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豈與魚賢直到日頭西斜才回來。
一進白豈的羨魚閣我便劈頭問魚賢:「你昨夜找我是要作甚?」
魚賢白了我一眼道:「昨夜神君差我去告訴你,今日天帝設宴,慶祝司戰神君歷了三劫平安歸來,天帝親自給上清下了帖子。」魚賢說的神君,自然是白豈。於我他向來是直呼其名的。
我不以為然:「我道是何事,不去也罷。」
白豈笑,揚起扇子微微一扇,道:「那宴會很是無聊,仙娥們忙著給墨機投媚眼、遞信物,舞跳得沒什麼看頭。只是……」
我瞭然的坐了坐端正,擺出一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的形容。
白豈遂滿意地接著說:「只是……天帝念墨機年少有才,彼時鎮住妖獸,今日曆了三劫平安歸來,歡喜的緊,想把五公主許給敖廣龍王當兒媳婦兒……」
我不由得訝異,打斷道:「墨機年少有才與少離娶媳婦兒有何關係?」
魚賢抽了抽面皮,道:「虧你跟少離鬥了這麼萬兒八千年,墨機是少離的哥哥,東海敖廣龍王有兩個兒子。」
我默默汗顏,竟還有這麼一層關係。真是瑣碎的緊。
白豈並不理會我,晃著七翎扇接著說道:「那墨機當場謝絕了天帝,只是道已有了心尖尖上人。」
我素來對這些事情不如白豈魚賢熱情,只好佯作感嘆道:「這位仙友真是傲慢的緊。」
魚賢接過話茬,「可不是,兩位老人家臉上掛不住,場面很是怪異,墨機這廝竟能三言兩語說得大家皆是妥妥帖帖,還不著痕跡的抗了婚,委實不簡單。」
我與兩人閒話些,又告訴了蓮生成仙的事情,便退下了。
不過兩日我便見到了傳說中的墨機神君。
這位神君戰功纍纍,我雖不問外界的事卻也有所耳聞。
約莫六千年前,天界出了一場變故。昔日妖獸混沌被五位菩提神使封印在鎮妖塔底後,每每企圖破塔而出。一日,便讓他鑽了空子。
彼時塔身劇烈搖晃,妖獸幾欲破塔。這位傳說中的司戰神君便提著一把劍身黝黑的滄陽劍就奔過去了。
卻說那妖獸吞了神器盤古幡,妖力倍增。所以墨機年紀輕輕就能與之相當甚是不簡單。幾個回合下來,混沌雖然略佔上風卻並沒有得了什麼便宜。
墨機彼時險些支撐不住,張口念訣召喚了神器「后羿射日弓」與「定風神劍」。
一箭穿心,將混沌射傷壓回塔底。
如此這般,功有之,過亦有之。
雖鎮住了妖獸,卻擅自召喚神器,天條不容輕視。墨機因此被罰去三界歷劫。
卻說這日我正在聽蓮舫教蓮生辨別藥草,白豈施施然推門進來。蓮生上前一步微微行了一禮,道:「神君。「
白豈對著她點點頭,轉而與我說道:「少離來了。」
我撇撇嘴:「他來做什麼?「
白豈隨手翻了翻我桌上的草藥,笑道:「空冥與妖界相接,過去幾萬年雖無是非,也著實需要名良將守著。」
我恍然大悟道:「哦……原是來向我們辭行的?若是如此,我定搬出好酒為他餞行。」
白豈失笑:「你道是少離什麼都不會天帝就讓它守著這要地麼?」
我無語道:「少離這小子沒有被妖物所噬我已是訝異了,敖廣龍王對著小兒子寵溺,他什麼都沒學好卻是將少爺脾氣學了個十成十。真真浪費了那把離風寶劍。」
白豈點頭誠懇道:「他委實不成器了些。」而後又接著說:「天帝命戰神墨機同少離一起守空冥。」
我同白豈一道走出聽蓮舫,看見少離正坐在正殿,神情鬱鬱。我心裡一陣暢快,笑臉盈盈的迎上去問候:「少離,今日怎的親自來了?」
他白我一眼,並不答話。我心裡又是一陣暗爽。
哥哥上前打打圓場:「墨機神君道以後是鄰居,設宴接我們過去。少離,走吧。」
三人同駕一雲,浩浩蕩蕩地騰往空冥。
我已有千餘年沒有踏進空冥了。
眼瞧著空冥便覺得恢弘氣派。花草寥寥,多是墨竹。宮殿也多是顏色肅穆,結構簡單。雖不如上清溫婉細緻,卻另有一番風味。若說上清是清冽如水,那空冥便是雄渾如峰罷。
不得不說,混沌昔日挑了一個好地方住。
