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抬籍

  她也動了心思,等這次的風波過後,要是實在不成就辭官。官場是男人的世界,她在裡頭惹情債,拖累了容實,那就不好了。她預備說服阿瑪,從另三房裡頭選個人過繼,只要是個男的,好好的辦差事,不辱沒了祖宗就行。她到底是個女人,再高的心氣兒,難免受掣肘。還是幹女人的活兒吧,管管家,做做針線,下下廚,安安生生做容家二奶奶得了。

  可她和阿瑪一說,述明定著兩眼看她,「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最後全便宜別人?你可真是好算計!能聽聽我的打算嗎?我是這麼想的,等你成了家,養個外甥替我挑大樑來。咱們家不重兒子重閨女,雖說嫁人,女婿還得是半個倒插門兒。問問容實他幹不幹,他得給我生個兒子掌管內務府。這麼肥的差事卸了肩,往後還能有收回來的一天?等我老了,你回心轉意也不頂事兒了,要權?誰搭理你!難關你阿瑪我遇得多了,每回都撂挑子,你茲當這頂烏紗就在咱們腦門上生根了?你瞧瞧另幾家,郭布羅氏、富察氏,哪個是吃素的?咱們不能光圖自己富貴,還得圖子孫後代。」他指指門前閥閱,「皇帝輪流做,管他斗轉星移,咱們就像那個石頭柱子,風風雨雨一直在那兒。你見過大雪連下三年的嗎?再冷不過三四個月,寒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咬住了牙,挺過去就成。」

  她坐在條凳上垂頭喪氣,「我覺得自己是個禍頭子。」

  「胡說。」述明很疼閨女,最受不了她這麼說自己,「禍頭子是陸潤,你要冠上這個封號可早著呢!姑娘家什麼最值得驕傲?就是叫男人為你爭鬥。你要不好,他們能這麼待見你?討人喜歡不是罪過,可你得圓滑,他們怎麼掐是他們的事兒,別讓火星子濺到自個兒身上就好。」

  她嘆了口氣:「我是不想再見六爺了,戳在他眼窩裡不是好事兒,離得遠遠的,興許他就忘了。」

  述明不說話了,回身擺弄桌上的文房,一支狼毫在手裡顛騰了半天,「二啊,阿瑪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要是顧念容實,就和他斷了吧!」

  她惶然抬起頭來,「阿瑪……」

  「雞蛋碰石頭,什麼時候贏過?皇上的身子要是好,咱們有勝算,你梗脖子硬爭,阿瑪不勸你。現在呢,那靠山眼看要倒,你就不擔心?內閣彈劾豫親王,打哪兒糾察起?人家寸步留心,一根小辮子也不給人留。不過那幫學究還有點兒能耐,鑲黃旗旗下挖出個放印子錢的知府,錢從哪兒來還在查,據說是拿百姓的稅銀當本兒,得了利再往庫裡上繳。滾單是豫親王開的,多少有些牽扯,這案子又是容蘊藻承辦,梁子結了一回又一回,怎麼化解?容實呢,不是不好,年輕人氣壯勇猛,在皇上手裡是把利刃,一旦上頭換了人,這把刀使起來不稱手,就得套上刀鞘。你鐵了心要跟他,六爺嘴上漂亮,那小心眼子能擔待?容實情場上得意了,官場上必定給坑得有苦說不出,你要是恨他就嫁給他,要是愛他,那就離他八丈遠吧。」

  頌銀聽完阿瑪的話,眼淚唰地下來了。她何嘗不知道,可是喜歡一個人,能說放手就放手嗎?他們都是頭一回,刻骨銘心一輩子,嫁不成他,她還有什麼指望?

  她掖著手絹放聲痛哭,「我就是要嫁他。」

  述明耷拉著腦袋看她,「嚎兩聲就完了,外頭可不許說去,你態度越鮮明,對他越不好。」說著撓撓頭皮,「以前見了冤家對頭似的,現如今怎麼就愛得死去活來了?」

  她抽抽搭搭說:「他懂我、敬重我、不逼我幹我不愛幹的事兒。我找人過日子就圖高興,不缺大爺見天兒指派我。『你給我幹這、你給我幹那』,我當差當得夠夠的,到家要人疼。」

  述明張口結舌,「真不害臊,要人疼說得還挺字正腔圓。」

  她坐在那裡跺腳,「就是要人疼,不要人欺負!」

  這丫頭在阿瑪面前總這麼執拗,耍脾氣、耍橫,毫不掩飾。述明忙壓手,「得、得、得,越說越來勁。你多大了,還鬧呢?灶王爺沒升天,腦袋裡盡裝糖瓜兒了?沒見過你這樣的。」

  頌銀背靠牆壁無話可說,她的憂愁阿瑪不懂,以前聽人說過,女人愛一個人走心,男人愛一個人走腦子。要從心裡拔除太難了,可腦子上開天窗,沒準倒兩下就能把人倒出來。要是這段感情有一天了結了,大概也得容實絕情才行。

