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側妃的元神養的甚好。
我今日身心俱疲,好歹也鬆下一口氣,打發雲羅去兜率宮請老君。
可洛雲卻反常地神色呆呆,不見喜氣。
我見她這模樣自作了一回聰明,猜她無非是因著幸福來得太快,一時無法接受,遂提起精神笑了笑道:「淑側妃現下的形容,五公主可以放心了。」
聽見這話,發呆的牡丹回過神來,定定地瞅著我。
我繼續扯著一排和樂的笑臉。
她這才道:「雲兒謝過姐姐。」
我委實稀奇,她這副形容卻同先前哭爹喊娘指天罵地的模樣想去甚遠,照她先前的樣子,看見母妃好了該是要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個死去活來吧。
看來盤古幡的戾氣了得,一下子就將牡丹劈轉性了。
好歹本神君是個見過世面的神君,自知有些話揣在心裡便好,斷不能隨意問出口,想了想,決定將這話憋著。
牡丹柔聲細語又道:「姐姐欲將盤古幡作何處置?」
我答:「上清自有供奉神幡的神殿,盤古幡也該回去了。」
牡丹點點頭,笑容開了些道:「甚好。」她千姿百態地走了兩步,在梨花木頭大椅上穩穩妥妥地坐下,道:「姐姐與雲兒恩重如山,雲兒無以報答。墨哥哥與雲兒亦是有性命之恩,看來雲兒欠下姐姐姐夫的,此生還不清了呢。」說罷,逕自吃吃地拿袖子擋著嘴笑。
按照常理,主人家已經笑成這般模樣的時候,做客人的也應該笑出聲來將她捧上一捧,只可惜此情此景我聽到墨機的名字,頭便開始隱隱作痛,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一副歡欣雀躍的形狀來。只好敷衍她道:「職責所在,無須言謝。」
她撐著光鮮亮麗的面皮道:「姐姐……可知墨哥哥喜歡吃什麼?」
我當真停了一霎,萬分費力地使腦仁跟上她野馬般的思維。
再望著天想想,才悲催地發現左右我只記得自己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並不太在意旁的人。遂搖了搖頭。
牡丹立刻抿嘴笑得十分暢快,又接二連三道:「那姐姐可知道墨機君慣用書房裡的哪根毛筆?睡覺喜歡歪在哪側?可知道墨機君喜歡什麼顏色?」
她這一串兒連珠帶炮委實砸得本神君腦仁益發疼痛,若是說凡間季遠之那世我倒還能說他一說,如今回到三清聖境,卻也不曉得脾性改了沒改。
牡丹見我半晌不語,大約以為她那段話讓不才本神君暗自悔過自己一直不曾好好在意未來夫君,竟又再接再厲地教導道:「姐姐日後要與墨哥哥同處,有些細小的事情委實應該記得些。墨哥哥喜歡吃青筍,不喜歡吃花椒。夜裡睡覺喜歡睡右側……」
聽她如數家珍地說了半晌我方才明白過來,她現在這模樣大抵是女子間爭風吃醋,拿著我的短她的長在我面前大肆炫耀。
本神君一直自認為是個寬厚敦實的神君,有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願同人計較。
況本神君英明,雖然早看得出這朵牡丹一心想泡在墨機那灘壞水裡,但是從始到今,自認為待她寬厚不薄。
我估摸著她若是拿這段話刺激魚賢,倒還有些功用,若是在平時於我便不大有效了。然本神君說了是在平時。
只可惜今日本神君一直情緒不佳,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看她惺惺作態,她卻放心大膽地說出這麼一番損人不利己的話來。牡丹啊牡丹,是你時候趕得不好。
我不緊不慢地擺上一副寬和笑臉搖搖頭,淡淡道:「吃食方面我只記得自己的,實在分不出心思體諒別人。況且墨機不大挑食,我們終究能吃到一處去。三千年前我送他了一根狼毫,他很喜歡,做什麼都用,只可惜叫我一把火給燒了,前些時日在凡間,我又補上了一枝玉桿的,往後他大概會用得多些。墨機自己喜歡穿玄色的袍子,我因覺得他穿天青模樣精神一些,近日又同他一道添置了一些。樣式不錯,天蠶妹妹做工也好。還有就是,他現在不喜歡睡右側。他喜歡擠著我睡。」我停下來轉過頭,與她笑道:「姐姐我這般回答,不知雲妹妹滿意否?」
牡丹的臉黑了黑,馬上又笑容可掬道「姐姐,雲兒不過是說玩笑話,姐姐太累了麼?怎的這般不禁逗?」
我冷笑一聲,拱了拱手道聲告辭,踏雲而去。
***
盤古幡回到上清的消息傳得相當快。
我方將神器安頓好,行過重禮,便看見雲羅火急火燎地奔了過來。
