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院子裡的玉蘭開始結花苞,在枝條上冒出一個又一個尖角。
日子漸漸暖和起來,屋子裡白天是不燒香的,只有晚上會燒安神香。
阮丹青時常由宮人陪著,在廊下走走,偶爾也會去院子裡逛逛。穿著高腰的紗裙,肚子倒不怎麼明顯。她不大習慣裙子,走起路來風風火火的,好幾次都踩著裙角眼看要摔。以至於宮人們沒得辦法,只得把所有的裙襬都截短了,方便他行走。
有時候在廊下曬太陽時會看自己幾眼,烏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
一邊看還一邊撫摸自己肚子,那模樣,好似他如今思考不是用腦子,而是用肚子。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阮芳庭覺得自己處境挺可笑的。
他這是替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然而這女人的肚子懷的確是其他另外一個男人的孽種。這裡裡外外有他什麼事?
他是做不到像阮丹青那樣能照吃照睡,神經粗得好似門閂。肚子裡鬧出這樣一個孽種來,他還跟個沒事人似的。是啊,他是不擔心,這太子之位至今還牢牢的紋絲沒動呢。
可他難道就不能替別人擔心擔心嗎?
替那個在他肚子裡種下孽種的男人?替這個和他有染卻提心吊膽在這兒看著的男人?就不能為他們擔心擔心?
他和這廢物在這兒一待就是一個多月,外面什麼風什麼雨全然不知。陛下查的如何了?事情知道了幾分?準備怎麼處理?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可怕。
他有些害怕和這廢物獨處在這麼個牢籠不像牢籠的地方,父皇到底什麼意思,不可得知。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眼瞅著那肚子吹氣球似的一天天的大。
直到某日,猛瞥見,那廢物躲在角落裡哭。
阮芳庭皺眉。
有些事情看見也得裝作沒看見,他哭,自己沒什麼立場去勸慰。
轉身想走,避開。身後突然低低一聲。
「荊王。」
他腳步停了停,可是不轉身,仍然背對,似有掙扎。
「芳庭。」那人又喚了一聲。
他還是不動,手指握緊,狠狠心抬起腳要走。
「我怕。」抽抽搭搭一句。
如悶棍敲得他頭一陣昏,沒等想明白回過味,人已經轉回了身。
那一團窩在角落裡,蹲著,一臉的淚,兩隻手抹啊抹,眼眶都快被搓紅了。
他皺著眉走過去,彎腰輕輕扶起。
「那麼大個肚子,虧你也蹲的下。」嘴裡責備一句。
那軟綿綿的身體挨過來,朝他懷裡靠。
「你幹嘛?還嫌不夠亂?」他雙手一用力,一把扶正那人。
「我蹲的難受,有點暈。」一邊說一邊還是要往他這邊靠。
「我手扶著你呢。」阮芳庭忍不住瞪了一眼。
可那厚皮厚臉的渾然不覺,顰著眉撅著嘴,一臉倒灶倒霉模樣,魂不守舍,淚眼汪汪的老實不客氣往他懷裡一靠。
他也不敢用力推開,這麼笨重的身子,萬一有個好歹,那可就是兩條命。
僵著身子直挺挺在角落裡,心裡很是懊惱。
也不知多少人看見了,回頭怎麼去父皇那裡編排。但轉念想,就算自己弄得避嫌又如何,事到如今難道父皇還會有不知道的?這做和不做沒多少差。
隨他吧,也怪可憐的。
「走吧,我扶你回去。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如今這肚子,別到處亂跑亂蹲。」他放低了聲音,半是僵硬半是勸慰。
「我就是想找個地方哭一哭,心裡別提多難受。」那人靠著,嘴裡嘟囔。
「你有什麼難受的?點心不夠多?不夠好?還是短了你的吃短了你的穿短了你的用?」沒似往日那般刻薄,但也忍不住的嘲諷,他扯扯嘴角說道。
「沒勁,我就覺得沒勁。這樣的日子算什麼意思?」那人低著頭,無精打采。
「抬腳,小心門檻。」
扶著他進去,裡面宮人迎出來。
他正要撒手,那人抓住他手臂。
「陪我會吧,也就你還能說兩句話。」央求道。
「讓父皇知道了不好。」阮芳庭低低一句,但終究沒放手,扶著他進去坐下。
「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又不會來。」那人扭著裙襬,悶悶不樂。
