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劈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一字一頓地顫聲問他,「你、是、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被我抓著的狼狽模樣。少離幾欲上前,卻被白豈攔下。
他眉毛輕抬,好似驚訝,繼而淡淡微笑著說道:「陵光,好久不見。」
眼前這個「季遠之」,面色絲毫不見病態,眉宇飛揚,面若桃花。細長的眼睛是龍族才有的異色,不同於少離的紫,他是淡金色的眸子,明亮如琥珀。
我心裡頭很是亂。
原本以為季遠之死了,現在卻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怎麼面對。
若是當年,我見他還活著定是十分慰足,現在心裡卻生出絲絲慍怒。
我如何都想不通他為什麼既是活著也不來告訴我。
彼時司命告訴我他魂飛魄散了,我是何等的傷心難過。我循著他魂魄的味道找了這麼多年無果,心裡是何等的悲涼絕望。
那時候他人在哪裡?
仿若在凡間我們的種種都是我一個人的感覺,他不是對我虛情假意,就是我自作多情。無論怎麼想我這心裡頭都是不舒坦。
想不到本神君初次嘗情,卻落得如此下場。
席間,話語寥寥。墨機與白豈對飲數杯,少離則皺著眉頭,想來是奇怪我竟認識他哥哥,我苦笑一聲,拿著筷子全無胃口。這頓飯,委實吃的不是滋味。
飯後我與白豈辭了他們欲回上清,墨機上前客套幾句,更顯得冷淡疏離。
騰雲回上清的路上,白豈欲言又止了幾番,終於脫口問道:「他便是你在凡間嫁的人?」
我皺眉,胡亂點點頭,眼睛看著前方。
白豈沉吟一會兒,道:「他彼時應是在凡間歷劫。」
我低頭一看,腳下是鳳棲山。遂淡然一笑道:「哥哥,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藥草。」說罷不顧白豈應答逕自跳了下去。
從凡間帶上來的藥草長勢依舊很好。
我站在此地想了很久,忽然有些坦然。
凡間那一場,只是一名女子去報了恩情。恩情報了,一把火燒也盡了凡塵種種。他歷了劫回來做了戰神,我報了恩回來繼續行醫,兩不相欠。思至此竟然覺得通暢的很。如此,我不須計較什麼。
不須計較當初他送我血玉時在想什麼。
不須計較當初他同意娶我時在想什麼。
不須計較當初他離開我時在想什麼。
也不須計較現如今他心裡可是還有我。
於是我無表情地伸出右手召喚出五火紅綾,「唰」的一下,一把火燒了那片藥草田。然後,左手掏出脖子上的那枚墨玉,使勁一扯,斷了繩索。
我正躲在聽蓮舫裡侍弄花花草草時,雲羅顛顛地送來一封信。我展開一看,卻說天帝四兒子身體有恙,望我能去瞧一瞧。我遂誠惶誠恐的攜了雲羅奔過去。
天帝四皇子,還能有什麼病,不過憂慮焦悴患得患失,繼而毫無胃口夜不能寐。這位四皇子是位司祿星君,也就是凡間說的財神爺。
「陵光姐姐啊……」貔貅扯著我的袖腳,可憐兮兮的靠在金錢豹身上哼哼,「陵光姐姐快與我瞧瞧,我這頭疼的厲害。」說罷伸出方才扯我的那隻手,另外一隻懷抱著大大的金元寶,沒有撒手的意思。
我默默的探了他的脈象。遂問道:「星君,原先的藥,用著如何?」
貔貅苦著臉道:「姐姐的藥是極好,只是身體雖舒坦了,心裡頭卻還是慌得很。」說罷皺了眉毛伸手揉了揉胸口。
我道:「星君仍舊日日親自清點金庫?」
貔貅立即兩眼發光道:「這個自然。莫不說父君的金庫了,我自己的小小賬房也是由我親自點的,定出不了一絲差池。」
我扶著腦門,他這身子骨並無大礙,心魔卻很是作祟。我開了些養生的方子,囑咐雲羅抓藥。然後轉頭看著貔貅。
「我說四皇子,公事雖為重,過於焦心卻無好處。金銀寶貝沒有長手長腳,難不成會自己跑了?就算是會跑的,天兵天將鎮守於此,你有何不放心?」
貔貅緊了緊懷裡的元寶,道:「寶貝雖然沒有長手長腳,人卻長了。郁芬姐姐那玉露守得何其嚴密,不還叫陵光姐姐你偷了去?」
我抬頭看著屋頂,心裡一陣悲催。
貔貅驚覺說錯了話,忙恬著臉訕笑道:「姐姐,我說錯了話,你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我低頭看著他那張明顯寫了「和氣生財」四個大字的臉,抽了抽嘴角,道:「無妨。」
左右醫不好他的心病我就好言勸了幾句,辭了。
從福祿殿出來,我正興致勃勃的思索要不要順道去郁芬嫂子處討些酒來喝,一抬頭便瞧見一位故人。
真是冤家路窄。我瞧見正是我那昔日的夫君,墨機。
更有趣的是,他身邊竟站著被他退了婚的五公主,洛雲。
洛雲我並不熟悉,如今見了卻是個美人。我平日裡深居簡出,與她並沒什麼交集。現下,我見兩人說說笑笑好不暢快,五公主低頭淺笑雙頰緋紅,一副女兒嬌羞的情狀,不由得心生佩服:甩個人都能甩得如此穩妥。
眼前這雙人一個英武一個水靈,站在一起甚和睦。我轉頭,悄悄拐道從另一邊走。
「陵光。」嘖嘖,這廝真是不懂得察言觀色。我只好頓了步子,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臉,回頭一臉和煦道:「墨機君,真是巧得很吶。」
墨機撇下洛雲走到我跟前。
「嗯。」忽而瞥了一眼我空蕩蕩的脖子,狀似溫和的一笑,「神君是給誰瞧病去了?」
那一笑看得我毛骨悚然,季遠之生氣時就是那副尊容。彼時我一見這副笑容就蔫了。
我幹笑兩聲,道:「四皇子殿下。」
墨機並不應答,只是盯著我的脖子看。
我用手摸了摸被他看的涼颼颼的脖子道:「墨機君若是沒什麼事,小神先告辭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
我轉過身,故作鎮定的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頭兩道犀利目光一直在跟著。我梗著脖子,走到拐彎處才鬆了一口氣。
念了個決騰雲,心裡暗自叫苦:「這廝的脾氣越來越難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