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捅窗戶紙

  大家都覺得今天傅易青,傅大人狀態不對。公文寫的丟三落四,整個人也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和他說話要叫兩遍才能回魂。回了魂也未必回神,照舊好像在夢遊。大家也不敢問他怎麼了,太子身邊的大紅人,平時忙著處理東宮的事已經夠兢兢業業的了,這人總有要接不上的時候,估計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傅易青也中知道今天自己很不對頭,根本沒心思處理公務,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

  他覺得自己腦袋都快炸了,昨晚上想了一夜,越想越不對,越想越頭疼。心裡一個勁的往下沉,半夜秋風冷冽,他硬是嚇出一背脊的冷汗。

  到天明才合了一會眼,結果還做了噩夢。醒來都有些記不得到底是什麼噩夢,但血淋淋的殺頭刀卻是印象深刻,朝自己脖子砍過來,那涼颼颼的感覺很真實,很恐怖。

  欺君大罪,滿門滅族的大罪。

  到東宮也是如坐針氈,渾身不是滋味。

  「傅大人,太子殿下有請。」門外小內侍來喚。

  他彷彿被鬼嚇到,曾地跳起來。帶的桌案都震了震,弄到聲響老大。

  其他人都抬頭看他,他也渾然不知,直勾勾看著門外。

  小內侍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怯生生又說了一遍。

  「傅大人,太子殿下有請。」

  「哦,哦。」傅易青點頭應了聲,然後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把心神強打起,然後跟著內侍走了出去。

  來到東宮正殿,阮丹青正在畫畫,旁邊喜順管事手裡端著盤點心,時不時捏一小塊遞到他嘴裡。他一邊吃一邊潑墨揮毫,興致高的很。

  看到傅易青進來,放下筆招招手。

  「勝藍你來,看我畫的如何?」

  傅易青上前,躬身作揖行了禮,然後湊上前看桌案上的畫。

  是鯉魚戲水圖,用色還算別緻,畫得也像模像樣,只是……滿紙小兒女的調調。

  轉頭瞥了一眼,那瘦弱少年烏髮雪膚,唇紅齒白,眉目如畫。身子窈窕清秀,神態隱隱嫵媚嬌俏。

  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這是個……

  阮丹青也正轉過頭來,研研一笑,眉梢眼角一片風流俏麗。

  傅易青急忙低下頭,看著那幅畫。

  「怎麼樣?」阮丹青催促問道。

  「不錯,躍然紙上,生動活潑。」他心不在焉隨口稱讚。

  「你定然是奉承我呢。」阮丹青心情頗好,呵呵一笑。

  起身走到喜順身旁,捻起幾個素油炸果子扔進嘴裡,卡崩卡崩的嚼。

  「勝藍你幫我題跋吧,你的字可比我的好看多了。」他回頭說道。

  「是。」傅易青提起筆。

  「殿下要題什麼跋?」

  「嗯,就用樂悠悠吧。哎,做魚可比做人容易多了。」阮丹青一邊吃果子一邊感嘆道。

  傅易青凝神揮筆,片刻就寫成了,然後提上日期。

  「印在你手邊,用那個雞血石的吧。」阮丹青拍拍手上的油炸果子碎屑,伸手指了指。

  傅易青伸手在左手邊一個羅甸盒子裡撿了那個雞血石印,在紙上按嚴實,揭開一方鮮紅小印躍然紙上,獨獨一個濃字。

  聽說這是太子殿下的乳名。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印章,好孩子氣,竟然連乳名都刻成章了。