「怎麼?你想他來?」阮芳庭眉頭一皺,乾巴巴問道。
阮丹青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頭,看他。
「你說,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再不喜歡我了?再不想見我了?」
阮芳庭覺得胸口一陣悶,悶得他渾身難受,氣憋在那裡出不去也進不來,眼睛一陣陣發黑。
手急忙扶了扶旁邊的櫃子,才勉強撐住。
這是怎麼了?他心裡嘀咕。
自己這是身體有恙?還是……
「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好難看?」阮丹青也察覺到,問了一句。
他搖搖頭。
「沒事。」
見他說沒事,阮丹青又把心思回到自己的痛苦上,在那麼悶悶不樂,一臉哀苦。
「你不是一直想過這種遠離是非的日子,他來不來又有什麼關係?」阮芳庭壓抑著心頭的難受勁,裝模作樣的淡淡一句。
「安省日子我是想過,可這如今到底算什麼?是廢還是不廢?這要是廢,那好歹隨便給我塊地,我只過去。在那地皮上我愛幹嘛幹嘛,何至於如今這般坐牢的難受?況且這地方連個眼熟的人都沒有,我心裡沒底呀。」阮丹青直起身,委屈道。
「你說,他是不是真不要我了,他是不是就打算把我關死在這裡?這和當年母親在冷宮裡也沒啥區別。大不了還能吃飽穿暖而已。」他伸手抓阮芳庭的手臂,憤憤道。
「吃飽穿暖就不錯了。你還想如何?你要真可惜他對你的好,何至於做出這種事情來惱他。」阮芳庭哼哼冷笑一聲,戳破他的虛偽。
阮丹青臉色變了變,蹭一下跳起。
「我又能如何?你們一個個都比我能耐,我能如何?」
說道這些,阮芳庭臉色也難堪,面上掛不住,別開頭。
「好了,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好像從頭到尾就沒你什麼事。你也不想想,出了這種事,他會怎麼發落。事到如今你還平平安安的,就夠幸運了。還嬌氣什麼。」
阮丹青洩氣,一屁股坐下。
「我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了別人。也不知東宮裡他怎麼發落了。對了,你可向我保證過,喜順和香附不會有事,他們怎麼樣了如今?」
「我如何能知?」阮芳庭一把從他手裡抽回手臂,冷冷道。
阮丹青不滿的瞥他一眼,然後低下頭,嘆口氣。
「也不知道勝藍怎麼樣了,但願沒事。」低低輕喃一句。
阮芳庭回轉頭,看到他神色凝重憂慮,不似往日那般沒心沒肺的無恥樣,心裡沒來由一陣火大。
好嘛,合著他就想著別人。
前邊擔憂著不來看他的,後面擔憂著那下種的,那麼他呢?他算什麼?他提著腦袋在這裡陪著他一起坐牢,自己將來什麼下場都難以預料。他倒愣沒半點替自己想過?
怎麼就這麼沒心肝吶?
自己也算是折在他手裡了,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不說你撲心撲肺知冷知暖,你好歹給點熱乎話語總成吧?哪怕嘆一聲?
沒有,半點一星都沒有。
狠狠的一拳頭砸向櫃子,砰砰作響。
阮丹青抬頭看向他,他也惱恨看向他,嘴唇動了動,那話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出不來。
反倒是那人,嘴皮抿了抿,勉為其難的吐出一句。
「你……你那麼強。」
「哦,所以合著我活該!」他好似被踩中了尾巴,蹭就跳起來,背上的毛全炸開,眼瞪得好似銅鈴。
那人也不怕,只是低眉順眼的縮了縮脖子,烏溜溜的大眼眨巴眨巴看著他。
「你在,我心裡好歹有點底。」他說。
阮芳庭心裡一窒,好似有隻手欻的插進胸膛,一把握住他的心,使勁的一擰。那個疼啊,那個暈,抽得他冷汗嘩啦啦的就淌下來了。
「你……」他都疼得說不出話。
「我……我幸好有你在。你那麼強,只怕要靠你了。」阮丹青眨巴著他無辜的大眼,喏喏說道,手指顫顫巍巍的伸過去,小心翼翼扯住他衣袖。
阮芳庭心裡依然疼的厲害,都沒力氣扯回自己的衣袖,直勾勾瞪著那雙眼,心裡就一個念頭。
這人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
