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宮門上進去,他底下的侍衛班領徐則秋迎上來,待到無人時低聲道:「爺命我打聽的事我打聽著了,戈爾泰大小是個侍衛統領,面上瞧著挺像那麼回事,誰知一條棉褲穿了六冬,省下的銀子全填窟窿了。原來他有個爛賭的毛病,上回他老娘下葬,棺材臨要出門,債主上門堵著,逼他還錢。好好的大員,怎麼弄得這樣兒?那些人還說要上京告御狀,捅到萬歲爺跟前他就完了。卑職記得您和他是同年?」
他點了點頭,「是一科裡的。你打聽清楚沒有,欠了多少?」
則秋道:「雜七雜八的加起來,統共一萬五千餘兩。」
他哼笑了聲,「人真是缺不得半點兒,一文錢逼死英雄漢。」
「也不是。」則秋左右瞧了眼道,「裡頭有八千兩印子錢,今兒一兩,明兒三兩,後兒就是五兩,就那麼利滾利,進去了一輩子出不來。您要拉他,眼下正是時候,可究竟是填錢還是怎麼的,得您拿主意。」
他低頭思量了下,「用不著給他還錢,做得太顯眼了,皇上又不是傻子。除去那八千兩印子錢,還剩七千兩,年底的養廉銀子都不止這些。在這兒做官清湯寡水,不及北京一半兒,要不每年的冰敬炭敬也夠他消受的了。這麼著,你打著聖駕避暑,肅清風氣的旗號,帶兵把那個做局的鋪子端了。戈爾泰是聰明人,救人不能治標不治本,只要破了那個局,喘上一口氣,他就有能耐翻身。」
則秋應個嗻,「那今兒入夜我就帶人去辦,收拾乾淨了也不耽擱咱們行程。」
他點了點頭,「別走漏風聲,那些黑戶機靈著呢,消息一露人就全跑了。」
雖然已經到了這樣無可轉圜的地步了,也不能光著屁股挨揍。他在官場上歷練了這麼多年,獨拳打虎艱難。皇帝只要上承德來,每年都會在這裡消磨半數時間。整個行宮的警蹕,戈爾泰是最直接的執行者,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就算宮裡有御前侍衛隨扈,但就數量上來說,行宮的侍衛要龐大得多。所以和他拉好關係總不會錯,緊要關頭也是個自衛的手段。
有時候感到無奈,情敵是皇帝,如果沒有一顆謀反的心,這輩子就得在人家指縫間生存。容家和他的積怨也不完全是因為頌銀,好在容大學士人緣好,手段高,內閣那幫文武大臣基本和他是統一戰線的。一位非但無過,還因編書有功的重臣,皇帝要處置他,得預估在朝中會激起什麼巨浪來 兩個,一個管著上書房、回學館、子學館;一個是侍衛頭兒,掌門禁、鑾儀、扈從,和錢糧鹽務不沾邊,想拿那些大帽子壓他們都不能。不過皇帝嘛,和誰不對付,到最後終會除之而後快的。
他背著手仰臉看天,暮色沉沉,將要黑了。
忽然看見一個藍翎侍衛從遠處匆匆而來,邊走邊叫:「容大人,我得了個好玩意兒。」
容實頓足觀望,他懷裡兜著什麼,連縱帶跳到了他跟前。小心翼翼解開衣襟讓她看,裡面露出個小腦袋來,嬌脆的一聲叫,像貓一樣。他吃了一驚,「豹崽子?」
木蘭圍場上有一定數量的金錢豹,可隆冬產仔的不多。他解下大氅把它包了起來,問從哪裡來的,「這麼點兒,不知滿月沒有。沒滿月的小豹子怕養不活,還回去吧,叫它媽奶著。」
侍衛有些為難,「是兩個小太監上圍場打枯草撿回來的,不知有窩沒有。再說小豹子沾了人氣兒,怕母豹子不認它了,還回去免不得被咬死,還是留下吧!」
他低頭撫撫那小腦袋瓜子,緊緊包裹起來,「得給它找個奶媽,上馬房牽只母羊來。」
侍衛領命去辦了,別瞧都是大男人,養這些小動物真挺用心的。他懷抱嬰兒似的把小豹子抱回值房,給它做了個窩,怕它冷,讓人生了一盆火暖著它。那豹子實在太小了,在棉褥裡瑟瑟發抖,一聲接著一聲叫喚,他也不嫌煩,蹲在跟前仔細端詳。
門外有人回稟,說:「京城來人了,求見容大人。」
他手上一頓,卻沒有站起身,隨口讓進,給小豹子掖了掖被角。
門上傳來腳步聲,到他身後,停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他皺了皺眉,「帶口諭了?」