  阮丹青見他都做完了,就湊過來看了看。

  「哎呀,到底是勝藍你的字好,這一配上你的字,我的畫都精神起來。」他誇讚道。

  「殿下過獎了。」傅易青連忙說道。

  「這是真話。對了,你要不嫌棄,我讓墨工坊的人把這畫裱了送給你如何?你可別嫌棄我畫的不好呀。」他突然提議說道。

  「這,殿下厚愛,臣惶恐不勝感激,豈有嫌棄的道理。」傅易青急忙作揖行禮。

  「你別老是惶恐來惶恐去的了,咱們是朋友嘛。」一邊說,他一邊伸手扶起他。

  被這雙纖手碰到,傅易青就覺得好似被根針輕輕刺了一下,忍不住身子輕微顫了顫。

  阮丹青不察覺,還去拉他的手,湊近他的臉仔細看了看。嚇得傅易青大氣都不敢喘,急忙別開眼垂下眉。

  「你昨晚沒睡好覺吧?眼圈都黑了,眼裡還有血絲。想什麼呢?弄成這副德行。」阮丹青問道。

  「沒,沒什麼。」傅易青搖搖頭。

  一眼一眼瞥著那被拉住的手,心裡好似一百萬隻螞蟻在爬來爬去,渾身上下的難受。

  「讓人拿去裱了吧,然後送到傅大人府上去。」阮丹青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畫。然後拉著傅易青往裡走。

  「來,咱們到裡邊說話去。」

  傅易青沒吭聲,要是往日,他不覺得尷尬難受,可現在不比往日,他手足無措,心裡不是滋味。

  這,這算個什麼事?

  來到裡面,阮丹青坐到圈椅裡,讓宮人在自己身邊鋪了錦墊,傅易青低著頭坐下。

  擺好了茶水點心,伺候的人就退了開去。

  阮丹青隨手拿起旁邊架子上的書,翻了翻,沒說話。

  傅易青也沒說話,就低著頭,手抓著膝蓋上的衣擺,像個小媳婦似的彆扭。

  「怎麼了?今天你的舌頭讓貓咬了?」阮丹青將手裡的書擱在下巴上,取消道。

  傅易青卻笑不出來,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

  覺得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阮丹青俯身上前,手裡的書伸過去,挑起他的下巴。

  「怎麼了呀?怎麼這副表情?」

  「殿下莫要作弄微臣。」傅易青皺著眉頭別開臉,語氣僵硬而急促。

  阮丹青愣了愣,抽回書握在手裡,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出了什麼事?勝藍你怎麼了?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他低低詢問,態度溫和而恭謙,甚至還像個做錯事了的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

  傅易青抬起頭,張了張嘴,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怎麼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殿下做錯了什麼?殿下大錯特錯,錯到離譜,可……可這樣的事情,難道殿下會不知?

  膝蓋上的手猛的握緊,他低下頭,無言。

  阮丹青見他這副欲言又止,神態凝重的樣子,心裡不安起來,湊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勝藍你別嚇我!若我做錯了什麼,你儘管說,我改就是了。」

  改?怎麼改?這怎麼改得了?陛下能明知真相卻立他為太子,這……這還怎麼改呢?當年太子就是陛下從冷宮裡救出來的,只怕這事本來就是陛下一手策劃擺弄的。這麼多年來,要保守這樣的驚天秘密,也非得這厲害關係之人才能做得出來。

  陛下做到這份上,可見是多麼的寵愛這個孩子。

  這份寵愛……他心裡頓時一種莫名的念頭。這念頭就像是個毒藥一般腐蝕著他的內心,蛀出一個黝黑的大洞,裡面全是些見不得人的污垢齷齪。

  抬頭匆匆瞥了一眼,一想到要把那種污穢倒在這麼個風流俏麗的人身上,他又覺得自己真是卑鄙無恥下流陰險,怎麼能有那樣的想法。

  那是陛下和殿下,他怎麼能那樣想。

  可即便不想這個,卻依然還有別的。

  那塞外的幾個寒夜裡,殿下與荊王共處一室而臥。聯繫到現在的懷疑,他怎麼能不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行,他不能想這些。

  殿下就是殿下,怎麼能玷污。

  可,往事一幕幕,荊王和殿下那種莫名其妙的曖昧如此一來就全有瞭解釋,陛下那過分的寵愛也有瞭解釋,甚至就連曾經也在東宮的瑞王的許多舉動都有瞭解釋。

  可如果就這麼解釋,那殿下豈不是……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那人。

  烏黑大眼,也正看著他。朱唇微張,秀眉淺顰,眼神怯生生不安而擔憂。

  這不過一個孩子而已,怎麼能承受那些不堪?

