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美人,劍

這個夏日裡,肅寧城最大的事情便是平西侯府的侯爺薨了。街頭有傳聞說,這個侯爺得的是不乾淨的病,又有傳聞說,侯爺其實是因為一個小倌亡故傷心而絕,反正無論哪個傳聞,都不是什麼光彩事。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誰都知道這位侯爺是當今天子的大舅子,於是天子雖遠,依然按照禮節派文武大臣前來弔唁,並賜下錫銀等物。葬禮完畢,平西候馮傑唯一的兒子馮濤襲了爵位,成為平西小侯爺。

朝陽公主一夜之間成為未亡人,她命人將侯爺和弄玉的遺物盡數收拾整齊,都存放在落林苑中,然後徹底封了落林苑的大門,從此之後,這裡將成為一所廢棄的別苑。

小侯爺年幼,跟在朝陽公主身邊,仰臉問公主:「母親,父親不在了,你是否會改嫁他人,離開這裡?」

朝陽公主蹲□子,摸了摸小馮濤稚嫩的臉龐,笑了下:「不嫁,母親無人可嫁,也無需嫁。」

說著這話時,不遠處的侍衛葉潛恰好聽到這話,抬眸望過去,只見朝陽公主白衣盈盈裊裊,比起往日的雅媚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回味著她的那句話,他眉目冷清。

朝陽公主牽著小侯爺的手離開,不經意瞥了眼一旁的葉潛。

不知道從何時起,那個稚嫩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巍然站在那裡,彷彿能撐住天與地之間的距離。

收回目光,她唇邊溢出一抹笑來,淡淡地在心中一聲嘆息。碰壁又遭遇不堪的碧羅夫人離開時曾說,葉潛豈是久居人下之輩,假以時日,你再難約束。

或者殺之以絕後患,或者扶之翱翔九天。

不經意間,心思已定,朝陽公主淡聲吩咐錦繡:「晚間時分,讓葉潛過來我的書房。」

錦繡聞言一愣,經歷了碧羅夫人事件後,又恰逢侯爺驟然薨故,這期間紛亂雜呈,公主極其忙亂,一直還不曾和葉潛私下會面呢。

當下她斂眉低聲答應道:「是。」

***

晚間時分,葉潛面無表情地走進了朝陽公主的書房。

朝陽公主坐在書案後,凝視著書案上的一封書函,甚至於葉潛進入房間都沒有讓她的目光移開那個書函分毫。

葉潛立在書案前,默不作聲,偉岸的身影擋住了燭光,在書案上投下一個暗影,那暗影恰好將朝陽公主籠罩其間。

朝陽公主看了那書函好一會兒,終於在這陰影中抬起頭來,淡淡地凝視著眼前的男子,精緻嫵媚的臉龐上平靜無波。

「這是皇上親筆所寫的信函,說是召你進宮去幫忙做事。」說著,她將那個信函放在了案几上。

葉潛頓時眉皺起,心中卻是彷彿有什麼東西一抽,抽了後就空虛虛的,直接就往下跌去,喉嚨則是彷彿被什麼堵住,嘴巴想動,發不出聲音。

朝陽公主收回眸子,目光落在那個信上,輕聲道:「其實這封信早就收到了,信裡還說你的姐姐已經懷了龍種,他們都盼著你去呢。」說到這裡,她唇邊扯起一抹嘲諷的笑:「只不過我不想你離開,便隱瞞下這事,沒對你說。」

望著眼前女子淡然的笑顏,葉潛卻彷彿在泥潭裡掙扎,拼盡全力後,喉嚨終於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說出口的卻是低落的喃喃:「你,你不要我了嗎?」

朝陽公主目光一震,呆呆地望著那信函好一會兒。

葉潛蹲□來,與朝陽公主平視,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的手:「朝陽,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朝陽公主抬眸間,卻見葉潛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傷痛,他蹲在自己面前,猶如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一般。

有那麼一刻,朝陽公主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眸裡的傷痛。

可是她終究沒有。

她最後還是笑了下,如同很久前他初次見她時那樣,笑得涼薄高傲。

「葉潛,你可以這麼認為,我不想要你了。」她最終還是這麼說出口。

停頓了下一番,望著這個男子眼中的不敢置信,她輕笑一聲,用著她特有的低涼語音淡淡地道:「人總是會膩的,我現在煩了膩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無情冷漠地道:「你走吧。」

