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東交上新女朋友,十分殷情地往來接送。纏綿愛河,不能自已。到四月底已經發出請柬,邀親朋好友都來參加訂婚典禮。
今日出門來,在老式餐廳裡見雙方家長,宋遠東父母已過世,斜對面坐著的是他長兄宋啟修,四十出頭的男人氣度雍容,沒有禿得發亮的腦門也沒有孕婦似的將軍肚,眉眼間大氣平和,聽說今年已選做市長,文韜武略,才貌雙全,乃是百分百完美男人。
宋遠東湊過來,低聲問:「總看我大哥做什麼?想起來今天我才是男主角,多少給點面子,不要一見面就被老男人迷走嘛。雖然我深知,你極好這一口。」
身旁,程微瀾與宋啟修敘舊,相談甚歡,林晉文偶爾才說一兩句,亦是說的舊事了。未央遮一遮嘴脣,側身,同宋遠東細語,「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答應她胡來,連你大哥都請出來,陣勢龐大,就像真要結婚。」
宋遠東說:「三點原因,第一,你母親直接撥電話給我大哥,她有事相求,即便是要出賣我,大哥也是二話不說答應下來。第二,聯手對付程景行難道不是件快樂事?我曾同他打賭,在你的事情上,他一定會栽跟頭。他要輸給我一輛車,何樂而不為?第三,林未央,其實你很不錯,跟你在一起輕鬆愉快,為什麼不答應?也許你現在已經對我心生好感,暗地裡期望程景行別再出現,是不是?」
未央瞟他一眼,暗罵一句神經,轉過臉去悶頭吃飯。
真不明白為什麼要答應程微瀾陪她一起胡鬧,到頭來騎虎難下,自討苦吃。
宋啟修時不時關照,問一問生活學習,未央依舊老一套,裝乖順,低眉順眼服服帖帖,長輩們最喜歡這一類,直誇她嫻靜可人,教訓起宋遠東又是另一副冷面孔,森森地嚇人,警告他從此不許再出去亂逛,一定切切實實寵著她,不然立刻截斷他經濟來源。
未央卻是第一次見宋遠東露出這般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連個反抗的眼神都沒有,只顧著點頭,說,是是是,以後嬌妻在側,哪裡還敢造次,一定努力工作,為國為家。
未央好不容易憋住笑,幸災樂禍地湊到他耳邊去說:「未想到原來你在家也是乖乖仔,瞧你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看著真想捏一把。」
宋遠東大窘,還要掩住尷尬,皺眉瞪她,在桌子底下撞她的膝蓋,一本正經,「嘴巴這麼叼毒,以後一定天天喂你吃黃連心。苦得你開不了口。」
未央手伸過去狠狠擰他一把,看他疼得眉眼皺成一團,笑得開心,「來嘛來嘛,小姐姐怕你不成?」
宋遠東咬牙,還要面帶微笑,「成,回頭再跟你大戰三百回合。」
恰時等到程景行攜了白蘭來,遇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打情罵俏的場面,當時臉就沉下來,狠狠瞪著未央,看她這些天過來,哪有相思意,分明是白胖了,今日來見家長,還上了妝,白瓷似的好面皮,遠遠看著就讓人想撲上去狠狠咬她一口。還有那桃紅粉嫩的嘴脣,花瓣是的點綴著一張鮮活生動的臉,比想象中的美過好幾番,那脣,那眉眼,前些天還在身子下面屈意承歡,轉眼間已經要訂婚要嫁人,這番良辰美景都入他人懷抱。
他捏緊了拳頭,還要與一桌人禮貌問候,程微瀾好棋路,邀了宋啟修坐鎮,他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們兩母女在眼前囂張,不但發作不得,還要強裝笑臉,呈上祝福。
再看林未央,那小妖精已經裊裊婷婷起身來,笑盈盈喚他一聲,「舅舅,近來可好?」