轉眼日子就到六月,天大熱,太陽好似火爐,熊熊燃燒,烤得屋簷上琉璃瓦蹭亮蹭亮,磕個蛋直接能熟。
從冰窖裡拖了冰塊出來,在四角都擺了,宮人拿著羽扇不停的扇。
可那祖宗還是熱得不行。
冰鎮的酸梅湯是一碗一碗的灌,灌到肚子漲起,喉嚨口眼看就要吐出來,可他還是覺得又熱又渴。
「我渴,我熱,我要喝酸梅湯。」躺在涼榻上,他翻來覆去,那大肚子滾啊滾,模樣很是可笑。
宮人扭不過,只得又倒了半盅,正要遞過去,一隻手凌空奪下,潑在地上。
「別喝了,撐著怎麼辦?」阮芳庭大喝一聲。
阮丹青扶著自己的肚子翻轉,挺起身。
「我熱。」他伸手猛拍涼榻,發脾氣。
「這都給你擺四塊冰了,你還想如何?」阮芳庭不吃他這套,一眼瞪回去。
他扁了嘴,身子一矮,肚子一擺,躺下轉身背對,把屁股朝他。
阮芳庭手招了招,讓宮人把冰擺近點扇。
這日子漸漸過著,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到現在的麻木,他已經不大想那些往後的日子了。
阮丹青肚子越大脾氣越大,從一開始的拿吃洩氣到如今橫挑鼻子豎挑眼,簡直是沒法伺候了。這殿裡的宮人內侍都不敢和他擰,每每出了難處就只能去請阮芳庭的大駕。
阮芳庭說不出自己心裡什麼感覺,這就好像是他的事似的。那人吃不吃喝不喝,安省不安省全得由他照顧著,真比看自己老婆孩子還上心。
這廢物也就服他軟,但最近的脾氣是大了不少,也怪了不少。
他步步靠近,然後在一旁繡墩上坐下。
那笨重的身子慢悠悠翻轉過來,一雙眼瞥過來。
他一眼就看到那個目標突出,渾圓碩大的肚子。好大,養的可真夠不錯的。
這廢物一貫的膚色雪白,這段日子吃的膘肥體壯,皮繃得越發緊實,整個人真好似是一整塊凝脂白玉雕琢而成,那水頭那光澤那手感,也算稀罕了。
眼神恍恍惚惚的飄,掠過他胸口。
大熱的天,只裹了層紗,包得不算太嚴實。那胸可比以前大了許多,他側著身,那胸就擠在手臂上,圓鼓鼓的很緊實。
他急忙移開眼。
「我難受。這肚子大得我晚上睡不著。」阮丹青一邊揉肚子一邊抱怨。
「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就你那麼多事。」阮芳庭悶悶一句。
心想你也夠可以了,也不想想你母親可是在冷宮裡生的你。
「你家那口生的時候也這樣嗎?」他又問。
阮芳庭抿抿嘴。
說起來他都不記得自己那口了,那女人本就自己不喜歡,娶來也是個擺設。不過記得自己被貶之前,她也快生了。後來來了信,說是個男孩。這麼說自己這就算是有世子了。只是從堂堂晉王世子一下變成了荊王世子,也算是委屈那孩子了。
那孩子如今也一歲多了,可自己卻連一眼都沒見過。
想到這裡,他心頭不由有些懊惱。
自己親身骨肉見不著,反倒要陪著這麼個廢物,為那麼個和自己沒半點關係的孽種忙得團團轉。
這算什麼事?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正被貶到荊州呢。」他冷冷回答。
「哦,倒也是。那這次你可以知道了。」阮丹青笑了笑,伸手抓了個墊子往腰後塞了塞,可怎麼都塞不到合適的位置。心急火燒的,他抓起想扔。
阮芳庭一把扯過,然後幫著他塞好。
那碩大的肚子挺了挺,他低頭就看到。
「想不想摸一摸,會動的呢。」阮丹青舒服得靠著,笑嘻嘻說道。
他皺眉。
「別胡說八道。」
「真的,可會動了,一天要動好幾次,我數都數不過來。」阮丹青一邊說一邊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阮芳庭臉色一變,心裡發窘。覺得這傢伙也太沒心沒肺不知輕重不知避嫌了,自己在這兒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經夠出格夠犯忌夠踰越了,他怎麼就還能這麼一臉笑嘻嘻的那麼做?
也虧得這廢物做的出來。
正想甩手,那肚子突然一動,一個角凸起,碰到他的手掌心,咕嚕一聲轉開去了。
「你看這是腳,踢你呢。」阮丹青叫起來,伸手指著肚子那劃過去的一個凸起。
阮芳庭愣在那裡,手還傻乎乎的按在他肚子上。
還真的會動的!剛才那是什麼東西?那玩意真在踢他?這肚子裡真是個活物?怎麼就那麼怪!
