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丹青這幾天吃東西很小心。自打在明德殿吐了一龍床,他深感自己肚子沒以前那麼好了。看來是長期在第一線辛苦工作,該讓這功臣好好休息休息了。
李御醫的藥立馬就送來了,尤其小心。親自煎熬,用小泥爐溫著送到東宮,見他喝了,再連藥碗藥爐藥渣一塊兒連鍋端走,是絕對不剩一點一星。
阮丹青心想真是太麻煩人了,不過也好,省得他東宮裡弄這些。天天的熬藥,一股子藥味多讓人厭惡,沒病也要熏出病來了。
藥還挺管用,喝了幾副,肚子舒服了許多。
忍不住,他又多吃了些。
宮裡送來的點心是花樣繁多,見他喜歡吃酸酷,是變著法的做。可再好吃也經不起這麼一股腦的吃,沒多久他厭煩了。宮裡那點心房的御廚是真機靈,很快就把握到他的口味,改換上了新的蜜餞果脯棗泥糕,酸溜溜甜滋滋軟綿綿,那叫一個開胃。
阮丹青吃的高興,人都胖了些。
這段日子他有些犯睏,喜順和香附都提了心,天是一日冷過一日,這要是打個盹著涼受風寒可不是鬧著玩的。就變著法得擺弄些遊戲說書講故事,逗著他興子
日子過的倒也逍遙。
傅易青自那夜後有些遠著他,阮丹青也不惱,都拽手心裡了難道還能插翅跑了去。就有著他躲吧,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
這日子是轉眼就過去小半月。
阮丹青覺得自己是胃口好身體棒,沒啥痛沒啥病,可為什麼李御醫還天天的往他東宮跑?那小藥爐倒是沒再帶著來了,可號脈是一天不落。
他覺得皇叔也有點太過了吧。不過這也是關愛之情,他反正無所事事,號脈就號脈吧。堂堂太子,也該為天下保重身體不是。
日子一呲溜就到了過年,上元節那叫一個熱鬧。宮裡宮外張燈結綵,通曉都是人挨人,人擠人,倒不像是看燈趕熱鬧,就看人擠人呢。
阮丹青也想出去湊熱門,這宮外的熱鬧他是去不了,好歹宮裡的熱鬧得趕一趕。可惜,陛下一紙敕令,著他在東宮靜養,不許隨意走動。
這是怎麼了?他滿頭霧水。
皇叔這次真過了,這都養了兩個月了,再養就養成豬了。
話說這次皇叔真的太小心了,自打那次吐了,都還沒招他進宮過。就把他窩在東宮了好吃好住好伺候著,這是準備養肥了再宰嗎?
他心有不甘,寫了摺子上去,撒嬌哭拆抱怨。
好嘛,很快就回了。一大篇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不識大體不知輕重,那都是淺的,還動搖國本,根基不穩,簡直了,他要是這次趕出門一步,那就是對不起天地百姓君臣。
這還了得,還敢?
不敢了,就窩東宮裡吧。
好在陛下還是體貼他的,宮裡演什麼,第二天就派去東宮再演一遍。宮裡吃了什麼,給東宮照樣送一份,宮裡的燈也賜了東宮許多。
可這不一樣呀,擺的滿滿噹噹,演的轟轟烈烈,掛的花枝招展,一個人看,有什麼味道?
