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瀾女士不慎摔落了茶杯,一時牽引出許多往事許多驚奇,是宋啟修親自彎下腰去撿,宋遠東一副‘難得你也有今天’的表情望著宋啟修,笑得玩味,白蘭甚是驚詫,猜測其中原委,程景行知其背後故事,並無太大興趣,而林晉文卻是一臉平和。茶杯未碎,宋啟修撿起來放在角落,卻是林晉文替程微瀾說:「多謝。」兩人的臉色都有細微變化,難追尋。
只是程微瀾女士完全不在乎他人所想所思,一雙眼睛牢牢盯著程景行,看得他全身發寒。還未來得及瞪回去,就見對面,林未央突然捂著嘴,一陣乾嘔,片刻已經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往衛生間跑去。
臨轉身那一眼,卻是狠狠震住他。
她眼角有將落未落一滴盈盈淚,鹹鹹澀澀都是她與他畢生解不開情結。碧水寒潭似的眸子裡倒影著他的影,粼粼波光似在風過時微微顫,淺淺漣漪一圈圈播散,有千萬恨,不知向誰說。
他心上猶鈍刀割肉,拉拉雜雜不朽,一絲一絲血脈拉扯地疼。
程微瀾不顧林晉文與宋啟修之間暗涌陣陣,自顧自表揚自己,計劃周密,訓練有素,望著程景行追隨未央而去的傷痛目光,決心再接再厲,所向披靡。
於是又轉頭去看宋遠東,那孩子伶俐,即刻會意,擔憂地問道:「未央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東西?」
程微瀾表情自然且平和,稍稍帶一些關懷緊張,完美逼真,「不知道,這些天連著總是反胃,吃東西也挑三揀四的,聞不得腥。明天帶她去醫院看看,大約是腸胃炎吧。」
話方說完,便見程景行與白蘭通通變了臉色,白蘭面色煞白,而程景行卻是愈發肯定了心中想法,更加緊張起來,頻頻去看林未央離開方向,最後終是耐不住,告罪了起身往衛生間去。
可憐白蘭還要強裝笑臉,故作輕鬆,「春天病患多,要當心,不要因為病了而誤了婚事。」
程微瀾笑著點頭,「是啊,小姑娘就是不懂事,愛玩,卻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到底玩不玩得起。不過她命好,有我這個做媽媽的照應著,還好沒出什麼大事,你說是不是?」
白蘭亦不再笑了,斂容相對,「但總管不了一世,孩子大了,也該學著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不然怎麼知道哪條路走得,哪條路是陷阱等著她跳?」
林晉文與宋啟修正聊得順當,這廂女人們也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只留宋遠東一人看熱鬧,好輕鬆。
程微瀾淡笑道:「有什麼辦法,沒在跟前就算了,明明已經在眼前待著,我還能撒手不管?再說,她還有幹爹照應著,總不能出什麼大漏子。」
白蘭不解,宋啟修便出來解惑,寬和地望著程微瀾說:「已不是乾爹了,同遠東訂婚之後,就該叫我大哥,唉,真是,平白比你小了一輩。」
又對白蘭說:「我們這一家子輩分實在亂,讓白小姐見笑了。」
程微瀾道:「得啦,娶了我女兒,是你們宋家狠賺一筆,居然還敢在我面前叫屈。真可恨。」
宋啟修不禁笑道:「還是一樣霸道,連抱怨一聲都不許。也不知林先生怎麼受得了你。」
林晉文道:「微瀾不過玩笑,宋先生不要介意。」
宋啟修道:「介意?我怎麼會介意她。誰不知道,從小時候起她就是這樣的壞脾氣,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人老脾氣不老。」
程微瀾一瞪眼,嗔怒,「我哪裡老?明明是你,頭髮都已經半白。」
宋啟修無奈,寵溺望她,「好好好,是我老。你依舊美艷動人,年輕美貌更甚當年。」