「哎,你說這裡邊是個男孩還是女孩?」阮丹青扯他一把問道。
他這才回神,急忙鬆開手,握緊放在背後,眉皺起。
「這我怎麼知道。」
這廢物,問他這些做什麼?又不是他的種,要他關心這些幹什麼。生個什麼關他什麼事,只要是個人就成,別生個怪物。不過誰知道呢,萬一還生下個沒心沒肺的,也不知道將來害誰呢。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勁。」阮丹青又拍涼榻發脾氣,不過轉眼就消了。
「哎,你說生下來叫什麼名字好呢?」他又問。
「這輪得到我來管?」阮芳庭也不知道被踩中了哪條尾巴,蹭一下躥氣,火大得很。
阮丹青剜他一眼。
他皺著眉杵在那裡,心裡滋味詭異。
那一眼,好似他是他的千嬌百媚,閨房裡這麼剜一眼,半是埋怨半是調情。可他和他這算得上嗎?能嗎?他,他,肚子那孽種,誰也不和誰搭噶,這算得上哪跟哪呀!
「我母親小名叫星星,不如叫月亮。星星月亮,你覺得如何?」他摸著肚子問,眼裡幾分溫柔慈愛。
他五味雜陳。
「你喜歡什麼就什麼吧,反正是你生的,就是你的。」隨口一句。
那人卻突然眼神一動,直勾勾定著他。
「是我的,你說的哦。可不能讓別人搶走了,你得記住。」
六月底,御醫李扶義就帶著幾個人乘著車趕來住下。原本一日一看變成了一日三看,到後來是守在旁邊不離開。
穩婆也早早的來了,張羅著那些宮人們準備東準備西。
這兩副陣仗,弄得人緊張兮兮的。
阮丹青也很緊張,他頭一遭啊。
就連想找個人安慰都找不著。荊王那是個男人,找來也沒什麼可交流的。李扶義,那是個老學究,醫術是一流,可臨產經驗也沒有呀。那些宮人內侍更是不頂用。
那個穩婆,經驗是有,可見了他的面比他還緊張。好多事說他也不懂,反而越聽越糊塗。
可他糊塗,肚子裡那個可不糊塗。
到點了要出來就一定要出來。
午膳吃了一半,就疼起來了。把他嚇得呀,筷子都握不住,人簌簌發抖。
穩婆說不急不急,這可能還有陣疼的呢。讓他有力氣就再吃點,待會才是大陣仗。
阮丹青嚇懵了。這還不算啊,他疼得滿頭是汗,比那夜在皇叔龍榻上還疼十分。
疼得一陣過了,他覺得肚子還確實沒飽,就哆哆嗦嗦拿起筷子,又吃了幾口。味道都沒了,可心想那穩婆說了,吃飽了才有力氣生。他就繼續吃。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股子氣撐著自己,大概是想到當年母親是冷宮裡生下自己的。冷宮那種地方,母親不也熬過來了。自己如今可比母親好多了,有什麼熬不過去的。
只是心裡還是沒底,有股子陰冷還貼在背後。他不安心。
疼了就喊,好點了就吃,他一反常態,毫不嬌氣,很是沉著的應付著。
一熬就熬到了傍晚。
穩婆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吩咐那些宮人一起扶她到裡面躺好。
他是金貴之人,穩婆很是小心的試探了試探,覺得差不多了。估摸著很快就要生。
憑著女人的直覺,阮丹青也覺得自己差不多該生了,可他心裡的不安一定要解決。
掙紮著起來,他喊了一聲。
「荊王在哪裡?」
穩婆和宮人們面面相覷。
「荊王和御醫們在外面。」宮人小心翼翼的回答。
「讓他進來,我要見他。」他咬著牙低吼,額頭上的汗好似小溪,流淌不斷。
「這……這……貴人你馬上就要生了,這男人不能進來。」穩婆急了。
「叫他進來,否則我就不生了。快去!」阮丹青大吼一聲。
「荊王不能來啊,不能。」宮人們紛紛跪下,勸阻。
