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男女有別

  捧著御賜的櫻桃回到東宮,卸下一身硬幫幫正經裝束,泡在熱水裡舒舒服服洗了洗,穿了中衣躺在榻上,頭枕在香附軟軟的腿上,讓她用那雙巧手細細輕輕的梳理頭髮。

  這才是最愜意最舒服的時候,比當太子要舒服愜意多了。

  阮丹青手抱著香附的腿,閉著眼蜷著身子,只差屁股上來條尾巴,懶洋洋搖搖擺擺,以表達他現在舒服的感覺。

  玉梳牙篦,圓潤的齒尖按摩過頭皮,麻麻癢癢的一陣舒坦。

  「香附你真好。」他嘴裡含糊咕囔一聲,長長的睫毛抖動幾下,捨不得睜開眼。

  香附溫柔一笑,軟軟香香的手撫過他的頭,滿是慈愛。

  這孩子,可是她從襁褓時就帶大的呢。

  十四年過去了,轉眼就這般大了。可在她眼裡,依然是個孩子,永遠是個孩子。

  需要她溫柔的愛撫著,保護著,嬌慣著。

  這孩子,命運羈絆,一路能平安到大,不容易。韋貴妃花的心血,太多,太深了。真怕著瘦瘦的柔弱雙肩扛不住,擔不動。

  天轉眼就變了,貴妃娘娘也一甩手去了,天地之間就剩下這麼個小小的人,獨自撐著。跌跌撞撞的在這皇宮裡求生,太苦了,太難了。

  也只求著老天開眼,今上垂憐,看在這孩子可憐無害的份上,好歹讓他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哪裡料到,這來的竟然是儲君之位。真不知道是老天爺垂憐還是作弄了。

  香附無聲嘆息,將手裡的牙篦放會到妝盒裡,手按在那柔弱雙肩上,輕輕的揉捏著。

  膝上的人呢喃幾聲,表情越發舒坦起來。

  做下人的,大事上幫不上什麼忙,也只有盡自己一點薄力了。

  喜順端著剛洗好的櫻桃走了進來。

  「殿下。」輕喚一聲。

  阮丹青睜開眼,頭微微一抬。

  看著銀盤上鮮豔欲滴,肉厚多汁的櫻桃,咬了咬唇,思量了片刻。

  「把櫻桃分一半,給瑞王送去。」他手指一撩。

  「是。那剩下的……」喜順又問。

  從香附膝上起身,撥了撥頰邊的頭髮,顰著眉,他抿了抿嘴。

  「製成糖水,給晉王送去。」垂著眼皮,攏了神色,低低說道。

  「是。」喜順應了一聲,端著手裡的櫻桃到一邊,拿了只鎏金盤,小心翼翼分起櫻桃來。

  分成兩半,取了明黃的稠絹蓋上,喚了個伶俐的小內侍來,囑咐著送去瑞王府。

  去了小泥爐,燒了白炭,擱上銅壺,燒起水來。

  阮丹青手一招,讓人把案抬到榻前,親自動手制著一罐櫻桃糖水。

  手提著稱,用幾個小巧的金銀粿子做碼,稱起了各種配料來。

  香草,甘草,冰片,薄荷,一一稱好分碼開。

  等水開了,將大塊大塊的冰糖放進去化了。用銀勺不停的攪著,以免糊了。

  攪著勺子的喜順一會就被蒸騰起的水汽熏了的滿頭濕漉漉的,連帶著旁邊的阮丹青也睫毛上全是細水珠。

  香附有些心疼,用絹帕替他仔細擦拭。

  哪裡還有太子為親王親自煮糖水的道理,這孩子也太為難了。

  「那日……瑞王他……」吞吞吐吐開了口,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湊過去看了一眼,捏起一撮甘草扔進壺裡。

  喜順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抿了抿嘴,看著咕嚕嚕直冒起的銅壺,他拿起一邊盛水的錫壺,往裡面添了些開水。

