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他是今上

  長春宮。

  長春不長春,這人世間,哪裡來的長春。春光恨短,朝夕間彈指而逝。

  父皇的春光是母后,長春,自然是希望他和母后能長長久久。

  一廂情願而已,皇宮裡哪裡來的天長地久?

  阮丹青一身白衣,跪在靈前。

  漆黑巨大的棺槨就停在裡面,於他隔著一層白紗。

  連母后最後一面也不能見,今上這一手果然夠狠!他抿唇眯眼,手指握緊。

  母后的死,絕對不正常。

  母后的死,今上據對脫不了關係。

  可知道這些又能如何?

  他母子二人的命本來就在今上手心裡拽著,只消他輕輕一捏,就死的悄無聲息。

  若不是朝中還有先皇遺留勢力,而他又實在是個窩囊廢,今上早就下手了,何需等到如今。當初他能被立為太子,不過是今上的一招緩兵之計。如今朝堂上的前朝舊臣,殺的殺,貶的貶,他大網已經收緊,不過剩下一些零星勢力而已。天下大勢所趨,已盡在他手。而他這個掛名太子,只怕也沒多少時日了。

  母后!阮丹青深吸口氣,看向白紗後那烏黑的棺槨。

  你怎麼能相信這狼子野心?

  罷了罷了,皇宮裡從來沒有什麼信任和親情。他從小就不是個能爭善鬥的人,這一死也是種解脫。語氣在這兒擔驚受怕,受人欺凌,還不如一死了之,也好早日和父皇母后團聚。

  「陛下!」耳邊傳來內侍太監尖細的呼喊,阮丹青不由身形一震。

  今上來了?他到還有臉來?

  悉索腳步之聲,他跟前一雙玄色描金龍靴。

  手指握緊,咬牙,他不肯抬頭。

  「丹青,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頭頂沉穩男性聲音。

  節哀?來來去去所有人都只是這兩字節哀?

  他不由冷笑,手抓緊衣擺。

  兩根手指,抬起阮丹青下巴。

  這略顯輕佻的舉動惹得他眉頭一皺,臉上浮起一陣厭惡之色。

  雖然如今自己不過一條喪家之犬,生死捏在別人手裡。可為何這兩父子都這麼喜歡用這種近似侮辱狎暱的輕佻舉止來噁心他。

  心不甘情不願的抬起頭,他看向來人。

  那眉眼,那臉盤輪廓,都是阮丹青熟悉的。這人,他當年一見就喜,軟糯糯喚他皇叔。

  兩根手指挑過阮丹青的下巴,見他一臉的淚,那英武的眉微微一皺,眼裡掠過一絲憐惜之色。

  「你這孩子,怎麼哭的一臉是花,都是大人了。要有個太子的模樣。」今上緩緩開口說道,一邊說還一邊用自己的衣袖替阮丹青拭著臉上的淚痕。

  阮丹青跪在地上,身形僵硬,頭倔強撇開,避開今上的手。

  今上有些尷尬,放下手,微嘆。

  這孩子,還是這麼倔強,任性。

  「父皇,太子這是仁孝。」旁邊一年輕男子緩緩說道,語氣很是誠懇,但神色卻難掩不屑調侃。說完,還瞥阮丹青一眼,嘴角一撩,很是輕蔑嘲弄。

  阮丹青毫不客氣的瞪回一眼。

  要他假惺惺做什麼?這對父子,一路貨色。

  聽了這話,今上微微一笑。

  「是啊,丹青這孩子就是仁孝,這點,你可不如他。」他指指阮丹青,對身旁那人說道。

  「父皇這是怪罪孩兒咯。」那人躬身,淺笑說道,語氣輕鬆自然。

  今上含笑不語,只是若有所思的看阮丹青一眼。

  阮丹青無畏瞪去。反正遲早是個死,何必陪這對父子假惺惺做戲。

  「晉王,太子這幾天恐怕心神不寧,東宮的事情,你就多替他分擔分擔。」今上回頭緩緩對身後那年輕男子說道。

  「是,孩兒定然為太子分憂。」晉王恭敬應道。

  阮丹青依然不語,冷笑。

  分擔?何不直接讓晉王做了太子,省去這層虛偽不是更好?