他扯著我的袖子擦了擦額前的潮汗,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我方從老君處回來便……便聽說弟弟一直再找我……我尋到他後,他說、說魚賢說白豈神君說讓我轉告您,叫神君去一趟羨魚閣。」
我掐著手指頭算了半晌,才算恍然提步去哥哥處。
魚賢在一旁氣定神閒地磨墨,墨同硯台摩擦的聲音模模糊糊有些曖昧,白豈略略彎下腰,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懸於宣紙之上,隨意揮灑。若是畫到得意處,二人竟旁若無人地相視一笑,何其肉麻何其肉緊。
我將手攥成拳頭,放在唇邊咳嗽了兩聲。
白豈抬頭,笑嘻嘻道:「你可算來了,師父閉關養病之初交代過我,叫我看著你,千萬不能讓你去鏡湖見混沌。你這次竟還把盤古幡弄來了,證據確鑿,我叫你來好生同我編個謊,將師父對付過去,若是責罰下來好歹也同我沒什麼關係。」
一句話噎得我險些背過氣去。
他更是笑逐顏開道:「左右你是從上清跑過去的,委實是我的責任,說罷,想要什麼好處,我若辦得,你便好生同我商量商量。」
我磨了磨牙:「盤古幡歸主,混沌還好好地在塔底壓著,我倒不曾覺得有何不妥,更何況若是有了盤古幡……」
正說著,門外雲拓道:「神君,墨機君來了。」
我話未說完,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臉巴子。
白豈大聲道:「快請進。」又轉過頭來揶揄我道:「你看看你那副不淡定的形容,不就是私會別的男人被墨機君知道了嘛,又沒做虧心事你怕甚。」
魚賢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退出房間。
我發自內心地感嘆:哥哥的道行果然深不可測。
墨機進來,眸光掃向我,直接道:「你把盤古幡拿到了?」
我有些心虛,迴避了他的眼神,將頭扭到一邊:「嗯,當時五公主急著要治淑側妃,我就去試了試運氣。」
墨機靜默少頃,又道:「混沌如何?」
白豈在一旁興高采烈地代答:「還關著呢,阿光委實厲害,盤古幡竟如當初遇見青鸞神君一般,一下就認了主。」
我暗叫糟糕,只怕墨機察覺出了蛛絲馬跡。耳聽見他那邊是異常的安靜。
半晌,墨機聲音平淡地說:「現在是殺了混沌的好時機。」
我聽見自己尖著嗓子大叫:「不行。」
屋裡四隻眼睛立馬射向我,淡金色的那雙尤其銳利。
本神君無限悲催地撫著額頭,覺得有點暈,又慌慌忙忙地做起了亡羊補牢的勾當:「上天有好生之德,他現在既然不能作惡,終日關在塔底,且留著他的性命也是無妨……」
墨機忽而笑得一臉燦爛:「陵光你緊張什麼,我不過是說笑,要不要殺他也不是你我說了算的。幾日不見,你竟然變得這麼不禁逗了麼。」
想起晌午洛雲也曾說出同樣的話,怒火轟的一聲燒了心。
「我的確不禁逗,我眼拙,看不出你們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我可不是你的雲妹妹,你撿個石子給她她都能供起來當寶貝,你隨口說句什麼她都字字緊緊牢記在心,自然比我經得起你逗些。我陵光不才,沒有英雄救美的橋段,又不願與你天天膩在一處,也比不得你雲兒妹妹對你上心。我倆的婚事我不急,你也不急,可我看有人倒是替你急得很。左右人家姑娘家與你苦情至此,又與我『姐姐』、『姐姐』叫得親熱,本神君大度,也提前同意你納了她去。這樣我還不吃虧,省的到時候你二人一道同外人說我不禁逗,我陵光好歹在三清也是有些風度的,到了那時候我才是吃虧吃大發了。」
墨機笑眯眯道:「說完了?舒服了麼?」
本神君煞是有骨氣地紅著面皮白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快步走出去。
只可惜鳳凰一族天生便有一對靈敏的耳朵,本神君的這對靈敏的耳朵,便是相當不爭氣地聽見身後白豈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些訥訥,遲疑道:「阿光她這般……該不會是醋了吧……」
我醋你祖宗。
然後是墨機,他的聲音夾雜著淺聲輕笑,使得聲調略略飛揚。
不用回頭我就能想像他現在的樣子,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定是一閃一閃的,眉毛略略揚起,嘴唇勾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真是可惡的模樣。
我聽見他說:「唔,怕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