你走吧,這個聲音在葉潛的心中迴蕩,如同石塊一般在胸腔撞擊,撞擊得五臟六腑幾乎要開裂,要出血。

曾經他對她說,不要榮華富貴,不要錦繡前程,因為這些換不來一個她。

可是她卻是要自己離開的,因為她不要自己了。

葉潛低垂著頭,默默地望著地上自己的剪影,那個剪影淒清孤冷,那個剪影裡沒有剛才那個曼妙的身姿了。

「好,那我去。」葉潛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這麼說。

***

這幾天,最高興的應該是葉嬤嬤了,與其在公主跟前侍奉,她其實更希望葉潛能到敦陽去,能侍奉在皇帝身邊,也能幫襯著自己留在深宮裡的女兒長雲。

如今願望得以實現,她比誰都滿意,太過滿意的她看著自己兒子那如同死了爹娘的死沉臉,開始教訓:「你就別傻了,留在這裡有什麼好,雖說咱們主子是皇帝的親姐姐,可是她到底不是皇上啊,她不能給你大官做,也不能保你的姐姐。」教訓完了,她開始暢想各種美好的前程未來,又開始對葉潛進行各種指點:「到了皇宮裡,你可千萬別給你姐姐丟臉,到時候要聽你姐姐的話,多做事,多聽別人怎麼說,自己少說話。」說到這裡,她自己也笑了:「不過你向來懂事,」

她對這個兒子是滿意的,儘管他其實只是她和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子。可是她卻預感到,將來他必然是有一番成就的,是可以光耀他們家的門第的。

葉潛也依然一聲不吭,事實上自從確定自己要離開這裡時,他便一直沉著臉,幾乎沒有說過話。

自從那晚後,他沒見過那個絕情的女人,只是知道,府中為自己準備了進京的行囊盤纏,還為自己選了幾個往日交好的侍衛跟隨前去。

被選中的侍衛與他一向交好的吳門中,吳門中很興奮,他覺得自己沾了葉潛的光,以後可以跟著一起為前程奮鬥了。其他的兩個侍衛,也都對未來的生活很期待,想著跟了葉潛到敦陽大幹一場。

葉潛望著周圍的這一切,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已經抽離了軀體,安靜地看著,接受著這既定的命運,卻無力改變。

離開前的那個晚上,他站在窗櫺前,望著屋外的圓月,靜靜地站了許久。

夜深時分,他閉上酸澀的雙眼,終於再也克制不住心頭的想法,想要再去看一眼那個絕情的女人。

因為此時已是四更,府中並無多少人行走,況且葉潛熟悉府中路徑,專揀偏僻小路行走,是以一路並沒有人看見葉潛進了公主的別苑。

走進別苑時,正想著該如何設法進去見到公主,誰知卻見錦繡就盈盈立在涼亭之中,月影幽沉,安靜淡雅,彷彿等了很久。

葉潛抿唇,不知為何錦繡會在這裡。

錦繡凝視了葉潛片刻,淡淡地道:「葉侍衛,請隨我來。」

葉潛聞言,跟隨錦繡往前走。

片刻功夫,便來到了公主的繡房,錦繡立住腳步,斂目回首道:「葉侍衛,請進。」

葉潛望著錦繡,問道:「公主命你在那裡等我?」

錦繡望定葉潛:「是。」

葉潛回想這一晚,無法成眠,可是一直到此時才終於下定決心再來看她一眼,若是自己不來呢?

錦繡彷彿看透了葉潛的心事,平淡地道:「你若不來,倒是也好。」

至於葉潛若是不來,為什麼好,錦繡沒說,葉潛也沒有再問。

葉潛邁步,走入公主的閨房中。

窗櫺大開,羅帷飄飛,公主一身素色深衣包裹出曼妙的身姿。

她坐在那裡,低著頭,雙手捧著那把龍泉劍。

葉潛緩緩走到她跟前,凝視著她的眉眼。

他心裡明白,過了今天,以後想見她難。便是再見了,他也不再是今日的他,她亦不是昔日的她了。

朝陽公主抬起頭,仰視著陪在自己身邊多日的這個男人,終於開口道:「潛。」聲音低涼,一如往日。

葉潛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有什麼念想,對這個無情的女人,他是徹底失望了的。可是如今,這一聲低低的「潛」卻讓他心口發熱,喉頭哽咽,他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衝動地想抱住她,告訴她,自己不想離開。

可是朝陽公主面目冷清,昔日旖旎風情蕩然無存,這讓葉潛不敢輕易踏前一步。

朝陽公主撫摸著那把長劍,猶如撫摸著累世的情人,許久後她柔聲道:「葉潛,你就要離開了,要到遙遠的敦陽去了。」

葉潛抿唇,不言,他等著她繼續說。

朝陽公主輕輕笑了下,鳳眸中流露出迷夢樣的色彩:「敦陽城是一個繁華的都城,那裡有清清的護城河,還有綿延數十里的垂柳。」她停頓了下,抬眸望向窗外,彷彿夢囈一般地道:「這個季節,敦陽城外應該是蟬聲一片吧。」

葉潛眼中發熱,他的手握緊了幾分,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

朝陽公主坐在榻上,緊緊抱著那把長劍:「這把劍,是當年我喜歡的男人的劍,只可惜,他早就把這把劍扔了,他不要了……」

葉潛終於忍不住,哽咽地叫了聲:「主人。」

朝陽公主勾起一抹輕笑,笑畢,唇漸漸收斂起來,目中竟然露出冷清蕭殺的色彩:「葉潛,現在我把這把劍送給你,你幫我把它帶走,帶到敦陽去吧。它原本就不該屈居於小小的肅寧城。」

