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八點方過就有傭人來敲門叫起,未央昨夜被折騰得厲害,骨頭關節咯吱咯吱響,下床去踉踉蹌蹌,酒醉似的抓不住重心。身上白睡裙被程景行丟了老遠,只得頂著光溜溜的身子左搖右擺去尋,不小心腿軟,整個人便癱坐在地上,硬邦邦的木地板擱得骨頭難受,裙子離了兩步遠,也沒力氣起來,紅軍小戰士似的趴著伸長了手去拽,喘喘氣,這就快壯烈犧牲了。
恰時門響,未央一驚,忙回頭去,原來是程景行不敲門便進來,望見她在地上英烈怪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反手扣上門,往角落走來,「一大早賴地撒潑,受了怎樣天大委屈?」一手從她腋下環過,一手墊著屁股,高高抱起來。未央雙手抵住他肩膀,遠遠隔開一臂距離,咬著脣不肯言語,而今日程景行破位反常,早起神清氣爽,心情愉悅,大發慈悲來逗她笑,「嘴巴撅得天高,人小小脾氣大大,跟誰生悶氣?」說話間突然將她網上一拋,未央嚇得驚叫,落下時連忙抱緊他,雙腿藤蔓似的纏死了,小小身子軟軟貼著,真叫人春心盪漾。
她張牙舞爪,狠狠咬他脖子,「我人小式微,哪來的雄心豹子膽敢生舅舅的氣?」
他往鏡子裡看,脖子上一小排壓印,不深不淺,是她拉開了襯衣領子咬,扣上便遮住,還算懂事乖孩子,咬人也會挑地方,「小豹子一隻,還要吸我血不成?」
他仍抱著她,不,是捧著她不鬆手,一手托著臀,一手如哄孩子般在背脊上輕撫。未央心底納悶,男人心海底針,翻臉比翻書快,先前一副道貌岸然君子樣,事事處處苛責教訓,昨夜又強硬霸道,禽獸般下流無恥,今早又來聞言軟語哄著,千千萬萬種變化,怎麼高興怎麼來,只讓人應接不暇。
未央想一想,決定暫且由他,這是他人地盤,由不得她任性,於是又悶悶咬他耳朵,賭氣說:「你是金枝玉葉,我可不敢,真咬你一口,怕明天就被拋屍荒野,做報紙頭條,花季少女橫死街頭,城內治安每況愈下。」又說,「腰都快折斷,走路也不穩,被你害死!」
程景行笑,又當她女人又當她小輩,兩人剪不斷血緣連著,仍在暗夜裡偷歡,這感覺新鮮熱辣,勾纏誘人,再把她往身前壓,貼得緊緊,圓潤乳房壓得扁扁,未央忍不住呻吟一聲,他即仰起臉吻過來,未央躲開,他便調笑,「原來我是罪魁禍首。」壓在背脊上的手滑下去,不輕不重碾著,還問:「疼得厲害?」
未央往後躲,推他,「放我下來吧。」
程景行皺眉,手更往裡去,「又不乖。」
未央喘不過氣來,被她壓得緊了,正坐靠在他腰間,冰冰涼涼金屬蹭著,怪難受,只好細細聲音求他,「你皮帶扣鉻得我疼。」
他大笑,這才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跟過來趴她身上,手裡捏著嘴上纏著,不饜足。「乖,身上還濕著,洗洗再起。」
未央翻個白眼,不耐,「你不起來我怎麼去?還要洗漱換衣服,再磨磨蹭蹭,下去晚了又要挨罵。」
他在她耳邊呵氣,「叫一聲好舅舅再說。」
她便依他,勾著他後頸喊,「好舅舅,幫幫忙,再折騰,花季少女就要橫死家中了。」
「亂話滿天。」他這才笑著起身,「不要吃早餐,直接去醫院抽血化驗,再帶你見一見諾諾,兩姐妹應該更親近。」
