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可惜可惜

  春花朵朵,和風陣陣,碧波瀾瀾,好一副春光美景。

  阮玥紮著兩條站在海池邊,手裡捏著一朵芍藥花,一瓣一瓣的扯著往池子裡扔。一邊扯一邊嘴裡嘀咕,皺著眉,一臉陰鬱。

  旁邊伺候著的小內侍狀若寒蟬,躬身立著,大氣都不敢出。

  傅易青路過,看到這副樣子,走了過去。

  「殿下。」

  阮玥回頭,看到他,臉色些微好了些,點眉依然不展。

  「大伴,是你呀。」她低低喚了一聲。

  傅易青轉過頭,看向旁邊伺候著的小內侍,臉色一沉,低喝道。

  「王福全,你怎麼伺候的?竟然讓殿下在這兒吹涼風?」

  那小內侍立刻噗通一聲跪下,一臉驚慌。

  「傅大伴饒命,小的知錯了。」

  「大伴,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才來這兒的。」阮玥見他生氣,急忙把手裡的殘花扔了,一把拉住他衣袖,說道。

  傅易青轉頭看她一眼,屈膝跪下。

  「殿下是千金之軀,在這水邊吹涼風,萬一有個好歹,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如何是好?殿下年幼不知保重,這些小奴婢是伺候殿下的卻也不知輕重。倘若殿下為他們開拓,將來一個個都不知好歹起來,怎麼是好?」

  阮玥撅了撅嘴,上前一把拉起他。

  「好了好了,大伴你動不動就講大道理。我懂我懂。」

  回轉頭。

  「王福全,你待會去大伴那裡領板子吧。」一邊說一邊擠擠眼。

  王福全自己知道里面的意思,急忙磕頭。

  「殿下說的是。傅大伴教訓的是。」

  傅易青起身看他一眼。這小東西也是自己當年從一堆小孩子裡挑出來的伶俐鬼,只是為人還是懦弱油滑了些,將來恐怕難成氣候。

  但不知怎麼的,太子卻很喜歡這小東西。

  「大伴,你別和這種東西計較了。你這幾天都不來看我了,才真是不稱職的大伴。」阮玥見他不說話,急忙拉著他衣袖撒嬌起來。

  傅易青躬身。

  「殿下厚愛了。近日陛下著我整理先皇留下的詔書公文,一時脫不開身。對了,我最近在聽風閣裡找到本好書,正好準備呈給殿下你看。」他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書,雙手遞了過去。

  阮玥垮下臉皺起眉,又是書啊。懶洋洋拿過來一看,《時事政要》。枯燥晦澀難懂,他怎麼老給她這種書看。

  見她撅著嘴不感興趣的模樣,傅易青只是笑笑。

  「這是太宗皇帝時的政要實錄,殿下應該多看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劃出來,大伴會給殿下解釋的。」

  「哦。」阮玥把書往旁邊一遞,王福全急忙接過。

  傅易青瞥了他一眼,王福全心頭一驚,急忙回給他一個大伴你儘管放心,我一定會督促殿下閱讀的眼神。

  收到這個眼神,傅易青才別開了頭,繼續慈愛的看著阮玥。

  「看殿下皺眉不展,在海池邊扯花,有什麼心事?」他柔聲詢問。

  阮玥重重嘆了口氣,仰起臉,一副少年老成的愁樣,但卻不說話,邁開腳步沿著海池邊走起來。

  傅易青也不追問,只是陪著她慢慢走。

  走了二十幾步,阮玥突然停下,轉頭看向他。

  「大伴,父皇為什麼事事都要聽二王擺佈?」她問。

  傅易青眉頭一挑,隨即眯了眼微微一笑,身子微微躬著,跟在她身後。

  「趙王殿下和瑞王殿下是太上皇給陛下指定的顧命良臣,兩人處事有道,是國家經世濟民的棟樑之才,陛下只是才那他們的意見委以重任,並非是聽二王擺佈。」

  阮玥不滿的撅撅嘴,朝左右看了看,見並沒有閒雜人等。

  「大伴,這裡只有我和你,你怎麼還說這些空蕩蕩的虛話。」

  「這不是虛話,這是實話。再者,大伴我是內臣,不好議論朝政。二王為陛下開疆拓土治理天下,是勞苦功高之人,殿下應該尊重他們,怎麼好在這裡腹誹。」

  「哼。」阮玥跺了跺腳。

  「他們勞苦功高不假,能幹有才不假,可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對父皇的態度,大伴不覺得太過於傲慢無禮了嗎?父皇到底是君,他們是臣,君臣有別,怎麼可以以下犯上。」她撅著小嘴,端著架子,沉著臉喝斥。

  傅易青微微一笑,躬身行了個禮。

  「殿下心懷陛下,真是仁孝有加。」

  阮玥埋怨白他一眼,別開頭。

  知道這小孩子埋怨他說虛話,傅易青只是隨意一笑,然後自顧自直起身,微微湊身上前。

  「殿下想著陛下的委屈,是為人子女的孝順。但是陛下是蒼天黎民的陛下,要想著的可不僅僅是自己的面子和委屈,而是天下的平安和富庶。二王是有能力的人,替陛下平天下治天下,卻不得的人。至於無禮踰越……」他輕笑一聲。