本來他想叫傅易青來陪著,可這位也厲害,寫個摺子說要回家陪老母,百善孝為先。
很好,怎麼能讓人家不孝呢。
於是這個上元節過得是那叫一個冷清。
可憐的是李御醫,上元節了還得幹活,一日一趟的東宮跑。阮丹青不忍心,說放他假吧。差點沒把老先生嚇趴下,諳陛下派來的,可不敢。也對,陛下不放人假你太子敢放人假?阮丹青討了個沒趣,就賞了他十匹絹,說給家裡人做新衣服吧。
說起新衣服,他的新衣服尚衣局在年內就趕著制了,早幾天送來了,試了試,有點窄,特別是腰。
果然胖了,這段日子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才見鬼。送回去改,這一改到現在都沒改好。
也許是鬱悶加冷清,他這幾天特別煩躁,沒新衣服穿還得自己一個人沒趣過年,太虧了,揪著些小事發了好幾次火,摔盆摔碗踢人,結果把腳給崴了。害得人李御醫又被挖熱被窩,連夜的趕過來診治。
敷了藥膏不能動,這日子可越發憋屈了。
這夜正深,他睡著。敷了藥的腳有些癢,阮丹青哼唧了幾聲,旁邊伺候著的香附把手伸進被窩裡,幫他揉了揉。
見他翻個身又睡了,香附才抽回手,眯著眼抬頭看了看窗戶一角,這天還沒亮,還早。於是鑽回被窩合上眼,接著睡。
然後事情發生總是在這種大家都不設防的時候。趁著這夜色慾消未消,天色慾明未明的當,身披鎧甲,手持刀戈的御林軍就踩著積了冰的小路噠噠噠的開進了東宮。
行動相當迅速,沉睡中的東宮剛被驚醒,就被他們控制住了。大家都驚恐不安,臉上都還殘留著睡意,被趕出被窩,一個個手忙腳亂的收拾好自己,然後由這些臉上表情跟冰似的御林軍帶著走出各自的房間。
太子寢殿還是受到了特殊禮遇,腳上綁了麻布,大家都輕手輕腳的圍起來,沒進去。
所以裡面阮丹青是絲毫不覺,自顧自睡的香。
御前侍衛統領杜衛衣拿了個小凳在廊下等,喝了兩壺熱茶,天色大明,這寢殿的門才算從裡面開了。
探出頭來的是香附,看到外面明晃晃冷冰冰一身鎧甲杵了這麼多人,嚇得她花容失色,差點沒叫起來。
同在廊下等得喜順急忙迎上去。
「殿下醒了嗎?」
香附搖搖頭,臉色驚異不安,看了一眼旁邊鐵塔似杵著正拿銅鈴眼瞪她的杜衛衣。
喜順面色陰鬱,眼裡也滿是驚恐不安。
「那你進去小心伺候,等殿下醒了就帶他出來,可千萬仔細了,莫要驚著他。」喜順壓著嗓子哆哆嗦嗦說道。
香附心頭一沉,一把抓住他的手。
「別問,我也不知。」喜順搖搖頭,拂下她的手,將她塞了回去。
香附腳發軟,踩棉花似的飄到阮丹青旁邊。
床上阮丹青正睜大了眼看他。
香附嚇得張大嘴,差點跳起來。
「怎麼了?把你嚇的。」阮丹青很不解,咧嘴笑了笑,問道。
香附急忙搖搖頭,手忙腳亂的跪下。
阮丹青伸出手,讓她扶起,然後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
「我這幾天覺得腰有點沉,等李御醫來了讓他順便看看,怎麼回事。」一邊說一邊下了床。
香附拉了拉鈴,外面侯著的宮人立刻端了熱水毛巾牙粉溫茶進來。
一個排開,半跪了,一起伺候他梳洗。
等穿戴整齊了,一行人退下。
「這幾個我怎麼以前沒見過?」阮丹青伸手整了整冠,問道。
香附低著頭不語,噗通一聲跪下。
「怎麼了?」他轉過頭,一把拽起他。
「你發抖做什麼?出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不成?」
香附伸手指指外面,然後比了個手持刀戈的姿勢。
阮丹青眉頭一皺,心裡一沉。蹭一下起身,結果腳一疼,絲了一聲。
香附急忙扶住他。
兩人一起到門口,香附小心翼翼打開門,阮丹青一抬頭就看到那鐵塔似的杜衛衣,心裡咯登一下。
碰上這人,總沒好事。
上一次,是自己母親死,這一次,又要死誰?