未央一裹被子,回道:「知道了,再說下去,我就該落兩行清淚了。」
他皺眉。
她仰頭嬉笑:「嫉妒呀。你對她這樣好,對我卻像前世夙仇,同人不同命,既要忙著恨上帝不公,又要忙著怨你對人不等。」
程景行肅然,一時沉下臉,又要教訓:「無意義的事情不必想也不必做,我勸你如此,免去許多困擾。」
未央跳下床去,胸前活潑,長長頭髮垂在背後,光裸的背脊與挺翹臀瓣,一縱流暢線條,起起伏伏,那背影鮮活,簡直完美。她撿了裙子套上,又從衣櫃裡挑一套簡便裝束,抱著往浴室走,還是一副萬事不掛心的模樣,「舅舅好小氣,我不過隨便一說,立馬就板著臉教訓。」
程景行不說話,看著她進了浴室,砰一聲關上門,水聲想起來,磨砂玻璃隱隱約約透著她的影,單薄而纖弱。
未央看著自己,勾了脣,闃然微笑,程景行真是自以為是無聊人。
出來時房間已無人,未央調整心情下樓去,程家人正零零散散坐著吃早餐,程微瀾大約還未起,嚴文濤倒是微笑著點頭招呼,未央也怯怯笑著回禮,只站在一旁,不敢落座,等到老爺子說,「先坐吧,等景行吃完。」
未央乖乖點頭,坐在尾座,怔怔發呆,而程景行正吃著,面無表情。兩人都是做戲高手,不,翻臉高手。
眼前多出一杯牛奶,是嚴文濤推過來,「不吃嗎?」
未央搖搖頭,「一會要抽血的。」
「噢。」嚴文濤笑著,眼角有細微皺紋,四十幾歲男人保養得當,舉手投足風流文雅,應當是小女人心中偶像,「諾諾那裡零食扎堆,你去了想吃就吃,不必同她客氣。」
未央仍是點頭,蚊子似的聲音說,「謝謝。」
那一頭突然有人鳴不平,「連人都不會叫一聲,沒家教。」
原來是程家大姐程蘭靜,三白眼橫過來,柳眉倒豎,活生生大圓規,經典!未央配合,看看嚴文濤又看看程蘭靜,眼睛裡水光瀲灩,最後低下頭去,委委屈屈童養媳一般,讓人看了火大。
「小姑娘剛來,還沒有適應,大姐不要怪她。」嚴文濤拍拍她手背,溫溫和和勸道,「如果叫不慣爸爸,就喊伯伯吧,沒有關係。」
又聽程蘭靜說鼻子裡哼氣,那調調全然和鳳嬌嬸子一模一樣,「鄉下野地裡挖來的便宜女兒也千般萬般照顧,文濤真不虧城中鼎鼎有名的慈善家。」
未央抬眼看他,踟躕半晌才說句:「謝謝伯伯。」
嚴文濤便欣慰地笑起來,仿佛全然未聽見程蘭靜譏諷。又摸摸她腦袋,「乖孩子。」儼然慈父。
恰時程景行扯了巾子擦嘴,起身來對一桌人一一招呼過,才冷著臉對未央吐出一個字:「走。」
未央亦站起來,學者樣子道別,嚴文濤仍囑咐:「代我向她問好,今天太忙,明早再去看她。希望你與諾諾相處愉快。」
未央答:「是,我會的。」這才小碎步跑著跟上牽頭大長腿大跨步的男人。
一上車,程景行便來捏她下巴,扳過她的臉,打量一番,「小小年紀好會演,我看看,是不是真要掉眼淚?」
未央突然懶得爭辯,只說:「專心開車吧,別一個不小心咋倆死一塊。」
程景行鬆手放開她,「我並不介意。」
未央瞄他一眼,笑笑說:「我介意。」
程景行道:「哦?原來你還嫌棄我?」
未央道:「我花樣年華,怎捨得早早離世?婚還沒有結,未完成孕育天職,再說,從未被人捧在手心裡對待,此時離去,太虧。」
聞言,程景行伸手來捏一捏她臉蛋,「在提醒我該寵著你?」
未央一怔,這回真是他多心,「我只是十分嚮往罷了。夢想皆破碎,無人倖免。」