那人還是不言聲,他撲撲手起身,回過頭道:「打發個啞巴來?難不成有密旨?」
面前這人公子哥兒打扮,頭上戴暖帽,脖子上狐狸圍脖遮住了半張臉。一身絳色馬褂,底下一雙厚底馬靴,站直了比他矮點兒,不知是哪路人馬,見了他連個千兒都不打。
他叉腰看了又看,這人終於抬起頭,一雙明亮如星子的眼睛,直直照進他心裡。他猛地一震,「媳婦兒?」
這一聲叫得自己寒毛直豎,可是他知道沒有認錯人。頌銀的眼睛貓兒似的,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眼睛。他不信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像她一樣。如果是她,他再也不叫她妹妹了,她就是他的親媳婦兒!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上去,「是你嗎?是不是你?」像挖寶似的,把她的臉扒拉出來,終於看清了。她早就笑得花兒似的,往上一蹦,掛在他脖子上,依偎上去,輕輕說:「二哥,我可找見你了。」
他高興得幾乎要尖叫,萬萬沒想到她會奔波這麼遠來找他。怎麼就這麼大的決心呢,他感動也欣慰,看來她是認準了他了,永遠不會變了。
他用力摟住她,「你怎麼來了?天爺,我原還想回宮了跳牆進內務府的,沒想到……」
她說:「宮裡全是皇上的人,你來了會落他的眼。這裡未必沒有他的眼線,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咱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說上話了,我要憋死了。」
見面不能開口,只有靠眼神交流,這種煎熬對於相愛的人來說委實艱難。她知道從裝暈開始就是個膽大包天的謊言,不過斟酌再三,就算皇帝要問罪,至少她從慎妃的爐膛裡出來是真的,後續的表現也瞞過所有人了。至於休養期間幹了什麼,皇帝似乎管不著。沒有明令禁止女官不許嫁人,她也不像宗室,不得允許不得離京。所以她哪怕跋山涉水來會心上人,皇帝要拿到檯面上來責難,橫豎是說不響嘴。
「忍無可忍就別再忍著了,咱們又不欠他的,就因為他也喜歡,硬拆散咱們?」他早已經高興壞了,可能存在的隱憂也不想去考慮,完全是得快樂時且快樂的心態,十分浮誇地讚許她,「誰有我媳婦兒這麼大的能耐?京裡的小姐繡花彈琴的時候,我媳婦兒一人一馬,奔波幾百里找我來了。」他抱著她轉圈兒,「好頌銀,你從來不要我操心,我遇上你,積了八輩子的德了。」
頌銀笑著,含情脈脈的樣子,「我要是糊塗過日子,沒準你就不是我的了。你那怡妝表妹已經被老太太轟出去了,你聽沒聽說?」
他說轟得好,「太太後來沒再和我說起過要納她做妾的話,要不我直接把他們的鋪蓋捲兒扔出去。我在宮裡值了兩天夜,直接上熱河來了,沒回過家,不知道他們走了。瞧他們一副要在容家生根的架勢,老太太又礙於情面不好多說什麼,怎麼這麼順溜就打發了?」
她不太好意思說,扭捏了下道:「我就提了提怡臣倒賣假醋的事兒,老太太怕受牽連,讓他們出府單過了。」
容實笑起來,「做得了善人使得了壞,這才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兒。他們走了好,清靜。我們家那頭你別愁,天底下就沒有鬧得過兒子的爹媽,只要我不鬆口,他們也拿我沒法兒。」
她嗯了聲,臉頰緊緊貼著他鬢邊的皮膚,聞見他領褖的香味,恬淡的越鄰,稀有而溫暖。就這麼相擁著,心裡的感情裝得滿滿的,略一漾就要溢出來。以前諸多顧忌,即便到了一塊兒都不敢太踰越,現在山高皇帝遠,就要膩歪在一起,再也不想分開了。她像個茄子似的,吊在他身上。他也縱容她,越是親暱越是喜歡。他低頭吻她的唇角,「累了吧?我命太監收拾屋子,你先養養精神再說。」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偷來的,都嫌不夠,她扭身說不,「時候還早。」
