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氣入夜才敢稍微涼爽一些,白天有太陽的時候還是一股子熱勁。
午睡後梳洗飲茶完畢,阮鈺和阮璃兩就被內侍領了,到大收房裡聽父親阮芳甯的訓示。
最近朝廷正在辦杜家的案子,風聲有點緊,瑞王阮芳甯有些不放心,便想囑咐這兩個寶貝收斂些,不要出去惹事生非。
這兩個兒子,阮鈺稍大些,今年剛滿十六,阮璃剛滿十五,平日裡生性好動,時常結伴出遊,可給他這個做父親的惹了不少是非。
兩個兒子到了書房行禮磕頭,老老實實一邊一個站好,乖乖聽訓。
阮芳甯一邊喝茶一邊訓示,正將到要緊處,門外內侍來稟報,說是有位陸公子遞名貼拜見。
陸公子?哪個陸公子?阮芳甯手裡端著茶碗,心裡疑惑。
他不認識這和個人呀,可倘若是個貿貿然撞上門來的,又豈能把名貼遞到他跟前來?
眉頭一皺,他放下手裡的茶碗。
「把名貼拿來我看。」
「是。」內侍低著頭進去,雙手捧著張翠色的泥金貼。
接過來翻開一看,字跡很熟悉,寫得不見得好,但也不壞。
這誰呀?看字跡是個認識的人。
貼子上有股子香氣,他嗅了嗅,腦子裡一道亮光閃過,蹭一下從;圈椅裡躥起。
「人現在在哪兒?」突然高聲追問道。
這一聲喝得原本低頭聽訓的哥倆嚇了一跳,抬起頭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那跪在地上的內侍急忙回答。
「正在正門口候著。」
「快快,打開正門把人迎進來。」阮芳甯急忙揮手道。
「是。」內侍起身要退出去。
「回來。」阮芳甯又突然叫住他。
「不,還是不要開正了,太張揚。來了幾個人?」
「聽門上的小子回話,說只是來了一輛車並四個隨從。」內侍回轉身,躬身回答。
「好,你趕快打發人把車引到僻靜的西角門上去,開了門,我親自去迎。」他急急囑咐。
「是。」內侍轉身急步退了出去。
阮芳甯捏著手裡的名貼,皺了眉抿嘴。
「真是胡鬧。」憤憤然低聲咒罵一句,他重重嘆了口氣。
一抬頭,看到那哥倆還站在一旁,急忙揮了揮手說。
「你們兩下去吧,記住,最近千萬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是,父親,孩兒記住了。」兩兄弟行了禮,都退了出去。
阮芳甯將手裡的名貼塞到懷裡,然後喊了一聲。
「來人,幫我把衣服整整。」
帶著貼身的內侍快步奔到外緣廊下,就看到一輛碧油車正被內侍引到了院子裡。一併四個帶到的侍衛,動作整齊有素,一看就是禁軍侍衛。
而那坐在車前的素衣男子,容貌俊秀,面白無鬚,識得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宮裡的閹人。
胡鬧胡鬧,真是胡鬧,他皺眉嘆氣搖頭,手不由握緊,腳步匆匆,跑了過去。
那素衣內侍從車前跳下,輕輕掀了車簾一角。
「六娘子,到了。」細聲細語柔柔回話。
「他呢?怎麼不見來?」裡面一個清脆聲音問道。
素衣內侍回頭朝他看來,阮芳甯急忙上前。
「我來了。」皺著眉低語一句。
「你來,扶我。」時面說道。
素衣內侍躬身低頭退讓到一邊,阮芳甯抿了抿嘴,上前抻手撩開車簾一角。
一隻纖白素手遞了出來,他伸手握住,慢慢將人引了出來。
那人戴了頂黑紗裝潢篷,從頭不裹到腳,手裡執了一柄宮扇,薄紗繃就,用雪銀絲鄉了白牡丹連枝,吊了個小巧的白玉蝴蝶墜子,素雅的很。
黑紗裹身,看不見容貌,只一副婀娜身姿,嬌滴滴柔弱弱。
阮芳甯伸手一扶,那副淡薄身子就勢撲到他懷裡,伏在他肩頭。
他推又不敢推,抱又不敢抱,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愛不親,這成何體統。
可惜他也是知道的,和這個是沒有什麼體統道理可以講的。這是個混世魔星,天生就是來折騰人的。
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折騰他還不夠,這下可殺到他瑞王府裡來咯。
「別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他摟著人,不悅低低斥責一句。
「誰看見?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地上髒,別污了我的鞋,你就抱著我進去吧。」那人伏在他肩頭,兩隻細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在耳邊輕輕嚶嚀撒嬌道。
他嘆口氣,朝旁邊瞥了瞥。
