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日子就這麼詭異得又過了兩個月,與其說是無風無浪,不如說是暗湧洶湧卻凝而不動。大家都憋著,誰也不敢先出招。暗地裡是消息猜測滿天飛,說什麼的都有。

  結果,還是陛下先出招了。

  三月初,著禮部發出公文,準備聘圖染國國王嫡皇女七寶郡主為太子妃。

  炸了鍋了。

  這可是開朝以來頭一樁,聘個蠻夷女子為太子妃,這太子妃是什麼人?是未來的國母,將來的皇后,母儀天下,眾女之表,一個不開化的蠻夷女子如何能擔當得起?哪怕她是個皇 女,是個郡主,茹毛飲血,一年到頭不洗澡,那就是野人!

  堂堂天朝未來國母,怎麼能是個野人,將來生了孩子, 那就是世子,是未來的太子,血統不純,教化不深,這怎麼得了。

  朝野議論紛紛,那個奏摺啊,雪片似的刷刷刷朝著阮貞飛去,擋也擋不住。

  阮貞也不擋,照單全收,收了以後不吭聲,冷著大家。

  禮部侍郎很為難。

  這頭是陛下,那頭是言官,他也不樂意弄個蠻夷太子妃,可陛下鐵了心,聘書都著他們禮部擬定了。

  禮部裡幾仩刺頭硬頂著不給寫,陛下都催了 好幾次了。

  這是怎麼了?陛下是老糊塗了?還是……真太溺太子了?

  早聽說當年西北出使那段,太子就看上人七寶郡主了,可惜人七寶郡主看不上太子,嫌太子像個娘們,就出了難題,說非明媒正娶不嫁,這才把殿下給擋回來了。

  這難道是太子一見鍾情,得不到的就一定要,哪怕真娶人家做太子妃?陛下怎麼能由著那祖宗胡鬧啊。

  宰化門那國又趕場子似的跪滿了人,天天的以頭搶地。

  陛下以病為托,罷朝。

  惱的是一鍋亂粥。

  這下到沒人惦記太子到底怎麼了,陛下還要不要廢太子,大家總算是明白了,這位太子啊,不會廢,這太子啊,好得很吶。

  恐怕是以病要挾,天天得在陛下哪裡吹風,吹的陛下都糊塗了,要弄個蠻夷國母咯。

  對不起老祖宗,對不起先皇,對不起聖人。

  嗚呼哀哉!

  天朝這邊亂得像鍋粥,圖染國那邊也不消停。

  聘書那是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九天功夫就到了。

  那使者說的是天花亂墜,說太子日思夜想,回去以後這就落下相思病了,定然是要娶七寶郡主,這事本來難度很大,朝裡大臣反對,可太子一往情深,吃不下睡不著,結果病了,小臉瘦了一圈,身上只剩一把骨頭,陛下實在擰不過,就同意了。

  還望圖染國王,七寶郡主大發慈悲,救救太子殿下這個痴情人。

  圖染國王聽了不是個滋味,心想我這七寶郡主可是頂心尖上的寶貝,怎麼,難道還配不上你家太子,要這些大臣來嫌棄。

  使者說可不是,那些老學究,言官嘛,即使這樣,天天的找皇帝太子們的錯,找著了比撿著金子還高興呢?可討厭了,陛下和太子平日也惱這些人。

  圖染國王聽了哈哈一笑,說你們天朝的皇帝也有這麼多不順心的事啊。

  使者說可不是,哪裡想國王你的日子好,想幹嘛就幹嘛的,大臣們都聽話。

  圖染國王又說了,既然日子過得這麼不爽快,那我這寶貝疙瘩嫁過去可不是也要跟著過不爽快的日子?