  這時候內府佐領進來,打個千兒說:「上用的降真香餅都籌備妥當了,二大人瞧一眼,要成就送過去了。」

  頌銀慢吞吞騰挪過去,心裡納罕她又多個奇怪的稱呼。以前是小佟總管、小佟大人,現在在她阿瑪跟前她又成了二大人,再過陣子不知還有什麼。仔細查點一下,沒有差池,抬頭說:「我送過去吧,正好去看看陸潤。」

  佐領應個嗻,躬身退了出去。述明皺了皺眉,「少和他打交道成嗎?你們不是一路人。」

  頌銀看了她阿瑪一眼,「我做人講義氣,不像您似的。」說完怕挨罵,很快端著托盤出去了。

  叫上個蘇拉跟著,往養心殿去,把香交給御前的人。再問陸潤在哪兒,說萬歲爺剛練完一套拳,伺候主子洗漱呢。她哦了聲,聽說皇上打拳,心裡頓時一鬆快。現在覺得皇帝的身體是所有人的希望,所幸病氣被壓住的時候沒什麼大礙,如果能延捱下去,至少豫親王不敢輕舉妄動,還能維持表面的和平。

  她站在穿堂口上往後看,沒多會兒見皇帝換了衣裳出來,剛梳的頭,鬢角刀裁一樣,原本也是堂堂的好相貌。自己上了廊子沒著急走,回身略等了會兒,等陸潤出來,方慢慢往前來了。

  頌銀退到一旁,不知怎麼,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憂傷。皇上到底愛不愛陸潤呢,他臨幸宮妃都是三心二意,也許心裡只有陸潤吧!可陸潤不是這麼認為,他還是男人的心,即便殘缺了,心裡沒有殘缺,他一點兒不貪慕這種恩寵。

  她低著頭,滿腦子亂七八糟。皇帝到她跟前了,她蹲身請了個雙安。

  皇帝今天心情不錯,用一種輕鬆的語調和她說話,「幹什麼來了?」

  頌銀呵腰道:「奴才來給主子請安,順便送香餅,再瞧瞧陸潤。」

  她那回救了陸潤,皇帝才知道他們交情不錯,對她也更和煦了。負著雙手在台階下踱步,許他們說說話兒。

  陸潤還是那種不喜不悲的模樣,眼裡漾著笑,曼聲道:「我原該登門給佟大人道謝的,還勞你來看我。」

  頌銀笑了笑,「今兒內務府不忙,我正好來瞧瞧你的傷。怎麼樣了?都好了嗎?」

  他點頭說:「好得差不多了,結了疤,慢慢都掉了。」

  這麼著就好,因為皇帝在跟前,也不方便多說什麼。皇帝要往三希堂去了,他衝她使了個眼色,表示聖躬康健,暫且無事。

  頌銀明白了,垂手恭送皇帝入內,養心殿裡的書房地方不大,站在抱廈前聽得見裡面說話。皇帝喚陸潤並不直呼其名,他有個小字叫庭讓,許是有情吧,那名字就顯得各外的旖旎,和容實那聲纏綿的妹妹的差不多。

  她掖著兩手嘆息,轉頭看天上,一對鳥兒相伴著飛過去,翅膀撲棱著,發出噗噗的聲響。明黃的琉璃瓦阻擋住了視線,一晃便看不見了。

  出養心殿往隆宗門上去,抬眼一顧竟頓住了,只見容實和豫親王面對面站著,差不多的身量,一樣的朗月清風,不知正說著什麼,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臉上神情平和,見了她俱是一笑。她看著那兩個人,腦子有點發懵,略定定神方上前,對豫親王肅了肅,「六爺。」復對容實行一禮,「容大人。」

  這算很公正的態度,並沒有偏向誰,以自己人的姿態和誰自居。容實道:「可巧遇上了王爺,你上哪裡去了?」

  頌銀道:「往養心殿送香餅去了。」瞧了豫親王兩眼,「二位聊什麼呢,聊得挺高興的樣子。」

  豫親王笑道:「明兒府裡辦喜事,帖子就不下了,我親自來請,邀容實賞臉喝喜酒。」

  頌銀啊了聲,「我這兩天忙壞了,竟忘了明兒是六爺大婚,先給六爺道個喜。我已經挑了得力的人,到時候幫著照應府裡賓客。我明兒值夜,不能親來道賀了,托我阿瑪幫著隨份子,六爺別怪罪,多擔待我。」

