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葉長雲一舞

這姐弟二人慢慢從長樂宮中踱步出來,趙彘想起剛才郁太妃的臉色,便隨口問起。朝陽卻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談起。趙彘見此,也只好不再問了,只是陪著姐姐緩緩在這逶迤的長廊著散步。

幽靜的迴廊上,白色的宮燈逐個亮起,朝陽公主和當今皇上趙彘肩並肩慢慢走過去,後面是一眾宮女小心侍候著。

「皇姐,父皇在臨終前還曾提起你的。」剛剛登基的少年天子趙彘望著自己的姐姐,目中別有深意。

朝陽公主冷笑一聲,仿若毫不在意地道:「朝陽應該慶幸,父皇竟然還記得我這個女兒!」

趙彘輕輕嘆息:「皇姐,你不要這麼說,有些事情父皇也是不得已的。」

朝陽公主收起冷笑:「父皇自然有他萬般苦衷,朝陽當然能夠體諒,朝陽心裡如今還是感激父皇,能夠蝸居於肅寧小城,苟活殘生,荒唐度日!只不過——」她魅眸一轉,淒然道:「朝陽只是偶爾會感嘆,那祁連山下的大漠裡,有多大炎女兒的淚?」

趙彘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捉起朝陽公主的手,年輕的臉上慢慢煥發出一種堅決的鬥志。

他望著自己的姐姐,鄭重地開口道:「你要相信我,自我趙彘起,再也不會有和親一說;也自我趙彘起,我大炎天下再也不會任憑匈奴如此猖獗!」

朝陽公主認真凝視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天下,淡淡地笑了:「我相信你,彘,你生來便是一個帝王。」

趙彘聽得姐姐這麼說,剛才那番鬥志昂揚忽然有些羞澀起來,輕笑道:「姐姐,你若是身為男兒,這大炎天子之位彘必當讓賢。」

朝陽公主有些無奈地笑了:「彘,你這嘴巴越來越甜,怪不得熙寧每日笑得像是喝了蜜般呢!」

熙寧是鎮守一方把持兵權的鎮北候的長女,也是趙彘打小兒指腹為婚的妻子,如今已然貴為皇后。

趙彘聽姐姐說起熙寧,面上卻有絲不快:「皇姐,你看剛才母后也提起了,說熙寧一直不見喜訊,言辭之中頗有些不滿呢!」

朝陽公主見趙彘面上頗有些撒嬌的意味,忍俊不禁笑道:「彘,你看你,都當了皇上怎麼還像個小孩子呢!後宮佳麗三千,哪一個不能給你留個子嗣!」

趙彘眸子晶亮地望著姐姐,低聲道:「後宮佳麗三千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又有幾個如皇姐這般呢……」說到最後,聲音漸趨低沉,幾不可聞。

朝陽公主媚眸流轉,睨了弟弟一眼,抿唇不語。

趙彘低低地喚道:「皇姐……」

花影幽暗而深邃,趙彘的眸子深處有一種令人難以猜透的意味,一聲輕喚,一聲低嘆,有些撒嬌,有些惆悵,更也有些說不出的味道,就那樣幽幽地飄散在風裡,落到花叢中,寂寞無聲。

身後的宮女已然停下腳步,個個垂首斂目,仿若她們不過是這迴廊旁的一襲花影。

葉長雲手提著燈籠,同樣垂首,卻禁不住偷偷抬起眸子,瞥向那少年帝王。

那個人,便是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了吧。

他,手中握著多少人的生殺大權。

這時候的葉長雲不由得想起自己一家如今的處境,心頭平添了幾分憂慮。弟弟年幼不知深淺,闖下如此禍事,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呢!

四月的風吹過,衣袖輕輕飄飛,燈火搖曳。

朝陽公主低低嘆息一聲,軟軟涼涼地說:「我要去歇息了。」

趙彘見姐姐要走,忽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別,再等一會。」

朝陽挑眉輕笑:「彘,等什麼?」

趙彘臉微紅,自己也笑道:「明日皇姐你就要離開了,彘只是想多和皇姐說幾句話罷了。」

朝陽抿唇笑看著弟弟:「彘,還是趕緊回宮吧,別讓熙寧獨守空房哦!」

趙彘如孩子般撇嘴道:「不管她!」

朝陽淡淡嘆了口氣,笑道:「你啊,從小就是這樣,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貪得要命!」

趙彘見姐姐這樣說落自己,頗有些不樂意,帶了幾分委屈反問道:「難道姐姐不是如此?」

朝陽公主倒沒有想到趙彘竟然反問自己,微挑峨眉輕輕哦了一聲。

趙彘既然說出,便抿了抿唇,乾脆一股腦地道:「姐姐在肅寧城裡,養了多少自己喜歡的?」

朝陽公主萬沒想到趙彘竟然把這種事問到自己臉上來了,頗有些不自在地道:「我的事,你不要管這麼多。你自己每日家做的荒唐事,小心些,不然鎮北侯知道了,總不好看!」

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趙彘見姐姐急著要走,忙拉著她衣袖道:「皇姐,今晚我為你備下好禮,你定要收著啊!」

