聞言不以為意,這麼多年,殷逐離只有一日沒有閒情逸致,那日唐隱死了。
隆冬時節的祁連山,冰雪盈尺。傅朝英皺了眉,他為將多年,疑心也重:「這種天氣,即使探得寶藏,怕也難以挖掘。」
相比之下,薜承義便有些沉不住氣,眼看就要到嘴的鴨子,豈要再等?他冷哼:「將軍要是不敢上山,倒不如在山下護著王上,本侯帶人上山,為王上取得寶藏。」
傅朝英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當下諷刺:「安昌侯上山,即使取得寶藏,只怕也不是為了王上吧?」
薜承義被說中心思,立時就翻了臉:「傅朝英,你說什麼?」
眼見二人爭執不休,沈庭蛟終於開口:「此處臨近大月氏邊境,多說無益,上山。」
殷逐離一直同殷氏同車,殷氏自小養尊處優,經不起這山間的苦寒。好在因是御駕親征,軍隊裝備充分,車內十分暖和。殷氏握著殷逐離的手,顯示擔憂:「逐離,你……到底有何打算?」
殷逐離將她靠在自己胸口,拍拍她的背:「姆媽放心。」
一路行進,地勢漸漸陡峭,車馬難行。沈庭蛟命人棄車,徒步向上。殷逐離扶著殷氏,周圍有兵士監視,一路雖行得慢,卻終也接近了祁連山腹地。
哈拉湖近在眼前,彼時湖面已經結冰,周圍有沼澤,傅朝英和薜承義帶著人小心地四處查探,依圖確定寶藏方位,殷氏同沈庭蛟在一起,兵士升了火,煮些肉乾。殷逐離用黃泉引切開天池水面的凝冰,從岩石縫裡捉了幾條裸鯉,剖洗乾淨,自在火堆上燒烤。
不一會兒,傅朝英同薜承義一併行來,神色雖平靜,眸子裡卻掩不住激動之色:「王上,發現寶藏入口,但歷來藏寶之處,不乏機關陷阱,只怕還要勞煩殷大當家和王上一併走一趟。」
沈庭蛟雙手攏在狐裘裡,垂眸不語。殷逐離神色微變:「我同各位前去自是無虞,但我姆媽年勢已高,絕不能同諸位進去!」
薜、傅二人相互一望,幾乎異口同聲:「不行!殷老夫人也必須同行。」
他二人皆是一樣的心思——殷逐離其人狡詐,她不許殷氏同行,則一定要帶上殷氏才好。殷逐離拗不過他們,只得極不情願地帶上殷氏一併進入。
這處寶藏設在天池依著山崖的一方,若不是哈拉湖水位下降,平日裡定沒在水中,祁連山本就人跡罕至,若無地圖,即使刻意來尋,也斷難發現。
傅朝英令殷逐離在前開路,這條道路極窄,壁間皆凍土,有的地方甚至堆放著許多已腐壞的木屑器皿,可見當年修建之倉促。
殷逐離舉著火把前行,身後跟了百餘人,皆是薜、傅二人的心腹。傅朝英也擔心著了暗算,只隔開殷逐離,將沈庭蛟和殷氏隔在隊末,他尋思著殷逐離對沈庭蛟不一般,即使是著了她的道兒,至少也還有人質。
且沈庭蛟畢竟也是他的骨肉,不到萬不得已,不需要他去冒險。
薜承義則不大沉得住氣,他跟緊殷逐離,自是怕殷逐離中途逃路。殷逐離卻沒有逃走的意思,她一邊帶路,一邊令身後眾人躲避陷阱。
不一會兒,已經行入了一方斗室,室內堆著一大堆金沙。黃金閃花了人眼,兵士一陣驚呼,已有人上前撫摸這細沙,隊伍順序頓時被打亂。傅朝英卻非常警覺,見殷逐離想往沈庭蛟處靠攏,立刻拔劍攔住她:「這一堆金沙,雖然價值不菲,但稱為寶藏,還有些牽強吧?」
殷逐離低笑,抬抬下巴,指向金沙之後。傅朝英和薜承義都將目光探向金沙,只有沈庭蛟眉峰微挑,片刻之後又垂下眼簾,仍一言不發。
傅朝英還在沉思,薜承義卻已經趕了殷逐離:「你先去。」
這時候已沒有半點對皇后的尊重,未知的寶藏已完全蒙了他的心。殷逐離將那堆金沙刨開,金沙背後本是一座凍土冰封的石牆,她以手在石牆上虛劃,不多時,那牆發出一陣吱嘎聲響,竟然顯出一扇小門。殷逐離抬手拉開那小門,立時透出珠寶的輝光。
此時兵士已將那堆金沙全部搶裝好,見此情景,均露了貪婪之色。傅朝英喉頭微動,殷逐離立刻道:「我先進去。」
小門僅供一人先行,她剛要鑽進去,薜承義已經開口:「且慢。」
他看了看四處,指派了自己的兩個副將:「你們先進去。」
殷逐離自然知道這是找人監視自己,她也無所謂。兩個兵士進去,立時一陣驚呼,裡面齊齊整整,全是金條。
傅朝英冷眼看殷逐離,殷逐離很自覺,也鑽進了那小門裡。他與薜承義對視,薜承義一咬牙,也隨後進到室內。
百餘名兵士進來得差不多,立時全部奔向金條,薜承義大聲喝止,但黃金面前,人人瘋狂,哪還顧得上他的命令。無數人捲了那金磚金條,全數藏進懷裡,最後連衣服也脫下來打成包袱。
薜承義拔刀威嚇兵士,傅朝英卻命人將沈庭蛟和殷氏也押了進來,他對殷逐離確實十分忌憚,生怕她玩花樣。殷逐離靜靜地站在寶藏中央,看眾人瘋狂爭搶,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傅朝英和薛承義現今打算又不同——寶藏到手,可一旦運出,這筆橫財又屬於誰呢?
