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驚變(上)

  

  婚事定在三天之後,哥哥將帖子發出去,於我說:「你同墨機成親,三清裡頭大大小小各路神仙都翹首以盼。你到時候可要好生拿捏,別錯了分寸,讓人瞧了笑話。」

  我不以為然地數著髮梢:「左右我正值嫁人的年紀,墨機正值娶人的年紀;我倆情投意合處在一處,結為連理乃是自然,況且師父早早都說過,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讓人笑話的。」

  白豈拿眼睛掃了我一眼,一臉看白痴的表情道:「我說阿光,你愚鈍如此,往後如何守得住你夫君啊。」

  我不再理他。

  他又道:「按照上清歷來的規矩,待嫁姑娘頭三天不能見未來夫君,你這幾日也別見墨機了,好生呆著,啊。」

  

  扯他祖爺爺的淡。

  

  上清這麼數萬年,也就在三天後能嫁出去我這一名女仙,這「歷來的規矩」約莫也是他眼下隨口瞎胡謅的,不能作數。

  

  白豈仍是不甘心,悵然道:「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啊!本神君含辛茹苦將你拉扯大,好不容易到了這個歲數,你卻有了夫君忘了為兄我啊!為兄我含淚留你幾日,你也這般不甘願,真真叫我心下悲涼啊!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啊!啊啊啊啊!」

  我僵著脖子抽了抽面皮。

  他繼續狼嚎:「阿光啊,為兄縱使不濟了些,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嫁妝,好歹也是名有擔當的仙啊!墨機贈來的聘禮,我送去嫁妝,你的心便隨著嫁妝一道飛了啊!你怎麼能變臉如此之快啊,怎麼能轉身就嫌棄為兄我啊……」

  「我並沒有……」我撫著額頭,忽而一驚,「你方才說聘禮?可是……」墨機那日拽著我,已經買了啊?還是本神君我使盡了渾身解數將那一大包「禮」給拖回來的。

  

  白豈一臉笑意,將手舉到與臉平齊,大力擊了三聲。

  

  梨花木門嘎吱一開,探出雲拓半張臉,少頃,又在雲拓那半張臉上半個頭處,探出雲羅半張臉。四隻溜圓的眼睛怯生生地眨啊眨的。

  約莫是驚駭於哥哥方才的嚎叫。

  

  白豈一把甩開扇面,恢復往常道貌岸然的神色道:「我便知道你一聽說那小子送來東西,便猴急著要看。」轉過頭去朗聲囑咐道:「抬進來。」

  

  梨花木門大開。

  雲羅雲拓弟兄倆哼哧哼哧的抬進一枚通體烏黑的大匣子。

  

  我不明就裡,探身向前細心瞅了瞅,道:「這……當真是墨機送來的?」

  白豈點點頭,捋起袖子拿了七翎扇敲了敲鎖。仙光乍現,一陣飄渺濃雲過後,那鎖吧嗒一聲,開了。

  我小心翼翼的瞟過去,呆了片刻,猛然虎軀一震:墨機他他他他、他到底是作何想法!

  

  烏木匣子裡面墊著猩紅的絨綢,綢上赫然躺著一柄通體烏黑的利劍,劍身打磨得亮堂,我能瞅見自己合不攏的下巴。

  

  墨機那廝,竟然將自己的滄陽劍給送過來了!

  

  白豈在一旁搖頭晃腦:「唔,滄陽劍果真是把好劍!」說著將劍取了出來,擱在手裡掂量了掂量,模樣很是滿意。

  他那劍可當真是把好劍,砍個人跟切豆腐似的。

  

  我憂鬱道:「我看我還是別嫁了,人還沒過去,他先送了把劍過來,叫我抹脖子。」

  

  白豈笑了笑,道:「我早該想到你不曾有這般悟性,自然不懂得這把劍的奧義。

  神州七大神物分為琴,槍,劍,風,天,山,海。乃是伏羲寶琴,女媧神槍,軒轅神劍,定風神箭,定山神斧,定天神珠,定海神針七件。

  琴喻『智』、槍喻『勇』、劍喻『愛』、箭喻『執』、珠喻『慈』、斧喻『公』、針喻『力』。滄陽劍乃是軒轅劍熔後另鑄的寶劍之一,自然意喻同軒轅劍相同。

  嘖嘖,這禮送的又討巧又新奇,難得了墨機一片苦心,只可惜是對牛彈琴,你不懂得其中奧義。可嘆啊可嘆啊。」

  

  我幹著嗓子咳了咳,道:「他又不是個文仙,哪裡知道你口中的那些古怪。這可是他的法器,等成親的時候再還他便是。」

  白豈眯著眼睛,樂呵呵:「哎呀這是什麼話,那時候你二人還分什麼你我誒。」

  我自知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隨意掰了個緣由,遁了。

  

  ***

  

  第二日天摸摸亮,天蠶妹妹就風風火火地將我從床上扯了起來,我正欲發作,睜眼一看她那副凜然的面容,又想起影大太子曾提起她的火爆性子,好歹作罷了。索性由著她拿著緞子在我身上一陣鬧騰。

  

