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外戚之爭

  十二月接連幾場大雪,把皇宮罩得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銀裝素裹,玉樹瓊花,一片雪的世界。

  晉王阮芳庭坐了車,在宮門外停下。

  去內宮的路上,積雪已經被清掃乾淨,石青色的磚襯得雪越發潔白晶瑩起來。

  走到鳳儀殿門口,坐在門檻邊,立刻就有宮人上前幫著脫了厚重的鹿皮靴子,套上軟稠棉裡的便靴。

  剛到裡間,正做著針線的王皇后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他。

  「來了。」將手裡的針線放下,要起身。

  「兒臣拜見母后。」阮芳庭急忙跪地行禮。

  「快起來吧。這幾天雪大,你就不必來了。」王皇后急忙親自上前扶起他。

  「母后這話見外了,下不下雪,做兒子的總是要來見母后的。」阮芳庭笑笑,急忙扶她重新坐下。

  宮人上前鋪了墊子,又急忙退下。

  王皇后欣慰一笑,看著自己這個貼心的大兒子,喜憂半摻。

  「把炭盆撥旺些。」抬手對一旁伺候著的宮人吩咐了一句。

  「是。」宮人上前撥旺了火,退到一邊。

  阮芳庭拿起放在一旁的薄毯,輕輕抖開,掖在自己母親雙腿上。

  「母后,天寒,你的腿受涼了容易疼,要主意保暖。」

  「嗯。」王皇后伸手撫了撫他的頭。

  阮芳庭坐到墊子上,看著自己的母親。

  「御醫來看過了嗎?」他問。

  「早來過了。」

  「怎麼說的?」

  「還不是那幾句老話,當年坐月子的時候沒養好,落下的病根。沒事,吃了藥,好多了。」

  「兒臣聽說京師來了的胡醫,頗有些門道。要不要傳進宮來給母后瞧瞧。」

  「那些江湖游醫難道還能比宮裡的御醫強?就別廢那心了。」

  「這宮裡的藥都吃了好幾年了,也不見有什麼效果。換換也好。」

  「不必不必,那方御醫是宮裡的老人了,況且也替我看了這麼些年,對你母后的病也熟悉了。還是不要換的好。這幾年雖然不能斷根,但到底也比往年好了許多。可見這藥還是有用的。」王皇后笑著搖搖頭。

  「就別提這些沒意思的了,對了,芳甯最近怎麼樣?他大婚都有段日子了,也不知道小兩口日子過的怎麼樣?」她轉了話題,問道。

  「他們小兩口的事,我這做哥哥的總不好去問。母后你若想知道,把兒媳婦傳進宮來問問不就結了。」阮芳庭輕描淡寫回道。

  「我何嘗不想呢。可如今……你也知道,要避嫌。那到底是杜扶危的妹妹,有牽扯。」王皇后握住他的手,輕嘆口氣,拍了拍。

  聽到這話,阮芳庭的臉色暗了暗。

  最近朝堂裡的風聲突然緊了起來,父皇往日里布下的線有收緊的趨勢。兩江漕運史李為善借修繕運河一事買賣官爵收受賄賂的事情已經捅到了刑部,目前雖然還被壓在刑部,但據說已經展開了秘密調查,估計輻射面絕不會小。

  這事目前被拿捏在父皇手裡,只要他一提溜,保證就提溜上一大串。

  漕運那一片,和王家牽扯緊密,父皇一旦發難,必然難逃關係。

  收還是不收,皆在父皇一念之間了。

  往年一到未到冬寒之時,舅舅王福陵就會往宮裡捎許多從北胡那邊買來的虎骨鹿茸老參來,給母后冬日裡將養身子。

  今年局勢不明,母后都不敢讓他再送。如今天寒地凍的,沒了這些將養的東西,身子果然就熬不住了。

  阮芳庭嘆了口氣。

  王皇后直起身,剛要說什麼,突然喉嚨裡一陣憋氣,頓時咳嗽起來,嚇得阮芳庭急忙上前輕拍她的背。

  「水。」王皇后伸手指了指。

  阮芳庭等不及宮人們去取,自己跳起身,到邊上倒了半碗熱水,低頭看到案上一盤白面饅頭。

  皺了皺眉,小心翼翼端了水過來,扶著皇后喝了幾口。

  順了順氣,皇后緩過勁來。

  「那是……」阮芳庭轉頭又看了那盤白面饅頭一眼。

  皇后點點頭。

  「嗯,麗妃生了個皇子,這是麗正殿那邊送來的饅頭。」

  阮芳庭斂著眼皮,手輕輕撫著自己母后的背,一言不發。

  「她也盼了好幾年了,總算是如願以償。也算爭氣,頭一胎就是個皇子。說起來,這麗妃到也是個有福氣的人。」皇后淡淡一笑,慢悠悠說道。

  阮芳庭不言語,只是扯了扯臉皮。

  「不說這些喪氣的了。對了,聽說晉王妃又有身孕了,可是真的?」王皇后拉著兒子的手,期盼問道。

  「嗯。」阮芳庭點了點頭。

  王皇后欣慰一笑。

  「這就好,你這孩子,脾氣雖然沒芳甯難麼倔,但說起來也是個認死理的。我知道其實你並不喜歡這個王氏。當初也是你母后我過於一廂情願,總以為你們表兄妹兩個,青梅竹馬,天作之合,卻也沒想到那孩子脾氣那麼不好。不過說到底,她總還是你的妻子,縱有千般不好,對你的心卻是真的。況且這幾年也大改了,比以前可好了許多,再不刁蠻任性了。你們大婚都六七年了,一直都沒有孩子。你母后我可真是擔心的很吶。」握著他的手,王皇后語重心長道。