程微瀾只道:「算了,誰管你。只要晉文不嫌棄,多老多醜都沒有關係。」
宋啟修揚起嘴角,微笑,微笑背後卻是低垂的落寞,無人可解的寂寥。
宋遠東總結是,遇上這兩母女都要遭殃,以後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而當程景行走到衛生間門口時,見到的卻是一臉蒼白的林未央,有氣無力地靠在墻邊,微微閉著眼,一雙腿發軟,堪堪就要跌坐在地上。
那面色當真蒼白如紙,卻是先一步在衛生間裡用淺色粉底把臉圖成墻皮。
連同嘴脣,遮瑕膏上去,即刻湮滅了桃花色。
「你怎麼了?又貧血了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將她攬過來,藏進懷裡,她病得沒了力氣反抗,只伸手推他一推,軟乎乎更似嬌嗔。
她倚在他胸口,他摟著她的腰,那身段細若無物,不由令人心生憐惜,怎消瘦成這樣一番模樣。一隻手伸來探她額頭——冰涼涼。她周身都發冷,氣息奄奄。他心中焦灼不堪,打橫抱起她,便急急要往外走,「我送你去醫院。」
林未央卻陡然間一驚,掙扎著要下來,程景行拗不過,只好放下她,她渾身無力,仍是靠著他胸膛才站好,撐著額頭說:「我只是有點暈,緩一緩就好。」
誰知她話還未說完就又捂著嘴彎下腰來一陣乾嘔,那勁頭仿佛是心肺都要吐出來,纖細的手指還拽著他的衣襟,指頭上擰得發白。他見了一陣心疼,待她終於好過些,才又把人攙起來。手掌摸索著她滑膩的側臉,低聲問:「未央你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
「誰要你來假惺惺?未婚妻就在外頭,還想趁著空閒偷情?程景行你未免太卑鄙。當我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 女嗎?」未央卻是撇過臉去,搖搖晃晃要離開,卻又被他拉進懷裡,緊緊抱著,生怕離了她,再也尋不回,吻著她柔軟的髮頂,輕聲嘆:「真慘,我怕是要輸給你……」
未央不願多做糾纏,卻脫不開他懷抱,「鬆手,我得回去。」
程景行道:「跟我去醫院,哪能這樣拿身體不當一回事。」
「不去。」她賭氣。趁著他說話時的鬆懈掙脫開來,步子跨得太猛,頓時天旋地轉,暈過去。
程景行趕忙抱起她,急匆匆往外走,也顧不得外頭一桌子人驚詫眼光,只簡略交代一句,「我帶她去醫院。」腳步不停。
程微瀾卻過來,趕在前頭說:「附近就有一家私人診所,先去那。」都是老相識,早早就交代好要去那演一出大戲。
後頭除卻宋啟修有事要辦,其餘通通跟過來看好戲,場面十分熱鬧。
程景行在診室外等過一個多小時,宋遠東亦在對面坐等,還有白蘭,程景行一直不願去看白蘭臉色。
亂麻似的感情事,他從未想到一切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或者是他從頭便看錯,將一切擺弄得太簡單,到最後害苦了自己,也拖累了周邊人。
自作孽不可活。
裡頭還是一點動靜沒有,他終於坐不住,起身說:「我得進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白蘭低著頭,不看他。
宋遠東卻是在他轉過身時撥電話,那廂程微瀾接起來立刻掛斷,神叨叨如地下黨。未央見她生動多姿的神色,便知接下來如何,於是乖乖躺在病床上,配合她演下去。
「不行,不能留。」
「媽,我……」
「叫一萬聲媽也是一樣,絕不能留,你才十七歲,難道要走我的老路?」
「可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也要捨得,留下來做什麼,你以為他會稀罕?他不過當你是玩物,高興過了便丟開,看都不再看一眼。」
「別說了……」
