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罩衫,半件你半件我,搭在腰裡,懶洋洋半掩滿床春情倦意。
肩並著肩,手臂依偎著,手指勾著,腳纏繞在一起,阮丹青伏在阮貞懷裡,閉著眼休憩,手指卻無意識的繞著阮貞從髮髻裡掉出來的頭髮玩。
看懷裡人這幅安逸滿足的模樣,阮貞心裡頗有些自得。皇帝也是人,是個男人,自然希望能取悅自己喜歡的人。
他滿是憐愛的撫了撫阮丹青光滑柔膩的背,然後喚了他一聲。
「阿濃。」
伏在他懷裡的阮丹青似乎聽不見任何聲音,扔自顧自的捲著頭髮,閉著眼睛。
怎麼不理人?阮貞低頭一看,不由輕笑。
懷裡人從鼻子裡懶洋洋哼唧一聲,身子蠕動一下,調整個更舒服的位置後繼續老實不客氣的趴著。儼然一隻吃飽喝足後再不肯動彈的懶豬。
對,就是豬樣一副,和當年的星星真是一個模樣。
回想起來,當初裕就是喜歡上星星這幅懶樣。虧得裕還是個頗有心性謀略的人,喜歡的確實懶豬樣的女人。可見這世上的男女都是互補的,勤奮命就該配懶豬命。
現在輪到自己著了道。滿腹心機,一世勤奮,難道就為了這麼只沒用窩囊的懶豬?
活該啊活該,怎麼搶來的就該怎麼還,因果報因,循環不爽。
只是這麼只懶豬,真是當不起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要真把天下交給這頭豬,亡國不遠矣。
搖搖頭,再嘆一聲。
難為他咯,不光要看著自己這一朝,還要謀算著後面千秋萬代,勞心老命。
只是他這般苦,這懶豬可曾知道?
只怕沒心沒肺的渾然不知,該啊該啊,到底罰他當年動了歪念。
罷了罷了,就為這頭懶豬繼續賣命著吧。
只是這該整的該治的,他還是要辦。
一個打挺直起身,伸手一把撈起趴在自己懷裡發懶的小豬。
「怎……怎麼了?」阮丹青還滿頭髮昏,渾渾噩噩,慢騰騰的從他身上爬下,身子搖搖晃晃,眯著眼傻乎乎抬頭問。
阮貞臉一繃,直勾勾看著他。
「下去。」
「啥?」
「下去!」阮貞眼神一凌。
這一凌,阮丹青頓時像是被從頭淋了一桶冰水,渾身一個激靈,急忙手腳並用的要爬下去。
看他撅著屁股在那兒爬,阮貞臉有些繃不住,笑不像笑的扯了扯嘴角,皺著眉。心裡壞念頭一起,抬腳抵上那翹起的屁股,微微用力,將人一腳蹬了下去。
「哎呀!疼。」
咕咚一身,那白花花的身體翻下龍榻,掉在床前鋪著的厚厚長毛絨毯上。
猩紅色的絨毯上,雪白滑膩的一團,看起來格外刺目。
阮貞屁股一挪,坐到床沿,雙腳垂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腳邊。
那跌成一團的雪白身子立刻一個咕嚕滾過來,老老實實在他腳邊跪著。
「皇叔?」抬起臉即委屈又畏懼的看著他,烏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很是惹人憐愛。
阮貞心頭要軟,但轉念想了想又硬著心擺了臉色。
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合著伙的要算計起他來了。
伸手抓過床榻上皺成一團鹹菜樣的罩衫,抖開披在自己身上,阮貞從鼻子裡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那怯生生的粉面立刻低下,整個身子縮了縮。
那模樣,別提多窩囊了,哪裡來的半點天子儲君樣。
阮貞心裡貓抓似的撩過,麻酥酥的刺痛。說到底都怨自己動得那歪念,圖自己快活爽利,將人弄成了這幅樣子。
眼一眯,掩住心底的慾念。
「太子可之罪?」拉過一個厚實的靠枕,一手擱著,他眯著眼懶懶問道。
眼神掠過,地毯上的雪白身子似能感覺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阿……阿濃……阿濃不知。皇叔?」小心翼翼抬頭,哆哆嗦嗦回答。
「不知?」阮貞眼睜開,語氣漸漸壓重。
「我……我……」阮丹青結結巴巴說了兩個我字。
「方才在廊下,太子問明年春詞誰來寫,為了什麼?」
「我……我隨便問問的。」頂著那漸漸壓來的氣勢,阮丹青縮了縮脖子,急忙低下頭。
「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他急忙點頭,眼皮撩起,飛快瞥了阮貞一眼。
上首阮貞重重哼了一聲,一臉的不信。
「把手伸出來。」
「啊?」阮丹青不解的抬起頭。
阮貞瞪他一眼。
他急忙聽話的把手伸出去。
「兩隻都伸出來。」
急忙聽話的把另一隻也伸出去,細白的雙手攤開在面前。
阮貞拿過床頭擺著的金如意,啪一聲,在他手心打了一下。
「哎喲。」阮丹青立刻叫起來。
「叫什麼叫,難道我打得重了?」阮貞瞪眼低喝。
「不重不重,一點也不重。」阮丹青急忙搖頭。
「你以為你皇叔我看不穿你這點蹩腳把戲?嗯!」金如意頂到他額頭,戳了戳。
「皇叔,我……」
「你什麼你?你大了,心野了,尋思著和你皇叔玩謀略了吧?嗯!」
金如意啪一下打在手心。
阮丹青粉臉一皺,肩一縮,手忍不住的抽回來呵了呵氣。
「伸出來。」阮貞手裡的如意一指。
他只能扁著嘴,老老實實伸出手,眼眶裡水汽浮湧,眼看就要掉出來。
「怎麼?難道打重了?難道不該打?」阮貞罵。
阮丹青點點頭,又搖搖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沒紅,打的確實一點也不重,也就那麼刺痛一下下而已。可他覺得委屈,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麼轉眼就這樣了?