他有些害臊,「要不今晚就住我這裡吧!」
其實都有這個意思,就是難為情,覺得太急進了,不敢想像。頌銀也沒法點這個頭,不想和他分開,如果能整夜在一起,就多出很多共處的時間來。可畢竟沒個准譜,光是口頭上的承諾,連定都沒過,心裡還是懸著。姑娘家不清不楚在爺們兒屋裡過夜,就算天知地知,自己終究怯步,怕太輕浮,叫人瞧不起。她搖頭,「略坐會子,我是打扮了來的,留下反招人起疑,回頭再說你容大人斷袖。」
他挺看得開,「那樣倒好了,乾脆沒人敢說親,咱們都輕省了。」
頌銀抿嘴一笑,匣子裡的幼豹又叫起來,光顧著說話,竟把它給忘了。女孩兒家,尤其喜歡貓貓狗狗之類的小動物。她蹲下來憐愛地看它,垂手輕撫,「這麼點兒小就離開娘了,幼豹難養活,不像熊崽子耐摔打。它吃什麼呀,別餓著了。」
容實說:「已經著人給它找奶媽子去了,喝羊奶也一樣。你喜歡嗎?喜歡送給你,只怕你事忙,沒時間照應它。」
頌銀說有,「哪怕少些睡覺的時候,我也會好好把它帶大的。」那毛茸茸的嘴蹭過她手心的時候,就像在心上抓了一把,她簡直不知道怎麼疼它才好。
這時候恰好侍衛牽了羊過來,在台階下叫容大人。容實應了聲,「栓在海棠樹底下,你去吧,我這就來。」
頌銀透過窗看人走遠了,端著匣子出去,只是小崽子太稚嫩,有點不敢上手。把匣子抬高,可它連奶頭都找不著,光著急在窩裡亂拱。
「噯,怎麼這樣呢!」她愁眉苦臉瞧了容實一眼,「你幫幫忙?」
他咧嘴一笑,「小佟大人也有掰不開鑷子的時候?」說著兩手抄進去,寶貝似的把小豹子託了起來。往奶頭上遞,它大概也餓得慌了,連撞好幾次,終於摸準了方向,一口叼了上去。
頌銀眯覷著眼睛滿臉柔情,看容實,他專心致志的樣子愈發迷人。雖然羊羶味兒熏得人噁心,但是見他就在對面,隔一會兒抬眼瞧她,她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兒。
多好呀,就一直這麼下去,沒有濃墨重彩,只有淡淡的溫情。知道他也是全心全意的,她就心滿意足了。
他一手托豹子,一手來牽她,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撫摩,到現在才說出口,「謝謝你來找我,我這程子脫不開身,不能天天見你,心裡火燒似的難受。你怪我無能吧,總被形勢所迫。」
她說不,「咱們給人當差,都是普通人,誰也不是天王老子。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力不能及,我知道你不是無能,是因為要兼顧的太多。要是咱們無牽無掛,什麼事做不得?就因為身後有一大家子,不能不管家裡人的死活。你是有擔當的人,你做什麼我都能體諒你。」
容實點點頭,泫然欲泣,「還是我媳婦兒心疼我。」
頌銀紅了臉,從進門到現在,他媳婦長媳婦短的不離口,近乎套得又准又爽利。她避開他的目光,「別這麼叫我,羞人噠噠的。」
他卻堅持,「橫豎我這回是認定了,你就是我媳婦兒,要不你大老遠的來瞧我?」他蹭過去,輕輕撞了她一下,「你想我不想?」
頌銀臉頰酡紅,「我不想你,上熱河幹什麼?」
他一激動,差點把小豹子扔了,頌銀噯了聲,「留神,別磕著它。咱們給它取個名字吧,叫什麼?」
容實一腦袋漿糊,「叫花好?月圓?洞房?花燭?」
頌銀目瞪口呆,「臭德性,你想什麼呢!瞧你靦個鞋拔子臉,就叫它臉臉吧!」
倒霉催的小豹子,於是有了個莫名其妙的名字,叫臉臉。
管它叫臉臉還是嘴嘴,把它餵飽了裝進匣子裡,仍舊擱在炭盆前。頌銀的屋子準備妥了,他送她回房,在門前依依不捨著,「這就睡啊?好容易見著的,要不咱們再說會兒話?」
頌銀抬頭看天,天色已經不早了,「明兒吧,大夜裡的,不方便。」
他顯得很失望,訕訕把邁進門的一條腿收了回來,「也成。」
他退出去,頌銀關上了門,洗漱過後熄燈,卻見外面院裡人影徘徊,心下只覺好笑。這個人永遠像孩子似的,簡單又執拗,叫人沒法處置。