  他笑了笑,「你給主子當著差呢,身上有重責,怎麼能怨怪你。到時候容實來就成了,咱們以前也有哥們兒情義,後來為了點小誤會鬧得不愉快,這會子想想孩子氣兒了。藉著這個機會握手言和,往後你們大婚我也得討杯酒喝呢,眼下還僵著,弄得兩不來去,豈不叫外人看笑話?」

  這態度虛虛實實的,竟叫人瞧不清了。頌銀看容實,他拱手謙和笑著,「六爺這麼說,叫我無地自容了,本就是意氣,六爺不和卑職計較,是六爺的胸襟。六爺放心,待我和頌銀大婚,必定親自登門給六爺送喜帖道謝。頌銀是六爺旗下人,我和她的心是一樣的。只要六爺不嫌棄,將來少不得和六爺走動。」

  豫親王道好,很是稱意的模樣。再看頌銀一眼,不說什麼,然而眼裡波光一閃,劃將過去,很快消弭於無形。

  頌銀躬身相送,見他跨過門檻才鬆了口氣。他們的對話她只聽到半截,綿裡藏針的往來,表面似乎是和解了,但她終究不放心,轉頭問容實,「你們多早晚遇上的?」

  他負手眯眼眺望,秋日的陽光落在他眉梢,有種異於尋常的況味。侍衛處的官服永遠是紫禁城中最耀眼的存在,中單潔白,愈發襯托得曳撒綺豔如血。別人穿紅大俗,他穿紅簡直美如畫,綾羅妝點出富貴氣象,叫人挪不開眼睛。輕輕撩了下唇角道:「也沒多會兒,一炷香時候罷了,說了幾句話,客套卻又不客套。」

  頌銀嗯了聲,知道裡頭有說法了,「剛才倒是聽不出玄機來,他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他沒打算細說,只道沒什麼,含糊帶過去了。

  她仰頭看他,神情迷茫,一雙眼睛鹿兒似的。他不由一笑,見她幞頭下有發落下來,伸手替她繞到耳後,溫言寬慰她,「你別愁,不是什麼要緊話,夾槍帶棒的,處處冒著酸氣,不必理會他。自己都要成親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已經落於人後了,他自己心裡有數……對了,我問問你,昨兒和家裡人一道吃飯,他們對我是個什麼看法?回去和老太太、太太說了嗎?」

  頌銀挺不好意思的,支吾了下道:「都誇你呢,個個說你好。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滿意,話裡話外沒什麼可挑剔的了,問我什麼時候過定,家裡也得籌備起來了。」

  他高興得就地轉圈兒,「我就說嘛,像我這麼討人喜歡的,還有什麼可挑眼的!東西已經備齊了,只是事情湊在一塊兒了,等豫親王大婚一完,轉天就是容緒陰壽,且等一等,多則三五天的,我就請媒人上門。」

  她點了點頭,阿瑪的話也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滿腦子想和他在一起。論及婚嫁了,心裡有竊竊的歡喜,還得裝矜持,問他,「媒人托的誰呀?」

  容實說:「一等公鐵良。」

  兩家結親歷來是這樣,媒人必不可少。小戶人家娶媳婦兒了、嫁閨女了,自己沒那麼廣闊的圈子,需要這麼一群專為人保媒的紅娘來牽線搭橋。大戶人家呢,密密匝匝的關係網,撞都撞不破。府門裡都有走動,基本用不上媒婆,那些個王公大臣也很願意替兩家拉攏。他們倆還和別人不同,是自己認識的,但過定辦婚事的時候好歹也得找個中間人做做樣子。鐵良是皇后的兄弟,一等公的職務擱在那裡,媒人體面,顯得男家鄭重,女家臉上也有光。

  頌銀覺得挺好,真有種待嫁的感覺了。含羞看他一眼,啟了啟唇想說什麼,礙於這裡人多眼雜,沒好張口。

  容實時刻關心她的一舉一動,見她欲說還休,微彎下腰問:「有話叮囑我?」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猶豫了下道:「把事兒放在心上,別忘了。」

  這下真比吃了蜜還要甜,他眼角眉梢都含春,羞澀一笑道:「記著了,你急我更急呢!明兒我隨了份子不在那裡吃席了,進宮來找你。咱們老不能在一起,這回豫親王大婚了,他且忙著,沒空管咱們倆了。」

  頌銀紅了臉,「你又不當值,進宮幹什麼?」

  「我和人換值呀,這位爺大婚,侍衛處自有巴結他的人,正愁得不著機會送禮呢。我換值,掙了人情得了賢名兒,一舉兩得。」

  她心裡突突跳著,轉身說:「我得回去啦,忙著呢。」

  他牽住了她腰上宮絛,絛子上繫著銀鈴,微一抖,激起一串聲浪。她走出去好幾步才發現被他絆住了,低低嗔道:「撒手。」

  他抿唇只管笑著,「明兒。」

  她跺了跺腳,「叫人看見。」

  他鬆開手,那絛子軟得像一蓬煙,被銀鈴牽扯著,墜落下來。

  頌銀退後兩步,和他隔開一段距離,心裡綿綿的溫情湧起來,壓制不住。折回來,在他懷裡靠了一下,怕落人眼很快分開,頭也不回進了內務府夾道。回到衙門心頭還蹦達著,真稀奇,每回見他都覺得不足,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治好這毛病。