  喜順依然有條不紊的攪著那一壺熱氣騰騰的糖水,一言不發。

  「那晚瑞王做的事,你也都看見了。」他瞥了喜順一眼,低低說道。

  喜順不語,只是頭點了點。

  「那其實算不得什麼。」他低著頭,喃喃道。

  「要緊的是,他說……他知道那事,他摸我。」

  喜順攪著糖水的手抖了抖,停下。

  壺裡滋滋作響的稠稠糖水立刻起了泡,咕嚕嚕往上冒起來。

  他伸手,抓著喜順的手攪了幾下,將那些冒起的泡安撫下。

  喜順抬手,用衣袖擦拭自己額頭上的汗,手又開始有條不紊的攪動起來。

  「殿下?」一邊攪,一邊轉頭看了他一眼,面色憂愁。

  「沒事,他不會揭穿我的。他只是……要我和他親。」阮丹青低著頭喃喃低語,手捏起一撮薄荷葉,扔進壺裡。

  「和瑞王親?」

  「我也不知道這親算什麼意思。要我和他好,我哪裡敢不從,我還巴不得和他好呢。」撅了嘴,他喃喃。

  「殿下,這事……怕懸。」喜順掩不住心裡一陣怪異滋味。

  這瑞王對太子,太詭異了。這段日子,他伺候在旁邊,看的是越來越不是滋味。瑞王恐怕,心思不對。

  論身份論輩分論制度論規矩,這都是大不違的。

  按說天子腳下,皇宮內苑,都是容不下這些的。可事實確實皇宮裡從來不缺這些齷齪難堪惡劣的事情,這地方太壓抑,就難保不出蛾子。

  「走一步算一步了。」嘆了口氣,阮丹青無奈低語。

  「殿下,奴婢說句不中聽的,這男女……有別。」喜順低低一句,說完,別開頭,不敢看他。

  阮丹青正伸手捏起冰片,聽了這一句,轉頭看了喜順一眼,滿臉不解。

  男女有別?這話聽著懂,可體會其中的味道,他卻體會不出來。

  他的身邊,男人向來是不缺的。小時候有先皇,皇叔,還有各位皇兄皇弟。長大了,到了東宮裡,也有晉王和瑞王。

  可見過這麼多男人,要說出這些男人到底和自己有什麼區別,他還真說不出來。

  吃的一樣,穿的一樣,做的事情也一樣。

  十四年過去了,也沒人察覺他不是個男人。

  可見他做的算相當成功。

  這男人就是他這樣。

  如果他這樣就是男人,那女人是什麼?

  怔怔看著手裡的冰片,他突然發現自己兩頭不是人。

  說他是男人,他不算男人。他從裡到外就不是個男人,他一直只是在假扮男人,而且就他扮的成功,可成功的也只是個男人的假象。到底男人是什麼,他其實也是不知道的。

  誰能告訴他男人是什麼?他又能去問誰?

  問喜順?他又不算男人,不過一個閹人而已。

  問別人?問哪個別人?這欺君謀逆的大罪壓下來,誰敢多嘴

  可說他是女人,他也不知道女人該是什麼樣的。這從小到大他做的是個男人,不是女人。

  他既不知道什麼是男人,也不知道什麼是女人,他兩頭不是人。

  男女有別,這話在他腦子裡,什麼概念也沒有。

  「男女……有別?」嘴裡咕囔一句,阮丹青皺著眉,渾渾噩噩的把手裡捏的冰片扔進銅壺裡。

  在瑞王的眼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這事……皇叔他也知道。」他又咕囔一句。

  喜順這次手抖的更加厲害,差點把爐上的銅壺打翻。腦子也沒動就伸手去扶,結果滋滋一聲,差點把手也燙焦了。

  「快快,香附你去拿藥來給他擦。」阮丹青急忙吩咐道,伸手接過喜順手裡的銀勺,繼續攪那壺糖水。

  可不能功虧一簣了,不然那人惱了,他可吃不了兜著走。

  香附取了藥,埋怨的瞪了喜順一眼,責備他這突然的毛手毛腳冒失舉動,燙著自己還算好的,萬一傷著了殿下,可怎麼擔當的起。

  喜順顧不得自己手上起了泡,跪地湊上前,焦急看著阮丹青。

  「陛下他……」

  「沒事,要處置也早處置了,現在沒事就應該是沒事了。」阮丹青咧嘴笑笑,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

  「可是……」喜順還是放不下心。

  「沒事的,就算有事又能如何。」扯扯嘴角,他笑了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將香草也投了進去,頓時一股芳香隨熱氣蒸騰而起。湊過去嗅了嗅,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再熬一會就好了,等下把櫻桃往開水裡抄一抄就可以浸到糖水裡了。

