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杜扶危跟在阮貞身後,跌跌撞撞焦急萬分。
阮貞自顧自朝前走,聽到他後面喚,心頭一把火,猛停住腳步,回頭瞪他一眼。
噗通一聲,杜扶危的膝蓋生生磕在石板上,跪的是擲地有聲。
「陛下!」痛心疾首,惶恐哀嚎一聲,杜扶危伏跪磕頭。
阮貞瞪著他,一言不發。
杜扶危小心翼翼抬起頭,仰視著他,滿目擔憂焦急。
「陛下,晉王乃棟樑之才,不可輕易動之。」言語哽咽,語氣急促,說完又是一陣磕頭。
「起來起來!」阮貞懊惱的揮揮手。
「陛下,三思啊!」杜扶危不肯起來,跪在地上前一步,低低嚎了一聲。
阮貞皺起眉,伸手指著他
「結黨營私,交涉諸王!你也來這套!」他狠狠道。
「陛下,臣心可鑑。然社稷要緊,晉王可造之才,陛下不能輕易動之。」杜扶危也上了勁頭,仰著頭嚎。
阮貞看看四下,手一揮。
德順領了隨身伺候的人一併退了開去。
「唉!」他嘆息一聲。
「我豈能不知他是棟樑之才,可心太大,心太野,那會成為廢才的!」手指直直戳在杜扶危眼前,他怒喝。
「這種事也實不能怪晉王呀。陛下,晉王這是擔憂,憂而亂,亂這才衝撞了陛下,說到底,為了子,為人臣,晉王總還是不錯的。」杜扶危氣弱了弱,攤著手苦口婆心。
「他擔憂什麼?他是自己想太多了。我還沒死呢,還沒老昏頭呢。」阮貞怒吼。
「這就過了,這就過了。」杜扶危急忙擺手,臉色白了白。
「陛下明知晉王不是那種人。氣頭上說說便是了,陛下切不可往心裡去吶。」
阮貞又是重重一嘆氣,登登登走到邊上,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眉頭不展。
杜扶危見狀,起了身,湊過去。
「陛下,說到底,還是晉王不能明白您的心吶。」低低說了一句。
阮貞抬頭看他一眼。
「陛下,您的心思,到底是如何?說實話,微臣也惶恐。」杜扶危皺著眉,為難說道。
「那我要你何用?」阮貞瞪他一眼
「微臣無能,怎敢猜陛下心思。」杜扶危急忙躬身作揖。
「當真不敢?你們吶,你們這些為人臣的吶,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擺弄著我這幾個兒子!」阮貞怒喝。
「臣該死,臣有罪。」杜扶危也不去頂他,只是作揖不止。
阮貞哼哼一聲,一把拽過他。
「結黨營私的弊端,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若再放縱下去,要成禍患,那到底是我的兒子,你當我就不心疼?棟樑之才是沒錯,可火候還欠著呢!就知道謀算著我,再這樣下去,這棟樑之才就要毀了。」說完推他一把。
杜扶危身子搖了搖,沒倒。換個位置湊上前。
「我就知道陛下有自己的打算。可問題是陛下您這麼一出,朝堂那邊恐怕要起波瀾。」
「傷筋動骨總是難免的,所以才要用你們這些人。芳庭這孩子,我終究是要用的。可不能毀在那些人手裡。」阮貞皺著眉,恨恨道。
「陛下,年輕人嘛,總是要犯錯的,能不動則不動,訓誡一下就成了。」杜扶危低語道。
阮貞看他一眼,微微搖頭。
「身邊的人都得換了,你幫著挑一下,擬幾個人出來呈給我看,我要他學的是治天下,定社稷,不是拉幫結派,陰謀詭計!」
杜扶危不說話,只是躬身。
阮貞盯著他。
「我心已決,朝堂上,你給我頂住。」他伸手一指。
「是,陛下!」見他心意已決,杜扶危也沒得辦法,應承道。雖然陛下心裡還是定著晉王,可事情鬧到如今,他還真是有些搞不清楚。
也許真如陛下說的,晉王太急,想太多,心大了,野了,就亂了章法。
可陛下的章法也摸不透呀,那廢物太子一擺就是五年,晉王難免不心急。
「擬詔去吧,我這幾日身體有些沉,恐怕是要歇息一下,凡事你就多看著點。」阮貞揮了揮手。
「是,陛下!微臣這就去辦。」杜扶危躬著身應,無聲苦笑,又把他給推到風口浪尖上去咯。
「什麼?陛下把晉王貶到涼州去當刺史?開玩笑的吧!」阮丹青蹭的從床榻上跳起,目瞪口呆問道。
「噓,殿下輕點!」喜順急忙上前擺擺手,神色慌張。