朝陽公主心裡著實有些惱了,微一用力,從趙彘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急步離去了。

諸位隨侍宮女見狀,也忙提了燈籠追隨公主而去。

一時間,惟余了那少年天下孤身一人,望著那裡離去的背影興嘆。

葉長雲咬唇停下腳步,回眸瞥了眼廊上有些形單影隻的天子。

這個站在迴廊上略顯孤單的少年,並不是如自家弟弟潛般的單純少年。

這個少年,他執掌著天下人的命運,坐擁著遼闊的壯麗河山。

他在這幽暗的迴廊中,凝視著自己姐姐離去的背影,神情落寞讓人難以琢磨。但那落寞,也正如他站於殿堂之上百官之前的高傲一般讓人難以接近。

在這朦朧的月光下,淡淡的涼風中,他的眼裡看不到旁邊咬唇躊躇的蒼白少女,又或者,即使看到他也根本不會去在意。

葉長雲再沒有回頭,裊裊盈盈地跟在朝陽公主之後離去。

她知道身後根本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但還是挺直了脊背,走出最優美的步伐。

她的體態曼妙,步履輕盈,在長長的迴廊中漸漸遠去。

***

天色已晚,葉長雲今夜輪到休息,並不需要上夜,眼看著朝陽公主已經歇息下了,她便悄聲退出門外。

誰知轉首見到一頂二人抬的不起眼小轎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殿外,旁邊還跟著一個頗有些年紀的太監。葉長雲心裡正疑惑,卻見那老太監和門外守門太監悄聲說了幾句,然後那守門太監便趕緊進去通稟了。

葉長雲心中大感疑惑,本要離開的腳步停下,故作無意地走到門外,與那老太監見過禮,悄聲提醒道:「公主已經歇息下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談也是一樣。」

那老太監應是知道葉長雲是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便無隱瞞之意,小聲神秘地道:「今晚的事,卻是非得要驚擾公主了。」

葉長雲聽了這話,心裡更加疑惑,想起皇上趙彘剛才說起今晚有禮相送,望向那轎子,莫非這禮便是轎中之物?

她細細看進去,轎子裡並沒有什麼聲音,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人是物?

片刻之後,殿內守門太監打開門,看了眼葉長雲,便直接對那老太監道:「公主吩咐下來,直接送進去吧。」

老太監聞言,忙向那兩個抬轎之人招了招手,然後眼看著轎子被抬進殿內,自己才慢慢退下去了。

葉長雲更為疑惑,但她既已退出也不好再進去,便乾脆佯作有事,與守門太監一起等在殿外。

很快,那小轎子又被抬了出來,但屋內並沒有什麼動靜,只有小侍女出來,招呼人準備些熱水等物事。

葉長雲忙拉住小侍女,悄聲問到底怎麼回事,小侍女望了四週一番,這才曖昧一笑,低聲道:「我也沒有看清楚是什麼樣的人,瞞得很緊的樣子呢!」

葉長雲心道果然如自己所猜,這皇帝趙彘送給姐姐的竟然是個男人嗎?

片刻之後,殿內果然溢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一**的如潮水般從夜裡響起,曖昧無限,聽得葉長雲心神蕩漾,只能紅著臉龐低頭不語。

那呻吟聲開始還斷斷續續,彷彿那雨夜被急打的芭蕉般在吟唱,又如風中搖曳的風信子隨風搖擺。後來聲音逐漸高亢妖媚起來,高亢之時仿若胡琴高高挑起的弦,拔到至高處欲斷未斷卻又峰迴路轉,讓人聽得心間仿若有一團火般。而其中又時不時夾雜一兩聲男子的低吼之聲,更是讓人心動神搖浮想聯翩,不由得猜測裡面的男子是如何勇猛地折騰著那妖媚呻吟的女子,才讓她叫得那般誘惑。

而葉長雲就算是個女子,卻已經是被那嬌吟之聲撩撥的一番胡思亂想,又想起自己和蕭桐的那一夜,自己蹙眉咬唇,哪裡敢發出一點聲響呢!今日聽這女子媚人之聲,她方知原來床笫之間還有如此誘惑撩人之聲。

當下她當然禁不住胡思亂想一番,又不禁疑惑,這公主平日家的嬌寵也不少,怎麼從未有如此蕩=漾之聲呢?

今夜主人榻上之人,又是何許人物,竟然在這深宮禁院以一頂軟轎送來與公主私會,又讓這公主發出如此引人遐想之聲呢?公主以前雖行事從無顧忌,可就算那撫桃品蓮亦未曾讓公主如此忘情地吟叫。

那一夜,殿內那羞人的聲響直響到後半夜才漸漸停歇。葉長雲凝立在殿外,聽著那一波又一波的嬌吟在這暗夜中緩緩蕩漾開來,心中卻千折百回。

窮她一生的期盼,能否守得花開?