「怎麼不能說?難不成你還愛她?你怎麼能下賤成這樣?他都已經要結婚,難道你還要去纏他?少給我丟人了。乖乖做掉他,嫁給遠東,將來想要幾個都成……」
重磅的還未上場,那人已經踹了門,閻王似的站在門口,殺氣重重,一雙眼盯著程微瀾,下一刻仿佛就要衝上去結果了她。
可嘆程微瀾還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樣,輕蔑地迎向他,揚起下巴,呵責道:「進來不知道敲門嗎?一點禮貌沒有。踢壞了門記得賠,你習慣性轉身就賴賬。」
一旁站著女醫師,三十幾歲平和女人,靜靜觀賞這一幕家庭倫理劇,對著未央安慰地笑笑。
程景行壓抑著不斷上竄的心火,開口道:「留不留不由你說了算。」
程微瀾冷哼,嘲諷道:「我是她母親,不由我說了算,難道由你?你是誰?沒有血緣關係的舅舅?還是無情無義的前男友?哦,不是,是前任性伴侶。」
未央真是不忍心看程景行先下表情。約莫著,就快心肺炸裂了吧。
程景行無心再作理會,徑直走向病床,要將未央帶走,卻仍是被程微瀾不屈不撓地攔住,厲聲問:「你要幹什麼?」
「你管不著。」
程微瀾道:「要帶走她?帶她回去給你做小?是不是還要向白蘭磕頭敬茶?你以為你是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未央與宋遠東訂婚,她就是宋家的媳婦,要搶人,還得先問問宋啟修肯不肯吃這個虧。」
「你也少拿這些人來壓我,管你們要幹什麼,無論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帶未央回去。」
程微瀾卻是笑著讓開來,請隨君便,「你不怕了?那倒是好。可你不問問未央願不願意?腿長在她身上,她想去哪,不想去哪,你也沒那麼大能耐約束著。」
再去看未央,卻見她是低垂了眉眼,不肯予他一個留戀眼神,聽她輕聲嘆,藏著不捨,卻只是一點點,不夠作輓留。「緣分到此,也算是了結,強扭的瓜不甜,說的是你,也是我。程景行,別為了一時義憤,衝動行事,到頭來害人害己,相互怨恨一輩子。倒不如就此結束,你娶,我嫁,各走各的一條路,彼此留個好印象,從前的事也算是你給予我的深刻教訓,我該謝謝你。」
「狗屁!」他被她這一席話說得幾近絕望,忍不住衝上前去抓牢她,朝她吼,「你以為,就憑你這三言兩語,說完就完了?我告訴你林未央,我們之間的事,完不了!」
她抬起頭來,望他滿的臉急切與恐懼,她眼卻是深切的傷痛,看著他,無聲笑問:「不然怎樣呢?不然能怎樣呢?」
程景行道:「只要你點頭,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擋。林未央我輸給你,心服口服。」
他以為破鏡能圓,而她卻說:「覆水難收。」
「到底你我之間隔閡太多,你不信我,我也不願再信你。就這樣吧,不要為了一個突然降臨的事物打亂你原本計劃。就當你從來不知道,他也從來沒有存在過,你的陽關道就在眼前,我不做擋路石。願你大運恆通,事事如意。」
他最終驚詫猶疑,步步退,揚長而去。
程微瀾扶她下床,感嘆道:「你可真狠心,看看他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真令人愉快。」
未央卻不再有玩笑心情,她心中苦澀難言,一陣陣絞痛,仍是舍不得,「盡快去加拿大吧。訂婚禮,算了,不要再玩下去,我已經沒有興致。賭氣給誰看呢?最終還是自己難受。我心裡有他,我假裝不了。」
程微瀾卻不罷休,「不成,請帖都已經發出去,宋遠東有什麼不好?比那自大狂好一萬倍……」
「媽……走吧……」
程微瀾當即便心軟,牽著她,不情不願答應著:「好吧好吧,我女兒鬧夠了,咱們下周就走。讓程景行結婚結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