「臣杜衛衣拜見太子殿下。」見他出來,杜衛衣眼皮一垂,高大的身子一矮,單膝跪地行禮。
阮丹青胸膛起伏一下,手一把握緊,頭頂上一陣發麻,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你……你來幹什麼?」
「臣奉陛下手敕,前來接殿下去宮中養病。」杜衛衣抬起頭,緩緩說道。
「後……陛下他……這是什麼意思?」
「臣不知,臣只是奉命來接殿下。」
「放屁,接我你來這麼多人幹什麼?接我你帶著刀來幹什麼?」阮丹青破口大罵,伸手指了指他腰裡的佩刀。
杜衛衣不語,任他罵,表情平淡,波瀾不興。
「說,陛下是不是……要廢我?」把這句憋在胸口的話吐出,阮丹青覺得身子輕鬆了許多。
事情真到了這刻,他反倒顧不上惶恐顧不上擔憂顧不上害怕了,他就是覺得不解。這變天變得也太快了吧?可心想,這變天本來就是朝夕之間,不快能叫變天。只是……這算什麼事?這所謂的寵愛昨天還剛又來過一次,怎麼轉眼就煙消雲散。
要廢就廢,何必扯什麼養病。他沒病,吃的夠多睡的夠香,人都胖了許多,好著呢。
好傢伙,原來合著讓那李老頭一天一趟的來,就等著這出啊?太陰險了,不愧是陛下,步步不露痕跡,卻都是處心積慮。
要廢就廢,他一無權二無勢三無人,犯不著陛下這麼煞廢心機。
他這太子無德無能無為,要廢還怕找不出錯來?何必這麼假惺惺的,反倒失了做派。
「廢不廢殿下,那是陛下的事。陛下讓臣來接殿下,臣就來接,其他的事,臣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杜衛衣很嗆,一口頂了回去。
阮丹青袖子一甩,冷哼一聲。
「那好吧,反正我就是陛下手心裡一隻螞蟻而已,他愛咋咋滴。」
杜衛衣學吭聲,眉毛一挑,看起來還似乎挺同意這句話。
「既然如此,那杜大人何不前面帶路。這是要我囚車呢還是就這麼拉著去?」阮丹青也挑眉,嘴裡頂著。
杜衛衣嘴角扯扯。
「殿下說笑了,殿下是太子,自然是坐車去。殿下請。」也不待他免禮,杜衛衣自己起了,然後躬身說道。
阮丹青深吸口氣,昂首挺胸,大步朝前。
香附和喜順急忙跟上。
到了車上,坐定了,立刻有人送上食盒。打開了,都是他這幾日愛吃的幾樣早點,食盒裡擺了小爐,都溫的熱乎乎的。
車子晃了晃,然後吐嚕咕嚕的開始緩緩前進。
阮丹青伸手一撩車簾,往外看了看,前後左右全是御林軍,好似生怕他會插翅飛了。
一把甩下簾子,他冷哼一聲。
「殿下用膳吧。」喜順把早點取了出來,在車裡的桌案上擺好,說道。
香附也在一帝國取出銀筷銀勺銀碗,準備伺候他用膳。
「吃什麼吃,都到這份上了,我還吃得下什麼?」阮丹青啪一聲拍桌子吼道,一把將東西都推開。
喜順也不動,只是把那些點心再收拾好,香附在旁邊則開始抹淚。
「他這算什麼意思?怕我當個餓死鬼嗎?」阮丹青又吼。
「殿下,不要說這樣的話。」喜順急忙勸慰。
「那個騙子!」阮丹青眨眨眼,胸膛起伏,喉嚨有些哽咽起來。
「他怎麼說話不算話,他怎麼能這麼對我。到底還是自己兒子好,到底我不過是他侄子,到底……」
「殿下,不要說了。事情未必到那份上,你看,這不是陛下還想著殿下沒吃早點。殿下……」喜順又勸道,取了手絹輕輕替他拭去眼角的淚。
阮丹青一把扯過那手絹抹了抹臉。
「他是什麼人?難道我還不知道。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心裡打算好了的,必不給對手反擊之力。我算什麼?他犯得著這麼對我?要廢就廢,誰稀罕做這個見鬼的窩囊太子。」
「殿下……」
「只是……只是我可還不想死。」說完他哇哇大哭起來。
「殿下,殿下。」這下車裡炸開鍋,香附喜順兩個人又是哄又是擦,忙的手足無措。
末了還是阮丹青自己停了哭,用手絹使勁抹了把臉,然後眨眨眼。
「對,不能讓人看扁了。他這樣折騰我,我豈能讓他看我笑話。肚子好餓,還是吃飯吧。」重重哼了一聲,他說道。
香附急忙盛了半碗小米粥遞到他手裡。
接過碗,他稀里嘩啦開吃。許是哭得累了,一口氣吃了滿滿兩碗,還一並不少點心小菜。
吃完了攤在座位上生悶氣。
坐得悶了,他又起身,一把撩開車簾。
「去皇宮怎麼走那麼久還沒到?」
他正納悶,結果往外一看,好傢伙,這哪裡是去皇宮,這都快到城外了。
老遠得還看到一隊人馬在另一條道上飛奔而過,前面紅披風頭戴箭翎,身材修長高大的小將很是眼熟。
「哎,杜衛衣,你這是要把我拐到哪裡去!」他咚咚咚踢車壁,喊起來。
「殿下,臣只是奉旨行事。殿下莫要怪罪。」杜衛衣來的很快,騎在馬上彎腰湊到窗前說完就直起身,一馬鞭又走遠了。
「你……」阮丹青甩下車簾,氣呼呼回坐。
「我就知道他這是要害我。」他大吼。
然後突然想起,剛才看到的背景似乎是去了江南的瑞王阮芳甯。
「他果然是為了自己的親兒子。」他在車裡氣急敗壞的吼,腳跺得咚咚咚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