  使者說,哎喲,我的好大王,您到是先擔憂著郡主嫁過去以後的日子了喲,這不是就指望著您那既漂亮又能幹的七寶郡主趕緊的過去救救咱們那太子殿下。

  國王被逗得哈哈大笑,心裡特舒坦。

  使者又趕緊得說,太子殿下可是個痴情的人,到如今都沒有一個側室,郡主過去就是太子妃,將來就是一國之母,郡主人漂亮又能幹,生他一車羅的壯實小子,那裡面可不就有個未來的天朝陛下。

  到那時候,這圖染國和天朝,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咯。

  圖染國王心裡一個咯登,哎喲喂,這可說到點子上來了。

  那大好的江山吶,可這就是一家人了。

  但這老狸貓雖然貪戀人家的江山,可到底也是個心疼女兒的父親,當下先打了個哈哈,回到皇宮,招來當時代去的第一搭班子額施尼,問起那個天井的太子殿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可為難額施尼,這讓他怎麼說呢?那少年算是好還是壞?

  圖染國王見他這幅樣子,有些不耐煩,就問,那長得如何?

  額施尼想了想,說好。

  那樣貌絕對好,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舉手投足,優雅高貴,聲音清脆悅耳,面容娟秀端莊,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是小胳膊細腿水蛇腰……不大像個男人。

  圖染國王點點頭,說那是。天朝的男人都怪模怪樣的,說當年他和阮貞對打陳陣前,也沒想到對方是個長得這麼俊俏的男人,一臉白花花的,好似從來沒曬過太陽,不過沒關係,後來也不曬黑了,雖然,估計現在雙養得白白的了。

  沒事,他手一揮,天朝男人就這樣,等七寶嫁過去,多曬曬太陽多騎騎馬就會壯實起來,男人嘛,就該經歷風沙。

  那對咱們七寶如何?這人腦子品性如何?他又問。

  額施尼又想了想。

  說這人有點看不透,說他精明吧,怎麼會讓七寶那麼破綻百出的法子就騙走了。說他愚蠢吧,這人一路上鎮定自若,毫不慌亂,非常有耐心的等待到最後的救援,看不透啊。

  至於對七寶那應該是沒話說的,那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七寶手一勾,人就半夜跟著走,可見一往情深。

  可就是堂堂天井太子,怎麼能這麼魯莽行事。

  圖染國王呵呵笑,說這才好啊,真要是個太精明強幹的,咱們七寶能治得住,只要對七寶心眼實在,那就是不錯的。

  話說到這兒,額施尼也回出味來了,女兒再好,也不過江山,老父親看來是心動了。

  可七寶哪裡怎麼說去?那傻丫頭 ,看上得可是瑞王阮芳甯。

  那麼個烈性子姑娘,可不是說嫁就能嫁的。

  圖染國王想了想,說到是這麼回事,要不,就先別告訴這丫頭了。

  額施尼一聽這麼說,心想事情看來就這樣了。

  還真讓那小扮鬼臉如何願以償了。

  圖染國的國書是半個月以後到的,回了不少禮,路上走的慢了些。

  同意嫁女兒,只是非得擺足了圈套架勢,那畢竟是嫁嫡皇女去做太子妃,可 能隨便行事。

  可那邊好了,天井這邊耽擱了,說是太子身體不太好,恐怕勞動不起。

  圖染國王心想別不是個癆商鬼的罐子,額施尼皇子說不至於,上次見著的時候雖然是個柔弱少年,風吹吹眼看就要倒的模樣,可身體絕對沒問題,這不大半夜得被人綁架扔馬背上跪半宿,在半地洞裡一整夜,都沒折騰出什麼毛病來,可見沒什麼大問題。估計也就是嬌氣點。

  使者還沒回去,湊旁邊說可不是,主要還是這次太子殿下狠了心折騰自己,就怕陛下那邊不同意,可能有點折騰過頭了,不過沒辦法,不下點猛藥怎麼能讓陛下點頭呢?

  圖染國王連連點頭,說這孩子可真是對七寶上了心咯。

  果然又半個月後,天朝國書來了,說那邊太子殿下身體好了些,估摸著再養些日子就能好,要不先按禮數把七寶郡主給接到天朝來,然後安排學習一段日子的天朝禮儀,就讓兩個孩子成婚。

  圖染國王想既然國書都相互交換了,這事嘛只要按禮制辦,就還是盡快的辦了吧。那可憐見的小太子估摸著見到他的寶貝女兒七寶,病能好大半呢。

  可事到如今,要七寶郡主上路了,總不能再瞞著她了吧。那怎麼說呢?