他同薛承義相互打量,這時候沈庭蛟已經不重要了,若是二人任意一方得到這筆寶藏,再挾天子號令天下,這大滎江山,唾手可得。
殷逐離趁機行至沈庭蛟身邊,仍是負手而立,眉眼間笑意清薄。沈庭蛟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遮去了眸中悲喜:「你還笑得出來。」
殷逐離笑意卻越加明豔:「九爺,您會丟骨頭嗎?」
沈庭蛟五指攏入袖中,似有些畏寒:「什麼意思?」
殷逐離將他的雙手捂在掌中,目光仍望著劍拔弩張的傅朝英和薛承義,神色嘲諷:「如果兩隻狗都太兇猛,最好的辦法就是丟根骨頭。」她淺笑一聲,將沈庭蛟攬到懷裡,「快要咬起來了。」
沈庭蛟回頭看她,目光灼然:「你誘我二哥與你西逃,只是為了讓他們相信這根骨頭?」
前方喧嘩聲漸大,傅朝英同薛承義正式撕破臉皮,雙方所帶皆是自己的精銳,二人看沈庭蛟的顏色已經等同於看一個死人。但殺了沈庭蛟,他們立馬就要分個生死勝負。
正思謀間,突然有人叫了聲癢,倒在地上拚命抓撓全身,他身上背的金沙最多,這樣一撓,所有的金沙都散了開來,鋪灑一地金黃。他這麼一叫,所有人身上都開始發癢,那癢似乎從皮入了心,直搔得鮮血淋漓仍不能緩解。
沈庭蛟拉著殷氏退到殷逐離旁邊,傅朝英和薜承義也已經痛癢難耐,他們仍握著刀,殷逐離含笑而望:「安昌侯、傅將軍,逐離學藝不精,但這種情況之下強行應戰,二位即使聯手,也毫無勝算。」
傅朝英臉上已經撓了數道血痕:「是金沙,金沙有毒?」
殷逐離淺笑:「不止金沙,不過不是毒,只是些癢癢草汁罷了,逐離以為你們會用銀器試探,不敢下毒,實在是有負將軍信任。早知道侯爺和將軍虎膽,逐離肯定不惜重金,下點獨門劇毒什麼的。」
因為小門在金沙之後,所有進入室內的人都有接觸,此刻大部分人已經倒在地上,滿身血痕,十分可怖,薜承義還有些不信,身上奇癢鑽心,他的話也斷斷續續:「不可能,王上和殷老、老夫人……也進來了。」
殷逐離含笑不語,握著那顯刺青的小瓶,行至沈庭蛟和殷氏身邊,聲音低柔:「陛下,誰守在外面?」
沈庭蛟不驚不亂:「張青。薜、傅二人認為他是朕的心腹,並未放他入內。」
殷逐離點頭:「很好。」
她拉著沈庭蛟和殷氏退到牆邊的小門裡,見地上血跡森然,聲音依舊含笑:「將軍不必懊惱,古語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將軍即便是死在這裡,也是死得其所。」
傅朝英握了刀,咬牙沖上去。殷逐離朗聲大笑,回身示意沈庭蛟和殷氏鑽出了小門。薜、傅二人知道她要逃走,此時性命憂關,即使是奇癢,仍是起了身欲搶到門前。
殷逐離待二人快臨近身畔,一個靈活的回身,貓腰鑽出小門,回身在牆上一按,小門閉合,牆壁復合如初,裡間的一切聲音都被隔離開去。
她再按外間,突然一堵石牆轟然落下,塵土飛揚。
張青本就擔心沈庭蛟,聞聲後殺了幾個守在洞口的衛兵,大步行來,沈庭蛟低聲道:「你要走了?」
是問的殷逐離。
殷逐離被捉住後,因沈庭蛟並未下旨廢除后位,她身上仍著大滎皇后的宮裝,雖染了些土,但不斂疏狂,她沒有回答沈庭蛟的話:「陛下,傅朝英雖可惡,但畢竟……罪不致死。薜承義這個人重利,但人重利也非十惡不赦的大罪。金磚之後藏有大批的乾糧和飲水,這裡本是北昭時殷家一個避難之處,也設有氣孔,三個月之後,他們會糧盡。屆時若陛下皇權已固,不妨再來這裡。」
她十指在浮冰密佈的牆上虛劃一個八卦方位,語態怡然:「千古帝王,本已是孤家寡人,能少殺一個,就少殺一個吧。」