此時的她並不知道,屬於她的那朵彼岸花,就在不遠處。

***

時間很快來到了建元二年。這一年的三月初三是上巳節,新帝趙彘前往渭水行祭禮,回敦陽的途中,專程來到肅寧城看望自己的姐姐朝陽公主。

天子駕臨,一時間平西侯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團。正堂之上,美酒佳餚,絲竹管弦,更有朝陽公主一雙迷眸似笑非笑。

趙彘在席上拉過自家姐姐的手,低聲笑道:「朕今日特意前來看望皇姐,不知道皇姐為朕備下何等大禮?」

朝陽公主噗嗤笑了,用那削蔥玉指輕點趙彘額頭,睨著他道:「你啊,已然貴為天子,怎麼還和姐姐斤斤計較什麼禮不禮的呢!」

趙彘當然不依,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家姐姐,眸中仿若有萬般期待。

朝陽公主抿唇笑而不答,一雙軟若無骨的玉手輕輕一拍,便見有樂聲響起,而在那片輕快的樂聲中,一群舞伎扭動著如柳般的纖腰緩緩步入堂上。她們水靈清麗,舞姿輕盈優美,旋轉間綵衣翻飛,仿若初春的野花般翩翩起舞,又如枝頭的桃子嬌豔欲滴,引人食指大動。

朝陽公主慵懶地端起一杯酒,斜斜睨著弟弟,淺笑不語。

而年輕的天子趙彘身子斜靠著,對著滿室的歌舞卻是似看非看似聽非聽,一雙亮眸時不時含著笑意看向自己姐姐。

「你口味已然不是一般的挑剔。」朝陽公主飲下杯中酒,聲音有些低低的沙啞。

「是姐姐太過吝嗇。」趙彘低柔的聲音仿若耳語。

朝陽公主玉指輕撫過腮邊一縷秀髮,舉手間風情無限,紅唇輕聲吐出:「只有耐性好的人,才能品得那無上美玉。」

趙彘微微頜首:「好,朕且等著。」

話音剛落,只聽樂聲驟然變了,原本輕快的樂聲忽然萎靡起來,軟軟膩膩,如絲如綿,如枕邊低語如少女情動。而就在這柔膩纏綿的樂聲中,一個紅衣女子蒙著面紗邁著輕靈的步子來到堂上。她身上紅衣輕薄仿若無物,在她輕揚慢舞間若隱若現引人遐思,而她瀑布般的秀髮隨著舞曲的節奏蕩漾在胸前身後,於那紅衣黑髮間蕩漾出別樣的魅惑。

趙彘眼前一亮,抬頭認真打量過去。

這個紅衣蒙面女子,正是葉長雲。

葉長雲腰間款款擺動,就如同那一夜在蕭桐身下害羞迎合般,一雙眸子半開半合欲說還休,彷彿有萬般心事如流水般從心間閃過。

感覺到天子的眸子緊緊盯著自己仿若看到獵物的鷹般,她心間不由得一陣蕩漾,提臀、頂胯、扭腰、抖肩、擺臂,她的舞姿的更加撩人,眸子也更加迷醉。

這一刻,她等了很久,才等到屬於自己的那朵花緩緩盛開。

她在身姿搖擺間輕挺起巍峨的胸,蕩漾起楊柳般的腰肢,那胸因了有過一雙粗糙大手的揉捏而越發渾圓,而那腰肢因了心間一縷相思而越發清減。就在她如楊柳般在廳中輕璇時,一雙如鷹的眸子緊緊盯上了她的腰肢。

她在心間輕笑,她的唇紅潤晶亮,只待有那惜花人輕輕品嚐;她的眸引人沉醉,如同思春的少女藏了千般哀怨萬般愁。

是的,她的唇寂寞花開無人品嚐,她的一段風流心事早已付諸東流。

她輕柔寂寞的笑,紅潤的唇輕輕啟開,低低吟唱。

那吟唱,嬌吟低喃,如泣如訴,婉轉百回,嚶嚶成韻,仿若那一夜合歡殿中斷斷續續的淺吟,在暗夜中緩緩蕩漾開來。

「芳萱初生時,知是無憂草。雙眉未畫成,哪能就郎抱。」

堂中未經人事的少女羞紅了臉龐,懂得其中玄妙的女子偷偷地綻開了曖昧的笑。

趙彘緩緩收回眸子,轉首看向自己姐姐,卻看到朝陽公主正淺笑望著自己。

「皇姐姐,這個歌妓的聲音,倒很像一個人呢!」

朝陽公主聞言輕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趙彘目光復又轉到那輕歌曼舞的歌妓上,淡淡地道:「她的舞姿,也很像一個人呢。」

朝陽公主這次連一聲『哦』都沒有了,只是千嬌百媚地啜下一杯酒。

趙彘盯著那歌妓良久,忽然笑了:「就連她的眸子,也像極了一個人呢。」他說著說著聲音忽然仿若低喃:「其實更像她十四歲的樣子呢!」

十四歲的樣子?

這一年的朝陽公主,已經十九歲了。

十九歲的朝陽公主聽到那聲低喃,微含諷意地笑了。

廳中,葉長雲的舞妖媚而輕靈,眸子藏了無限風情卻又帶了一絲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