  這可讓父子有點為難了,為這個江山社稷把人賣了,到現在才告訴人,那火爆丫頭,還不知怎麼鬧。

  結果還是天朝那邊給解了圍。

  原來天朝陛下特令瑞王阮芳甯帶兵有往臨川迎接七玉郡主隨行人等。

  好嘛,這人來了,那火爆丫頭就好解決了。

  阮芳甯那個鬱悶啊,自己老婆這邊肚子是一天大過一天,眼看臨盆在即,怎麼還有那心思讓他去給那寶氣接太子妃。

  也真夠要可以的,頂著那麼大的壓力愣是把事情給做下來了。

  兩國國書都交換了,皇榜也貼到各處,昭告天下。

  其實論說也確實沒啥事,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嫡皇女,論身份是相當的。圖染國一直是邊疆大患,這幾年才將將消停下來,雖然現在馬市生意不錯,但旁邊回回之類的虎視眈眈,都在找機會挑撥離間。

  這結果結下這等秦晉之好,自然是再好不過,天下百姓總還是樂見於太平盛世的。

  只是…事情不能看表面呀。那寶氣……那寶氣能嗎?

  可能不能這事也這麼定下來了,眼瞅著人就要過來了,這寶氣還在含章殿裡神龍見首不見尾呢。

  讓他去接,他心裡不樂意啊。

  憑什麼啊,這算什麼事啊,他一肚子火氣。

  散了朝,被提溜到正德殿偏殿,在偏殿裡從黃昏等到天黑,等得肚子咕咕叫,都未見父皇人來。

  這是有心耍他?不會,誰敢耍他?也就是父皇能,父皇敢。

  那就等著吧,皇帝要你等,多久也得等。等得心裡的火氣涼了燒,燒了涼,人一陣熱一陣寒,都快爆炸。

  一直等到月上樹梢,才見德順進來喊了聲。

  「陛下駕到。」

  可算是來了,他急忙行禮,喊了聲。

  「兒臣拜見父皇。」

  悉索的腳步聲,越過他,在上首坐下。

  「你們全退下。」阮貞低沉說了一句。

  「是,陛下。」人即刻都退了出去。

  一時偏殿裡沒有半點聲響,父皇沒讓他起來,他也不敢擅自起來,小心翼翼抬頭,就看到父皇依靠在圈椅裡,眯著眼看他。

  目光銳利,刷的一下刺過來。

  他急忙低頭,身上火冒三丈的威氣立刻熄了大半,唯心頭一股意氣,還撐著不服氣。

  跪在那裡,也不給免禮。就這麼看著,那眼光在頭頂上掃來掃去。

  「怎麼?不想去。」阮貞開了口,慢悠悠地問道。語氣低緩,乍一聽,聽不見什麼味。

  「兒臣不敢。」他急忙說道。

  「不敢?」上頭一陣冷哼,手指輕敲著扶手,咯咯兩聲。

  阮芳甯主有些沉。

  「不敢嗎?」阮貞微微俯身向前,低低說道。

  阮芳甯頭抬了抬,急忙低下。

  「父皇,兒臣……」

  阮貞哼哼一笑,嘴色似知不像笑,抽了抽。然後刷一下從圈椅裡起身,大步在偏殿裡踱了踱,最後停在他面前。

  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抬起他的頭。

  審視的目光直直瞪著他,彷彿要看到他心靈。

  他心有些虛,搞不清父皇要幹什麼。誰心裡沒點小心思小秘密,在這樣凌厲的目光下,他只覺得自己是被剝光了,無所遁形。

  「芳甯,你對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兒臣……兒臣……兒臣不知道父皇想聽什麼?」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阮貞雙眼一瞪。