  聽到他的冷笑,今上眼神一黯,輕聲微嘆,伸手撫了撫阮丹青的頭。

  「來人,給太子拿椅子來。你這孩子,老跪著,膝蓋要疼的。」他緩緩說道,語氣很是戀愛疼惜。

  阮丹青別開頭,微微閉眼,強嚥下胸口的悶氣。

  誰要他的假惺惺!如果不是這人,他們一家怎麼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內侍抬來椅子,放在邊上。

  今上伸手,撫著阮丹青雙肩,想扶起他。

  不願受他這假惺惺的照顧,阮丹青雙肩一擺,絕強的反抗。

  身旁的晉王雙眉一挑,嘴角冷冷一扯,上前一步,伸手到阮丹青後背,暗中用力一拖。

  就著他這一托之力,今上順勢將阮丹青扶起。

  無奈之下,只能就範,起身後阮丹青冷冷一哼,神色很是難看,手不由握緊,克制著才能忍住不當場發作。

  說到底,他不過就是他們父子的傀儡而已。由著搓圓捏扁,任由擺弄。可他到底是個人,是有脾氣的。

  這朝堂皇宮之上,誰還看不透這局勢。他們父子實在沒必要再做什麼體恤先皇遺孤的戲碼。要殺要流,隨便了。

  長時間跪著,膝蓋一直曲著,血淤積不動。這一起來,雙膝立刻痠痛一陣,針扎似的疼痛。他雙腿微顫,支不住身體。

  身旁晉王一把扶住他,手牢牢掐在他腰間。

  阮丹青內心一陣厭惡,伸手去抹腰間的手。

  腰間一緊,晉王抓的更牢。

  身邊眾人,似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內侍宮人們各自斂眉低頭,不聞不問。

  倒是今上看到阮丹青不悅的神色,眼裡疼惜之色重了重,伸手從晉王手裡扶過他,按到椅子裡。

  「丹青,坐。身為儲君,你要珍惜自己的身體。」他語重心長,目光溫和。

  阮丹青坐在椅子裡,抬頭瞪著他。

  這一臉疼惜之色,這語重心長的話,怎麼還能這樣一副表情對他?彷彿還是許多年前,他叫他皇叔,他叫他阿濃的時候。

  那時候這人一身白衣,上面繡著五爪金蟒,身姿挺拔,卓然出群。

  他抱著他,托他到半空,朗聲長笑。

  高高的髮跡線,烏髮金冠,稱得他分外精神好看。

  比起父皇來,這人更勝一份精神和氣勢。

  這人,為何就不能一直是他的皇叔?

  到如今,他為今上,他為太子,這身份關係何其可笑荒唐。

  這算什麼事?事情怎麼會到如今這一步?

  皇權真的能腐蝕一切,抹殺一切嗎?

  他真是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理解了,他也就成了狼。

  他只想做人,哪怕一個普通人。

  阮丹青眼眸裡浮起委屈憤怒。

  他想做人,可為什麼這個從小最疼愛他的人卻不肯放他做個普通人。硬要拉著他在這個尷尬無奈的太子之位上當一個可笑的傀儡。

  他當的無奈,當的窩囊,當的憋屈,當的……痛苦不堪。

  然而面前這人卻神閒氣定,從容不迫的接下他這滿腔激憤,雙眸幽深似海,容納消解。

  阮丹青從激動到無奈,與這人比,他全然沒有絲毫底氣,就連著滿腔憤怒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孩子脾性,做不得什麼數。

  他不過一條喪家之犬,而那人卻是吞天嗜日的惡鬼凶煞。

  他低頭,一敗塗地,丟盔棄甲。

  見他服軟,今上神色微微一好,輕拍他肩頭,然後轉身含笑離去。

  看著他背影,阮丹青才想起,這人竟然沒有為母后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