  她這頭還暈乎乎的,她阿瑪見她回來,探身說:「剛才敬事房傳話來了,永和宮宣了太醫,三丫頭身上不大舒服。」

  頌銀啊了一聲,「我這就去瞧瞧。」

  她又匆匆趕往永和宮,因為她和阿瑪的棋差一招,把讓玉坑進了宮,她總覺得十分對不起她。這會兒說她身上不好,別的不怕,唯恐她懷了身孕。等趕到永和宮的時候,太醫恰好醫治完畢,拱著兩手說:「您這是見喜啦,奴才這兒給您道喜。」

  頌銀嚇得一口氣上不來,險些厥過去。得了癆瘵的人還能讓人懷身子嗎?讓玉統共也就侍了兩回寢,怎麼就有孕了?

  她怔怔看著太醫收拾醫檔出去了,想再問問,又覺得無從問起。回身瞧讓玉,她臥在炕上只管發呆。她走過去,站在那裡一時摸不著南北,「這怎麼話兒說的……」

  讓玉轉過頭來問她:「你說皇上的病還能好嗎?」

  她怔了下,示意她噤聲,把屋外站班的人打發了,回來告訴她:「能不能好說不上來,據說這病治不了根,不過頤養得當,拖個三年五載也有可能。」

  她嘆了口氣,「今兒御前的陸潤奉了旨意來瞧我。」

  頌銀有些納悶,「他來幹什麼?」

  讓玉說:「叫我裝病,裝遇喜,要給我封賞、晉位分。」

  這一忽兒辰光,頌銀的心就像風浪裡的船,拋高又落下,幾回跌宕,都鬧糊塗了。不過很快醒過味兒來,心裡直感嘆,皇帝這算計,真是一時一刻也不落下。這會兒要把佟家栓在自己褲腰帶上,願意舍位分,抬旗籍,用心實在良苦。他們呢,別人手裡的棋子,怎麼拿捏都隨人家的意思。要晉位就晉吧,至於抬籍,現在也不重要了。就是苦了讓玉,守個空架子,將來皇帝歸天,低等的嬪妃也許有機會放出去,嬪以上的,不管開沒開過臉,都沒指望了,只有在壽安宮裡孤獨終老。

  姐妹兩個相對無言,長吁短嘆。過了很久讓玉才道:「你別這樣兒,沒什麼可難過的。當初是我自己願意進來,我誰也不怨,只怨自己的命不好。橫豎我為佟家盡過力了,我俯仰無愧。倒是你,這會子夾在裡頭,很難吧?」

  頌銀想到自己的窘境,撐著臉嘆氣:「我就耗著了,也沒旁的指望。想辭官,阿瑪長篇大論比師傅還囉嗦,我哪兒敢呢。再琢磨琢磨,辭了官怎麼辦?家裡的難處雖眼不見,解決不了心裡照舊得記掛著。況且把阿瑪一個人撂在宮裡,我也不放心。」她往前挪了挪,「三兒啊,你怪不怪阿瑪和我?是我們倆出的餿主意,往宮裡送人的。」

  讓玉搖了搖頭,「那會兒不是沒辦法了嘛,誰叫咱們攤上這麼個積黏的皇帝。」說著頓下來,似乎有點難為情,卻又忍不住想傾訴,一手掩著嘴,小聲說,「我告訴你,今兒見了那個御前太監,我心裡咚咚跳,你說我是不是瞧上他了?」

  頌銀愕然,「你是說陸潤?」頓時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那是個太監,據容實說貨真價實,你可別胡來。」

  讓玉撅了嘴,「容二怎麼知道人家貨真價實,瞧他那身板兒,壓根和別的太監不一樣,沒準是個假的。」

  頌銀想了想,呆滯道:「容實向來不著調,既這麼說了,肯定是有根據的,九成偷看過。」

  讓玉的夢想破滅了,顯得很失望,失望過後就怨容實,「那人真是不著四六,他還知道臉字怎麼寫嗎?」

  頌銀將來必定是個疼男人的,聽見讓玉擠兌他,就有點不高興了,拉著臉說:「你別這麼罵他,他大多時候還是靠譜的。」

  讓玉沒心思辯論容實的好壞,一心都在陸潤身上,「我呀,頭一回見他就覺得這人不錯,淨了身真太可惜了……其實只要兩個人要能有照應,他就是個太監也沒關係。深宮寂寞,我得找點兒什麼排解排解,你說是吧?」

