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淑側妃

  

  東海那一次,我倒也將她的心思摸了一個大概。

  原先她傾慕墨機,天帝也跟敖廣龍王提了親,可才提出來便被墨機巧言退了,雖然那廝三言兩語將天帝說得服服帖帖,可洛雲作為當事女主角定不大舒坦。

  更不舒坦的是,這才不過數月便頻頻傳出我跟那廝的婚事,如此這般,她與我不待見也倒是合情合理。

  說起來,東海那些時日我心裡有些不太平,對她的苦心經營來了個自作聰明的一語道破,不過是想找人發洩發洩內心的抑鬱,只是本神君不濟,沒挑對時候,也沒挑對人。

  

  凡間有句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師父這回開了口,三清裡的各路神仙大概都知道我跟墨機有了婚約。這般情形下,她來找我莫不過是要請我一同演上一齣戲本子裡爭風吃醋的橋段。

  我自己倒沒什麼,只是心唸著牽扯到了郁芬嫂子這一層,還是頗為傷神,也免不了一陣長短唏噓。

  

  我便是懷揣著如此複雜的心思進了廂房。

  一進廂房便望見牡丹留給我的落寞背影。她聽見我進來,先是原地不動的一陣靜默,而後才千姿百態地轉了身,福身垂眸道:「姐姐。」她這一靜一動做的甚好,既將氣氛醞釀了個妥帖,又將自己身份標得十足。

  我回頭看了眼方才進門時候不小心帶歪的凳子,面色赧然道:「五公主稀客。今日五公主今日能移步到我上清,委實是上清眾仙的福氣。」縱使方才不端莊了些,這般情形下我能拽出了這麼句客套的話來,心裡還是十分滿意的。

  

  牡丹走近兩步,拉起我的手,撐起一副蒼白笑臉道:「姐姐還是喚雲兒妹妹吧。昔日是雲兒不懂事,心想多在東海留上幾日,為這一己私慾險些害了少離性命。多虧了姐姐一語道破又苦心醫治,沒有讓雲兒釀成大禍,真真是雲兒的幸事。」

  牡丹這番話說得淒淒切切何其哀婉,語畢還煞費苦心的給我留了個接話的空當。

  我此時正思量著她為何平白作出這副傷春悲秋的形容,還是會心地接過腔,笑道:「五公主哪裡的話,小神不過盡我所職罷了。」

  

  本以為這段話說得很中肯,不過是一句頗為像樣的附和。我將這話說得如此圓融,就是為了等她擺開戲碼同我酣暢淋漓地對上幾句蕩氣迴腸的段子。可不想洛雲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眼眶子裡蓄滿了一包眼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傻了。這這這,這倒是哪一出啊?

  洛雲膝行兩步,揚起滿是水澤的臉頰道:「雲兒今日來找姐姐是有要事相求。」

  我木愣愣地升調「啊」了一聲。

  洛雲更是飽含深情道:「雲兒懇請姐姐醫好我的母妃。」

  

  她口中的母妃便是天帝的淑側妃。

  淑側妃是從凡間飛昇成仙的神仙。如此便有些瑣碎,凡人飛昇必定要斷七情斬六慾,成了神仙也是要保持一副無慾無求的形容,不然便會折些仙壽。

  昔日天帝納了淑側妃後,便積極的請老君煉製一些延壽健體的丹丸。淑側妃服著丹丸,眼瞧著面上倒也同別個神仙一樣,周身繞著騰騰瑞氣。天帝見此自然是寬了心思,不出千年便同淑側妃有了孩子,那孩子就是眼下跪在我面前的這朵豔牡丹。

  

  話說淑側妃產下洛雲後,終究敵不過天命,不過三百年已是一副枯槁的形容,終日臥床不起。老君道是側妃娘娘的仙壽已盡。天帝老頭卻不甘心,對老君放下治不好就一同飛灰湮滅的狠話來。

  老君彼時道:「娘娘並非不可醫,若是施以丹丸做輔,再用白虹石施法也還是能替娘娘撐上一撐。只是這白虹石容易擾亂雙方真氣,稍有不慎施受二人都會走火入魔。沒有神器盤古幡保駕護航的話,小老兒也不敢貿然有所作為,只怕弄巧成拙更是害了娘娘性命。」

  天帝這才撒了手,此後只聞淑側妃沉睡在北川。

  

  這些往事我聽白豈講了一半,又聽老君講了一半,也算知曉的頗為周全。淑側妃睡在北川數萬年,也常聽說天帝前去探望,委實伉儷情深。

  

  牡丹見我不言語,扯了扯我的裙子道:「雲兒是守著四海八荒山川河流的神仙。前幾日感應到母妃沉睡的北川有些許動靜,我前去一瞧,發現母妃周身仙氣較原先濃烈,只怕是要醒來的吉兆。母妃此番、此番若是能醒來……縱然身子弱些,也、也不必日日睡著冰冷的石棺,躺在冰冷的河底……雲兒看著好生心疼……雲兒、雲兒此次是來求姐姐,只望姐姐能治好我的母妃。」

  她這一席話倒叫我暗自慚愧了一番,想來竟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見她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便連忙將她拉起來道:「五公主莫急,小神若是能醫好淑側妃,自當竭盡全力。淑側妃這事,五公主可曾對君上講了?」