  這樣即使跋山涉水到晉王那兒,這泡在糖水裡的櫻桃也不會蔫不會壞,照舊鮮豔豔甜絲絲紅通通的可人模樣。

  唉,真難為自己這一番苦心去討好。有什麼辦法呢,這一個個都是得罪不起的,他只求抱住小命而已。

  嘆了口氣,手裡的銀勺不敢停。

  「殿下……」喜順還要說,卻被外面一陣騷動阻止。

  「瑞王殿下,瑞王殿下,不可以,殿下已經安寢了。」小內侍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

  「去看看。」他手一撩,朝喜順示意。

  喜順正要起身去看,卻聽到噠噠噠一陣響,一抹人影已經闖了進來。

  「瑞王殿下!太子殿下!「小內侍不敢追進來,只得在外面跪了,高呼幾聲。

  「睡了?睜眼說瞎話!這就是睡了的樣?」阮芳甯伸手一指,皺眉朝外面怒吼。

  「瑞王殿下。」喜順和香附急忙跪地行禮。

  「你們起來,退下吧。」阮丹青抬了抬手,說到。

  「殿下?」喜順不安看他一眼。

  他手一撩,示意他們退下。

  無奈,這兩人只得退了出去。

  瞪眼看著人都退了出去,阮芳甯轉過頭,看向跪在榻上攪糖水的阮丹青。

  「瑞王此來為何?」阮丹青一臉神定氣閒,抬頭看他一眼,懶懶問道。

  「殿下在做什麼?」那頭阮芳甯也是個問句。

  他笑了笑,神態自若。

  「熬糖水,浸櫻桃。對了,我差人給瑞王你送了櫻桃過去,吃了嗎?味道還好吧。這可是陛下賞賜的,御花園裡第一批櫻桃,據說是最甜的。」軟軟慢慢說著,手依然攪個不停。

  「做這東西幹嘛?」阮芳甯上前幾步,一屁股坐到榻邊。

  轉頭看他一眼,阮丹青撩起嘴角笑了笑。

  「吃唄。可好吃了,甜甜的,香香的。」

  阮芳甯鼻子一皺,臉上浮起一陣怪異之色,眼裡一片陰仄。

  「好吃又如何?這東西你不過是做給芳庭,又不是給我做的。喏,還給你。」他一把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砸在桌案上。

  裡面的東西被一下砸爛了,汁水滲出來,一下將外面包著的錦布濕透。

  阮丹青眉一挑,轉頭看向阮芳甯,面色白了白,兩片朱唇微微張著,似有些被嚇到。

  「瑞王?怎麼了?」喏喏低問。

  「怎麼了?」阮芳甯眉倒豎起,手指在案上翹了幾下,瞪著他,面色不善語氣不和。

  「你到是想兩頭討好吶。好一個如意算盤,兩頭都不落下。怎麼?太子殿下這是信不過我呢?還是看不起我?是怕我罩不住殿下金貴玉體?」

  「我……我只是……」被嚇的脖子一縮,他結結巴巴起來。

  「少給我來這窩囊廢模樣。天下沒這兩頭好的事情,殿下既然信不過我,就儘管去扒芳庭的大腿好了。且看他怎麼罩你。」阮芳甯手指一戳,惡狠狠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他急忙擺手,可又怕那壺裡的糖水焦了,急忙轉回頭,又攪了幾下。

  這模樣看的阮芳甯肚子裡氣鼓鼓的往上冒,都快炸了。

  這窩囊廢,存心氣他呢。

  「不是你還顧著這壺東西做什麼?不要也罷!」他怒喝一聲,抬腳就把那壺踢翻了。

  噹啷啷一陣響,銅壺砸在地上,裡面香噴噴黏稠稠的糖水撒了一地。

  「讓你兩頭討好,讓你牆頭草,讓你窩囊廢!」踢完了,他還罵罵咧咧,指手畫腳,憤怒異常。

  那頭阮丹青卻一聲沒吭,低著頭不言語。

  「你存心氣我,我湊上來示好你糊弄我,轉頭到去扒芳庭的大腿。哦,他手辣,你怕。你就不怕我。好嘛,不給你點厲害你當我是吃素的。你好,你好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花花腸子,如意算盤。我告訴你,窩囊廢,我可盯著你呢!」阮芳甯還在興頭上,罵個不停。

  阮丹青肩聳了聳,鼻子一抽,哇一聲撲在案上哭起來。

  這下阮芳甯被炸到了,指著他罵的手停在半空,說不出半句話來。

  哭了,這就哭了?也太不經罵了,這也太嬌氣了。

  怎麼辦,這就哭了?

  他該勸嗎?

  這一哭,到弄得他理虧沒轍起來。

  要不,收斂著點,先勸慰勸慰,說說軟話吧。

  這窩囊廢可能還真沒經過這種罵,太嬌氣了。

  算了算了,前世欠他的。

  阮芳甯心裡只犯軟,頓時心疼起來,氣勢也落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你害死我了。他回來非得把我骨頭拆了不可,嗚嗚嗚嗚嗚!」阮丹青肩聳個不停,抬起頭委屈看向他,兩隻眼睛不斷冒出淚,撲撲往下掉。

  聽完這話,那好容易軟下來的人頓時又是一肚子悶氣怒火。

  好傢伙,到如今,他還惦記芳庭拆他骨頭。

  那他呢?嗯!他的威嚴何在?

  存心活活氣死他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