她躺下來,在馬上奔波了兩天,馬鞍子磨得兩股生疼。黑暗裡摸索著撫撫,大概是破了油皮,火辣辣的,連碰都碰不得。側過身往窗外看,他還在,已經過了挺久了,今晚不打算睡了不成?她掖著被子猶豫了會兒,終於撐起身,推窗問他:「怎麼不去歇著?天還冷著呢!」
他裝腔作勢扎馬步打拳,「沒什麼,我就愛晚上練拳腳,你別管我。」
她無奈看著他,「你大半夜的在外頭溜躂,叫人怎麼睡?」
他停下摸了摸後脖子,「我吵著你了?那我小點聲。我今晚上就在外面候著,等你起來,一開門就能看見我。」
頌銀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陣溫柔的牽痛。等一夜,就為明天第一時間看見她,只有分離得太久,久得揉碎了心肝的人才想得起來這麼做。她沉默下來,就著朦朧的光線打量他,簷下的白紗燈籠照亮他的鬢角,他眉目清晰深刻,是她一直惦記的那個人。
如果讓他進來,會不會失了分寸?佟家是個規矩極嚴的人家,閨閣裡的女孩什麼能做什麼不能,都有明明白白的教條管束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瓜田李下。可再一想,太和殿屋頂上那次該碰不該碰的地方都碰過了,她認定這個男人,就算將來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自己也沒什麼後悔。
她靦腆地叫了他一聲,「別鬧了,進來吧!」闔上檻窗收回身,心裡開始弼弼急跳。
他如蒙大赦,很快推門進屋,搓手傻笑著,「你睡吧,我坐會兒就走。」
坐會兒就走,這是要走的模樣?她往內側挪了挪,「別裝了,上炕吧,回頭著了涼還得要人伺候你。」
他喜出望外,快快樂樂噯了聲,手忙腳亂解紐子上腳踏。驅身瞧她,她很不好意思,偏過了頭不願意看他。
他蹬了靴子鑽進被窩,女孩兒的褥子一沾即香,比他那裡的更溫暖柔軟。他側過來面對她,見她放不開,咧嘴笑話她,「你還會害臊呢?有什麼可臊的,咱們以後要做夫妻的,你這麼拘束,怎麼處?」
頌銀聽他這麼一說故作大方,「我只是有點累,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害臊了?咋咋呼呼的,還不睡?」
他卻孩子氣了,推了她一下,「那你瞧著我呀。」
她故意閉上眼睛,「你有什麼好瞧的,難道長了兩個鼻子四張嘴?」
他委屈道:「我沒什麼好瞧,你還從北京趕到承德來?」
敢情她主動些就被他拿了話把兒了?她轉過頭惡狠狠瞪他,「你再說!」
他嚇了一跳,「我不說了,就想讓你瞧瞧我。」
這麼愛被人瞧,不過仗著自己長得好看。頌銀無可奈何轉過來,黑暗裡雙目炯炯,「瞧著了,又怎麼樣?」
「你瞧我一夜好嗎?」他小媳婦似的,花枝亂顫的模樣,「你瞧著我,我就覺得自己被待見,我心裡高興。」
頌銀有時很難理解他的思維,他號令禁軍的時候是威風凜凜的一品大員,在她跟前就變成了需要疼愛的小可憐。她伸出一條胳膊,頗有威儀地吩咐:「過來,枕著。」
他像條蛇一樣游進她懷裡,頎長的身軀一點兒不笨重,靈活,協調性奇好,枕在她手臂上,眨巴著眼睛望著她。
「暖和不暖和?」她傻乎乎問,腦子有些糊塗了。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在外頭呆了太久,還是覺得冷。」一手試探著往上攀,攀到她腋窩底下,小聲哀告著,「你給我渥一渥吧!」
頌銀不疑有他,抬起一臂說好,一面抱怨著,「到底剛立春,外頭寒氣還沒消,你想進來就明說,何必拐彎抹角,看凍著了吧?」
她在專心責備他的時候,他開始神思恍惚,手也不太老實,略微動一動,觸到那圓弧的曲線,不該緊張的地方又緊張起來。畢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對自己喜歡的女人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他諾諾答應著,反客為主,把她摟進了懷裡。