「現在宮裡都不許談這個人了。陛下這幾天脾氣可大了,聽明德殿那邊的小子們說,前幾天都打死了十來個了。」
阮丹青縮了縮脖子。
打死了十來個?這麼多?皇叔這氣來的可真大。
「那……瑞王呢?」他蹭蹭蹭爬到床沿,壓低嗓子,吊著脖子低問。
「瑞王沒貶,但聽說陛下打發他去江南治理水患去了。」喜順湊上前壓著嗓子回話。
「真的假的呀?」阮丹青一臉驚愕,狐疑問道。
「陛下的手敕今天一早就發了。聽說朝堂上都亂成一鍋粥,文武大臣們大半鬧哄哄的紛紛去宏化門那兒靜坐。內閣首輔杜大人在哪兒勸了三四個時辰,都沒勸回去。摺子收了一摞,遞到陛下那兒,聽說陛下都發了大火。一道手敕下來,把這些鬧事的大臣都提溜去教義堂打板子。」
「鬧這麼大?」阮丹青一屁股坐下,盤起腳,覺得不可思議。
「可不是。那麼多大臣,聽說有二三十來個呢。全脫了褲子一溜好幾排的在那兒光屁股打板子。想想都覺得好笑。」喜順抻手掩了嘴笑。
阮丹青也撲哧一聲笑。
「這些人幹嘛呀,皇叔不過氣頭上而已,這晉王瑞王到底是他的親兒子,等氣消了,一准就回來了,再說了,這不是還有皇后嘛,有什麼好擔心的,還要這般鬧,這不是給皇叔火上澆油。」
「殿下你還不知道?」喜順睜大了眼低聲咋呼。
「知道什麼?」
「宮裡這事都不讓說,可小子們私下都在傳,說陛下要廢……」說到一半,他又突然停住。
「廢什麼?」阮丹青瞪著他,皺起眉不解。
「奴婢該死。」喜順急忙伸手掩嘴。
「快說,少吊我胃口。」阮丹青路易他一腳,催促。
喜順放下手,縮頭縮肩的左右看了看,一邊揉著自己的腰一邊神情緊張的低語。
「說陛下要廢皇后!」
「廢皇后?不可能,皇后哪裡是說廢就廢了的。」阮丹青搖搖頭。
王皇后一直賢良溫婉,把後宮治理的僅僅有條,毫無出錯失德之處,怎麼可能被廢。
「我聽光祿填寺那邊守夜的小子說,哪天被陛下打死的十來個奴婢裡,有一半是皇后鳳儀殿那邊的,連皇后貼身的迎春姑姑都被打死了。陛下這次可是上了火的。」
「啊!連迎春都打死了。」阮丹青張大嘴,低聲驚呼。
迎春可是風議殿領頭姑姑,這該多大的事呀,陛下要她性命?
「皇后哪裡惱了皇叔?皇叔生這麼大的氣!」他低低問。
喜順搖搖頭。
「小長春剛去的風儀殿,對這事不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他怎麼知道迎春姑姑是被皇叔打死的?指不定是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呢。」阮丹青瞪了瞪眼。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許是有隱情,不能說吧。」喜順縮著脖子說道。
「那……皇后那邊知道晉王和瑞王的事了嗎?」阮丹青又問。
「大概是知道了的。陛下手敕一發,全天下都知道了。怪可憐見的,聽說這幾日,皇后在風儀殿裡天天哭呢。」喜順嘆了口氣。
「哭有什麼用,得趕緊想辦法撈自己兒子呀。」阮丹青腳一伸,說到。
「聽小長喜說陛下不許外人和皇后見面,罰皇后在風儀殿裡思過呢。陛下手敕沒發之前。國舅爺都往鳳儀殿遞了一摞的摺子了。可有什麼辦法呢,陛下訪問演出讓見呀。」
「你哪來的這些小道消息,怎麼一下子認識這麼多宮裡的朋友?」阮丹青撩起眼皮問他。
「這些日子奴婢跟著殿下去宮裡,一來二往的就和這些當差的公公們熟識起來。小來福是前兩月殿下你進宮,要吃酥油點心,不是差奴婢去膳房要,這不就認識了。還有個叫劉長順的,是明德殿廊下當差,是上月殿下晚上進宮,奴婢在廊下伺候的時候認識的。還有……」他板著手指頭數著。
「哇,這麼多個?你怎麼和他們交上朋友的?看不出來你小子在宮裡還挺能搭話的,平日裡在東宮怎麼那麼悶。」阮丹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說道。
「殿下就別打趣奴婢了。奴婢不過是想著和這些宮裡當差的公公們熟識了,也好彼此有個照應,殿下如今進宮的進修是越來越多了,這宮裡的人咱們都不熟,遇上事都不知道找誰去,往後的日子還長,咱們也須得有些自己貼心的人才是。」喜順臉一紅,低著頭柔柔說道。