  頌銀隱約猜到她要幹什麼,趕緊提醒她,「聽過全貴人沒有?和太監走影兒,給開發了。你想步她的後塵?尤其陸潤的主意你不能打,人家是有主兒的。你瞧得上他,皇上也瞧得上他,明白不明白?」

  這下子讓玉要哭了,「我說我怎麼那麼討厭皇上呢,敢情還有這層!難怪世人都想當皇上,當皇上太好了,想幹嘛就幹嘛,生冷不忌。你說一個人能有多大的胃口?就他霸攬得這麼寬,他不得病誰得病?該啊!」

  她為了陸潤罵罵咧咧,對皇帝恨之入骨。很奇怪當初進宮前非常的敬重和愛慕,等侍了寢就弄得十世冤家似的了。饒是如此也不過口舌上痛快,第二天一道旨意頒下來,「佟佳氏德秉溫柔,性生淑慎,著令晉封裕妃。佟家滿門從龍有功,特准抬入正黃旗,欽此。」

  「萬歲。」一門老小跪地謝恩,家裡出了一位妃子,不知該不該高興。

  不過頒旨的時間選得很考究,就在豫親王大婚當天。瞧準了他分身乏術,有意的噁心他。到底一個媽生的,皇帝辦起事來那股勁兒,確實損到骨頭縫裡了。

  豫親王那頭自然也被氣得兩肋生疼,消息傳來時他正由太監伺候著穿喜袍,管事的進門通稟,垂著兩手說:「宮裡下旨意了,佟家的三妞晉了裕妃,佟家滿門抬籍入正黃旗了。主子,您瞧怎麼辦?」

  怎麼拌?涼拌!

  他運了一腦門子氣,腰帶扣半天總扣不好,發了狠,一把奪過來狠狠摜在地上,「佟家祖宗十八代都在我檔子房裡呢,爺沒空,讓他們等著!」

  管事的應個嗻,回身出去承辦,他又叫了聲回來,「把造冊連夜搬出去,給爺放把火,燒光檔子房。往上報,就說等檔重建完了再和正黃旗交接。」他哼了聲,「打量誰是傻子,跟我玩這套,還嫩了點兒!」

  暮色已經漸漸合圍了,天上只剩最後一點餘輝,那些親戚朋友紛紛登門來,他也得出去相迎。一造兒姑姑妹妹,一造兒王公大臣,他心裡雖窩火,臉上還在笑著,拱手對來客道謝。門上記份子的筆帖式把每筆禮金報得山響,「成貝勒五十兩、珣公爺五十兩、佟大人三十兩……」他回頭一看,佟述明從門上進來,滿臉堆笑上前,掃袖打了一千兒,「給主子請安,主子大喜。」左顧右盼找總管,呵著腰說,「前兒打發人送了架琉璃屏風來,主子瞧著還合心意?人多眼雜的,不敢太張揚,奴才昨兒又得一對瑪瑙獸首杯,回頭給主子送來。」

  那些東西全不在眼裡,他計較的還是皇上這猛一發力,急於拉攏佟家的兩道聖旨。他冷冷一笑,「如今可當不得你一聲主子了,今兒宮裡不是有令了嗎,抬舉你們入正黃旗,我還沒給您道喜呢。」

  述明喲了聲,「主子說這話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在主子旗下這麼多年,眼裡只有主子爺,絕不敢有二心。今兒宮裡傳話出來咱們才知道,說是永和宮小主遇喜,皇上一高興晉了裕主兒位分,咱們佟家得以抬籍,全是瞧著裕主兒的面子……主子,奴才心裡您才是咱們正經主子,您還要奴才怎麼表明心跡,您只管說。就是要奴才剜心,奴才也熱乎乎給您捧來。」

  他看了他一眼,內務府的滾刀肉,油鍋裡都歷練出來了,漂亮話一大堆,其實能有幾分真心?還不是見風轉舵,捧高踩低!