頌銀咦了聲,要說話,他低頭堵住了她的嘴,輾轉好一通纏綿。他很聰明,無師自通,比方這種男女之間的互動,他只要摸著了訣竅,絕對可以揮灑自如。頌銀被他親得七葷八素,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在他身下了。
他輕輕喘息著,拿手扒拉她的衣領,「你戴著同心玉嗎?」她的脖頸在昏暗裡瞧不真切,只看見一個隱約的,蓮瓣一樣的線條。順著那線條往下,終於發現他的索子,牽出來,是水一樣透亮的墜子。
她說:「原先沒臉戴它,覺得自己不受你家裡人待見,硬要留下很丟人。我想過還給你,幾回了,老狠不下心腸來。你說,收回去了會不會轉贈別人?」
他嗤地一笑,「你的氣性兒呢?我以為你寧可砸了也不便宜別人的,沒想到竟還打算還給我。」
她撅起了嘴,「那不是你的傳家寶嘛,老太太說遇到對的人,把心留給人家的,我把它砸了,老太太不打上門才怪。」
「你不跟我,我連心都沒了,要那玉做什麼!」他照準那撅起的嘴狠狠來了一下子,吻著吻著還嫌不夠,她領下的香氣更馥郁,他已經覬覦了半天了,終於拿小指挑開了一點兒,「我親親脖子行嗎?」
她仰起纖細的脖頸遞給他,絲毫沒有做作,嘴裡輕聲說著,「你親了我那麼多地方,我的清白全交代給你了,往後可不能賴賬。」
月正當空,一叢雲翳緩慢移過來,遮住了月亮的半邊臉。所幸這個院子歸內大臣獨住,有點什麼動靜也不必強自按捺,只聽隱隱約約有哭腔傳來,忽然啊地迸發出一聲尖叫,是女人的嗓子,「疼死爹了!」
愛一個人的時候問自己,究竟能為他做些什麼,也許僅僅是付出,令他快樂。聽說男人愛上女人只需一瞬,女人愛那個男人卻是永恆。容實這樣的爺們兒和那些人不同,玩世不恭,又守舊冷情,奇異的是居然還帶著小鳥依人的婉媚,對待愛與不愛有截然不同的態度。別人瞧得上他,他瞧不上別人,所以姻緣艱難,只有她來和他湊合。與其說對他有信心,倒不如說對自己有信心。頌銀自覺不輸四九城裡任何一個女人,如果他有一天移情別戀了,只能說明他瞎了眼。
有人燕爾新婚,有人心灰意冷。佟府是高門,家丁長隨不少,門戶卻守得不嚴。正正經經陸地上走的能攔阻,問一問找誰,什麼是事兒,牆頂上來去的卻看不見管不住。燕六爺以前能飛身夜闖紫禁城,一個區區的佟家不在話下。然而他進來了,入了頌銀的院子,她的閨房卻空著。外間一個使喚丫頭睡得人事不知,裡間的秀床上枕褥擺放中規中矩,可知人走了很久,炕都涼了。
他雙腿無力,在月牙桌前坐了下來。他惦記她的傷情,微服出宮想來探望她,結果人去樓空,原來她一直在騙他。他覺得恨,帝王威儀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從來不在她心上。這回的事,他早就起了疑,她這麼機靈的人,怎麼可能聽慎妃的話鑽灶膛!果然都是假的,她是詐傷告假,一個人逍遙去了。
他緊緊攥住拳頭,上哪裡去了,他自欺欺人不敢深思。可是心裡想迴避,腦子卻避不開。承德離京四百六十里,一個官小姐,馬背上顛簸也在所不惜,她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一段感情牽扯上三個人,到最後終究是傷。從開始的戲謔到現在的不可自拔,越得不到的東西他越要得到。他是皇帝,主宰江山,萬民臣服,為什麼拴不住一個小小的佟頌銀?就因為她是人,不是沒有思想的物件?既然有思想,她不斟酌掂量嗎?依附他,做他的皇后有什麼不好?她不為前程考慮,也不為家人考慮了。
他霍地站起身,怒不可遏。想抄了佟府,想把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都凌遲處死。他們居然聯合起來戲弄他,容實、頌銀、甚至佟述明!他這個皇帝在他們眼裡還有尊嚴嗎?
