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廂正邊思量著,邊甚是厚道地捏來一片雲彩,將白豈隔在上頭。揮揮手打發走了。心暗自對他嘀咕:你看看你不是自討苦吃麼,又是暈又是吐血,何苦來事。他這副不爭氣的形容,我這雙頭戲約莫是要演得久些了。
方得了片刻安寧,便聽屋外有些吵鬧。
大門哐噹一聲大開,橫衝直撞地闖進來一名壯漢。
本神君拿眼睛將他打量了一打量,寬額厚唇,虎背熊腰。目光再滑下些許,便瞧見壯漢腰下還圍著一圈蘿蔔頭似的小藥童。畫面靜止,幾十雙眼睛凌空膠著。
那壯漢便是秦慕。
儘管小蘿蔔頭們七手八腳且齊心協力地把他往外拖,秦某人仍如大山一般巋然不動,從容地將房裡的眾人一一掃過一圈,最後將眼光鎖在了柳氏魚賢身上。
秦慕那廂目光灼灼,百轉千回地喚了一聲:「水芝。」
魚賢這廂耐心地在眼眶子裡頭蓄上淚,亦是百轉千回地回了一句:「秦郎。」
白娘子終於見到了許官人。
本神君一陣牙酸肉緊,心裡卻是興致盎然。
一對兒小鴛鴦緊緊抱在一處。
秦慕緊張兮兮:「我就說叫你別去戲班子了,你不聽。方才戲班子裡的人說你今日跌下了戲台。可是傷到了哪裡?你留在家裡罷,左右我養你便是。」
魚賢笑道:「你又急了,我不願你做這麼累這麼重的活兒,你也沒聽進去過。今日沒傷到什麼,是這位白公子救下了我。」
秦慕皺著眉頭由上到下將我看過一遍。
我從容點點頭乾笑兩聲,算是個招呼。
魚賢又歡天喜地扯過秦慕道:「秦郎,我有個好消息與你說!秦郎,秦郎,我有了!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你歡喜不歡喜?」
秦慕突然聽到這個噩耗僵了僵面皮,傻了。
那郎中只當他是歡喜傻了,綠豆小眼兒一轉,甚是乖覺地上前一揖:「這位爺恭喜了,令夫人周身穩妥得緊。現在身懷龍鳳,母子平安。」
秦慕面色又白上了幾分,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魚賢見他不露喜色,心裡略有些生氣。嘟著嘴扯了扯秦慕的袖子。
秦慕這才回過神來,轉頭與我道:「秦某在此謝過白公子救命之恩。」
我嘶啦一聲甩開扇面,扇面上畫的乃是一副鯉魚戲水圖:「秦公子客氣,舉手之勞何必言謝。」想了想又作出了然的形容湊近他的耳根,小聲道:「別的倒是其次,眼下柳、公、子沒事,秦公子也大不必如此擔心。」
秦慕渾身上下一陣肉緊,忽而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看他被我弄得一驚一乍,委實覺著自己在造孽。遂仰著臉賠笑。
好在秦慕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終於還是撐住了場面,甚和善地對魚賢道:「水芝,我買了些你愛吃的蘇州醬肉包子,擱在馬車上拿兩層油紙包著,還是熱的。你先過去,我來好生謝過胡神醫與白公子,隨後就到。」
秦慕又繃著臉,不大自在地與我道:「白公子可否行個方便留下片刻。」
我自然點頭答應,魚賢也頗乖順地出了廂房。無話。
***
郎中腆著臉皮笑道:「爺萬福,往後定是享盡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面皮上褶子星羅棋布,委實壯觀。
唔,人精約莫就是他這個樣子了。
秦漢子雖然面色不大好瞧,倒是不大著急,先是瞅了我一眼才與那郎中道:「秦某孤陋寡聞,只是有件事想請教胡神醫。」
那郎中點頭應下。
秦慕道:「在下一位友人,是名男子,卻被診出已有身孕。神醫,你看這事兒……」
那郎中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狂猛地搖頭:「這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您那友人是斷袖罷,哎,男子與男子在一起終究不成體統。這位爺,這位爺千萬莫與那人交往,尊夫人雖然消瘦了些,卻是一臉旺夫相。老爺好福氣啊。」
我一個沒忍住,撲哧一笑。
可想而知他這句話深深地刺激到了秦漢子,秦慕慘白的面皮轉紅再轉黑,滿腹憋屈燒紅了雙目,一拳照著狗屁郎中的鼻子錘了下去,喝道:「扯你祖宗的淡!明眼人都能瞧出來他是個男人!」
那郎中應聲而倒。
唔,這回英雄救美的前情委實做的美滿。