  洛雲抽抽搭搭了半晌,搖了搖頭。

  我又道:「老君知道麼?」

  洛雲仍是搖搖頭,道:「只是雲兒的猜測,不敢妄加宣揚。」說罷頓了頓,繼而皺著柳葉彎眉扯緊我的袖子:「只怕若是真的、若是真的……姐姐請一定要救救母妃!」

  如此看來,牡丹倒也是一位敬恭桑梓的牡丹。我點點頭,道:「五公主請帶路吧。」

  牡丹忙破涕而笑,那副小模樣,委實是叫觀者我見猶憐。

  

  ***

  

  極北之地的北川是條冰雪夾雜的河流。

  我立在河邊不禁有些憂鬱,我既畏水又畏寒,沒有阿虛的靈紋翡翠護體,這樣下水委實是要了我的老命。

  牡丹見我左右為難的形容,十分冰雪聰明地塞給我一枚拳頭大小的珠子道:「這枚珠子能張開結界,姐姐用仙氣護體,倒也能隔絕寒冷。」

  我歡天喜地地接下道了句謝,準備妥當這才下了水。

  

  天帝果然是三清裡數一數二的深情男仙,淑側妃的水下宮殿修的萬分富麗堂皇,就連小仙娥也是各司其職安排得相當合襯。眾小仙娥看見我跟洛雲進來,齊刷刷地屈膝行禮,顯得十分訓練有素。我點頭受了,心想著何時也將雲羅雲拓好生訓練訓練,若是有仙家光臨我上清,叫他們擺出這麼個排場也是件長臉的事情。

  洛雲面色莊重地道了聲且隨我來,蓮步輕移領著我進了淑側妃的寢宮。

  

  淑側妃的面色不甚好,我小心搭了搭脈,眼睛盯著自己的繡花鞋靜聽了半晌。末了沉吟一番,才將側妃的手腕細心放回。倒不是本神君故作高深,而是淑側妃這脈象委實新奇。

  淑側妃這周身仙氣委實濃郁,似是將醒,可脈象時而沉緩時而輕快,一副極不穩健的的形容。我皺眉道:「五公主,淑側妃這脈象古怪。先前吃的藥拿來我瞧瞧。」

  洛雲從袖袋裡取出一單藥方呈與我道:「母妃的藥都是老君全權料理,應當是出不了什麼差錯。」

  我對著藥方看了看,沉聲與她道:「淑側妃這副形容,倒是像給人餵下了哲哲草。」

  牡丹停了立即慘白著臉,大驚道:「是誰?這麼大膽子要陷害母妃?」

  

  她這般失態是有道理的。因著哲哲草是一味有些歇斯底里的藥材,早在百萬年前便在三清禁了。

  我倒是從醫術上見過有關記載的,說這種藥草一般仙人吃了以後,短時間便會仙力大增。可這仙力大增過後便是一陣頹敗,輕則折損修為,重則當場殞命。

  所以,淑側妃並不是要醒來,周身仙氣乃是哲哲草藥力所致。

  我本以為三清裡哲哲草已是死絕了的,誰知如今竟還叫我給遇上一茬。那個膽肥的不懂事神仙竟能尋到這類藥草,還能順順當當地熬成藥湯給淑側妃灌下,委實是名人才。

  

  我瞧這淑側妃這般模樣一來是藥量不多到不至於傷及性命,二來則是藥力未過,沒有迎來頹敗的時候。如此這般,本神君到能替她穩上一穩。遂好言安慰了她道:「五公主莫急,哲哲草之事日後再查,現下穩住淑側妃貴體才是正經。」

  牡丹聽後膝蓋一軟,癱軟在地。少頃才揚起滿是淚澤面頰期期艾艾道:「姐姐,你說,母妃可還有救?」

  我嘆了一聲,將她扶上座椅道:「小神先行施法,五公主還是快請老君來罷。」

  

  牡丹這才緩緩點頭撐著椅子扶手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又抬袖擦了擦滿面淚痕。而後深呼吸了幾番,神色莊嚴地與我道:「姐姐請安心施法,雲兒這便前去兜率宮請老君。」說罷揮了揮花色繁複的寬口衣袖,闊步走了。

  

  我轉過頭來仔細端詳了端詳躺在石棺裡的淑側妃。她雖生得一副絕佳的樣貌,只可惜紅顏薄命,仙壽極短。如此看來,天帝思念淑側妃,對洛雲嬌縱了些也是可以理解。

  今日一事,洛雲在我面前的形容與東海那時真真是隔著萬水千山,我估摸著她也斷然是思母心切,適才才會這般慌亂且略略有失風範。好在牡丹誠然是識大體的牡丹,這般一喜一憂大驚大駭之下還能如此迅捷地穩下身份,委實是令不才本神君好生羨慕。

  

  大約是我在上清閒散慣了,這次一番天上水裡,竟叫我嗅出些許血雨腥風的味道,冷不防打了個結結實實地寒顫。而後本神君卻不禁失笑,即便是血雨腥風也多半是他們太清天族的事,與我這個退世神仙斷然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思至此處我抿了抿嘴,伸手扣開淑側妃的齒關,塞進去兩三顆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