那四個侍衛一併那個素衣內侍果然都是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好似木頭做的,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可他們聽不見看不見不代表這王府裡其他人也一併聽不見看不見呀。
「快進去吧,在這兒傻站幹嘛?你家院子難道還有什麼特別的。」那個扭了扭身子,催促道。
沒得辦法,他只得就這麼抱著人往裡走。
好在貼身的內侍賴順子是個機靈的人,看到苗頭不大對,早已經招呼來幾個能辦事又嘴緊的小東西,在前面將人清了。
才不至於讓他一路受人奇怪眼色。
崇山郡王阮鈺正拿著新到手的蛐蛐飛將軍要去阮璃那獻寶,才剛出了小院就看到在外面伺候的宮人和內侍都急急忙忙退回來。
「怎麼回事?這麼行色匆忙?幹什麼呢?」他順手抓住一個,問道。
「回稟郡王,賴大管事方才差人來訓示了,說是王府裡來了要緊的客人,讓小的們先迴避一下,不要驚擾了貴客。」小內侍急忙跪下回稟。
「要緊的貴客?什麼人這麼要緊?還得大家迴避?」他皺起眉不解問道。
「小的不知道,大管事沒說。」
「去吧。」阮鈺踢了那小內侍屁股一腳,說完,提著蛐蛐籠子要出門。
「哎呀,我的好郡王,賴大管事說了,叫各位郎君娘子們也暫時迴避一下,說是瑞王殿下的意思。」小內侍急忙阻攔道。
阮鈺眉挑起,嘴巴一撇。
什麼人這麼大來頭,連他們這些正經貴人也要迴避?弄得這麼神秘,他反倒起了興子,非得看上一看了。
眼珠子一轉,他咧嘴一笑。
「我又不去前院,碰不上的,你就別多事了。」說完一腳撩開那小內侍,自顧自出門去了。
那小內侍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郎君,見他這麼說了也就不敢再阻攔,只能由得他去。
阮鈺一路小跑到前院,人都被清走了,就沒人攔他。
他爬到假山上,找個裡凹處躲著,這地方位置高又隱蔽,正好能清楚看到迴廊,父親和貴客是一定要路過的。
他倒要看看,是個什麼要緊的貴客。
才伏好了,就看到賴順子在前面帶路,後面跟著的可不就是他的父王阮芳甯。
只是父王怎麼懷裡抱了個裹了一身黑紗的女人?
因何能看出是個女人呢?因為那黑紗輕薄如煙,雖然遮蔽了容顏卻蔽不了那纖軟婀娜的身姿。而且那女人露了一截雪白的胳膊,執著一柄白紗宮扇懶洋洋的搭在他父王的肩頭,長長黑紗垂下,隨父王走動一飄一蕩,一雙雪白的軟稠便鞋一次次露了出來,上面不知鑲了什麼寶石,陽光偶爾照到,精光一閃直射人眼,那便鞋上一小截纖細腳踝,套了個金環,也一閃一閃的。
那女人在父王懷裡還挺不安分,時不時身子動一下,胳膊攬著父王的肩,頭挨在們王耳邊,似乎在說些什麼,說道高興處,還發出幾聲清危悅耳的嬌笑。
父王的臉遮在那女人的黑紗後,他看不清什麼表情。
但父王的手臂卻結結實實安安穩穩地抱著那個女人,絲毫也不放鬆。
這女人什麼來頭?為什麼父王如此行跡曖昧親暱?看她一身行頭,絕對不是尋常人家。能讓父王這樣上心的,這天下沒幾個人,更何況還是個女人。
跟在父王身後的那個素衣白面男子一看就是個閹人,後面那四個混身警覺肅殺之氣的侍衛也來頭不小,難道這一行來自於大內?
那四個上侍衛十分警覺,跟在後面目光四射查看,阮金鈺急忙伏下身躲避,心想這大內裡的命婦怎麼敢私自出來,而且父王又怎麼敢和大內裡的女人這樣親暱暖昧?
這貴客還真是神秘。
但不管她什麼來頭,可以肯定的是,這女人和父王關係匪淺,曖昧異常,說不定,是父王的情人。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一把捏緊手裡的蛐蛐籠子。
那蛐蛐在他掌手裡臨死慘叫一聲,驚得他急忙鬆手。
聽到這聲,那路過的一行人被驚動,後面四個侍衛急忙快步上前將阮芳甯圍在中央,手按佩刀四下查看。
「是蛐蛐叫,沒事沒事。」賴順子細細聽了聽,然後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
一行人等了片刻,覺得確實沒什麼事後又重新起程。
假冊上阮鈺大氣也不敢出,低頭一看手裡那蛐蛐的污水,心頭懊惱。
掏出手絹擦了擦,隨手扔掉。
待外面沒有動靜了,他才探出頭看了看,見已經沒人了,就跳下假山。
一想到那女人是父王的情人,他心裡別提多難受。他是嫡出長子,母親是瑞王幻杜氏,父王已經好幾年沒有在母親那裡過夜了,這段日子更是連母親住的院子也不來了。父王這頭冷落母親,那頭又弄出這麼個來頭頗大的情人,一路這般仔細呵護,連走路都不捨得非得抱著,為了避嫌還得把人都支開了,厚此薄彼真是太偏心了,他心裡為母親憤慨。
他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能弄得父王這麼光天化日之下不避嫌的寵愛親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