  「讓您剜心我可不敢,您如今是大半個國丈,將來裕妃要是生位阿哥繼承大統,您水漲船高,身價可就了不得了。」他不陰不陽抬手一拱,「到時候我還得多承您照應呢。」

  述明心裡頓時大跳,來前他就做好準備的,豫親王這回八成氣歪了鼻子,見到他少不了給他抻抻筋骨。果不其然,磚頭瓦塊的一大車,差點兒沒把他給砸死。他開始計較,究竟該不該把內情告訴他。要是不說,讓玉會不會有危險?說了呢,他們手上沒有任何藉以牽制他的籌碼,回頭把容家也給坑了。頌銀那麼喜歡容實,他這個當阿瑪的總要顧全閨女一點兒。

  正猶豫,聽見帳房高聲又報,「容大學士隨禮銀五十兩……」

  述明回頭看,容家父子兩個從門上進來,容實一派和風霽月,大老遠就拱手,笑得花團錦簇,「六爺您大喜。」

  豫親王重又堆砌起笑容來同他們周旋。容蘊藻是帝師,那股子兜兜繞繞的婉轉,和登佟家大門求親時候完全不一樣。他從月令誇到日子,從海棠樹誇到屋角房簷,說了半天沒一句要緊話。最後和述明搭腔,「親家,明兒家裡辦事,我就不專程來請了,您給老太太和太太帶個話兒,都上我們那兒去吧。」

  人家喜宴上說家裡做陰壽,這個不大好,所以跟藏頭詩似的,話只透露半截,那邊述明馬上就明白了。女婿辦事,捎帶著金墨也沾光。老太太早就說過的,橫豎自己請了水陸道場,佟家也湊個份子,藉著機會給金墨做功德。

  他點頭不迭,「你放心,都知道正日子,今兒還說起呢。」去必定是要去的,兩家碰個頭,還得商議底下孩子的事兒。說起這個也叫人發愁,頌銀和容實是鐵了心的,感情委實深,不好強行拆散他們。只有先定親,算給頌銀一個交代。那孩子心思重,述明又是個寵起閨女來沒邊沒沿的,想了想,先盡著她舒稱的來吧。這丫頭從小到大悶葫蘆似的,對於自己從來沒有任何追求。現在能一口一個「非要他疼、非要嫁他」,那就說明喜歡透了,沒人家不成了。他心底不無憂傷,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還是由她去吧。

  橫豎人一多,和豫親王的話也不好說了,述明拱手告退,兩親家相攜找席面預備喝酒,一路遇上眾多同僚,打招呼說笑,熱熱鬧鬧去遠了。

  容實卻沒忙走,笑著對豫親王道:「六爺今兒人逢喜事,恐怕沒留意宮裡的消息吧?」

  他是什麼人吶,當然知道這位王爺人在此,心兒神意俱在內城裡,這麼說純粹為了埋汰他。豫親王眉梢一揚,似笑非笑看著他,「消息是接到了,正黃旗來人要調旗籍,我今兒忙得很,暫且沒空,等明兒再處置。」頓了頓打量他,「猛不丁給佟家抬籍,出了我的預料,有什麼說法兒嗎?」

  容實知道他套話,頌銀替他表了忠心,這位爺根本就不相信。只不過換了策略,面上不再發作了,開始十分審慎的試探他。既然一向信不過,他說有,他必然認定沒有,這樣倒也好。他笑了笑,「六爺不知道其中緣故嗎?裕主兒遇喜不過是個藉口,皇上要拉攏佟家,把他們從鑲黃旗調出來。」他神神秘秘掩了嘴,湊到他耳邊說,「其實裕主兒沒懷身子,一切都是皇上的計策罷了。」

  豫親王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來,笑道:「原來如此,皇上也是的,要給佟家抬籍又不是多難的事,何必弄得這麼周折呢。」說著往花廳方向比了比,「過不了多久就開筵了,容大人入席吧!」

  容實拱手道好,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招底下人到跟前,不知吩咐了什麼,然後擺了擺手,打發人去辦了。

  他心滿意足長出一口氣,這主兒這麼多疑,對人哪肯有半分信任。眼下全部精力都會轉移到讓玉那裡去,正好景祺閣裡也容他動動手腳。接生的那幫子穩婆嬤兒,裡頭有一多半是豫親王的人,他早就打聽清楚了。他燕綏利誘人心,他就不會花銀子策反嗎?總之是一場看不見的較量,還有兩個多月,是勝是敗,全憑運氣吧!

  他上這兒露個面,任務就完成了,吃席他是不稀罕的,和頌銀約好了見面,尋個由頭就辭出去了。

  眼下晝短夜長,戌時還沒到,天就已經黑了。胡同口有他的戈什哈,牽著馬在那裡等他,他打馬揚鞭奔東華門,恰好趕上,再晚一步宮門就要下鑰了。

  頌銀那頭呢,躲在衙門裡怡然自得,豫親王惱不惱她不知道,反正眼不見心不煩。白天零碎的事兒辦完了,到了夜裡反倒很忙,連話本子也不看了,專心致志繡她那葫蘆活計。女紅不是她的強項,她的手藝可能也就比郭主兒好一點,手掌心那麼大的玩意兒,得耗費她不少功夫。做成一個不放心,擱在燈下仔細比對,看針腳怎麼樣,繡工好不好。直到十二個都做完了,穿上了墜角和穗子裝在錦盒裡,她托著兩腮看,設想一下容實戴在身上的模樣,臉上就漾起笑來。