她扶過殷氏,見沈庭蛟雙目隱隱含淚,不由又笑道:「陛下,您看殷某為您,雖不說嘔心瀝血,終究也算是盡心盡力,長安殷家剩餘的族人,萬望陛下垂憐。」
沈庭蛟雙手緊握成拳,殷逐離自懷中抽了方絲帕,輕輕拭去他眼角將落未落的淚水,又緩緩替他整衣,她的手擦過他的臉頰,依然溫暖如火。
沈庭蛟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淡笑著以手中絲帕蒙上他的眼,其聲溫柔:「九爺,你知道帝王為什麼被稱為孤家寡人嗎?因為執政者需要站得很高很高,而站得高了,少部分人的得失存亡,就不應該看到。」
話畢,她用力擁抱他,爾後緩緩後退兩步,那盈盈一拜,是庶民拜君上,而非帝后拜天子。
「陛下,草民就此別過,願吾皇福壽天齊,江山永固,不負盛世名。」
叩拜之後,她緩緩後退三步,轉身解了大紅繡金的披風披在殷氏身上,搓搓手將她背在背上,聲音像鳥兒一樣輕快:「姆媽,我們走了。」
頂間冰錘的眼淚滴落,浸透那一方絲帕,在沈庭蛟面上滑下長長的水跡,他扯了絲帕緊緊地攥在手心裡,那一點紅往通道那邊漸行漸遠,懷中餘溫散盡。他垂下眼瞼,淚水漫過了臉頰。
殷逐離背著殷氏出了祁連山,前方不遠,廉康和晁越在等著接應。殷氏俯在她背上,語聲極輕:「這出寶藏是何時放置的?」
冰雪過膝,殷逐離走得十分小心:「前些日子晁越他們搬過來的,金磚什麼的都是假的,值不了幾個錢。」
殷氏也笑了:「你又騙他們。剛才那方絲絹……是當年我姐姐埋的那處藏寶圖?」殷逐離點頭,殷氏神色平靜,「你就這麼給他了?」
殷逐離淡然:「殷家叛逃,外族必向大滎用兵,那東西,我們都用不著,於他卻有用。」
如果一個商賈世家最後需要啟用一處寶藏來維持生計,這個家族的存在已經失去了意義。這道理殷氏也懂。
「可是九爺不知道吧?萬一他丟了如何是好?」
殷逐離不以為意:「那他就該死!」
殷氏趴在她肩頭,風雪盈耳,寒意凜凜,她心中卻一片寧靜:「逐離,其實以前我一直很恨你,從小到大,我與你也不曾相處多少日子。你不恨姆媽嗎?」
殷逐離答得理所當然:「師父從小便教導我,凡事且看得失,莫問因果。從我一出生開始,就養在您身邊,哪有女兒會恨自己的母親呢?」
殷氏攬著她的脖子,許是風雪迷了眼,視線不清:「對不起,我很內疚,逐離。」
殷逐離搖頭:「也沒啥,您想想我殺了您弟弟,也就不內疚了。」
一席話說得殷氏又笑了:「姆媽想好了,你不喜歡皇宮,我們就隨便去哪兒。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嫁誰就嫁誰,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地生活。」
殷逐離點頭,前方蒼松覆雪,晁越帶了一隊人,準備了馬車。殷逐離將殷氏扶進馬車裡,臨走時回望。
祁連山已被風雪覆蓋,滿目雪域,不見長安。
她半跪在地,親吻手中的黃泉引,那笛身通透如玉:「師父,我想您更願意留在這片土地上陪伴吾母,異域漂泊,我就不帶您一併前往了。」她將黃泉引短刃彈出,刺入雪地,然後輕輕一拍,那江湖排名第三的神兵利器已然埋入凍土,她語聲很輕很輕,恐驚擾了一場綺麗的夢。
「再見,師父。」
我只是一個被驅逐的信徒,當美夢結束,我歸還所有的愛和幸福。
再見,師父。
馬車一路向前,殷逐離在車中換了素衣,殷氏遞了手爐給她:「我們不去月氏國?」
商隊模樣的車隊繞過了大月氏的疆域,殷逐離點頭:「我們去波斯,永遠在一起,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