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罷了早朝。
王公大臣,閣老輔佐們一個個被曬在朝堂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踮腳翹首,各自望瞭望。
內閣首輔杜扶危也不見蹤影。
私下了大夥互相遞了個眼神,怕是去了陛下哪裡吧。到底是首輔,就是不一樣。
德順領了旨意,老到正德殿,宣讀了口諭,讓這些朝臣們都散了吧。
散了?談何容易。手裡的本子都還沒遞上去呢,要緊的事沒說,怎麼肯走人?
紛紛圍上去,將德順給攔住了。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莫要為難奴婢我呀。」德順恭謙行禮,為難道。
「德管事行個方便,陛下早朝一日不上到也無妨,只是這國事不可一日不理呀。我等手裡的摺子,還勞煩管事給遞一遞。」工部侍郎上前搭話道。
「正是正是。」其他人也紛紛應和。
「哎喲,這奴婢可做不了主。要不……先由內閣收著。這內閣首輔杜大人正在陛下那兒,估摸待會就能出來。」德順擺擺手說道。
朝臣們聽了這話,議論紛紛。一些人覺得這樣也行,一些人卻不肯,定然要把摺子遞到陛下眼前才行。一時間朝堂上哄鬧起來,幾十號人嘰嘰喳喳的比菜市場還熱鬧。
「這可如何是好?」德順攤了攤手,一臉為難。
最後大家分成兩披,把各自的摺子堆了兩摞,一摞給杜扶危,一摞給陛下,統統讓德順帶走。
德順扭不過,只能讓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內侍一人一摞的抱了。這才突了圍,出了正德殿。
他一走,朝堂也就散了,大人們三三兩兩的下朝。
有些人到宮門口坐了車直接回家,有些人則留在外圍各部的小院裡三五成群。
這些都是王氏外戚黨的人,也有晉王瑞王兩派的人,都等著信。
宗廟裡殿,內侍上前扶起跪了一宿的瑞王阮芳甯。饒是年輕小夥子龍虎一般的身子,在寒冬裡跪了一整夜,也熬不住。
內侍扶起他,將他攙到圈椅上坐下。
「啊,絲,疼。」阮芳甯皺著眉哼唧幾聲。
跪了一整晚,兩條腿凍的僵硬,膝蓋都腫了。一下子伸不直,只能曲著,一動就鑽心的疼。
兩個內侍急忙上前一左一右跪下,伸手替他揉腿。這一揉,頓時又害的阮芳甯疼得叫起來。
內侍們急忙停下,面面相覷。
「揉吧,揉!」見他們停了,阮芳甯急忙催促。
雖然揉起來疼的厲害,但他也明白這是為自己好。這凍結著的血脈要是不揉化了,恐怕這兩條腿待會更疼。
這頭正揉著,那頭又來了兩個內侍,端了熱水上來,絞了熱毛巾給他洗臉。
阮芳甯忍了疼,匆匆抹一把臉,又接過溫茶漱口。
待梳理好了頭髮,整好冠,腿也揉得能勉強伸直了。
內侍們抬來了早膳,擺好。
「瑞王,用膳吧。這是陛下吩咐的。」內侍柔柔說道。
阮芳甯心頭一陣熱,鼻子有點酸。
父皇到底還是父皇,罰了他一晚上,到頭來還是惦記著兒子的。
「謝陛下。」他堪堪掙紮著要起來叩謝。
「瑞王不必行禮,陛下囑咐了,瑞王您腿腳不便,不需行禮。」內侍上前扶住他。
阮芳甯這才再次坐下,從昨天晚上開始到現在他連水都沒喝一口,又飢又渴。端起面前的麵湯,咕咚咕咚就是一碗下去。
熱乎乎的麵湯順溜到肚子裡,整個身體都從寒冷中緩過勁來,原本僵直著的骨頭都彷彿泡在了這熱麵湯裡,從裡到外一陣舒坦。
指了指空碗,旁邊的內侍急忙用小勺舀了食盒裡的熱麵湯,又給添滿了。
端起又喝了一口,阮芳甯抓起盤子裡的兩片微焦,烤的香脆可口的烙餅咬了一大口。
肉餡的,滿口留香,很是好吃。
幾口吃下一口,抓起第二個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宗正府大牢裡的芳庭。
不曉得芳庭在哪裡過的如何?可受到為難?有熱炕熱飯熱水沒有?