  「兒臣知道了。」阮芳庭低著頭應了一句。心想她要刁蠻任性又對誰去呢,自己都不去她屋裡好幾年了。要不是那次喝醉酒,這肚子裡的孩子都不可能會有。

  他才不稀罕那女人替他生孩子,若不是看在母后的面子,舅舅的面子,他早把人休了。

  「你這孩子,哪次和你說你不應著我了?可還是讓為娘我等了那麼多年。你如今都二十二了,你父皇二十二的時候,為娘我早已經生了你們兩兄弟。你是嫡長,沒有嫡出的兒子,不好。知道不!」

  「兒臣知道了。兒臣又不是沒有兒子。」

  「不是嫡出的有什麼用。」

  「不是嫡出的也能變嫡出的。」阮芳庭冷冷添了一句。

  「胡說。難道你想換王妃。母后不許你胡來。如今是王家為難時刻,難道你想翻臉不認人。你忘了往日裡舅舅對你的好了?」王皇后眉頭一皺,不悅道。

  阮芳庭抬起頭,扯開嘴笑了笑。

  「哪裡敢,有母后替她做主,我哪裡敢呢。」

  「唉,我也不是替她做主。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娘家,為娘我於心不忍。」王皇后握緊他的手,憂心忡忡的注視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些什麼來。

  這孩子雖然說是自己生養的,可說到底,他姓阮,不姓王。

  阮家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是冷血無情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等達成了目的,就會毫不留情的捨棄。一旦成為了他們的絆腳石,就會被無情的抹煞掉。

  什麼兄弟父子,姐妹夫妻,在阮家人眼裡,似乎什麼都不是。

  唯一吸引他們並值得他們永遠為之追求的,只有權力。

  自己連同娘家人,當年幫助那個男人登上這權力的登峰,先卻也要遭受到注定的拋棄。

  她很害怕,害怕去選擇,害怕被選擇。

  她非常的害怕,害怕到最後,自己既不能去選擇,也無法被選擇。

  感受到母親的懷疑和擔憂,阮芳庭儘量讓自己顯得誠懇些,他回握了母親的手。

  「沒事的,母后,父皇不是那樣無情的人。縱然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兒臣也一定會向父皇求情,為王家留個體面的發落。再說,這事不是還沒到無可挽回的餘地嘛。」他緩緩說道。

  「不過是挨日子罷了。你舅舅都託人捎了許多信來,想指望我在你父皇那裡探個口風。我哪裡敢,外面是不知道,可我自己明白。你父皇這段日子,一直冷著我呢。如今你在朝堂上,能幫得著你舅舅的,就幫一幫吧。好歹看在他小時候對你不錯的份上。」

  「嗯,母后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王皇后握握他的手,心微微安了安。

  「那母后就好好歇息,兒臣告退了。」阮芳庭鬆開她的手,直了直身體,恭恭敬敬行了禮。

  「去吧,路上小心寫。別挨著那些結了冰的地方走,小心摔了。」王皇后點點頭,有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

  「兒臣不是小孩子了,母后放心吧。」阮芳庭起身,笑了笑。

  王皇后也笑,擺了擺手。

  退到門口,宮人上前為他換了靴子。

  在廊下跺了跺腳,阮芳庭大步走了出去。

  對自己舅舅王福陵那事,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具體下一步怎麼走,還得再看看父皇的意思,看父皇是要緊辦還是慢辦。

  若是父皇鐵了心要緊辦,那他也不能含糊,非得表明立場,斷個乾淨。

  要知道這除外戚是歷朝歷代的大事,無論哪朝皇帝,對礙手礙腳的外戚下起手來都不帶眨眼皺眉的。

  非得連根拔了。

  只是不曉得這根會不會一直連到母后,連到自己?

  雖然目前父皇還看不出有這意思,但難保這事扯到後來就失了控。

  若是父皇肯慢辦,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但這慢辦也有慢辦的問題,父皇這頭要是軟了,難保舅舅那頭不自以為是的硬起來死磕,到時候要是拉鋸起來,他反而難辦。

  看來首先自己還得探探兩邊的底。

  舅舅這頭比較好辦,那老頭一直還以為他是自己人,找個機會私下聊聊應該能探到實情。只是得主意保密,萬不可讓父皇曉得了,不然自己這麼多日子來刻意保持距離的心思就白費了。

  至於父皇那頭……比較難辦。

  他須得想個法子,摸摸父皇的心思。

  眉頭一皺,抿了抿嘴,他停下腳步。

  事到如今,他是不是該用用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