他回宮,把御桌上的擺設全都掃落在地上,御前的人嚇得跪地不起,只有陸潤敢上前來勸慰,「主子息怒,這事不宜聲張。」
他抬頭看他,發紅的一雙眼,要吃人似的,「他們都把朕當傻子了,叫朕求而不得,叫朕難堪、折辱朕!」
陸潤回身,把人都遣了出去,東暖閣裡只餘兩人,兩個人好說話。
關於他們的這段糾葛,他是知情的,頌銀和容實相愛,局外人,包括皇帝,不管怎麼努力都是白費。他還記得第一回見到小佟大人時的情景,女作男官,穿一身曳撒,威風凜凜的樣子,他從沒想過一個女人能這樣英氣逼人。既然代父統管內務府,必然很有心機,可是後來相處,發現她並不複雜,她有能力、真誠、本分,並且善良。那時候他已經是豫親王的人了,她蒙在鼓裡,全心全意地維護他。他永遠忘不了她的話,將來他老無所依的時候,願意接他回家,養活他。他的人生他自己有數,無非兩種可能,一則輝煌,一則隕滅,不可能落入那樣潦倒的窘境,可是她有那份心,讓他感恩戴德。他是個閹人,不敢對她存非分之想,他的仰慕藏在心裡,只要他還活著,就會竭盡全力保她平安。
她去會容實,這個消息也在他心裡掀起波瀾,但不過轉眼,又平靜下來。他不像皇帝,他沒有資格捻酸。他要考慮的是聖躬震怒下,怎麼來保全她和容實。
他向上拱手,「主子打算怎麼處置?」
皇帝咬牙切齒:「欺君罔上,朕要治他們的罪。」
「主子真打算放棄小佟大人了嗎?」他仔細覷著聖顏,「這項罪名一下,恐怕再無轉圜了。主子是天子,又值初登大寶,這會子一動不如一靜,滿朝文武都看著呢!受愚弄,主子臉上無光,要是散佈出去,愈發的顏面掃地,請主子三思。」
所以這就是皇帝的苦悶,有些啞巴虧吃了就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還得裝作時刻明察秋毫,以彰顯帝王氣度。他冷靜下來也細思量,他能不能狠下心殺光佟容兩家,一了百了?答案是不能。皇帝殺人要師出有名,否則會淪為堪比桀紂的暴君,他不能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他緩緩長出一口氣,「不宜聲張……」
陸潤道是,「主子聖明。」
可不聲張就完了嗎?他寒聲一哂,「昨兒立春,轉眼就交夏。歷來水患是痼疾,你傳朕口諭,命內閣擬旨,封工部侍郎諸克圖、內務府大臣佟述明為河督,務在四月之前加固洪澤湖大堤,修繕歸海閘、歸江壩,使淮水分流入江入海,不得有誤。」
陸潤遲疑了下,明白皇帝這回是有意刁難了。黃河水位日益抬高,朝廷花費極大的人力物力修建石工,多年來一直未得成效。這回只給三個月時間,就是個神仙只怕也難以完工了。
得罪當權者是什麼下場?這就是模範。
陸潤從乾清宮出來,上內閣找人擬旨,進門見諸位大人正忙於公務,容蘊藻在上首坐著,他還不知道熱河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御前起了多大的變故,挺直的脊樑,看見他進門面上客套,然而眼裡不經意流露的輕蔑他都能察覺。他笑了笑,太監這類人,哪怕爬得再高,奴才就是奴才,從來讓人瞧不起。尤其這種詩書舊族的學究,壓根就不拿他們當人看。
誰沒有氣性兒?只有面人沒有。他不過是瞧著頌銀的面子,不和他們計較罷了。
他把皇上的旨意傳達了,最後重申一遍,「限期三月,四月之前需回朝復旨,請容大人務必寫明。」
容蘊藻和眾人都有些吃驚,這樣的差事,擱在誰身上都是不祥之兆。皇帝和佟二姑娘的糾葛別人不知道,容蘊藻是知道的,既然有這一層,忽然翻了臉,實在有些難以理解。他叫住了陸潤,「皇上什麼時候下的政命?」
陸潤道:「就是剛才。」
他遲疑了下,「黃河決堤,要疏以浚淤,築堤塞決,這些原是極好的事,只是這時間……」
陸潤笑道:「主子的示下,誰敢妄議?我要沒記錯,您和佟大人是親家,如此更要避嫌才好。」頓了頓又問,「小容大人上熱河有時候了,該當要回來了吧?」
容蘊藻打量了他幾眼,他臉上帶著模棱兩可的微笑,稍作停頓,轉身往值房門上去了。
皇帝既然下了旨意,憑誰也沒法動搖。他開始掂量,為什麼會派佟述明治水,而不是容蘊藻,裡頭有大學問。頌銀和容實的事皇帝不想鬧大,是因為他對頌銀還抱有希望,為難佟述明是敲山震虎,給頌銀一點警示,讓她知道只要他願意,隨時能夠收拾佟家。述明領命離京,內務府沒人掌管,頌銀身為接班人不能推脫,早晚得回內務府來。至於回來後皇帝會怎麼處置,帝王之心,叫人猜不透。
