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翠娘

  上清晨霧方散。

  幾隻靈鳥嘰喳亂跳,我推開門踏進前腳,它門便撲棱著翅膀飛了。

  白豈坐在一處藤凳子上,掛著一副死人臉面無表情地轉過來道:「阿光,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說說,我好備些酒菜。」

  雲拓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擺了擺手,算是允了。

  他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奔過來,伸手將我扯到一邊道:「陵光神君那不知啊,魚賢走了以後,白豈神君便抓著這隻鳥兒僵坐了兩日,任誰勸他也不撒手。我們幾個合計著他莫不是著了什麼魔障了,您不在我們也不敢妄動。」說罷幽幽地低嘆一聲,神情憂鬱且傷感。

  我又打量了打量白豈,眼光往下滑到他手裡。

  他手裡果然捧著一隻毛色凌亂的黑雀兒,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羽毛。那雀兒看見我走進竟淚眼朦朧,萬分淒苦地「嘎」了一聲,我見猶憐。

  

  我並不做多想,轉而對白豈陰惻惻地笑道:「大約是哥哥忙著會佳人,忘了我這個妹妹了。我先前捉了隻鳥兒給你捎了個口信,你可還記得?」

  白豈仍是面無表情,道:「我沒收到你的口信。」說罷略略想了想,又將手裡那隻舉到我眼前道:「你說的鳥兒是這個?」

  那雀兒在白豈手裡抖了抖,再次飽含怨念地顫聲叫道——「嘎!」

  

  白豈面無表情地接著道:「這只雀兒聽話的很,前兩日飛過來便在我周圍邊叫邊跳,我要捉它它便自己飛到我手裡。阿光,你何時養了只這麼靈氣的雀兒?特地送來與我玩兒的麼?」

  

  想來那日我只是隨手一拿,誰知竟生生改了這雀兒的運道。

  這兩日它被困於白豈的魔掌,真真全是本神君我的過錯,遂暗暗罵了回自己委實不是東西,伸手狠命敲上白豈的一處弱穴,他這才吃痛撒了手。

  雀兒大約被困得久了些,竟不能撐開雙翅,一路跌跌撞撞地墜進果盤。

  我見它被白豈折騰得元氣大傷,正打算施個法術給它助上一助。誰知它只是略略緩了緩便顫顫巍巍地張開橙黃的鳥喙,顫顫巍巍地啄起一顆青翠欲滴的葡萄,顫顫巍巍地伸直了脖子——嚥了。飽滿一串葡萄,轉眼只剩下黑黢黢的枝枝丫丫。

  

  我目瞪口呆,不過看它尚能如此生龍活虎地吃食也好勉強能擱下放心。

  遂轉而狀似隨意地對白豈道:「咦,怪事。進來這麼久,怎的不見魚賢?你又把他支往何處去了?」

  果然白豈無限憋屈地癟了癟嘴,默不作聲。

  我冷笑道:「哥哥可記得我說過,你若是再弄些個藤藤草草回上清,就莫怪我一把火燒了去?」

  白豈低下頭,囁嚅一會兒才緩緩道:「翠娘她……以你的修為尚且動不了她分毫。」

  

  我先前一直對他這不明不暗的態度很是介懷,現下他老人家倒是能當著我的面將這番話說得如此體己,這便怪不得我一聽這話怒火燒心,抹起了袖子。

  我厲聲道:「左右你稀奇她便隨她去啊,爬過鳳棲山頭穿過空冥便是妖界,一路倒還通暢便利。哥哥此番斷情絕義委實膽足,只是萬千記得莫讓她出現在我面前,否則,你妹妹老娘我拼盡修為也要替魚賢討公道。」

  白豈神色微動,張嘴正欲說話,就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夾著笑意闖入門來:「你這般善於逞口頭之強、吃軟怕硬,拼盡修為這話說說也就罷了。」

  衣袂輕拂,走進來一位玉人。玉人逕自坐下,面色清朗,嘴角噙笑。

  卻是墨機。

  

  我尚且還扯開了袖子,正準備一腳踩上桌子。

  這副形容被他瞧見了,心裡委實是千般萬般地不爽利。只好慌忙正了正身形放下邊袖子邊朝他訥訥笑道:「你怎的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墨機笑了笑,一手撐著臉道:「一日不見已生思念,我過來尋你,你歡喜不歡喜?」

  我紅著臉正欲應他,不想卻看見門口站著幾個縮頭縮腦的小仙娥,遂摸了摸額頭上的腫包惡狠狠地咬牙笑道:「自然是歡喜瘋了,君不知,妾身前日方才分別便已然被相思之火烹了一個外焦裡嫩。」那群小仙娥雙眼精光閃閃,心滿意足地退下了。

