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濃!」一抹身影出現的殿門口。
屋子裡燒了紙,滿是細碎微塵,在黏稠的空氣裡浮浮沉沉。光在門口被擋住,毛毛一圈邊,攏著來人。
阮丹青抬起頭,看去。
「七哥!」伸手,帶著哭腔,他喊了一聲。
七皇子阮丹平噠噠噠奔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摟進懷裡。
「七哥,七哥!」阮丹青撲在來人懷裡嗚嗚哭泣。
「阿濃,阿濃。」阮丹平不住喚他小名,重重嘆氣,手溫柔來回撫摸他的頭。
「七哥,他怎麼能對母后下手,他怎麼能!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阮丹青哽咽嗚咽,抬起頭,抓著來人的衣服,緊緊的。
「阿濃,不許說這些。這種話不能亂說!」阮丹平一邊用衣袖抹著阮丹青的淚,一邊頭微微一搖,表情凝重。
阮丹青扁著嘴抽泣,從他懷裡抬起頭,雙眸裡滿是水汽。
「人死不能復生,阿濃你要堅強。」他扶著阮丹青的肩,重重一握。
「七哥,我受不了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他可以對母后下手,很快就會對我下手。」阮丹青抓著他的手不住顫抖。
「阿濃,要堅強,你是太子,不能垮。」阮丹平握著他的肩,蹲下身,看著他雙眼。
「七哥,我這太子,又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沒意思,你都是當仁不讓的太子。不要忘記我們那些死去的流放的兄弟,你是我們的希望。要堅持下去。」
「他不會放過我,他遲早要除掉我。這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三年了,我受夠了,受夠了!」阮丹青簌簌發抖,急急說道。
七哥嘆了口氣,一把摟緊阮丹青。
「有我在,阿濃你別怕,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他說。
阮丹青也抱緊他。
這世上,就只剩下七哥了。可是七哥能在多久?
他們這些先皇之子,到底都是那人的肉中刺眼中釘,能容的下阮丹青們哪一個?
先是五哥,再是四哥,這還是明面上的,編排個謀逆之罪,一杯毒酒,一條白綾,了結在各自府第。還有暴亡而死的六哥,出征戰死的九歌。還有被流放的大哥,聽說在黔州得了病,生死未知。還有死在流放路上的十一弟,他那麼小,才十二歲,他哪裡知道什麼大逆不道?還有嫁了人被牽連的二姐姐,一家都被流放三千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三年過去,這皇宮裡,這京城裡,先皇的血脈只剩下他和七哥,還有尚在襁褓的十五弟三個人了。
他是個廢物,七哥出身低微,十五弟年紀太小。
今上的如意算盤,昭然若是,連隱瞞都不屑。
待到他除盡朝堂所有逆反勢力,他們這三個只怕也難逃毒手。
他死不足惜,只是七哥和十五弟,很無辜。
七哥的母親是個宮人,生前是侍奉他母親的粗使丫頭。先皇酒醉,一宿歡好之後有了七哥。自己母親不是個善茬,但到底念在這宮人低微卑劣,人也老實本分,一念之仁,留下了她母子兩條命。
生下七哥後,先皇也沒有冊封他的母親。她依然只是母親長春宮裡的一個無名宮人。
他母親侍奉著他的母親,他侍奉著他。母子兩人在長春宮裡,日子過的並不比其他下人好多少。
那時候他很不懂事,只覺得七哥就和那些內侍宮人差不多,天生就是伺候人的。他小的時候很嬌慣,仗著先皇和母后的寵愛,別說長春宮裡橫行霸道,就是真個後宮裡,也是數得上的小霸王。七哥那時候沒少受他欺負,可七哥從不怨,一如既往的對他好。
等後來他年紀長了,讀書了,受了教化,方才醒悟。那是七哥,論輩分是兄長,他當尊敬他。長幼有序,他不能亂了綱常。
後來七哥也大了,先皇賜了他府第,讓他搬出了長春宮。
念在他母子二人這十年來的恪守盡職,母后恩准了七哥的母親出宮,和七哥一起住。
母后這一生,在後宮裡爭鬥,是個人盡皆知的狠角色。唯一能從她手裡善終的也只有七哥母子,這一念為善,到頭來竟是為他積了陰德。
這三年來,若不是七哥勸慰著,照顧著,扶持著,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走過來。
當年先皇還在的時候,大哥,四哥,五哥,為個太子之位明爭暗鬥,一家兄弟搞的你死阮丹青活的。
爭,爭,爭,爭到如今確實這麼個結果。
大哥,四哥,五哥都比他能幹,學識,武藝皆在他之上。可到頭來確實他這個廢物最後竟然當成了太子。
可成了太子又如何?
要知道這太子是天底下最難辦的差事。
做的好,是你本分。做不好,是你的罪孽。
更何況,他為太子,而當朝天子,卻不是他的父皇,而是皇叔。
何其尷尬,何其可笑,何其荒唐,何其……凶險!
這樣朝夕不保,提心吊膽,不知來日的日子,哪個要過,哪個拿去就是了。
可有時回頭想想,倘若他今日不是太子,只怕下場早已經是鳩殺或者流放。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運,被今上選中,保住一條性命,當個傀儡使喚。
真是成因他是個廢物,敗也因他是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