他從內閣回來,穿過慈寧宮花園,抬頭一顧,見咸若館前站著個人,正值妙齡,素衣素服,自有三分楚楚的美態。大約有意等他的,視線迎頭撞上,待他走近些,轉身進了佛堂。
他上台階,對大佛龕前的人掃袖打千兒,「給裕太妃請安,長久沒見老祖宗了,您身子都好?」
讓玉皺了皺眉頭,不喜歡他這麼稱呼她。的確長遠不見,從大行皇帝挪出紫禁城起就沒再見過他。他如今坐上了太監的頭把交椅,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人爬得高,心也必定比以前更大了,往日情分不知還剩多少。
「陸掌印貴人事忙,我是先帝嬪妃,有什麼事兒也不敢勞動你了。今天可巧遇上,敘敘話再走吧。」她面上尋常,轉頭吩咐隨侍的宮女,「有些冷,把那件回子蘭花斗篷拿來。」
小宮女應個是,回壽安宮去了,館內只餘他們兩個,讓玉望著他,語氣怨懟,「忙得人影兒都不見,你一點都不想我?」
這佛堂畢竟人來人往,落了別人的眼不好,他牽她的手進後面暖閣,把門閂插了起來。
她耍性子,賭氣背對他,他笑著,上前擁住她,在她耳垂上輕輕吻了下,「惱了?我那天同你說過,新帝登基,宮裡好些事物要整頓,且有程子見不了面,你也是答應的。」
「可我就是忍不住,」她圈著他的腰說,「我夜裡睡下去就想你,你一忙,把我撂到腳後跟去了。還是宮裡又有旁的嬪妃宮人叫你瞧上眼了,你和別人好了,把我忘了?」
「傻話!」他拉下臉,神情不悅,「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信不及我?眼下我剛拜掌印,以前譚瑞手裡拿捏的人事都得接過來,千頭萬緒,哪裡那麼容易處置!況且幾位太妃太嬪同住在一宮,人多眼雜不得不避諱。我是想讓你再等等,等我那頭安頓好了,再把你單挪出去,咱們圖個長久。」
讓玉一聽頓時沒了火氣,看看他的臉色,陰著,不見太陽。她曾見過他面對頌銀時候的模樣,透著溫存,眼神軟得春水一樣,可對她,終究差了三分。她心裡知道,他是拿她補頌銀的缺,小佟總管他高攀不上,只有來和她這個太妃相就,寥作慰藉。她願意當替代品嗎?這世上想是沒有任何女人願意。她是個肆意的人,感情一來洶湧如浪。就像當初瞧上的只是先帝的臉,等發現錯了,已經來不及了。然後陸潤走進她百無聊賴的世界,帝王身邊的年輕內侍,舉手投足無一處不合乎她對愛情的嚮往。奇怪他只是個太監,明知道他有殘疾,她還是一猛子紮了進來,厚著臉皮糾纏他。最後他擺脫不掉,終於屈服了,成就了她小半輩子最大的勝利。
曾經那樣只可遠觀的人成了她的,就算受點委屈,她還是愛他,哪怕他心儀的是頌銀,她也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真的愛上她。
她膩聲服軟,「我好像錯怪你了,你生氣了?」
她仰起臉,和頌銀隱約相似的眉眼,讓他逐漸平靜下來。他攬她入懷裡,一手伸進她小衣內撫弄,「我知道你的心,我何嘗不同你一樣?可你的急脾氣得改一改,這是個人吃人的地方,你要沉得住氣,否則走錯一步,就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咱們不急,年月還長著呢,這會子籌備萬全,將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要是實在想我,打發人來傳個話,到時候約准了地方,咱們見一面就是了。」
讓玉被他撫得氣喘吁吁,你牽我絆著,雙雙倒在那方暖炕上。她伸手一扯,扯落半床帷幔,厚厚的天鵝絨遮擋住外面的光,就像落進一個綺麗的夢裡,不想醒過來。解他領上的金扣,兩手搭在他的頸項,閉上眼睛,感覺他溫柔的嘴唇落在她心上。想起兩次侍寢,簡直不堪回首,和愛的人在一起,即便永遠沒有真正的圓滿,皮膚貼著皮膚,也讓她踏實。
他卻始終很自卑,「我對你不住……」
她吻住他的話,「別說,花團錦簇我看得多了,我什麼都不圖,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就夠了。」
