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麼會到這一步?阮芳庭做在車裡,手握了又握,彷彿這樣就能將胸膛裡那股邪氣捏撈在手心裡,不外露。
好好的兄弟,就這麼被帶壞了。
今日朝堂上,父皇樂呵呵的給芳甯賜了婚。
賜婚沒什麼,芳甯如今都十八了,是該成家立王妃。
可是這個准瑞王妃來頭不小吶。
杜嫣然,威遠大將軍鹿國公上國柱兵部侍郎兼工部侍郎杜扶危的親妹子。
這杜扶危可是個有來頭的人,先祖杜三是跟隨太祖一起舉事的,後來得了天下之後,第一個去太祖跟前交了兵權,告老還鄉。太祖念其攻,賜封英國公右國柱光祿寺卿,食邑八千戶。
這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伴君如伴虎,成大業容易共享大業就難咯。與其將來身首異處,妻離子散,連個捧排位的人都沒有,不如識相的早早退了,還能榮華富貴衣錦還鄉,得享天年。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事實最後也證明,杜三的看法是正確的。太祖就著他的勢頭開始從各位開國元老手裡奪回兵權,其間抄家滅門的案子是一件接一件,凶險異常。
而杜三一家則因為早早的退身世外而得以保全。
但好的開始未必會有好的結果,由於杜三審時度勢,進退有度,後來又被太祖請回來授了太子太保,希望能扶助太子。這一回來,杜家就再也出世不了了。
太祖之後太宗皇帝坐了天下,名正言順的太子繼位,無懈可擊。
可問題是……太宗皇帝的個性,說好聽點叫仁厚,說不好聽,叫窩囊。大權很快旁落,外戚和顧命元老兩派的鬥爭日益激烈。
其間凶險都已經化成了一本又一本的大理寺卷宗,是真是假,是冤是錯也說不清楚了。反正權力鬥爭一向如此,凶險毒辣不足以形容,成王敗寇,最終的結局都不會太好。
此次鬥爭後來以外戚勝利為終結,杜家是顧命遺老,其下場自然可想而知。
家抄了,男女老少,賜死的賜死,斬首的斬首,充軍的充軍,為奴的為奴。
自此太宗一朝幾乎就全是外戚把持,其間動盪也是精彩紛呈。
可惜太宗的命不夠長,大概也是受了外戚把持朝政的惡氣吧,坐了八年的天下,一病不起就去了。
陳皇后的嫡子太子裕當仁不讓成了新一任的皇帝,高宗。
也就是先皇。
先皇是個狠角色,繼位時年紀不大,血氣方剛,雖然內心容不下別人騎在他頭上把持朝政,但一點也不表露出來。
宮廷爭鬥圍繞著永遠的主體,那就是權力。
五年的臥薪嘗膽,高宗終於一舉拿下陳氏外戚,將大權奪了回來。
奪回朝政後的第一大事自然是為太宗時受陳氏一黨冤枉的顧命遺老們平反,於是杜家唯一的男丁杜扶危又被找了回來,重新授予了爵位和官職,抄沒的宅子家產也盡數歸還。
杜家是武將出身,杜扶危自然也是個武人。
他不光繼承的杜家尚武習武的習慣,也繼承了先祖杜三用兵之法,更難得得是,比之其先祖,這人更聰明,更深謀遠慮。
這也正是他如今能成為父皇身邊最受寵信之人的原因。
這是個能在錯綜複雜的權力鬥爭中看準目標的人。
他明面上效忠高宗,但卻暗通今上。
當年杜扶危平藩滅匪剿亂,一連三大仗,打的是血雨腥風,為高宗皇帝定下太平盛世。
可是功高鎮主,更何況高宗皇帝本就不是個心胸寬大的人,長期受到外戚的挾持,讓他對朝臣哪怕是自己的兄弟親王都有莫名的仇視感。
侍奉這樣的皇帝,對有能力的聰明人來講,很累,很可怕。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自然還是換一個更親和一點的人來做皇帝。
天水橋一戰,杜扶危徹底站在了今上這邊。幫著父皇改換了天下,也為自己爭得了一個更優越的生存環境。
父皇當了皇帝之後,杜扶危就舉薦了閩文德。這個中年不得志卻由著滿腔兵法的男人取代了杜扶危的位置,成為了替帝國新的鎮守大將。而杜扶危則老老實實交了兵權,領了虛銜告老還鄉。
回老家待了一年多,便被父皇提溜了回來,授了兵部侍郎,入朝議政。第二年又兼任了工部侍郎。
這一年多是父皇對杜家的考察期,而杜扶危也確實沈得住氣,坦蕩蕩想父皇表示了臣意。這麼個能幹有才之人,父皇自然不能任其埋沒。
入閣一年多,就成了父皇身邊的心腹。
這是個很要緊的人物,是個可以在父皇身邊說上話的人物。
對於杜扶危,他早就想結交了。可這個老油子卻一直對他若即若離,說不上支持也說不上反對,總不肯給個明確的態度。
在爭儲這件事要,杜扶危表現的很中立,從來不和任何一派親近或者疏離。保持著一種刻意的本分,只盡忠於父皇和朝廷。
杜扶危這個妹妹,他也是知道的。說起來,他也曾打過主意旁敲側擊了一番,被這老油子委婉的拒絕了。
本來他也不設防,這種人只要不是自己的敵人,不是自己敵人的朋友,那就可以了。做的過了,也不好。
可如今父皇怎麼搞的,竟然把這麼個要緊人物的妹妹賜婚給了芳甯。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朝堂支持力量的轉換。這意味著芳甯在父皇眼裡的份量在加重。
父皇是個百轉玲瓏心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這一舉動會帶來什麼後果。
所以他這麼做,必然是考慮了後果。甚至這後果就是他想要的。
難道自己失寵了?不像,自己手裡好幾件要緊大事都是父皇交代著要緊急處理的,由此可見父皇依然對他信任有加。
那父皇為何要扶持芳甯?
阮芳庭坐立難安,心急如焚。
還有芳甯的態度也有問題。這樁婚事據探子回報,是芳甯自己去母后那頭求來的。
芳甯不是傻瓜,自然也知道這樁婚事裡面牽扯的是什麼。
他去求說明他想要這份勢力。
現在,這婚事他是求到了。剩下的疑問,就是杜扶危這份勢力,他求不求的到了。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
一旦杜扶危站在了芳甯那一邊,對他可謂不小的威脅。
父皇的態度,芳甯的態度,杜扶危的態度,乃至於整個朝堂的態度,都變得曖昧不明起來。
怎麼會這樣?他不過就出去了三個月而已,回來就變天了?
這一仗以前覺得是建功立業,是打勝仗,現在全變了滋味,他覺得這是他的大敗仗。
不行,他必須反擊。
握緊拳頭冷冷一笑,芳甯想和他鬥,還是嫩了點。
真要和他爭,就不該碰那個廢物。
難道他不知道,那廢物就是個累贅,是他最明顯的弱點嗎?
這樣一個明顯的弱點不利用利用,他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刷一下站起身。
「備車,去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