  「就說說你有什麼不敢做的。」

  「父皇,兒臣……父皇。」阮芳甯心頭大駭,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什麼意思。

  「芳甯,你一向最直率老實,父皇可真沒想到,你會那麼做。」

  「父皇……?」

  「你說你不敢,你不敢什麼?」阮貞漸漸逼近。

  阮芳甯渾身一個哆嗦,雙臂一軟,差點支撐不住。

  「父……父皇……」

  完了,全完了,父皇什麼都知道了。這下完了,他還不如芳庭呢,芳庭到跑路了,看來他果然不如芳庭聰明,可這天下都是父皇 的,跑得了嗎?芳庭難道捨得下母后,捨得下自己的妻兒,芳庭是做大事的,只怕心狠的和父皇似的,什麼拋不下。

  父皇會怎麼處置自己?應該不至於殺自己,什麼事,說又說不出的悶虧,可父皇一定不會饒自己,那人,父皇喜歡的緊吶。

  可……可這種事,難道父皇就沒半點錯?

  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還不是他起得好頭。

  可難道就這樣?就這樣前功盡棄?就這樣聽之任之?母后怎麼辦?自己那剛要生孩子的妻怎麼辦?還有跟隨著自己的那些人怎麼辦?

  哎呀,自己亂想些什麼?

  眼神凌亂,他突然撲過去,一把抱住阮貞的腳。

  「父皇,兒臣,兒臣知道錯了,你聽兒臣解釋,兒臣……兒臣並沒有想違抗父皇,兒臣只是……」

  他大喊了幾句,突然下巴又被緊緊捏住。

  阮貞的手很是有勁,一把捏住,他動彈不得。

  「閉嘴。」他低喝一聲。

  「你不想,你不敢,可你還是動了他。」

  「父皇……兒臣……」

  「為什麼?」打斷他的話,阮貞逼問。

  為什麼?阮芳甯愣住。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很簡單,他喜歡那廢物,倒是為什麼喜歡,他還真說不出來,可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想佔有。想要,就那麼簡單。

  「我喜歡他。」他低低說出口。

  這下阮貞愣住了。

  腦子裡過很多答案,只是沒想到這麼簡單。

  喜歡而已。

  「你想得到什麼?」他又問。

  話一旦開了口,彷彿開了閘,阮芳甯覺得說出來,心裡輕鬆多了,一直憋著難受,誰也不敢告訴,其實捅破了也不過如此。

  「我就想要他,要是能一起遠走高飛,過兩個人的日子,就我和他,沒想過其他的,父皇,兒臣真的沒有……」

  阮貞一抬頭,阻止他說下去。

  「這是不可能的,他是太子,是未來的陛下。」

  這是頭一次從父皇嘴裡那麼明確得聽到如此肯定的回答,阮芳甯猶如被雷轟了一下,一時都回不過神來。

  待到慢慢消化,他心一墜到底。

  父皇真是信心,這心是整個的偏給了那個廢物,他還真的打算把天下社稷託付給那麼個廢物,那麼他們怎麼辦?

  自己對俺廢物的承諾怎麼辦?芳庭滿腔抱負怎麼辦?

  「父皇!」他悲嗆一聲。

  「他能擔當得起嗎?」低低怒吼。

  阮貞突然笑。

  這孩子啊,到底還是實心眼直爽,這脾氣是改不了的。

  「這不還有你和芳庭嘛。」他淡淡一句,緩緩起身。

  「父皇?」阮芳甯不解得看著他,看著他走上去 ,然後坐到圈椅裡,眯著眼回看自己。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是他?」他又追問。

  阮貞不回答,只是撩了撩嘴角。

  「芳甯,你既然不敢抗旨,那就乖乖去接人吧。」半晌,他緩緩地說。

  「父皇,他……」

  「我們總需要一個太子妃,將來天下也總要有一個皇后,可是這個女人,也總要一個人治得住她。芳甯,你既然喜歡他,總要幫著他。不是嗎?」阮貞嘴角一個淺笑,目光卻銳利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