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爭是不爭

  一地的狼藉殘渣已經打掃乾淨,宮人內侍們也都被轟了出去。寢殿裡,床榻邊,一頭坐一個,乾耗悶著。

  喜順和香附在門口一邊一個,相互看了一眼。

  心裡七上八下的,沒一處有著落。

  裡頭一時半會的沒個響動,不好!可也算好!沒動手沒動嘴,總也算平安。

  阮芳甯悶坐在床尾,有一搭沒一搭的看。

  那薄皮棺材屈膝坐在不遠處,手一下一下的還在抹眼,也不知道哪裡來這麼多眼淚。

  原先就知道他瘦,可穿著中衣這淡薄樣,何止是瘦而已。

  這該叫嬌小。

  到底不是個男人。

  這是不怪他,明明就是這薄皮棺材窩囊廢的不是。哪裡能兩頭討好,左右逢源。要論那個的話,這也算不忠。

  不是說好了和他親的嘛,怎麼這心還向著別的男人。

  是個男人,誰受得了?

  所以他才沒錯。

  可也哭的太可憐見的了,就這麼怕芳庭拆他骨頭?

  芳庭也真是的,這三年到底怎麼殘害嚇唬他的?弄的像個小媳婦似的,還連帶著要做糖水伺候,也虧得他想得出。堂堂太子殿下做糖水討好一個親王,說出去笑人大牙。沒骨氣,沒本事,沒用,窩囊透了。

  怎麼還哭?那眼皮薄的,再抹下去非得腫了。

  明日上了朝,別人看了要笑話。他也真沒個自知之明。

  吊著眼角斜了一眼,正巧也看到那紅通通的眼睛在看他。

  心沒來由的軟。

  「我就是氣你不信我。」悶悶開口,屁股挪近了些。

  捏著手絹用力按了按眼角,阮丹青撅著嘴。

  「我沒不信你呀!」

  「那你還……」

  「往年都要做的,今年要不做,他一定會找我麻煩。」手搭在膝頭,用力的扭著手絹。

  「哪裡來的規矩?要你太子做這個?」聲音不由高了高,阮芳甯豎起眉。

  外面幾個豎著耳朵聽的抖了幾下,心裡那七八隻桶開始晃蕩起來。

  阮丹青撅嘴,怨怨的瞥了一眼。

  「我不就是想討好他,少找我點麻煩。送他金銀財帛,他比我還多。玉器古玩,奇珍異寶,我有他也有,他沒我也沒。我這人你也知道的,膽小窩囊無用,除了折騰寫吃喝玩樂的,一無是處。還能如何呢?熬糖水反正我在行。」嘟嘟囔囔,喃喃低語。

  「那你不是答應和我親,怎麼還尋思著討好他?」屁股再挪近了些,阮芳甯語氣責問。

  阮丹青轉過頭看他一眼,圓溜溜大眼睛眨了眨,朱唇一啟。

  「沒記得我啥時候答應過和你親呀?」

  阮芳甯眉一挑,腦子裡一根弦崩得一聲。

  要被他氣死了!真要氣死了!真的,受不了了!要氣死了!他非得被氣死不可。

  這傢伙存心的,絕對存心的!他妄圖氣死他們全家呢!

  對,就是這麼回事。

  吸氣,深深的吸氣,然後緩緩吐出。如此往復幾下,才好容易按捺住了。

  「那天晚上,別說你忘記了。」吊著眼,他語氣威嚇,俯身逼近。

  「那天……那天……」他結結巴巴應著,臉一陣白一陣紅的,頭直往下耷拉,一下就磕在膝頭。

  阮芳甯肚子裡氣消了大半,心想這人可真是沒用到低了,但還真是白看不厭的可憐可愛勁。

  屁股再一挪,索性挨緊了,伸手一把握住那小臉,扳過來面對自己。

  「沒道理兩頭好,你選一個,把話給我敲實了!」威逼道。

  兩片朱唇撅了抿,抿了撅。

  兩條入鬢秀眉擰了散,散了擰。

  兩隻眼睛轉來轉去。

  思考起來。

  「好好想,想好了說!」阮芳甯眉一皺。

  心想這窩囊沒用的腦子到還會思考?傻子也知道該選擇誰吧?一頭是主動示好的,一頭是尋思著要你命的,選哪頭不是明擺著的事。

  不過……也難說。

  這豬腦子回路不一樣,保不定又再氣死他一次。

  眼皮巴眨兩下,唇用力一抿,神色認真起來。

  嗯,這豬腦子思考好了。阮芳甯暗想。

  「我……還是……覺得……」

  「嗯?一次痛快說完!」阮芳甯瞪著他。

  這話能不能一次痛快說了。連說話也這麼廢,這人真沒用了。

  「還是和晉王親的好!」一次痛快說完,說完了,眼一閉,頭一歪,任打任罵的死樣擺出。

  喉嚨裡一口氣湧上來,到嘴邊,卻有洩了。

  阮芳甯長嘆,洩氣。

  不氣了!再為著不中用的窩囊廢,豬腦子氣,他也算廢了。

  「為什麼?」平平和合,穩穩當當,他問道。

  那緊閉著的眼皮撩開,頭轉過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問你呢?為什麼?」沒好氣的追問一遍。