***
待將柳魚賢安頓好,秦慕駕著馬車,晃晃悠悠地將我送回到荒郊野外的「白府」。
一跳下馬車我便準備作上一揖客套幾句,卻瞧見秦慕直愣愣地看著府門,我順著他的眼風往那方向看去,也跟著愣了愣。
我愣自然是有緣由的,起初為了行事方便我與墨機決定分開行動,畢竟接二連三遇見一些奇人,而且這奇人都還是相熟的,容易叫人起疑心。現下他卻靠著門欄笑眯眯地看著我。這也太明顯了罷,若是被秦慕發現,當即戳穿,往後還要怎麼演這齣戲誒。
一時間額頭上冷汗涔涔。
果然聽見秦慕尖著嗓子問道:「你們、你們竟然是認識的?」
墨機往前走了兩步,笑著點點頭。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潮汗。
秦慕又道:「墨公子是、是在等白公子?」說罷瞪著眼睛瞅著我。
我只好扯起面皮哈哈乾笑兩聲點了一回頭。
不帶秦慕再次開口,便見墨機悠悠然渡到我身側,抬手將我攬進他懷裡,柔聲道:「怎的這麼晚才回來?」
我正尋思著如何說上一句規整又巧妙的話將他推回去。
墨機的聲音益發柔順:「黑天半夜卻同秦公子共乘一車,我來想一想,你可是怨我沒時間陪你,眼下又要去一趟外城?唔,這般借此激我,是醋了罷?」
秦慕當即作出恍然大悟狀,如同找到組織一般甚是親和地笑道:「原來白日裡,墨公子說的要陪人便是說白公子。」
我甚是堅強的暈了暈,道:「啊?」
秦慕笑道:「今天白日裡,墨公子與我說了一比大買賣。我只當天上掉下了張大餅,不甚猶豫。白公子今日救了水芝,與我有恩。況大家乃是同道中人,我自然信得過。」
同你的頭啊同道中人。
可秦慕皺了皺眉:「那筆買賣自然是沒問題,秦某也實在是缺些銀兩。只是,白公子今日也看到了,水芝的情況,我是離不了身的。今日又受用了庸醫的話,竟覺得自己有了身孕。我這幾日,愈發不能離開他了。」
墨機笑了笑,緩聲道:「秦公子所言,在下明白。只是在下好不容易得了閒卻又要出門,說過的話不作數,他又要怨我了。」
我默不作聲地抽了抽面皮,秦慕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深有體會地衝著墨機點了點頭。
「不如這樣,秦公子今日與水芝公子略略商量。水芝公子若是點頭應下,在下便將柳公子接入府上,好生款待照顧。只是半月,望秦公子能安心在外。」
秦慕又看了我一眼,猶豫道:「只怕水芝住在貴府,多有不便。」
墨機將攬著我的胳膊緊了緊,斬釘截鐵地替我答道:「他不會介意的。」
秦慕咬咬牙,點頭應了。
我甚是悲催地望了一回天。
***
三日之後,柳氏魚賢住進了我「白府」。
白豈的狀況並不好。
聽罷我的敘述更是情難自禁地嘔了一回血,喝道:「阿光,你們二人是要氣死我罷,我如何、如何能與墨機作出親密的形容?!」說什麼也不用那具皮囊,我也只好繼續在裡頭撐著。墨機對此的評價是:哎,你總是一副男子的形容,卻叫我情何以堪。
我甚悲催。
然柳魚賢在白府住的並不甚好。頭天夜裡就大驚一番。
本神君惦念原先在三清時多曾勞煩他,只好慌忙披上皮囊跑去看個究竟。
魚賢披頭散髮,滿面淚痕地扯著我的袖子道:「我方才看見、看見一個穿白衣裳的鬼魂,莫不是、莫不是秦郎有難的罷?」
我看了看窗子外頭探頭探腦白豈,惡狠狠道:「大約是發了情的野貓擾了你的休眠,待我將他趕走便好了。」
魚賢就著我的袖子擤了擤鼻涕道:「六月天裡哪兒來發春的野貓?我見到的當真是鬼,他還與我說什麼冤枉了他的話,莫不是前世的冤屈,今世來索命了吧?若是原先也便罷了,一條賤命隨他拿去,可現在有了秦郎的孩子,我是如何都不能死的!那鬼魂叫我莫跟秦郎好,只怕、只怕他會害了秦郎!白公子,白公子秦郎現在沒事罷?!」
我一臉苦笑,魚賢啊魚賢,你哪怕是對白豈有現在的一絲嘴軟,也不會弄出這麼一場戲。你看看你倆,何苦來事。
可巧第二日秦慕送來一封書信,魚賢總算安下心來。
然白豈未曾消停,魚賢的見鬼之說也未曾消停。
我伸手扯了扯墨機的面皮抱怨:「你看你把魚賢弄過來,這日子何日是個頭。我再不願呆在那皮囊裡頭了。」
墨機想了想,點頭笑道:「你呆在裡面委實不是個辦法。不如我們擇日出去一趟,散散心。」
我抽了抽面皮:「我們倆都走了,府上怎麼辦。府上的丫鬟小廝可全是假人。」
墨機笑得愈發開懷:「不是還有你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