想想父皇罰了自己一夜,但到底還惦記著自己,總也不會忘了芳庭。芳庭一向是父皇最中意的兒子,父皇不會太為難他的。
雖然這麼想,但心裡仍是有些擔憂。第二個餅就沒有第一個那麼可口起來。
匆匆吃完了,又喝了半碗麵湯。他放下碗,看向那些伺候著他的內侍。
「父皇什麼時候見我?」他問。
「陛下囑咐了,瑞王您用完了早膳就可以直接去明德殿。」內侍柔柔回答。
「那好,我們這就去吧。」他一邊說一邊起身。
內侍上前扶他。
於是讓人攙扶著,他一瘸一瘸的出了宗廟。
到了廊下,早已經守候在外面的步輦立刻抬了上來,內侍為他披上擋風的大氅,又扶他坐上步輦。
放下簾子,兩個內侍抬起步輦朝明德殿的方向走去了。
明德殿裡,阮貞手邊擺了一摞的奏摺,隨手拿起一個,翻了翻,哼哼冷笑一聲,扔到一邊。
「這些人啊,不知足。」他隨手又拿起一本,翻開來,看了幾行字搖著頭說道。
杜扶危跪坐在墊子上,低著頭不言語。
「他們還想我怎麼著?我管教自己兒子還要勞動他們來說話?我可曾管過他們的私事?手伸得太長了,管得太寬了。該殺!」將手裡的奏摺狠狠扔在地上,他蹭得從圈椅裡起身,大步走下來。
「這是逼著我拿辦他們。」他猛一甩袖子,喝道。
「陛下。」杜扶危低頭喚了一聲。
阮貞回頭看向他。
「說起來,你我到也算是一家人了,你的妹妹嫁給了我的兒子。」他緩緩說道。
「陛下,家事是家事,國事是國事。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微臣也是管不到多少了的。」杜扶危低著頭淡淡說道。
阮貞撩起嘴角哼笑一聲。
「是啊,國事我由著你們這些臣子管束我,可這家事,輪不到你們管我。原本這些事,我是想按家事處理,給彼此都留幾分面子。總不想趕盡殺絕了,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只是這夥人實在可惡,我退讓他們到以為我怕了似的,步步逼近。是到如今,我處理家事,他們又跳出來擺弄是非。既然如此,也怨不得我拿辦他們了。這夥人,結黨營私,盤根錯節,把持朝政,為非作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時候連根拔起,給這一團渾水的朝堂一個清淨。」
「陛下既然想好了,那就辦吧。」杜扶危淡淡說了一句,抬頭看了他一眼。
阮貞笑了笑,轉身走到他面前。
「我是想好了,那麼你呢?」
「我自然是一貫以陛下為馬首是瞻,臣是陛下的臣,陛下想要臣怎麼著,臣就怎麼著。」杜扶危淡淡一笑,躬身說道。
阮貞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他。
「阿諛奉承,你不過是揣摩著我的心思而已。」
杜扶危不以為然,微微直起身,看著他。
「這平定四海,指點社稷的良臣謀士,陛下手裡一抓一把。新科狀元傅易青也是陛下新弄到手的好良臣,有這些人在,和需要微臣操心那些國家大事。微臣只願安心做陛下的忠臣就是了。」
阮貞笑了笑,背著手走到上座,緩緩坐下。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吶。少了你,我很多事都做不成。」他緩緩說道。
杜扶危急忙斂了臉上的笑,正身伏跪在地。
「微臣惶恐了。」
阮貞抬了抬手。
「起來起來。」
他這才直起身,看向阮貞。
阮貞微微湊身上前,正色注視著他。
「對付王氏一黨,就在此舉。」說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桌案上這厚厚一摞摺子。
「看見沒有,阻力頗大呢。我可都交付於你了,這整整一摞,你都給我拿辦了。」他伸手狠狠一壓那一摞摺子,擰眉低聲說道。
「請陛下放心,微臣定當不符所托。」杜扶危躬身低頭,保證道。
從摺子上把手收回,阮貞懶懶依靠到圈椅裡,手指撫著扶手。
「那個傅易青,是個人才,辦事極有魄力,是把好利器。這個人你多用用。」
杜扶危直起身撩了撩眼皮。
「會不會鋒芒太露?」他低低說了一句。
阮貞嘴角扯了扯,手指點了點他。
「所以才要用在這當口,快刀才好斬亂麻。」
「這是這刀太鋒利,微臣怕割了亂麻也傷到要緊的人吶。」杜扶危低語,眼神憂心忡忡的看向他。
阮貞皺眉,這是話裡有話。
杜扶危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他是擔心宗正府裡的晉王阮芳庭。
芳庭這孩子,確實傷不得。若是要找個將來能託付江山社稷的,眼下看去還真非這孩子莫屬。傅易青是把好刀,但若是誤傷了芳庭確實不妥。對芳庭,他還不想動,先只是震懾一下。這孩子不傻,震懾一下應該能收斂些。心急喝不了熱粥,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心太急,氣太盛,該挫挫他的銳氣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事,你得幫我看著點。王氏一黨是重點,但朝堂上的事不要牽扯進我的家事來。」阮貞注視著杜扶危,囑咐道。
「是,微臣記住了。」杜扶危急忙應承。
阮貞的心思他是明白的,那晉王被關押的是宗正府,這就表示陛下只是以家規處置他,不是以律法處置。這清官難斷家務事,一碼是一碼。
「只是,萬一出格了,微臣當如何?」杜扶危又問。
「這你不必擔憂,你只要看住了,若有這種苗頭,你立刻稟報於我,我來處置。他身世清白,出身寒門,在朝中無牽無掛。完了事,我自然可以直接拿下他,不必有所擔憂。」
「是,陛下想得很是周到了。」杜扶危點了點頭。
阮貞閉上眼,不語。
德順從殿外進來,上前到他身邊,行禮。
「陛下,瑞王殿下來了。」
「嗯。」阮貞從鼻子裡應了一聲,不動。
杜扶危急忙俯身上前。
「那微臣先告退了。」
「去吧。」阮貞彈了彈手指,懶洋洋說道。
杜扶危這才起身,抱了兩摞摺子,退了出去。
阮貞從圈椅裡直起身,深吸口氣後,對下首站著的德順說道。
「去,把瑞王給我帶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