  這才回了神,眉擰了擰,思量了片刻,兩片朱唇微啟。

  抗住,無論這窩囊廢再說什麼都要抗住了。再氣就是自己廢了。阮芳甯暗自告誡。

  「瑞王你對我好,我知道。真的,你比晉王好太多了。按理我該和你好才是。可……不能只看眼前呀。」軟不留丟的開了口,萬分委屈。

  「晉王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才學,他的手段,我哪裡是對手。莫說我,瑞王你恐怕也不是對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穩穩當當慢悠悠說著。

  阮芳甯眉一皺,心裡一陣涼嗖嗖滑溜溜的怪異感覺。

  「你現在和我,可以後呢?這好能好幾時?晉王終究是將來要做太子的人,長久之計,我總還是不能得罪他的呀!到時候,你我小命都在他手上。你說,我該怎麼選?」軟趴趴的可憐眼神,無辜的看著他。

  冷冷哼哼一聲,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他冷笑。

  「這太子,說到底,他當不當的成,那也是不一定的。」冷冷吐出一句。

  「朝堂上都在傳。我是不中用,可並不代表我真傻。」軟綿綿慢悠悠一句。

  「你是不傻,你就是窩囊。若你自己中用,哪裡還需要怕他?」冷笑譏諷,他不悅撇了一眼。

  「我還不就是因為不中用,才何其幸運,做這麼個太子。」也沒生氣,照舊這麼軟綿綿慢悠悠的語氣,頭耷拉著,很是委屈。

  阮芳甯轉頭仔細端詳了他片刻。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說的不錯,他能被父皇擺在這個位置上,正是因為他沒用,窩囊,膽小,不成器。不過就是個擺設而已。

  大家都知道太子是個擺設,所以,芳庭要爭。

  朝野上下,都看好芳庭。這是事實,可未必就是最後的結果。

  他無意於這所謂的太子之位,可並不代表他就樂意被這麼個窩囊廢看低了。

  他主動示好,主動要保護他。可卻被拒絕,理由是他不夠強大到能保護他。

  這窩囊廢寧可相信那壓根就不存好心的晉王,只因為他覺得晉王更強大。

  是啊,要更強大,足夠強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誰能笑到最後,不一定。

  「倘若我比他強,你是否就更怕我,和我好呢?」他冷冷開口。

  那耷拉著的腦袋抬起,搖了搖。

  閉眼,屏氣,深呼吸。不氣不氣。

  「為什麼?」皺眉問。

  「不要,瑞王,不要為了我和晉王爭。他想到太子想瘋了,你要是和他爭,他恐怕是不會顧忌兄弟情意的。」低低開口,語氣淒涼。

  心頭震了震,壓抑了好幾次的怒氣轉眼就消的一乾二淨。

  這……這窩囊廢算是在替自己著想?

  心裡莫名的甜蜜起來。

  虧得他有這份心。

  伸手揉了揉阮丹青的頭,他笑了笑。

  「我知道,我又不是你,才不怕他。」

  搖搖頭,那小臉依然神色凝重。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瑞王,而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語氣鄭重,可語調卻依然軟綿綿慢悠悠的。

  「什麼想不想?」他眉一跳,到想聽聽了。

  「倘若瑞王真想我長長久久和你好和你親,那其結果是,你一定要和晉王爭,爭這個太子之位。」圓溜溜的烏黑眼眸注視著他,認真說道。

  心頭一凌,他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爭太子之位?自己和芳庭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難道真要為個窩囊廢而手足相殘?

  這窩囊廢……別不是要挑撥他兄弟相殘,漁翁得利?

  眉擰起,眼裡浮起肅殺。

  那雙大眼睛卻亮晶晶清澈到底,無懼無畏注視著他。

  「這皇宮裡,誰權力大誰說了算。瑞王一定要爭到,要最強。這樣哪怕有朝一日我被廢了,你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我怕,真的很怕。我自己沒用,就只能投靠最強大的人。你罵我牆頭草,罵我窩囊廢,可我就是這麼個人。我不求什麼,只求瑞王答應過的,溫飽無憂,平安度日。」軟綿綿的語調,慢悠悠的語速,緩緩說著。

  「可倘若瑞王無意爭,那還是放過我。我反正不中用,晉王也是知道的。我如今討好他,獻媚他,將來我被廢了,只求他念在我不中用,沒資格和他鬥的份上,饒我一命。現實本來就很無奈很殘酷,更何況帝王之家。」說完了,腦袋又耷拉下,細細的脖頸露了半截。

  擰著的眉慢慢鬆開了,阮芳甯嘆息一聲,一把將人摟到懷裡。

  挑撥離間?若是這樣,那這窩囊廢也做的太蹩腳了。

  他只是實誠,只是膽小,只是沒用而已。

  這人確實不傻,可能還挺聰明的。

  到底也是先皇的種,腦子差不到哪裡去。

  可就是……不中用啊!

  藤蘿軟草,只能靠人,不能靠己。

  將懷裡嬌小柔弱的身體摟緊,臉頰貼著臉頰,嘴唇湊到耳邊。

  「爭,我爭。不光要給你溫飽無憂,平安度日,我還要給你,自由女兒身。」

  低低告白,重重許諾。

  阮丹青眼眸閉上,頭靠在他肩頭,細白手臂抬起,一把圈住他寬寬的背,摟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