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離小白龍素來調皮,仗著敖廣龍王的寵愛,在三清算是個橫行小霸王。
這日少離回到東海,面色很是不好,白白淨淨的衣裳冒出來幾枚燒焦的黑洞,素來乾淨的小臉上更是青青紫紫地腫了好幾塊,很是狼狽。
出來迎接的幾隻小螃蟹怯生生地拜了拜,便急忙低著頭退下了。
少離冷著臉甩了甩被燒掉一半的袖子,轉身進了殿。
墨機正斜斜靠在軟榻上,就著夜明珠的光專心致志地看著書冊子。
聽見少離進門便略略直起身來,微微凝神上下打量半響,才幽幽地飄出一句:「少離,你怎麼成了這副形容?」
少離鼓著腮幫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咬牙道:「本來能讓白豈再帶我去一趟凡界,誰知道碰見一個瘋丫頭,沒去成。」說罷又惡狠狠磨了磨牙。
墨機微微揚了揚眉毛,淡然道:「哦,那這丫頭本事倒是不小。」
少離一把脫掉身上破破爛爛的袍子,扔到一邊,冷冷一哼:「今日無非是她使詐,我才這般狼狽,若有下次,我非打的她哭都哭不出來!」
墨機拾起書來繼續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又過了凡間半月餘。
剛從太清回到東海的墨機,隱約瞧見水晶宮口一名小人拿著劍吟決施法。龍宮口的一叢藍藍紫紫的珊瑚被劈得稀爛。周圍圍了一圈怯生生的小童,卻無人敢上前阻攔。
走進一瞧,卻是少離。
墨機走上前去,笑得有些無奈:「少離,不守在空冥,怎麼又回來跟珊瑚過不去?」
少離轉過身,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漲得通紅:「哥哥,我想殺人!」
墨機略略訝異,輕笑一聲。
少離「哐當」一聲將離風劍扔到地上:「那個死丫頭拿的那條紅綾,我的劍怎麼劈也劈不斷!哥哥,我要用你的滄陽劍!」
原來還是那個丫頭。墨機撫了撫他的頭髮,一臉瞭然道:「區區小事,你何必計較。」
少離小臉一扭,躲開他的手咬著牙道:「那個死丫頭,說我是斷袖,還使詐將我打傷不讓我去尋白豈!我本來不理她,可她現在居然日日跟白豈身邊娘娘腔腔的小童守在上清門口,見著我就攔!」
墨機沉吟了一會兒,才很小心地問:「你……打不過她?」
少離愣了愣,仰天哀號一聲,頓時癲狂了。
東海龍太子墨機年紀輕輕便由天帝授命,做了司戰神君,三清裡頭難免有些人不甚服氣。碎嘴有之,刁難有之,刻意找茬的亦有之。
小墨機在東海斷是沒有受過這等精神上的折磨的。先前甚是頹靡了一陣子,但是漸漸漸漸,墨機小朋友便磨礪出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泰山崩於眼前仍能置之一笑。
這日日來來回回於東海與太清之前,雖是個瞧著體面神職,卻實實在在磨掉了少年墨機的一些脾性,人也顯得寡語老成,更多時候總是掛著一張似笑非笑的面皮,讓人猜不出情緒。
只是雖是老成了些,可也終究脫不了「年紀輕輕」四個字。
墨機此番有些訝異,從來都是各路神仙提著一兜話跑到東海來告狀的,何方神聖這回竟能虧了少離,叫他如此恨之入骨,實在是名人才。
上清裡這名叫陵光的丫頭,堪堪挑起了他的好奇。
墨機坦然一笑,一臉哥倆好的表情道:「明日我得了閒暇就替你去會會她,給你解氣。」
少離皺著眉頭想了想,忙一臉嚴肅地囑咐道:「哥哥可要小心了,這丫頭詭計多端,贏了她也就罷了,若是輸了,她能辱死人的!」
墨機勾了勾唇。
輸了也不過是叫她佔佔口頭上的便宜,他墨機最不在乎的就是這個。
據少離說,頭一天若是輸了第二日他便不會去,這時候陵光必然會在鳳棲山上打果子吃,那條斷袖小魚卻仍然忠貞不二地守在上清門口。
墨機索性騰了雲落在鳳棲山,化成了少離的模樣,省去一頓口舌。
鳳棲山長著滿山茂盛的鳳凰花。
人間五月天,山花鬧春鬧得正厲害。一樹樹高高的枝頭,開得血紅的的鳳凰花仿若朵朵紅雲,一直綿延到山下。枝頭那一團團,盛開的花瓣又紅又大,打著骨朵的花瓣緊緊包著,仿若只只幾欲振翅的火鳳凰。