好,好什麼好。夜夜相思難安眠,高床軟枕,卻是身畔無人,翻來覆去腦中只有她,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那軟綿綿的身子觸手可及,狠狠揉過來,吞下去,耳邊喊聽她嚶嚶喊:「舅舅,別,別……」想一想都是欲 火焚身,早起來睜開眼,枕邊空無一物,才知是春夢了無痕。
他本以為她不過小女孩鬧鬧脾氣,根本不必去管,等過兩天,玩膩了,想明白了,自然會乖乖回來。誰知她這次有了靠山,底氣足,才一個月,他正思量著晚間去把她接回來,哄一哄,大不了服個軟認個錯,等小人兒回來再收拾不遲。甚至想過推掉婚事,等她幾年也成,橫豎他是男人,耗得起。但又怕到時候自己成了白蘭,等個五六年,想結婚,她卻是還沒玩夠,不肯收心。躊躇間,便受到她與宋遠東訂婚請帖,好得很,她明目張膽地紅杏出墻,不要臉的東西,說走就走,翻臉不認人,現下還要來耀武揚威,什麼玩意。正在氣頭上,便接到電話,程微瀾邀他與白蘭一起去與宋家人吃飯,定一定小兒女成婚細節。
他應承,自然是要去,去看看薄情寡義的林未央抖擻成什麼樣,看他們能好到幾時。
最終見到了,苦的是自己,滿口相思苦,看她與宋遠東親昵模樣,卻又化作酸得蝕牙的陳年老醋,胸腔裡一陣陣浪濤似的翻滾。
真真切切恨得咬牙,嫉妒得發瘋。
宋遠東還要在一旁添油加醋,笑嘻嘻說:「從今以後,我可就小一個輩分,還要開口叫你舅舅,不過為了未央,無所謂啦,你說是不是,好舅舅。」
生米還在鍋子裡燉著,就忙著認親戚,真熱絡,少自作多情,誰要做她舅舅。程景行不說話,一雙眼盯著面頰微紅的林未央,而林未央望著的,是熱情周到的宋遠東。
程景行極力克制,不去將林未央拖過來掐死她。
便是無心計較程微瀾此刻,那一副看好戲的得意神情,看她那洋洋得意的笑臉,真讓人窩火。
白蘭連忙來解圍,微笑說:「都是年輕人,哪裡還那樣在乎輩分尊稱,隨便喊喊名字就好。」
程景行已然調整好狀態,去與宋啟修攀談,說一說家國天下事,轉開惱人的心緒。而白蘭在與程微瀾你來我往,假惺惺恭維祝賀,問一問林未央與宋遠東訂婚禮準備的如何,又抱怨抱怨自己的婚事繁雜瑣碎,結婚真是頭等煩心事,耗盡心力還難博得眾人好評,卻仍是要極盡所能做到完美,畢竟一生一次。
卻聽未央說:「想來一定忙得很,才多久沒見,舅舅已經瘦了一圈,眼窩都凹進去,不如把工作上的事情先放一放,忙過了婚禮再說,別真累壞了,到時候舅媽可心疼死。」
他只聽見她說,「才多久沒見,舅舅已經瘦了一圈」後頭的完全忽略,心裡頭恨恨想,沒良心的死丫頭,居然還能看得出他瘦下來,還不是相思成疾,這年頭居然做少年事,吃不下睡不香,還要抗死了不去找她,真是難。虧她還有幾分良心,看得出他,為伊消得人憔悴。瞧瞧,定是心疼了不是。想想她心裡頭仍是裝著他,便又高興起來,悶在心裡,傻樂呵。
白蘭道:「真就是了,半點不聽勸。倒是你們,從前就覺得你與遠東極般配,沒想到當真走到一起,金童玉女,真是令人羡慕。」
未央被她說得羞赧,微微低了頭,面有桃紅艷色,楚楚動人。宋遠東卻是執了她的手,狠狠捏,回過頭來脈脈含情,感嘆道:「緣分有時真是玄妙得很。早些年誰能料到我會遇到未央,甚至會走到一起?說起來還是要感謝舅舅,要不是你將未央找回來,我一定不會有今天的福分能夠娶到她。舅舅,你可是我與未央的大媒人,你放心,到時候一定少不了沉甸甸的媒人紅包。」
聽他一口一個舅舅,叫得好生親熱,程微瀾忍不住要朝他豎起大拇指,真是厲害,三兩句話已經把程景行氣得七竅生煙差一點當場翻臉,但,程微瀾怎麼會只有這一點點招數,且看下去,定要讓他目不暇接,不整死不放鬆。
程微瀾已朝未央舉杯,勾起脣角,笑得狡詐且陰險,像一隻修煉萬年的老妖精。
昨晚上已經商量好,程微瀾一摔杯子,林未央就要吐。卻不是真吐,不過是捂著嘴,奔去衛生間——裝孕期反應。