剛才還兩個人摟摟抱抱黏黏膩膩,親親熱熱的不得了,轉眼他就被踢下床,跪著挨打。
難怪書上說伴君如伴虎,真是這麼回事呢。
「哭?哭什麼哭!說,問這種朝堂上的事,為了什麼?」阮貞依然冷著臉,手裡的如意戳到他額前。
阮丹青垂下眼皮,眼珠子轉啊轉個不停。
怎麼辦?接下來他該死扛呢還是坦白?不行不行,死扛是不行的。萬一真惱了皇叔,那可能就不會這麼半真半假的打幾下手心了。這皇子打聽朝堂上的事可大可小,全看皇帝的意思。想要安全脫身,皇叔是萬萬不能惹惱的。那難道坦白?也不行啊!坦白了,結交諸王,勾結大臣,那也是大罪。刑部大牢可不是個好玩的地方。這皇家是最忌諱這些權勢勾結威脅帝位的事情,捅出來也沒好果子吃。死扛不行坦白也不行,看來只能糊弄了。皇叔能半真半假的打,他就半真半假的騙。
可是……皇叔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呀。和這老妖怪比起來,自己那點斤兩真是不夠瞧。
怎麼辦,怎麼辦?急得他不由一身汗,竟然比剛才做那事時還熱。
看那頭豬低著頭不言語,一臉呆傻樣,眼珠子卻動來動去。阮貞心裡又是惱恨又是好笑。
這豬竟然也想和他玩算計了,不自量力。就這呆傻腦子還能玩出什麼來?他到要看看了。
金如意伸過去,挑著他的下巴,讓那粉臉抬起面對自己。
「想好怎麼說了沒?」眯著眼緩緩問。
阮丹青下意識的搖搖頭,他還遠遠沒想好吶,但立刻回神,急忙又點點頭,但又覺得點頭也不對,再搖搖頭。
見那頭阮貞沉了臉,眉都擰起來了,心裡頓時越發著急,腦門上的汗是撲撲的直掉。
看他這幅熱鍋螞蟻樣,阮貞都替他急起來,這豬腦子裡到底都尋思了些啥?都給他那麼長時間了,竟然還想不出該怎麼回話嗎?
這孩子,果然是不中用啊不中用!
他這頭嘆息,那頭阮丹青卻腦子裡一個激靈。
「皇叔!」他大喊一聲,一把撲過去,抱住阮貞的雙腿,哇哇大哭起來。
這就真哭了?哭能解決什麼事?眼淚怎麼說來就來,這孩子,別的功夫不見長,這哭功是越來越收放自如了。
阮貞一頭黑線,低頭瞪著膝蓋上哭得稀里嘩啦的阮丹青。
「皇叔,我……我是被逼的啊!嗚嗚嗚嗚嗚。」阮丹青抱著阮貞的腿,一邊哭一邊抬起頭,抽抽搭搭的說道。
「哦?被逼的?誰逼你了?」阮貞拿著手裡的如意,輕輕敲打自己的手心,懶洋洋問。
「是晉王。」一邊說一邊抹淚,結果確實越抹越多,臉都花了。
「哦?芳庭為什麼要逼你?他逼你什麼了?」
「晉王……晉王他擔心自己地位不保,所以就逼我來皇叔這裡打探消息。嗚嗚嗚嗚,皇叔,我不想的,我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朝堂上的事情我不知道,讓我問這個也是晉王教的,嗚嗚嗚嗚,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阮貞看著自己膝蓋上一邊哭一邊嚎的阮丹青,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握住如意的手也緊了緊。
「別哭了。」他膝蓋頂了頂,讓阮丹青抬起頭。
「你不過是個沒用的廢物,芳庭他逼你做什麼?」他問。
阮丹青抽抽搭搭,伸手抹了抹臉,茫然的搖搖頭。
「我……我也不知道他逼我幹什麼。皇叔,我沒辦法呀。他勢力那麼大,我怕他整我。皇叔,我不想的。朝堂上那些事我一點也不懂。反正他讓我問,我就問了。」
「他讓你問你就問?嗯!」阮貞眼一瞪。
「他的話你到記在心頭,那皇叔我的話呢?嗯!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不許結交諸王。凡事有我給你撐腰,我叫你不用怕他。出了什麼事,你該第一時間和我說,而不是聽別人的話來刺探我。」手裡的如意往他腦門上輕輕一磕,皺著眉瞪著眼責罵。
阮丹青不敢躲,扁著嘴讓他罵。
「你可知他讓你探聽這個為了什麼?」阮貞俯下身,一把握住他的臉,問道。
阮丹青急忙用力搖頭,淚花都飛出去不少。
阮貞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鬆開手,將這一團雪白從自己膝蓋上抹下,他起身,手裡握著如意,來回走著。
芳庭想刺探這個並不能讓他覺得驚訝,這個兒子一貫聰明能幹,能想到這招很正常。但問題是……
他回頭看了看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的阮丹青。
阮丹青已經止住了哭泣,臉上淚痕依舊,也正撩著眼皮偷偷看他。被捉了個正著,立刻又低下頭,抽抽搭搭起來。
阮貞搖搖頭,這裝模作樣的傢伙。
回轉頭,他繃著臉擰起眉。
要緊的問題是,為什麼芳庭想到讓阿濃來刺探自己?