阮丹青怔了怔,心裡一股暖意,伸手一把握住他的雙手。
「順,你對我可真好。」
「殿下……殿下你折煞奴婢了。」喜順滿臉通紅,急忙跪下。
「當初太妃娘娘把殿下託付給奴婢,奴婢就得盡心服侍殿下,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殿下就不要折煞奴婢了。」
阮丹青搖搖頭,嘆口氣。
「自古無情帝王家,這宮裡的什麼父子兄弟夫妻情分,還不如你這個做奴婢的呢。」
「殿下別這麼說,殿下是東宮,是太子,只要殿下撐住了,總有守得雲開見日出的時候。」喜順反握住他的手,溫柔勸慰道。
「我這幅樣子,又如何能守得雲開見日出。」阮丹青皺著眉,滿目憂愁。
「殿下不要憂愁,陛下對殿下日漸寵愛,如今殿下惡晉王和瑞王,這不正是殿下的機會。」喜順說道。
「寵愛!」阮丹青放開他的手,別開頭,苦笑。
「哪裡有陛下這樣寵愛太子的。」撅著嘴低喃。
「我無德無才,被擺在這個太子位上,終日惶恐不安,實在不是我心所想啊!陛下說到底終究是皇叔,他自己有的是親生兒子。就算惡了芳庭和芳甯,但他又不止這兩個兒子而已。皇叔正值壯年,再培養幾個完全不成問題,這麼一來,我又算得了什麼?難道他還真會把這江山給我不成?」
「殿下不要妄自匪薄,太妃娘娘一番苦心才把殿下扶持到這個位置,殿下你不能辜負了娘娘。誰規定……殿下這樣的就不能坐江山呢?」喜在跪爬過去,撲到了跟前。
「奴婢還記得當年太妃娘娘要陛下立殿下你做東宮,陛下也疑問過,太妃娘娘那時候說,這治天下靠的是良臣,做皇帝的只要會識人,無才亦可,至於德行,那也是可以教的。殿下何以不能治天下呢。」他注視著阮丹青的雙眼,柔柔說道。
阮丹青眨眨眼,怔怔注視著他。
「母后……這麼說過?」
「這種話哪裡是奴婢這樣的人敢說的,自然是太妃娘娘對陛下說的,太妃娘娘覺得殿下可以,殿下就是可以的。殿下要相信自己。」喜順鼓勵道。
阮丹青皺起眉。
「可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皇帝,看皇叔這日子過的,太累,還得和自己兒子自己老婆自己舅老爺算計,還要和朝中大臣們周旋,累心累身。我可吃不消。」
「這哪裡還由得殿下你呀,身在其位,殿下你是騎虎難下,若殿下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爭,下場可絕對比如今晉王還慘吶。」喜順說道。
「你焉知晉王就慘了?皇叔不過是眨了斥了他,又沒廢他。去不過是皇叔一句話,回來還不也是皇叔一句話。」阮丹青撅起嘴。
「正是呀,我的殿下,晉王此去窮山惡水,貧瘠之地,可到底還能指望陛下一句話,可倘若是殿下你,又還能有什麼指望呢?我的好殿下,這天下這皇宮裡,說到底都不過陛下一句話。殿下就想要誰也欺負不著的日子,就該自己當陛下呀!」喜順苦口婆心。
阮丹青心頭一激。
可不正是這麼一回事。
他怕晉王,怕瑞王,怕了那麼多年。
可他們兩個到底有多厲害?也不過皇叔一句話,還不灰溜溜要即刻滾出京師。
這兩人,哪個不比自己能幹有才,可到底如今滾蛋的是他們,不是自己。
這凌駕在能力才幹之上的,是皇權。
他以前一直惶恐不安,不就是怕人欺負,怕人廢他。怕廢了以後自己這日子難過,甚至連小命都不保。
這五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擔心自己的下場悲慘,以至於只要能抓住什麼力量保護自己,他都伸手去抓。
只要不毀掉他的生活,不要他的小命,他不在乎他們怎麼擺弄他。
他怎麼就從來沒想過,自己把握那力量呢?
他不敢想。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能力,不願意去負擔那個皇權之下的責任。
治理天下,他覺得自己不可能。
這治天下並不需要一個多有才能的皇帝,正如母后說的,治天下靠的是良臣,皇帝再聰明也不過一人之力,有良臣,天下社稷就無憂,但如今想想,也未嘗不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