  他說今晚要來找她的,來幹什麼呢?她心裡一陣疾跳,簡直有點續不上氣。站起身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捧著茶盞出門看天色,天邊一彎狗啃的毛月亮,顫巍巍倒映在她的杯盞裡。她吹了吹,吹得波光盡碎,開始暗暗盼著他,又擔心他溜不開號,趕不及進宮裡來。

  等一個人就是這樣的滋味,心裡七上八下的,幹什麼都沒勁兒。她看看門禁上,兩個蘇拉坐在門墩旁打盹兒,要從正門進來就得驚擾滿院的人。夜裡各處都上鎖,就算他是侍衛處的,也不能隨意走動。難道要跳牆?她又是一陣悸動,這種事兒也忒大膽了,萬一叫人發現可了不得。

  她滿心紛亂,裡裡外外轉了個遍。獨自在燈下坐著,聽見一點響動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側耳細聽,呵,不是的。回想過去這段時間,上值沒工夫見面,休沐的時候礙於長輩訓誡,不敢隨便離家。前兩天好容易相約吃席,結果剛吃個開頭,後面來一大群湊熱鬧的,兩個人又不能獨處。算來算去,也就下值的路上偶爾湊到一起,能有那麼兩盞茶的閒暇,對於正相愛的人來說,時間總不夠用,實在太匆促。今晚他要能來倒不錯,從從容容說會兒話,用不著緊趕慢趕的了。

  燭火跳動,燈芯有點兒偏了,一面的蠟燭燒出個缺口來,簌簌往下流蠟。她揭了罩子拿銅針撥了撥,盤兒裡沒有凝固的蠟油捏成一個疙瘩,按在決堤的地方。拿剪子剪去一截燈芯,光就穩定下來,不再胡亂閃爍了。她轉身把剪子收進抽屜裡,不經意看見案頭上的菱花鏡,忽然想起是不是應該打扮打扮。她尋常素面朝天,從來想不起塗脂抹粉,這樣不對。以前沒有喜歡的人,打扮了也沒誰瞧。如今有了容實,她愛聽他誇一誇,說妹妹今兒太漂亮了,天仙似的。她一想起這個就高興。

  忙篦頭,篦子上蘸一點頭油,把那些散亂的頭髮約起來。找扁方梳個小兩把,戴上他送的紫玉簪子,一朵含苞的玉蘭在髻上開出花,恍惚能聞著香似的。再找粉,勻勻地撲上一層,眉毛倒是不用描的,不描都黑得像偃月刀呢。上回紐一頓送她的胭脂還在,小瓷盒裡裝著櫻桃大的一撮,據說耗費兩斤花瓣才製成的。她探出小指點上一點兒,壓在唇瓣上,再抿一抿,氣色頓時好起來了。鏡子裡照了又照,確實和平時不一樣,女孩兒還是應該打扮打扮的。

  正臭美呢,院裡忽然響起敲門聲來,她心頭一蹦,細聽動靜,人是往她值房來了,不過不是容實,是看門的蘇拉,尖聲尖氣兒在窗口通稟:「小佟大人,馮壽山打發人傳話來了,說老佛爺突犯了心疼病,要上太醫院請人瞧病。」

  這是大事,他們這些內務府官員上夜,提防的也就是這個。她應聲出門,忙挑燈往慈寧宮去,乾東五所的太醫已經到了,請了迎枕跪在炕前把脈,只說老佛爺氣堵了心,多活動活動筋骨就是了,沒什麼大礙。

  頌銀轉頭問馮壽山,「給養心殿傳話沒有?」

  馮壽山說已經著人去了,料想用不了多久就會來的。

  她點點頭,看皇太后神色,見她閉著眼睛眉頭緊蹙,哪是什麼心疼病,分明因為嬌兒子今兒大婚,自己去不了,有意給皇帝發發難,好讓豫親王明天就進宮來瞧她。

  作為皇帝呢,聽說太后病了勢必要來問安的。廊下太監高呼一聲「皇上駕到」,殿裡頓時跪倒一大片。頌銀在一旁垂首侍立,見那明黃的袍角一閃,皇帝到了太后炕前,溫存道:「皇額娘鳳體違和,兒子心裡記掛得緊,聽了消息就即刻來見您。這會子怎麼樣了?」轉頭問底下人,「現開了什麼藥?伺候老佛爺用了沒有?」

  宮女忙細細答應,太后臉上卻不甚熱絡,淡然道:「皇帝日理萬機,為我的病憂心,倒是我的罪過了。你身子也不好,自去歇著吧,我這兒人多,照應得過來。上回我打發太醫去瞧你,聽說你把人攆出去了?這麼的可不好啊,諱疾忌醫要不得。你年輕輕的,保重聖躬要緊,別作踐了自己的身子。」抬起一手揮了揮,「去吧。」一面掩住鼻子,把臉偏了過去。