難道說……他和阿濃的事情,芳庭知道了?
眼皮垂下,手一把握緊如意。
怎麼知道的?有多少人知道了?
看來自己這明德殿裡……有不乾淨的人。
嘴重重一抿,他回轉身,一步步走回到床前,坐下。
阿濃是個不中用的,將來這天下,終究還是要靠中用的人來治。芳庭是個能幹的孩子,將來定然能成大器。可是太能幹的兒子也讓人煩惱,看來,他是時候教教這孩子,什麼才是君臣之道了。
算計陛下,威逼太子,刺探大內隱私,謀算朝堂,這孩子的心大得都快管不住了。
他這做父親做君王的,該露露面了。
將氣壓下,手裡的如意扔回到架子上,伸手將地上那團肉拽了起來,摟到懷裡抱住。
阮丹青很是溫順聽話的縮到他懷裡緊緊依偎住。
阮貞從床上勾過那件被扔在角落的雪青色單衣,披到他身上。
「皇叔。」怯生生的粉臉從懷裡抬起,柔柔的喚他。
「下次,再有什麼事,記得要第一個和皇叔來說,記住了?」阮貞捏著他的下巴,鄭重說道。
「嗯,阿濃再不敢了,皇叔你饒了我吧。」阮丹青從善如流,滿臉滿眼誠心誠意的保證。
阮貞點點頭,心裡是對他的保證一點也沒有信心。
這孩子每次都保證的信誓旦旦,結果到頭來是隨心所欲,自己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事到臨頭,他還有無敵哭功。
真是令人無可奈何。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錯吶,動了這種歪念,才活該受這罪。
「德順。把藥端來吧。」喚了一聲。
「是,陛下。」德順立刻端了藥,撩起珠簾進來,跪在地上,托起手裡的漆盤。
「來,把藥喝了。」阮貞從漆盤上拿起琉璃盞,遞給阮丹青。
阮丹青老老實實接過,乖乖喝藥。
這是老規矩了,他懂。
皇叔說他年紀還小,還不必要生孩子。
反正皇叔說啥就是啥,誰讓自己是在他手裡討生活呢。
「陛下。」跪在地上的老奴婢德順微微抬起頭,看向阮貞。
「辰時了,是不是……」低低詢問。
阮貞皺了皺眉,轉頭看了懷裡的阮丹青一眼。
阮丹青心裡一動,怎麼?到時候送他回去了?太好了,被皇叔識破了詭計,他正提心吊膽的難受呢,正想趕緊的跑路。
等跑回去了,他要把自己關到寢殿裡,誰也不見。
誰知道明日裡皇叔會怎麼治晉王瑞王皇后黨呢,他才不管,他管自己要緊。
阮貞嘆了口起,點點頭。
德順起身,走到裡面櫃子裡,取了個大肚瓷瓶來,往個金盞裡倒了點黝黑的液體,然後端過來。跪在阮貞跟前,把手裡的金盞託了過去。
阮貞看著那一盞黝黑的東西皺了皺眉,但還是伸出手接過,湊到嘴邊一口一口喝起來。
阮丹青有些失望,原來是提醒皇叔吃藥啊,不是要送他回去。
等一下,皇叔也吃藥?
「皇叔,你也要吃不生孩子的藥?」他想也沒想,衝口而出,一臉呆傻的問到。
阮貞剛嚥下去的藥頓時哽住,差點一口沒噴出去。
好容易將嘴裡那口苦藥咽到肚子裡,阮貞從德順手裡接過素帕一邊擦自己的嘴角一邊哈哈大笑。
「對,皇叔也吃不生孩子的藥。」他一邊笑的前俯後仰一邊摟著阮丹青說道。
阮丹青捧著手裡的琉璃盞,一臉疑惑不解的看著他笑。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能讓皇叔笑成這樣。
奇怪奇怪,做皇帝的人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