  這不過一個孩子而已,自己怎能那樣褻瀆。

  可是……正是這個孩子,安排下昨日那一場秘密的外出,請了一個皇宮外的醫生給自己看病。看什麼病?王老先生那一張蹊蹺多餘的方子,將所有虛假的偽裝拆穿殆盡。細想下去,答案顯而易見。

  可太不堪了。

  然而更加不堪的事,此病因誰而起呢?殿下身邊的人,除去宮人就是閹人,東宮屬寮也只有自己和殿下走得近些,但也從未留宿過。往下想去,一目瞭然。

  這又算什麼事?

  殿下在擔憂的事,殿下知道,這東宮裡的喜順管事,香附姑姑知道。王老先生知道,現在,他也知道了。

  難怪王老師先一說是中毒,殿下就一身輕鬆了。

  到底是精明還是幼稚。

  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阮丹青心裡發毛,身子往後退了退。

  「勝藍?」怯生生喚了一聲。

  「殿下!」傅易青低低喊了一聲。

  「你別嚇我呀。」阮丹青低語。

  「我哪裡敢嚇殿下,但求殿下莫要嚇我就行了。殿下,你……」他依然欲言又止,喉嚨裡堵了許多話,卻不知道怎麼說。

  「我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阮丹青撅了嘴,低低撒嬌。

  「殿下……殿下錯的多了,錯的大了。」

  「哪裡?你說呀?」

  「去塞外那幾日,殿下若是不招荊王同室,何至於……」

  「你怎麼又提那茬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現在不過一個庶王而已。我示好也是為了拉攏他。你若不喜歡,下次我就不見他了。」

  「當真不見了嗎?殿下你的示好……是在給你自己惹禍。」傅易青眉一皺,語氣重了重。

  阮丹青有些被嚇到,手抓著書愣了愣。

  「我……我怎麼惹禍了?」諾諾說道。

  「殿下若是沒有那示好,何至於如今要這一出秘密見醫。」傅易青挺了挺身,重重說道。

  阮丹青眨眨眼,一時還回不過味來,怔怔瞪著他。

  「殿下這是自掘墳墓,倘若此次不是……殿下當情何以堪!以皇室的掩面,陛下的顏面,殿下的顏面,都將何以存天下!」這話一旦起了頭,就像是一直堵著的瓶子把蓋拔了,裡面的東西都汩汩的冒了出來。傅易青急促說道,幾句話說得氣喘吁吁,好似用了全身的力氣。

  「閉嘴!」阮丹青怒喝一聲,手裡的書狠狠扔了過去,重重砸在他臉上。

  傅易青硬生生不動挨打,直直看著他,神情有些扭曲痛苦。

  「閉嘴,你給我閉嘴!」細白的手指戳著他的臉,阮丹青氣的身體顫抖起來,嗓子一下拔高,尖叫。

  「殿下?」在屏風後面伺候著的喜順急忙詢問。

  「走開!」阮丹青高喝一聲。

  「大膽!你大膽!」他噌一下起身,手一把抓過旁邊架子上的一柄如意,上前一步,揮手就往傅易青頭上打去。

  傅易青依然不動不躲,直勾勾看著他。

  他手裡的如意打不下去,狠狠扔了出去。

  匡噹一聲砸在地上。

  「你給我滾出去,滾!」阮丹青衣袖用力一揮,怒吼道。

  傅易青胸膛用力起伏幾下,最終低下頭,彎腰重重磕了個頭。

  「望殿下好自珍重,微臣告退了。」

  說完起身轉頭就走。

  才繞過屏風,就聽到身後一聲暴喝。

  「給我回來!」

  他停下腳步,手握了又握,雙唇抿了又抿,最終還是轉身回頭。

  「殿下還有何事?」彎腰躬身作揖,他停在離阮丹青四五步的地方,冷淡問道。

  阮丹青背對著他。

  「你過來。」

  他深吸口氣,低著頭上前。

  才走了兩步,一團身子就撲過來。他急忙一把抱住,滿懷柔軟。

  「勝藍,你別離開我!」都還沒回過神,就聽到懷裡一聲嗚咽,然後就抽抽搭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