  「再厲害的人他終究只是臣,陛下是君。君寵著臣,臣才能踰越無禮。君若不寵著了……」

  「可父皇那麼懦弱,哪裡能收拾那兩個傢伙。倘若是我,必不要這等犯上之臣。」阮玥打斷他的話,手指一握,恨恨道。

  傅易青面不改色,嘴角依然是一個風淡雲清的淺笑,背也依然些微的躬著。

  「殿下心懷大志是好事,只是還不到時候。當今陛下仁厚寬容,那些肅殺之事,總還是要別人去做的。二王有二王的用處,殿下就是不要多想了。殿下當務之急,還是多讀讀書,見識寬廣了,將來才好天高海闊任魚躍。」依然低低柔和的語調,輕輕的寬慰著。

  「唉,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幫助父皇了。倘若我足夠大,父皇就不必……」她重重嘆了口氣,皺起眉。

  腦子裡想起今天在正德殿廊下看到的一幕,她心裡就難以介懷。

  那個趙王阮芳庭竟然敢把手搭在父皇的肩頭,還用那種眼神瞪著父皇,好似父皇要是不同意他的話就要吃了父皇。

  父皇也忒好說話了,堂堂陛下被個臣子這樣逼迫。他還不惱,竟然在那裡軟言相求,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她當時想上去替父皇出頭,結果王福全這小子竟然出聲喊她,趙王看到她就把手拿開了。父皇揮手示意讓他退下,那人竟然還敢不滿的瞪父皇,還要父皇眼神哀求才悻悻離開。

  真是無禮之極。

  父皇仁厚,見自己氣沖沖上來,反倒替那趙王說好話。又扯那些自己小時候還是趙王幫著保護才活下來的陳年老賬。

  哼,就算小時候那趙王真救過自己。可那麼多年來,父皇忍氣吞聲的為他加官進爵,萬千賞賜難道還不夠抵消?

  臣就是臣,怎麼能對君無禮。

  父皇是個好人,以前在東宮的時候也常任由娘和自己欺負,可這是她的父皇,怎麼能容許個外人臣子來欺負。

  她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傅易青見這孩子一臉苦惱的模樣,很想伸出手去撫一撫她的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就克制住了。

  眼前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孩子,她是陛下的太子,是天朝的未來陛下。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內侍而已。

  君臣有別,縱然心裡情感萬千,但不能踰越的始終不能踰越。

  當看到這個孩子以後,他再也不怨恨太上皇了。

  太上皇雖然只是為了陛下,但畢竟也給與自己那一方想要的舞台。朝廷,天下,皇宮,都在他眼前,在他手中。

  他雖然不能名垂青史,但可一籌壯志。

  而這一顆帶有自己血脈的珍貴種子,就在他的眼睛裡,手心中慢慢成長。將來必然能長成一顆參天大樹,號令天下,運籌帷幄。

  這一生,他不以為憾。

  深吸口氣,他撩唇一笑。

  「殿下很快就會長大的,長大了,殿下就能想做什麼做什麼。」

  阮玥轉頭看向他,眼睛亮閃閃的,扯起嘴角半是無奈半是傲氣的笑了笑。

  這個人總是能平復自己的怒火。再撩動她心緒的事情只要和這個人說了,她總能夠平靜下來。

  傅易青對她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僅僅因為他是她的大伴。

  她從小就喜歡傅易青,這種喜歡有點沒道理。他從來不是一個能陪自己玩耍,任由自己打罵戲弄喝斥的內侍。他永遠站在那裡,微微躬著身,沉靜內斂睿智敏感的目光深深的看著自己。

  她做錯了什麼,說錯什麼,他永遠會毫不留情的指出。在小的時候,這人甚至很少稱讚自己。為了得到他那少的可憐的讚揚,她才會努力的讀書,用自己幼稚的心靈簡單的頭腦去理解那些晦澀難懂的典故和文章。

  很辛苦,很辛苦。

  但她喜歡這樣,喜歡看到他因自己每一點滴成長而流露出的欣慰笑容。

  他的笑容很好看,和這皇宮裡所有的內侍都不一樣,這笑容充滿了真情實意的喜悅和歡欣。這笑容只是因為她的成長,而不是因為她的身份。

  他恐怕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皇和母后,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愛護著她的人了吧。

  她這幾年總是會有疑惑,為什麼這樣一個容貌俊秀,才華出眾的男人,會淪落到皇宮裡做個閹人。憑他的才幹和能力在外面做什麼不成,何至於要當個伺候人的不是人。

  還是王福全在幾個宮裡的老內侍嘴裡打聽到了些消息,說是這人年輕的時候適才狂傲,得罪了太上皇。是太上皇將他閹割了,留著條性命打發在宮裡苟度殘生。

  她很不解,既然是太上皇將他弄成這樣,為何他會對自己這個皇室之人不但不嫉恨,還處處關心愛護?

  倘若是做戲謀圖將來報復,那未免這十幾年的戲演的也太入骨了些。

  想想也真是可惜,若他不是個閹人,將來自己坐了天下,不失為一個良臣。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