葉潛咬牙:「是,主人,我會把它帶走,帶到敦陽城。」

帶著它,一起去聽敦陽城外的蟬鳴聲,看那十里垂柳,看那都城繁華,看那世間百態,看那滾滾紅塵。

朝陽公主將這把長劍摟在懷裡,仰起優美的脖頸,抬頭望著這個和自己曾經如膠似漆的男子。

這一別離,便是一生,便是一世。

這個男子,原本是翱翔九天的鷹,離開囚禁他的牢籠,他便將展翅遠飛,再不歸來。

朝陽公主眸中流露出無限的哀傷淒冷,不過她還是笑了,冷傲地笑了:「葉潛,這把劍,你想要嗎?」

葉潛低頭凝視著這個柔橈輕曼的女子,她就如同一匹上好的錦緞般,緊緊包裹著那把曠世的名劍。

有那麼一瞬,葉潛甚至有一種幻覺,彷彿他要取走那把名劍,便要撕開這層錦緞。

錦緞若有心,是不是也會覺得痛?

晨風吹過,帷幔飄飛,葉潛卻聽到自己這樣說:「主人,我要。」

***

素白的衣衫,由一雙修長粗糙的大手一層層地解開,滑膩似酥的身子慢慢呈現出來。朝陽公主閉著鳳眸,修長的睫毛在如同蝶翼一般輕輕顫動,瑩白如玉的身子在風中也隨著輕顫,可是顫抖中的她依然在抱著那把曠世的名劍,彷彿那才是她愛了一生一世的人兒。

冰冷的劍身原本削鐵如泥,絲帛一般的身子卻是吹彈可破,堅硬和柔軟的包裹,彷彿冰與火之間的交融。

葉潛俯首,讓自己堅毅的唇吻上身下女子的嬌唇,然後順著嬌唇往下,滑過優美的脖頸,來到豐盈的乳上,如膠似漆地啃噬親吻。當他吻上她的唇時,只覺得觸感冰涼,閉著眼睛的他不禁想,到底是他太火熱,還是她太寒涼。一直到他的唇來到她乳兒上的那點紅珠上,輕輕含住時,他感到她的身子輕輕顫慄了下。

隨著她的動作,緊貼在她胸前的長劍卻貼上了他的臉頰。

這時候,葉潛忽然明白,原來自己渾身是那麼火燙。

他緩慢地解放自己的堅硬,然後一分一毫地滑入她的身體。他每進入一寸,便感到一股柔膩濕潤的包容更緊一層。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一把劍,一把進入她身體的劍。

他猛然睜開眼睛,看向身下的女人。

女人蹙起好看的眉,眼睫上猶自掛著一滴淚珠。

他的心一下子痛了,俯首小心翼翼地為她吻去那滴淚,在她耳邊嘶啞低柔地問:「疼嗎?」

他以為她根本不會回答自己的,可是入耳的,卻是她嬌弱絕望的聲音:「疼。」

他在她體內進出的堅硬停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那我會輕一些。」

說完這話,他的動作果然輕柔了許多。

這一次,他做了很久很久,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久。

因為這一次他動作太慢了,慢到每一次進入都要好久,每一次抽出都要連根徹底拔出。

他就是想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後一次,細細地體會進入她身體的感覺,細細地品味被她的身體包容的滋味。

他的動作持久而恆定,彷彿亙古不變的節奏。

可是最後的時刻還是來了,儘管他是那麼的輕柔緩慢,他還是射出了,射在了她溫熱緊致的身體中。

他實在不願意出來,可是已經疲軟的男性卻還是慢慢滑出了她的身體。

在自己的那根疲軟徹底和她的身體分離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從此之後,深海遼闊,長空萬里,可是那個世界沒有她,沒有她,再也沒有了。

餘韻中的朝陽公主依然緊閉著雙眼,不曾看葉潛一眼。此時的她彷彿睡著了一般,鼻息均勻。

她的烏髮如雲一般散漫在榻上,甚至有一縷如絲一般滑到了榻下。她赤著雪白嬌嫩的肌膚,曼妙地躺在那裡,就如同一朵冰山上的雪蓮般。

葉潛俯首在那裡,凝視了這個女人很久,可是這個女人自始至終卻不曾睜開眼睛看他。

最後,他終於道:「我走了。」

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甚至連睫毛都沒有眨一下。

他的目光移到那一把劍上,劍如冰,劍就躺在她的烏髮旁,被青絲纏繞著。

他伸出大手,抓住那把劍,拿起。

劍拿在手中時,他看到這劍身上纏繞著一根青絲。

他小心地取下來,珍惜地放在懷裡。

提著劍,他再次說了一聲:「我走了。」說完這話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很久後,太陽終於從東方升起來,初升的太陽透過窗櫺照進來,照到了帷幔中女子的光潔的臉上,赤著的身上。

她睜開雙眸,望著空空的屋子。

「錦繡,我想跳舞。」她望了很久後,終於啞聲說。

給我取來我的舞衣,要白色的那一套。

水袖紗衣,楊柳弱裊,舞盡霓裳,儀態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