地上是油油綠草,這一紅一綠竟不衝突,更顯得搶眼好看。
墨機就這樣在朵朵紅雲裡,看到了一個一身火紅衣裳的小姑娘。
說出來也很奇怪。陵光的衣裳分明都是用鳳凰花染的,墨機卻遠遠就看見她騎在枝頭忙忙碌碌地剝果子往嘴裡塞,垂下的小腿來回晃著,吃果子的樣子十分專心致志。
他一直走到樹下,她才略略一頓,把手裡剩下的塞進嘴巴,又就著裙子擦了擦。
小姑娘兩手扶著樹幹穩住身體,上身傾下來,嘴角噙著狡黠的笑意。
「少離,你回去沒養病麼?怎的今天就來了?」聲調是愉悅的升調,說罷從枝頭跳下來,紅豔豔的裙子飄下來也是一朵鳳凰花。
墨機心臟猛地一抽,如同著了魔障一般,愣愣地看著她,小聲問道:「陵光……?」
陵光將臉伸到他眼皮底下,撇了撇嘴:「少離,你小子被我打傻了吧?不認得我了?也好,省的天天纏著我哥哥。」
她身後是綠茵茵的草地,頭頂是開到繁盛的鳳凰花,微風拂過還能聞到絲絲甜香。
彼時墨機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琥珀色,眸子裡卻已經細細密密的排滿了一抹純粹的紅色身影。
略略對視了幾秒,陵光才猛地向後蹦了一大步,插著腰笑道:「少離,別廢話了,既然來了就快出招吧~」
說罷雙手在胸前合十,再次張開時,一條紅豔豔的綾子已經從兩手的掌心飛了出來。
她起跳騰空一抓,轉身輕揚,在墨機的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墨機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提劍。
戰神並不是不敗的戰神。
那一場,是墨機活的近五萬歲裡,輸的最慘的一場。
不是不能再戰,只是看著眼前這抹笑靨淺淺,蹦上跳下的紅,早已忘記了手上的動作。雖讓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卻相當肯定一點,這約是動了情了。
末了,陵光蹲在倒地的墨機身邊,一臉沉痛道:「少離吶,你委實斷袖情深。可惜我一直向著魚賢些。哎……你看你今天輸的比往常更慘些,還不如回去好好養傷……真是悲催,眼睛都變色了。」說罷又伸手指了指周身墨黑的滄陽劍:「劍也不知道錯拿了誰的。」
墨機似乎並不計較輸的這般掉底子,而蕩出一臉很開心的笑,聽著她自以為是的嘀嘀咕咕,咧出了一排白牙。
陵光仍毫無覺察,往墨機身上放了一個藥瓶子,擺出一臉「再接再厲」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轉身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墨機平躺著,拾起胸前的瓶子,對著光瞅了瞅。笑容更深了些。
贏了別人還送一瓶創傷藥,也難怪少離說輸給她能辱死人。
他墨機,也會有今天。
那是墨機安分了這麼多年第一次動了情。
彼時他並不曉得很多年後,他會為了她狠辣地用自己一世世的凡界殘軀闖了神農炎洞,只為一塊血玉。他也不曉得他會拒絕飲下孟婆湯,生生受著幾百年的凡界煎熬。
他也曾以為,三劫一過,待他再次當回戰神,他們就能在一起。
然,她卻突然中途出現,說要與他結為夫妻,亂了他的計較。
卻又如何都不能拒絕。
凡間一場,他急急忙忙地想早些歷完三劫回到天界,心唸著能名正言順地娶了她,卻不知已傷透了她的心。
當他好不容易能用自己的雙臂擁抱她時,她卻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不、可、能。
這時的陵光早已不再是鳳棲山上言笑晏晏的陵光。
千算萬算,費盡心機,終究抵不過一個「命」字。
靜謐的林子裡,淡淡響起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陵光……麼?」
一陣風過,紅豔豔的鳳凰花瓣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