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料到,她竟如此。
一早程微瀾就來接未央,後頭還跟著保鏢,浩浩蕩蕩殺過來,進門只問:「收拾好了嗎?」
未央卻是兩手空空,答:「並沒有設麼可帶走的。」
程景行還未回過神來,未央就要走,轉身時連一個眼神都不留個他,似乎已是死了心,絲毫留戀也無。
他往前兩步,擰住她手腕,一把將她拖回來,牢牢制在懷裡,抬眼去看程微瀾,卻是一臉春風得意,好整以暇觀覽他此刻焦急,「你要幹什麼?」
程微瀾仍舊站在原地,根本不講他放在眼裡,懶懶答道:「我們全家正要移民去溫哥華,那裡生活悠閑,以後有空來作客,記得帶上茶葉香煙。過兩年未央結婚一定寄請帖給你,屆時賞臉觀禮,哦,對了,還要記得帶上大紅包,送一張婚床如何?鴛鴦百子被啊,還是半圓形,新郎一定感激你,真是十分十分稱職的好舅舅。」
他一句一句聽下去,胸中火勢灼灼上涌,燒得五臟六腑都成了焦炭,若換了別人,早就揮拳上去打個痛快,現下還需忍著,忍過了這口氣,定一定,仍是怒容滿面,抓著未央質問道:「你要跟她走?」
未央點點頭,冷然道:「不要鬧得大家面子上都掛不住。」
這一句乃一記重拳,用了十分力道,狠狠砸在他胸上,心肺被擠壓得將欲窒息,若再咳一聲,喉頭一定涌出血來。
他震怒,望著她低垂的眼眸,不肯鬆手,「你知道她是什麼人?才認得一兩天,招招手就跟人走,在我這捧在手心裡寵著卻絲毫不留戀。就是條狗我也養熟了,你他媽怎麼就這麼賤呢?」
未等未央反擊,程微瀾已經截斷他,「程景行你嘴巴放乾淨點。你以為你是誰?招招手所有人都要來在你腳底下諂媚?未央不同我走,留下來做什麼?當你的地下情人?也不知道那一天被白蘭再埋一次,興許到時候你已另結新歡,巴不得白蘭幫你解決舊情人。呵——你恨她說走就走,自己又多講情意?明知道她被白蘭弄得差點丟了命,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做男人到了你這份上,也真是悲哀,齷齪到了極點,多看一眼都令人生厭。」
「不關你事,少在這胡說八道。」轉而又去看未央,眼中已有祈求顏色,但可惜她已轉過臉去,就此錯過,「你腿還沒有好全,好好呆著,不要逼我留你。」
未央垂目看著地板,自嘲說:「就這樣吧,外頭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何苦費盡心思留我一個?開著你的豪華車去校區兜一圈,一定有又聽話又乾淨的學生妹上鉤,還不介意你是有婦之夫,豈不輕鬆?」
程景行冷笑道:「看來你今天鐵了心要走。」
未央道:「從你那裡拿的錢都還你,行李不帶走一件。從此再無瓜葛,你生老病死富貴落魄都與我無關。」又將從前鑰匙放在桌上,「這個也還你。」
程景行道:「你以為,你想走就能走?」又對程微瀾道:「你洗錢的證據我可還留著,不怕死了?敢來爭我的東西。」
程微瀾扶著未央坐上輪椅,無所謂地笑道:「你去嘛,最好去找白局長,看看那些證據還有沒有用。知道是誰請我來?自然是白局長和他的寶貝女兒。兩條路由我選,要麼我帶未央走,他白家允我種種好處,要麼……就是等白蘭發了瘋繼續來殺她。你說,我該選那一條?或者你提供第三條路由你負責未央安全,算了,這第三條路就是條死胡同,誰都知道你差點從墓地裡刨出一具屍體。我勸你放手,乖乖回去做你的白家女婿,靠著泰山大人背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做全國首富,揚名立萬。但我真想不明白你哪來那般魅力將白蘭迷得神魂顛倒,聽說你要悔婚,整個人都變了,一身戾氣,我見著都害怕。」
繼而拉開他拽著未央的手,轉了輪椅的方向,欲走,「差點忘記,白局長叫我帶一句話來。世上沒有後悔藥售,凡事權衡利弊再做決定,不要因小失大,累累重負你扛不起。」
他已然失了主導,回視她,已無先前氣勢,但仍要死撐,不鬆口,「你這是要與我作對?你有幾斤幾兩重?找回了老情人,膽子肥壯不少。」
程微瀾道:「不,我哪裡敢和程先生作對,要逼你的是白家父女,有膽子去對付他們。別總撿著小孩子欺負。二姐最後也給你一個忠告,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腳踏兩條船,反而摔死在陰溝裡。」