程景行笑她,「原來林未央這樣沒有信心。」
未央也會過頭對他笑笑,卻不再多言。那笑容透明而蒼涼,仿佛是耄耋老人笑世人多愁,她似乎早已經看透,全然不似十七歲小姑娘。
是她波折太多,沒來由的,他居然心疼起來。
進了醫院,有錢人有特殊待遇,看外頭一溜一溜長長隊伍,直接到貴賓接待那層。未央的手臂纖細,卷起袖子,淡青色脈絡隱約皮下,橡皮管一扎隨即凸顯,護士手裡的針頭尖利粗長,再拍一拍血管就要扎進來。
程景行卻來遮她的眼,站在她身後說:「乖,別怕。」
未央側過臉看他,那認認真真傻傻呆呆模樣,正想笑,那針頭就鑽進來,冷冰冰吸滿一管血。
護士一拔針,血便涌出來,未央按著傷口站起來,「萬一不合怎麼辦?」
程景行聽這話又板起臉來,「一定可以。」
未央便也不多言,由他領著,去了住院樓。
十七層裝飾豪華,護士穿粉綠色衫,圓圓臉,好新鮮。
零九房敲門進去,二十坪房間寬敞明亮,一如酒店豪華套間。床邊高高吊著輸液管,蔚藍色床褥間躺著小小身影,見到程景行來,白紙似的臉上浮起笑,嘴邊一對小酒窩甜甜,與未央有幾許相似,「舅舅來啦。」又傾著身體往後看,對未央眨眨眼快樂地笑,「這就是未央姐姐吧?好漂亮。」
「你好。」未央朝她點點頭,卻笑不出來,小女孩短短頭髮,小巧嘴脣,笑起來眼睛都彎彎,著實討人喜歡。只不過整個人瘦得脫形,皮膚無一絲血色,蒼白中有些泛黃,她又笑,笑得人揪心。
程景行輕鬆起來,坐在床沿,揉一揉諾諾毛茸茸小腦袋,「聽說你又叼嘴,昨天飯菜換三道,家廚都被罵。怎麼就是不肯好好吃飯?」
聽她撅嘴撒嬌,「沒油沒鹽沒辣子,寡淡清水一樣,你來試試看,肯不肯吃第二口?黏糊糊一團,完完全全提醒我正病入膏肓!」
程景行敲她腦袋,「亂說什麼,手術之後就好了。」
她也不鬧,歪著頭看著未央笑,又埋怨程景行,「舅舅,你怎麼不跟姐姐介紹我呀?」
程景行笑:「嚴一諾還需介紹,鋤強扶弱劫富濟貧飛天女俠,翻天覆地都有你一份。她在家中只待一天,對你名字已是如雷貫耳。」
「你當心明早接我律師函,告你誹謗。」諾諾不好意思起來,「舅舅去買早餐來,我跟姐姐一起吃。」
程景行站起來,「支使我做事,請都不說一個。」
諾諾耍賴,「你再不去,熊掌鮑魚,山珍海味端來我都不吃。」
程景行已到門口,「熊掌鮑魚,你想吃都吃不得。」說話間已帶上門出去,餘下姐妹兩微笑著,沉默相對。
諾諾止了天真笑容,手上隨意翻著一本青皮《新約》,問:「姐姐真的同意捐腎給我?」
未央仍保持謙恭姿態,柔柔答了:「血濃於水,我心甘情願捐一個腎給你。」
諾諾抬起頭,看著她說:「未央姐姐,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好嗎?」
諾諾有一雙漂亮杏仁眼,黑白分明,靈氣逼人,不過面上稍有浮腫,這也不顯的那樣瘦了,「姐姐,撒謊要進地獄拔舌頭的。」
未央這才正眼看她,小妹妹比那一大家子人聰明太多,撥一撥頭髮,回道:「你想我如何說?恨不得你早早咽氣,免得我要剖腹取腎?還是恨不得撒丫子跑路,永遠不回來?」
諾諾正正經經點頭,「這不錯。」
未央蹙眉問:「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