  墨機也不嫌酸,滿意地點點頭,又略略正色道:「其實我是受白豈所托,有事才過來的。」

  我轉過頭來憤怒地看著他。

  墨機又輕笑出聲:「不過已生思念倒是實話,他若不找我,我也會過來找你的。」

  我又虛起眼睛,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他。

  墨機不再辯解,轉而笑道:「你們方才說的人,是翠娘吧。」

  

  白豈聽聞這話不禁愣了愣,復而回過神來點點頭,皺著眉頭滿眼疑惑。我不明就裡,也跟著他皺著眉頭滿眼疑惑。

  墨機笑出聲,微微頷首作出回憶的形容道:「這又要說到先前那三劫。天劫是天雷,凡劫是人間疾苦,妖劫便是萬鬼噬心,也是三劫之中最甚的。我彼時多受翠娘照顧才能緩過來,她與我是有厚恩。我只知道翠娘原是個仙子,至於隱為何居於妖界我便不得而知。」

  我顧不上其他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萬鬼噬心卻是什麼劫?我不曾聽過,嚴重不嚴重?受了劫身子骨可有什麼不便利?你快與我說說。」

  墨機笑意更深,覆著我的手寬慰道:「那些事何苦再提,平添煩悶罷了。我現在很好,你也看得出來罷。」

  我這才意識到方才關心得過了些,遂紅著臉抽出手乾笑兩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這般看來……那翠娘想必也是……醫術非凡。」墨機贊同地點點頭。

  

  白豈這才嘆下一聲,垂眸道:「翠娘因性喜妖界醫草,才久居研習。只因長居妖界,身上難免沾染了些妖氣,雖然長得美豔了些其實並不是妖。她原先便是上清的仙子,論起輩分你我還要恭敬喚聲『姑奶奶』。你的五火綾我的七翎扇都是她先主子的法器,那人修為散盡法器方才易了主。」

  「那日我去妖界幻境巧遇了她,不禁生疑,她只道先主子犯下禍事三清不宜再回。翠娘在妖界心懷慈悲又藏匿了仙氣,過得還算踏實。我心生敬重又念她想念先主,便將扇子借她玩幾日。本說過幾日再去取,可她心裡惦念上清還是想回來看看,我思忖著她的身份自當瞞著好些,便沒有同你們講,魚賢只怕是誤會了。」

  「她來尋我,是因著現在在三清之內只認得我一個仙。這回匆匆過來,我方知道她仙壽已盡想再看一眼七翎扇,遂留她在我的院子裡聽她盡述往事,便吩咐了魚賢莫要打擾,待翠娘走了我方才發現魚賢已經負氣下凡去了。」

  墨機點點頭,道:「若是罪神的仙婢,那委實不便宣揚。那你可知道她先主子叫甚?」

  白豈在我臉上看過一回,小聲道:「青鸞。」

  心裡驀地一抽,不想卻伸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盞。

  

  墨機一面平和地替我烘乾了灑在袖口的茶水,沉吟了半晌方道:「原是醫神青鸞的舊事。那翠娘現在如何?」

  白豈又嘆了一嘆:「返往妖界,只怕已經尋得一處僻靜歸散了。」

  我心裡又是一抽。

  

  白豈眼見氣氛沉悶下去,也不便再就此事多說,遂岔開話題澀然道:「我只想著莫讓翠娘的身份暴露,誰知考慮的不周全怠慢了魚賢。他此番定是恨死我了。」

  我十分縮頭烏龜地忽略了先前那個擾人心神的名字,一臉誠摯地與白豈道:「原是我錯怪了哥哥。」又道:「哥哥既然沒有哪裡對不住魚賢便好,與其傻等著倒不如去一趟凡界,把魚賢尋回來。墨機同影大太子相熟,若是托他去跟司命借命格也是有希望的。得了命格我們也好去幫魚賢過過大小劫難。」

  墨機對我歉然一笑道:「只怕不好辦了。白豈君昨日便悄悄托我借來魚賢的命格,可惜時候不好,近日司命正在與千介賭氣,說什麼都不肯。我便是方從玉清回來。」

  

  白豈痛苦地抱著頭,心神俱傷。

  

  我連忙拍了拍他的肩頭寬慰道:「莫慌莫慌,現在魚賢的歲數約莫十八九歲,乃是人生一小半。我們現在去尋了他也不算晚,你也好趁這個機會與他好生說說。」

  白豈聲音略帶哭腔:「凡人何其多,你卻叫我去哪兒找他?」

  墨機笑道:「那倒也不是難事。我既然司戰,憑藉氣息的追捕之術倒會一些。他只是硬將自己塞進輪迴,想必周身仙氣尚且存留,找他應是不在話下。」

  白豈淚光閃閃,執起墨機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我在一旁慌忙咳了兩聲。果盤空空,那隻烏七麻黑的的雀兒吃飽喝足,啄了啄羽毛,將頭蒙在翅下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