未央起先不贊同,「真要這樣玩?當心到時候騎虎難下,他問你要人,拿什麼給?再領養一個?你真當他白痴。再說,用懷孕做要挾,叫他悔婚,這行徑同萬人唾棄的女配角有什麼不同?雖然我並不介意使些手段,但一般來說,狐狸精下場都不好,最終他覺得受騙上當,還是要哭哭啼啼回到老婆身邊。」
程微瀾一臉無賴,攤手,沒所謂,「要是他光是為了孩子,就告訴他,為了你與宋遠東將來的幸福生活,孩子已經打掉,氣死他。若是真愛你,上當受騙又怎樣?弄不好他巴不得為自己的悔婚找個藉口。你知道,這件事情上,完全不在於白蘭家有多厲害,那局長能多生猛?過幾年一樣下台來,還能怎樣?弄不好還未走就被黑社會不聲不響幹掉,誰知道?就算程景行悔婚,白局長能有能耐閹掉他?完全不。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程景行確實有能力,累一點苦一點,最終還是能抗得住後果。所以說,這件事的選擇權完全在他,是選擇冒險,或是偏安,他正權衡利弊,冥思苦想。不下猛藥,他怎麼知道愛你愛得難分難捨?」
未央落敗,無奈應承,「你總是有道理,唧唧呱呱一張嘴,誰都說不過你。」
程微瀾道:「別總是一臉委屈,明明我這做母親的大公無私,全然都是為了你和未來女婿好,你還不肯配合。唉……世道顛覆,果然是好人難做。」
未央道:「你看你狐狸精似的狡詐,分明公報私仇。」
「是麼?是狐狸精一樣妖艷吧。」程微瀾臉皮足夠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快快,演練一遍試試,記著一定先反胃,再趕緊捂住嘴,期間不小心送他一記秋波,要有盈盈淚,一心委屈難訴說,欲說還休,吊得他心酸心痛,恨不得一把將你抓進懷裡好好撫慰。」
未央望天,程微瀾那一屋子言情小說果然沒有白看,傳說她三十幾個男朋友都照著書中所述,一個接一個搜尋,都是不同款,滋味妙不可言,哦,不,不是傳說,是據她自己說,只是壓低了聲音警告她,一個字都不許漏給林晉文,不然要她好看。
未央耐著性子表揚一番,卻聽程微瀾頻頻喊停。
「吐得一點美感都沒有,唉……要懂西子捧心,把自己想象成林黛玉,一顆七竅玲瓏心,一襲傾國傾城貌,無奈遇上薄情郎,相思不能休。一定要眉心微蹙,胸口微疼,眼中含淚,遠遠望過去,一眼就轉開,恰時已流下淚來,如風中百合,花中帶露,楚楚可憐。」傷心傷情地感嘆完,又轉嚴肅面孔,故作正經說,「這樣還能有男人不動心,我就不信。」
未央說:「我哭不出來。」
程微瀾想一想,去喊客廳裡的林晉文,「晉文晉文,去切兩片洋蔥來。用手絹包好,免得熏到我。」
林晉文得令,乖乖辦事。
程微瀾得意,將抱著洋蔥片的手帕塞給未央,「看看,藏袖子裡,要哭的時候在眼睛上抹一把不就好了。你多幸福啊,有個這樣聰明又美麗的母親。來,再演練一遍,確保做到萬無一失。」
未央只得聽話,那洋蔥果然奇效,熏得兩隻眼睛兔子似的紅通通,望過去,含情脈脈不能言,千萬言語在其中,眉心有千千結,都系君心。看得人心頭肉都揪起來。
程微瀾鼓掌叫好,「不錯不錯,明天我一掉茶杯,你就開始。」
未央不解,問:「為什麼要扔杯子?給我一個眼神不就好?」
程微瀾理所當然回答說:「武俠片裡不都這麼演,盟主以擲杯為令,瓷杯落地,在座人立刻抽刀,一嗡而上把敵手砍得血濺三尺,斷手斷腳。」
未央心裡懷想著程景行被亂刀砍死的場面,不禁感嘆,程微瀾這個女人可真是不好惹。惹上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嘖嘖,舅舅真是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要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