「去叫來,給我去叫來。阮芳庭,阮芳庭,快來,她們要害我,要害我!快來救我!」他也不知道哪裡一股蠻勁,蹭直起身,撕開嗓子就大喊起來。
「貴人,貴人,這不行不行啊。」穩婆還在叫。
砰一聲,阮芳庭衝進來,手裡的刀嗆一聲出鞘。
「你們要幹什麼!」大吼一聲。
「饒命啊饒命啊。小的不敢,貴人好好的好好的。」
「荊王恕罪,荊王恕罪。」
宮人和穩婆都嚇得亂作一團,就床榻上那人手扶著肚子滿頭大汗卻直挺挺的坐著,目光如炬,看到他出現,臉上一陣欣慰。
「芳庭,來,到我身邊。」阮丹青伸出手,渴求說道。
阮芳庭一愣。
這算什麼意思?生孩子要他在旁邊幹什麼?他又不是穩婆。這種血污之地,他一個男人在這兒算什麼?這種晦氣地方,他才不要待著。
「來,過來。」那人伸著手催,目光渴求而隱隱驚恐。
他眉一皺,提著刀一步一步趨近。
還差幾步,那人卻等不及,挺著個快要生的大肚子,起身撲過來要抓他。
危險啊!他急忙上前一把扶住,好險那肚子沒磕著碰著什麼。
「芳庭,芳庭,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她們要害我,要害我。」阮丹青緊緊抓住他的手,急促說道,一邊說一邊喘氣,面色痛苦而驚恐。
「你胡思亂想什麼,安心生你的。她們都是來幫助你的。」阮芳庭坐在床榻邊,扶著他。
看到他裙襬上點點血污,他心一抽,沒來由的擔憂緊張。
這麼多血,沒什麼事吧?
轉頭,看向那些人,她們可是真的要害他?
「不,芳庭,她們要害我的。你要保護我,不要離開我。」阮丹青卻眼神凝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鄭重說道。
阮芳庭看著他的雙眼,心頭一震。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這廢物在說什麼。手不由自主也緊緊回握他。
「留在這兒,抓著我的手,不要離開,不要離開。」阮丹青急促渴求。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如釋重負,阮丹青一臉疲憊得露出一個淺笑,手依然緊緊抓著他。
「你們,別愣著了,快做事。」阮芳庭握著他的手,用手裡的刀指了指那些跪著的人。
「殿下,刀,刀不吉利啊。」穩婆哆哆嗦嗦說道。
「拿著它,誰要是敢害我,你殺了她。」阮丹青咬牙切齒,忍痛吼了一句。
阮芳庭回頭看他一眼,點點頭。
「快點做事。」他低吼一聲,手裡刀一揮。
那些宮人急忙紛紛起來,重新忙活開了。
屋子裡阮丹青撕心裂肺的叫,手抓得阮芳庭一手的血痕,可孩子卻始終生不下來。
時辰一個接著一個過,太陽下山,月亮上山,一直到半夜,還是生不下來。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
不好,這可不好啊。
宮人們只是急,穩婆也急,知道這是個金貴的人,不能有好歹,有了好歹,恐怕自己小命難保。
阮芳庭和李扶義則更驚慌。
國之根本啊這是,不能動搖。那邊陛下等著的,這大小平安才是陛下要的消息。
阮芳庭看著那人痛苦的模樣,都發懵了。
這生孩子不是挺容易的事嗎?自己家裡那個,沒他在,不也生下來了。自己母后還生了兩個呢。就連這廢物的娘冷宮裡不也照樣把他生下來了。
怎麼到這廢物,就這麼麻煩。
「你倒是用力呀。生呀,你別的事那麼廢,怎麼生個孩子也這麼廢。」他罵,手開始哆嗦。
那麼多血,那麼多血。怎麼辦?