說話間已然將未央推門去,卻聽他在身後咬牙道:「林未央,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自始至終,她都不看他。
她決絕的背影深刻在他心中,暗夜裡一遍又一遍回放,躲也躲不掉。閉上眼,又全是她低眉淺笑,微涼的指尖與慧黠的雙眼,一顰一笑都清晰可見。他在深夜裡,輾轉難眠,早起時懷中仍有她溫暖身體,一瞬間乾乾淨淨抽離,一句話不留下,乾脆得令人發指。他著實恨她恨得入骨。
又是思念,長相思,三四天不見已噬骨,反覆思量,心緒難安。
而林未央呢。在洛陽道的小別墅裡,有父有母,還有一條憨傻古牧,日子過得不能再好。
林晉文在廚房裡忙碌,未央閑得慌,無聊在客廳一個接一個換頻道,程微瀾懶洋洋下樓來,倒一杯水,盤腿坐在沙發裡,長髮蓬鬆,未全醒,睡眼惺忪。
未央看一看掛鐘,又看那渾身發軟的女人,「建議你九點之前起床,十二點之前睡覺。生活規律才有好身體。不然老起來快得驚人,也許今天晚上通宵,睡醒了起來已是滿臉魚尾紋。」
程微瀾打一個呵欠,又癱倒在沙發上,「少來,誰像你,十七歲就過苦行僧生活,十一點睡七點起,漫漫長日要怎麼打發?」
未央搖搖頭,滿臉的不贊同,「不聽勸,遲早要後悔。」
程微瀾已經拍桌,「求求你不要事事都像老媽子似的教訓我,我倆的身份簡直要調換過來。」
未央關了電視,笑嘻嘻湊過去,「是嘛?不如你叫我一聲聽聽,讓我找找感覺。」
程微瀾撿了軟枕就砸過去,未央伏低了身子躲過去,抱著枕頭嘲笑道:「瞧瞧,不中用了是不是?叫你少喝酒多做運動,少吃豬肉多吃魚。」
程微瀾氣得把林晉文從廚房裡叫出來,換一臉肅然,沉聲道:「小孩子的教育問題果然令人頭痛,你看她這樣沒大沒小,再不治一治,將來弄不好一不開心就抓著我們兩個老人家抽一頓,不行,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林晉文穿著圍裙兩邊討饒,卻不見成效,「行行好,一人少說成不成?我的魚都要糊了,再鬧下去午飯你們自己弄。」
未央無所謂,「好啊,反正我自己能做。」
程微瀾卻是緊張起來,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這可是你說的,就罰你今天中午站墻角,看我們吃。」又擺擺手,催林晉文去做飯,「晉文你快進去,我剛起來,胃已經在惡聲惡氣叫喚。」
「天天要吵一回,哪裡像母女,跟婆媳似的。」
未央壓低了聲音喊程微瀾一聲:「惡婆婆。」
程微瀾瞪她,一腳踹過去,「不孝女,當心雷公老爺劈傻你。」
一個念頭起來,又想著幸災樂禍,撩撥她,「程景行那邊一點動作沒有,你說他是不是真就這樣放手,隨你去。」
未央面部表情地回視她,說起話來一點起伏沒有,「哦,那更好。了卻許多麻煩事。」
程微瀾不甘心,繼續逼問:「難道你甘心就這樣算了?眼睜睜看他與白蘭結婚?」
未央反問:「不然怎樣?大鬧禮堂?我又不是你,腦筋哪能歪到那種程度。」
又被她氣到,程微瀾惡狠狠罵回去,「牙尖嘴利虎姑婆,活該一輩子嫁不出去。」想想又覺得驚悚,「不不不,你嫁不出去還不是折磨我?哎,乾脆二十歲就找個老實男人,把你送出門,免得打擾我與晉文二人世界。」
未央扔個白眼給她,不理會。
聽她又繼續倒她那一肚子餿主意,「不如安排你在景行結婚前與人訂婚,哈,還要滿世界發請帖,倒是他一定吃醋,氣到肝臟爆裂,想想真過癮。這麼些年還沒見過他吃癟,有個女兒真是不錯,勾搭到仇人,只需我動一動手指,就能把宿敵折磨的生不如死。哎,看來你雖然難相處了些,但也不是一無是處。」
說到對付程景行,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容光煥發,「就這麼辦,訂婚禮要萬眾矚目,全城張望。男主角一定英俊多金才華橫溢,最主要比他年輕比他體貼比他浪漫。」
未央又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一個接一個換台,「才起床又做白日夢。你從哪裡拉出來個白馬王子肯娶我?拜託,能不能想些正常點的事情。你應該學著做做飯,看看,渾身上下哪裡有女人樣子。」
「行啦,你就是嫉妒我命好,不跟你爭。」她已經從茶几小屜裡翻出手機來,在大海里撈針,在電話簿中尋找絕世好男人,「找到了!」
她那著手機在未央眼前晃,一按鍵已經撥出去,笑起來狐狸似的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