  頌銀心裡頓時難受起來,看皇帝,臉上的悲傷幾乎要傾瀉出來。有什麼比讓自己的親生母親嫌棄更叫人痛的?太后不願意他多逗留,是怕被他過了病氣,寥寥幾句就打發他走,讓他來幹什麼?無非是讓他瞧一瞧,皇太后病了,該讓外頭的人進來探病了。如果不是為這個,恐怕今生都不願意相見。

  皇帝並沒有挪步,箭袖下的手握了又放,握了又放,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自按捺下來,緩緩嘆了口氣道:「皇額娘體念兒子……兒子心裡真高興。咱們母子身在帝王家,原比民間少了幾分親厚。兒子自小是愉貴妃帶大的,沒在皇額娘跟前行孝,是兒子一輩子的遺憾。皇額娘保重身體,兒子只要看見您健健朗朗的,比給兒子添壽元,還叫兒子欣喜呢。」

  皇帝是個不外露的個性,說這些話本不是真動容,是傷心到了極點,一字一句能泣出血來。他還盼著太后能念母子親情,可是太后不為所動,也許就因為不是自己養大的,哪怕他掏心挖肺,也激不起她任何愛子之情來。以前還費心維持表面,自打上次貶陸潤看瓷器庫,皇帝硬給留下起,情義基本已經斷絕了。她閉著眼睛不說話,皇帝等了半晌,漸漸緊皺的眉心平復下來,臉上也沒了表情。往外騰挪兩步,又頓下步子,寒聲道:「太后欠安,更宜安心靜養。傳令下去,豫親王側福晉明日不必進宮拜見了,待太后病癒再宣不遲。」言罷一抖袍角,揚長而去。

  太后猛地撐起身子,氣得臉色鐵青。果真當初喇嘛說得沒錯,這個兒子就是來討債的。她熏灼了一世,沒想到最後落在他手裡,禁她的足,不許她與外界往來,甚至連那些兒輩來看望她,他都要橫加阻攔。

  頌銀掖著兩手不言聲,反正就覺得她自絕後路,很不聰明。皇帝既然有求和的意思,為什麼偏要和他對著幹?廢她這個太后會遭天下人唾罵,那麼就架空她,慈寧宮畫地為牢,讓她頤養天年就完了。皇帝狠下心腸,倒霉的最後不是她自己嗎,這麼厲害人兒,連這點都想不通,白瞎了。

  橫豎她覺得皇上幹得漂亮,站了半天很不耐煩,既然沒什麼事兒,就打算告退了。

  她上前,溫言絮語道:「老佛爺別惱,作好作歹等到初一,到時候六爺和福晉就能進宮瞧您了。今兒天色不早了,用了藥早早兒卸歇下,自己身子骨要緊。」

  太后順了氣,重又躺回去。再瞧她一眼,視線在她臉上打轉,似乎帶了些憐憫的味道說:「你六爺的婚事你出力不少,我心裡都有數。你對他……」又自說自話地點頭,「明白了。我的兒,難為你,經得摔打受得捧,這才是咱們滿人的氣性兒。他府裡兩個是側福晉,福晉的位置留著,我原不大贊同。如今瞧你……」她抬手撫了撫她的臉,「你是個有遠見的,好飯不怕晚,且緩一緩,不會虧待你的。」

  頌銀聽她沒頭沒腦說了半天,到最後才醒過味兒來,原來她一著急忘了洗臉就來了,太后看她打扮得這麼漂亮,誤以為她自己安慰自己,幻想著豫親王娶的是自己。

  她頓時窘迫起來,囁嚅道:「老佛爺,您別誤會我……」

  太后壓了壓手,「別說了,我也是過來人,還能不明白麼?只是我聽說皇帝今兒下了旨意,給你們佟家抬籍了。原先佟佳氏屬鑲黃旗,這會子入了正黃旗……也好,不是主子奴才了,對你將來也有益。」

  頌銀答不上來,沒有抓著這點逼她表明心志已經算撿漏了,她不敢多言,含含糊糊應上兩句,從慈寧宮退了出來。

  仰頭看,一天星斗,自己也覺得眼前金花亂竄,兩手掖了掖臉,顴骨上一片滾燙。真是鬧得尷尬非常,太后滿腦子豫親王,她可不是。她打扮自有她期盼的人,只是不知他今晚能不能赴約,都已經月上中天了,看樣子大概是不會來了。

  回到值房,有些灰心,打算把臉洗了早早安置,誰知一轉身,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這人領褖熏著越鄰香,這種味道是她熟悉的。她伸手抱住他,欣然笑道:「我以為你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