  天蠶道:「白豈神君昨日交代我過來量尺寸,神君要快些,小仙一會兒還要去空冥給墨機神君量衣裳呢。」

  

  自知覺是再睡不成,我有些鬱鬱。

  

  雲羅手裡端著蠶妹的綢匹,乖順地立在一旁當托盤。滿臉疑惑道:「神君就要大喜了,怎還變得如此嗜睡?凡間戲本子裡頭,姑娘家要出嫁,不都是夜夜難眠麼?是神君不夠細緻還是戲本子裡在騙人?」

  我悵然,一時竟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悵然道:「我這乃是二婚,早過了新鮮頭,故而淡然些,自然不能同那戲簿子裡的姑娘相比較。」

  雲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天蠶這時忽而鬆開繞在我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綢緞,道:「司醫神君的嫁裳今晚就能好了,我晚些時辰托桑兒送過來。」站在一旁拿著剪子的圓臉丫頭點了點頭,一雙水靈靈溜溜圓的眼睛是不是地瞟著我家雲羅兒。

  嘖嘖。

  本身君掐著這個空當想,往後得了閒暇,定要為雲羅雲拓二人操操閒心。

  

  天蠶妹妹甫率領大隊人馬又是一陣風風火火的出了上清,我便撲進床上捂著被子補眠。吩咐雲羅守著門口,任是天皇老兒也不許放行。

  

  這番恍然一覺竟睡過去了三個時辰。

  

  雲羅見我轉醒,忙上來笑道:「神君可是睡飽了?少離君方才過來送禮,眼下正在側廳喫茶未走,神君過去瞧瞧麼?」

  我恍恍惚惚,揉了揉眼睛道:「哦?他送的甚?」

  雲羅道:「少離君未曾說過,只是道要等您醒了再親自送到您手上。」

  

  這小子又是在耍什麼花招。

  

  我道:「好歹少離也是客,我們定然不能怠慢。」

  

  雲羅天真爛漫地朗聲說:「神君說的是,雲羅眼下走不開,老早便託付蓮生,叫她正在側廳好生招待咧。」

  

  ……雲羅兒,你曉得你做了甚麼。

  

  側廳寂然。

  

  因著本神君我近些天要大喜,上清的仙童仙娥們都偏向穿著一身紅裳,蓮生昨日也穿了一身紅衣,卻叫我嚇得半死。

  須知她的皮膚較一般人更白皙,唇色也較淡些。穿著一身紅衣更加顯得巴掌大的小臉面無血色,甚是不合襯,本神君我思量半晌,提心吊膽地叫她喚上了一身淡粉。

  

  今日蓮生還是一身淡粉,靜靜立在少離身後,手裡持著一壺茶水。我推門進去,順了順袍子,一路暢通無阻地踱上主位,坐下。眼巴巴地從少離看到蓮生,又從蓮生看回少離,心裡思量著如何開口。

  

  少離吧嗒一聲放下茶盞,輕飄飄道:「蓮姑娘今日換上一身淡粉,委實是美不勝收。我前幾日見多了明豔歌姬,再回來看蓮生,卻是別樣芳華。唔,沒有白來一趟。」說罷略略側身,一雙狹長的眼睛掃向身後,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下次換上一身淡黃,顏色更好,與你也很合襯。」

  

  我呆了呆。

  蓮生亦是有霎時僵直,隨後恢復往常,面不改色地持著茶壺在少離身後屈了屈膝,道:「蓮生謝過少離君謬讚。」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想頭,可他這般將蓮生同歌姬作比確實較我火冒三丈:「少離,你是在凡界青樓裡呆得太久了罷,這本神君管不上,只是莫將蓮生同那些不乾不淨的扯在一處,我若聽見你再說一句這樣的話,倒是很不介意在婚前給我的綾子開開紅。」

  

  少離不愛笑,從開始到現在卻一直掛著一副欠調劑的笑臉:「哦?陵光,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麼?還是說,你尚未嫁與我哥哥,便要端出嫂子的架勢訓誡我了?」

  

  我氣結。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我跟前,晃晃悠悠地將左手伸進右手袖袋,晃晃悠悠地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信手碾平,丟在我跟前的茶几上道:「陵光,未來嫂子,做晚輩的自然應當孝敬。我過兩日約了佳人,敢不回來吃你的酒,便先將禮送到。

  此乃珍本,我少離誠心想同你冰釋前嫌,才贈與你,倘若換做別人,我可是連個書頁角也不讓人碰。」

  

  我冷笑道:「既然你也道我同你有嫌,方才的事本神君小肚雞腸不願原諒。你去同蓮生道歉,不然我自不願化解。」

  

  少離眯著眼睛,笑著說出一句叫我汗毛直豎的話:「願不願諒解乃是你的事,你終歸是要嫁與墨機的罷,我們,來日方長。」話音未落,人已經飄飄然走了。

  

  蓮生仍然持著茶壺,一動不動,似一尊娃娃。

  

  我將眼睛挪到少離給我的書上,頓時覺得雙眼開始冒出金花。

  皺巴巴的封皮上,赫然寫著兩字楷書: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