阮丹青都聽不大清他在罵什麼,只大約聽到廢。
他是廢,生個孩子也生不出。
怎麼辦,他還不想死啊。
眼淚撲撲的就掉。
「哭什麼!」阮芳庭怒吼。
「有那力氣給我生。你生不下來,我怎麼保護。」
對,生,生下來了才能保護。這生不下來,不就成空。阮丹青抽了抽鼻子,熬住,繼續生。
可還是生不下來。
「荊王,荊王。」外面李扶義叫。
「什麼事?」阮芳庭吼了一聲。
「荊王你來一下,老夫有事商量。」
阮芳庭聽了要出去。
「別,別離開我。」阮丹青不放,哀求。
「我去聽聽那老頭說什麼,我說話算話,不像你。」他伸手撫了撫他濕漉漉的額頭,低聲柔柔說道。
「你可一定要回來。」阮丹青淚眼汪汪。
他點頭,然後走出殿外。
「李大人,什麼事?」也不客套,見面就問。
「荊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生不出來,大人小孩都要完。」李撫義也不客套了,開門見山就說。
阮芳庭沉重點頭。
「你什麼態度?」
「依卑職看,恐怕要不好。能不能保大棄小?」李扶義面色凝重,說道。
阮芳庭皺眉,手心裡依稀還有那一腳的感覺。
「荊王,你勸勸,陛下那邊,總還是要大的呀。」李扶義看到他臉上的猶豫,急忙又說。
深吸口氣,阮芳庭抿了抿嘴。
「再等一炷香,如果不行,你來辦。」
「好吧,也只能再等一炷香的時候了。」李扶義點了點頭。
阮芳庭轉身,急忙重新回到屋子裡。
他出去了,阮丹青心慌意亂,都顧不上生,魂不守舍,一見他回來,急忙伸手。
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聽著,你還有一炷香的時候,生下來就生下來。若不行,這孩子就得廢掉。我們不能讓你跟著一起去。」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給悶棍。
阮丹青被嚇到。
「不不,這不行。」
「閉嘴,有那力氣喊不,還不如給我生。生,生!」阮芳庭一把捏緊他的手,急促怒吼。
「我生,我生。」阮丹青一把握住他的手,一邊哭喊一邊說。
一炷香轉眼就過,可所有人都覺得過去那時間又是那麼長久,熬啊熬啊的熬過去。
阮丹青憋得都昏過去了,可好歹那孩子總算露了頭。
謝天謝地,穩婆一把將孩子拽了出來。
「哇!」的一聲痛哭,把所有人的心都哭回了肚子裡。
阮芳庭把自己的手從阮丹青嘴裡抽了回來,聽到孩子哭,他都想哭了。這傢伙屬狗的,咬得那叫一個狠,夠疼的。
孩子的哭聲把阮丹青從昏迷中喚醒。
「孩子,孩子,給我!」他驚惶失措,掙紮著叫起來。
「你幹什麼。」阮芳庭急忙扶住他。
「孩子,保護孩子。」他嘴裡急促說道。
阮芳庭回握他一下,然後蹭的起身,一把從穩婆手裡把孩子奪了過來。
「哎呀,都還沒包呢。」穩婆叫起來。
阮芳庭不管,把孩子抱給阮丹青。
阮丹青一把脫下自己的衣服將孩子包住,然後緊緊摟在懷裡。
「我的,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阮芳庭撫了撫他的頭,沒想到這沒心沒肺的傢伙,倒對自己孩子很上心。
「荊王,孩子。」外面李扶義聽到孩子哭,急忙又叫起來。
「不給,不給,誰也不給。」阮丹青把懷裡孩子摟得緊,慌亂叫起來。
「他要,你不能不給。」阮芳庭扶住他,緩緩一句。
「不給,就是他也不給,是我的。」阮丹青立刻又哭起來。
「你答應過的,你答應保護我和孩子的,你答應不讓他們害我的。你撒謊,你說話不算話。我再不信你,再不。」
這一大一小一起哭起來,震了天了。
阮芳庭頭疼得厲害,急忙摟住他。
「別哭了,他要,一定得給。可我給你帶回來,你信不信。」他低吼。
懷裡的人震了震,緩緩抬起頭。
「你可一定要帶回來。不然我一輩子恨你,一輩子。」一邊哭一邊說。
阮芳庭嘆口氣,伸手替他擦去淚。
真是欠他的,怎麼自己就攤上這麼個廢物。憑什麼呀?憑什麼自己就得這麼撲心撲肺的,這既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他的孩子。
自己這是缺心眼吶。
阮丹青摟著不鬆手,阮芳庭費了點勁才把孩子抱了過來,彷彿知道要離開母親,孩子哭得更大聲,聽得他心裡也不好受。
那好容易止住的大人也又哭起來。
「不能哭不能哭啊,這要落下一輩子的病根的。」穩婆在旁邊叫個不停。
「別哭了,難看死了。」阮芳庭瞪了一眼,低吼。
阮丹青可不聽,越哭越傷心。
阮芳庭沒辦法,一咬牙,抱起孩子轉身就走。
「你可一定要給我抱回來啊!」阮丹青伸著手大喊。
抱回來?他連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還得給這廢物保孩子。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攤上他了呢?阮芳庭心裡懊惱的想著,頭也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