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灰色磚牆的別墅在竹葉瑟瑟間暈染上了微青的顏色,安寧幽靜。
寬大明淨的落地門大喇喇的敞著,空氣中瀰散著淡淡的專屬於冬日的味道,乾燥卻溫暖。
裹得嚴嚴實實的舒茺脫下鞋就徑直衝上了二樓。
推開半掩著的房門,屋內一如既往的昏暗中只有屏幕上的光亮在反反覆覆。
茶几邊,弗溯屈膝而坐,手指修長,在膝頭上攤開的厚重辭海上有節奏的敲擊著。
聽見門口的動靜,他微微側首,薄唇緊抿,鼻尖挺拔,輪廓分明的側臉在轉頭時陷入明暗交織的光線裡,仿若一座雕塑,完美的令人呼吸一窒。
屏幕上的螢光在那微微瞇起的鳳眸裡點上寒星般的碎芒,光與影在眸底交替掠過,恰似流光乍現。
這樣的視覺衝擊,舒茺一日至少要經歷3次。但20多天下來,她依舊無法完全對此免疫。
稍稍愣怔了一會兒,她討好的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的朝弗溯點了點頭,便抱著自己的圍脖帽子輕手輕腳的走到沙發邊席地而坐。
「去哪兒了?」
弗溯側眼看她,面色冷然,口吻淡淡的。
舒茺支吾了幾聲,還是老老實實的交代,「一個朋友找我有事……」
朋友?
弗溯蹙眉,語調裡帶了絲不悅。
他的「人形移動辭海」為了見所謂的朋友,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看電影。
「什麼事?」
舒茺愣了愣,轉眼看向身邊的弗溯。
這些都要事無鉅細的匯報嗎?
見舒茺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弗溯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妥,輕咳一聲,微微別開了眼,面上仍舊冷冷的,「你不在,我就隨便找了部電影。」
舒茺抿唇,瞟了眼大屏幕上帥氣的老男人,點了點頭,「唔,聽說這一部很經典。」
兩人都不再言語,似乎都在專注的欣賞電影。
然而……
舒茺的目光雖然一直盯在屏幕上,但她卻沒有聽清一個單詞,也沒看進去任何劇情。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靳容的那句話。
「我現在懷疑溯流那傢伙根本就沒打算改稿。」
之前那些日子,她從未像此刻一樣焦慮。
從前她只當弗溯是真的沒有靈感,因此哪怕心裡著急,面上也依舊維持著從容。她生怕自己的焦慮會更加影響弗溯的創作心情……
但現在,靳容的話卻讓她的心裡忍不住有了疑影。
眼角的餘光掠過身邊神情專注的弗溯,舒茺垂了垂眼,眸色微黯。
不知何時,電影已然謝幕,房內的幾盞壁燈也亮了起來。
然而,舒茺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你有心事?」摻了些寒意的嗓音在耳邊突然響起,夾帶著一股乾淨清冽的氣息。
舒茺驚的一轉頭,弗溯竟已坐到了她身邊,支著太陽穴側眼看她,神色淡漠。
有些侷促的拉開了些距離,舒茺矢口否認,「沒,沒有。」
弗溯瞇了瞇眼,唇角有些嘲諷的勾起,「那麼,談談觀後感吧。」
「……我,我還是不能理解女主的審美,男主太老了……」舒茺心虛的轉開視線。
「你有心事。」疑問句變成了陳述句。
弗溯那審視的眼神如影隨形,緊緊鎖著她的臉,怎麼甩都甩不掉。
舒茺咬了咬唇,還是重複著每天不變的問題,「弗先生……你現在有靈感了嗎?」
弗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向門外走去,嗓音依舊低沉清冷,「沒有。」
心裡彷彿有一根繃緊的弦應聲而斷。
「弗先生。」
舒茺無法再維持從前的淡定,在弗溯快要走出房門時猛地追了上去。
已走至門口的弗溯頓了頓步伐,倚著門框轉頭看她,「嗯?」
「弗先生。這次《洪荒》第十四卷的修改稿對我非常重要,你……知道嗎?」舒茺抬眼,對上了弗溯的視線。
弗溯挑了挑眉,下顎微微抬起。
「如果,如果3天後《洪荒》不能按時交稿,我就……不能再在潮汐工作了。所以……」舒茺咬了咬牙,還是將心裡的疑慮說出了口,「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對我的修改意見仍然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她已經盡可能將話說的委婉了。
聰明如弗溯,又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對她的修改意見不滿?
她以為「沒靈感」一直只是自己敷衍她的借口?
她以為他這些日子不停的看無聊到極致的愛情片,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弗溯眉心微蹙,眸色漸冷,原本放鬆的下顎線條緊繃了起來。他的臉廓本就不太柔和,此刻更顯得冷硬,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森森的寒意。
舒茺也感受到了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氣侵骨,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兩步,囁嚅著說道,「這份修改稿對我真的很重要……」
聞言,弗溯驟然冷笑出聲,笑聲裡彷彿摻了碎裂的冰渣,「那又怎樣?明明不是能百分百確定的事情,還要逞強說自己能做好。你不自量力,終食其果。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
頓時,舒茺整個人像是被還夾雜著碎冰塊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所以……你真的只是在敷衍?」
他……真的沒有接受自己提出的修改意見?
弗溯冷冷的垂眼看舒茺,臉頰因薄唇緊抿而顯得有些削薄,「是又怎樣?」
微微沉下的聲音裡帶著絲微不可察的賭氣意味。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摔門離開。
徒留舒茺一人傻愣在原地,一字一句消化著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他不僅承認了在敷衍她,還說她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意為不能正確估計自己的力量。出自《左傳隱公十一年》:「不度德,不量力。」
——舒茺牌成語詞典。
不自量力?
……呵,還真是她不自量力了。
只不過,她的不自量力不在於一月之限,而在於她自認為說服了弗溯。
從二樓下來後,舒茺便拎著包徑直出了那冷的像冰窖似的別墅。
老實說,她很生氣。
生氣弗溯用這種方式敷衍自己,生氣他說自己不自量力,更生氣自己這一個月輕而易舉的相信了他,甚至還生氣靳容把這一切戳穿……
總之此時此刻,舒茺每想到一個人,她都很生氣。
這氣生的亂七八糟、橫七豎八、歪歪扭扭,但同時也生的……毫無份量。
因為,哪怕是怒氣到達了頂峰,舒茺能做出的最解氣的事,也只是範圍小到不能再小的……
「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