我來空冥為數不過。前後加起來一隻手都能數過來。第一是我本身並不喜愛空冥這般蒼涼的景緻,第二便是不想遇到少離,若是不小心遇到他,他定會拿離風寶劍對我一陣亂劈。
我與少離,真真是三清裡的一段孽緣。
起因如下。
白豈先前遊歷至東海曾見過少離,那時小白龍少離正在興致勃勃的給龍王新納的妃子下瀉藥。白豈見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膽識,以後定能有大作為。從此以後便常帶少離出去遊玩。少離四萬歲時被天帝授命鎮守空冥,與白豈來往更是密切了。魚賢對此很是不滿,總在背後跟我嚼舌根說少離是個斷袖,搶走了他的白豈神君。
因此,少離是斷袖這件事我深信不疑。
而後某日,少離來上清尋白豈。我第一次瞧見他,只覺得他模樣甚好,眼睛竟然還是紫色的。我沒見過這樣顏色的眼睛,很是稀奇,遂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攔住他,同他玩鬧。
誰知這小子竟對我說:「我是來找白豈的,你是什麼東西?」嘖嘖,生的這麼好看一張皮偏生嘴巴這麼壞。本神君彼時大度,不同他一般見識。
我抬起下巴,道:「我是白豈的妹妹,我叫陵光。」
他低頭一瞥,冷笑著說:「我沒工夫跟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耗。「
我生氣了,「你的毛長齊了麼?你別纏著我哥哥,他是魚賢的,你同別人斷袖……」
「去」字還未出口就被他一掌拍在右肩,我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少離還不甘心,朝我吼道:「誰是斷袖?!我念你是白豈的妹妹才對你手下留情,你莫要得寸進尺。」
我站起來,憤憤的看著他,張口吟了定身咒,右手翻掌召喚出五火紅綾。
接下來血腥慘烈,每每回憶至此我都替少離唏噓。我的仙術雖不精細,定身咒卻學的甚好。少離滿頭大汗也沒能破了咒,生生被我胡亂打得七葷八素。
以我那點修為著實不能把他怎樣,他定身咒一解就衝過來掐住我的脖子,直到白豈來了才將他一扇子彈開。哭笑不得。
我們一個被掐的半死不活,一個連仙器都召喚不出,從此梁子就這樣結下來了。見面也總免不了一陣打鬥。
打翻過白豈書房裡的墨,打爛過蟠桃園裡的桃子;不小心削掉過太乙真人的鬍鬚,也差點燒掉了郁芬嫂子的花園。
就這樣鬥了千千萬萬年,近些日子也總算有些消停。
這回來到這裡,我卻很是不踏實。走在空冥,只覺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飄著某個熟悉的氣息。一絲一絲,很不真切。我開始時只當是幻覺,誰知越接近少離的宮殿味道越濃郁。
當年司命跟我說季遠之魂飛魄散,我雖不知道個中緣由卻受了這個事實。所以心裡如魚吐泡泡一般緩緩冒出得那一個聲音,生生被我壓了下去。
我咬著唇,藏在袖子裡的拳頭越攥越緊。這感覺委實不好。
白豈看我面色不佳,上來詢問,我只是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甫踏入正殿,便瞧見一名玄衫男子正背對著我們,略略彎腰對小仙童交代著什麼。
少離上前一步,道:「哥,他們來了。」
男子緩緩轉過身。
——我能感覺到指甲已經嵌入肉裡。
他的目光劃過少離,白豈,最後落在我身上。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最後,那人薄唇輕啟,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魚兒們吐著的泡泡再也壓不住,心裡那個聲音翻騰在我的腦海。
那個人,是季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