所以他對她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即便不怎麼喜歡,因為她的一片赤誠,還有頌銀……他必須擔負起來。一個太監,能得女人不計前程的愛,他做夢也沒想到。佟家姐妹都是敢愛敢恨的人,所以即便只能仰望頌銀,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不令讓玉孤單,是他唯一能報答她們姐妹的。
皇帝也知道他和讓玉的事,他沒有對他隱瞞過,唯有那次先帝以懷孕為藉口給佟家抬籍,他擔心豫親王對佟家不利,沒有把實情回稟上去,因此容實的大實話便遭懷疑。豫親王給他下密令,命他處置這個麻煩。於是從懷孕到小產,完全是嘴皮子一碰的工夫,說解決便解決了。如今她是先帝的嬪妃,好聽些算半個皇嫂,說得難聽些,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寡婦。他作為皇帝奪位的功臣,只要無傷大雅,就算和太妃結對食也沒什麼。只不過多少要避諱些,他也沒有那麼迫切的渴望,有時候想不起來要見她。因為寂寞得太久,已經習慣了,真要多出個人來,自己反倒徬徨。
可是她的愛顯而易見,迫使他不得不回應。他應該惜福,爬得再高,身後依舊有一筆不那麼光彩的糊塗賬,人家已經屈尊了,你就不應該再挑揀什麼。
年輕輕的,感情濃烈,慾望伴隨愛情而生,說不在乎終是安慰他的話,果真能不在乎嗎?他給不了,無能為力。尤其在這個時候,看見她痴迷的臉,他恨不得遁逃,每每羞愧得難以描述。
敷衍地親吻她,只能敷衍,做不了別的。他撫撫她的臉,「這裡人來人往,仔細些吧。」站起身不敢看她,萬箭穿心。
讓玉明白,也為自己的不知羞感到難堪,噯了聲,打著哈哈說:「我今兒早膳喝了兩口老米酒,腳下站不住了。」
這點和頌銀一樣,善於開解,給別人也給自己找台階下。他笑了笑,伸手拉她起來,替她扶正了頭上的鈿子。想起皇帝那道旨意,要想幫襯佟述明是來不及了,只有給頌銀提個醒兒。
他把事情經過和讓玉交代了,「先帝臨終時候的事,她一直沒有原諒我,我想和她細說,怕她不願意聽我的。不知她什麼時候回來,你尋個機會好好勸勸她,她和容實的事兒,不成千萬不能強求。以前那位是王爺,尚且惹不起,如今御極了,更是不敢得罪。」
讓玉聽了半天,氣不打一處來,「她是瘋了嗎,為了男人,她敢欺君!這下子好了,把阿瑪害苦了,三個月治理黃河,這不是拿人涮著玩兒嗎?皇上也真有意思,人家不愛他,非得摻一腳。有本事就納她進後宮,少幹這種上眼藥、穿小鞋的勾當!頌銀上熱河又不是我阿瑪指派的,擠兌我阿瑪幹什麼?」她搖撼他,「你替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我阿瑪換下來。這活兒吃力不討好,回頭工期完不成,三言兩語就能治罪。」
皇帝要靠這項來要挾頌銀,絕對不可能答應換人,陸潤道:「為今之計只有請容大學士想轍往裡面多填幾個屬員,你阿瑪是河監,造冊統籌花銷有他,實地督察可以放給別人去管。就算最後趕不及,到時候重責有人承擔,他至多是個督辦不力,性命必是無虞的。」
讓玉人在宮裡,沒什麼辦法只會著急,聽他這麼說了方冷靜下來。事兒已經出了,先想法子撈人要緊。她又自省眼下的處境,怏怏道:「我們姐妹沒給家裡帶去什麼好處,反而總是叫父母擔心。我一直覺得自己辦事欠妥,沒想到四平八穩的頌銀也崴了泥,這下我阿瑪要氣死了。」
怪頌銀辦事不地道嗎?愛過的人都知道,分明可以在一起的,偏被人阻攔著,那種煎熬有多痛苦!讓玉雖然嘴裡怨她,其實心裡很能理解她,頌銀不容易,她承受得比別人多,大家都把她當頂樑柱,當男人使,卻忘了她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姑娘。她的青春交付內務府之餘,也有資格爭取愛情,為自己打算。
陸潤擔心的是她耽擱得過久,更激起皇帝的怒火。他們在熱河過得逍遙自在吧?暫時遠離塵囂,遠離紫禁城裡的壓力,可是能夠躲避一輩子嗎?終究要回來,回來後會面對怎樣的驚濤駭浪,頌銀那樣聰明的人,居然一點都沒想過。愛情的力量真是可怕,他們心心相印,一切都值得。頌銀是個獨立果斷的好姑娘,就連他這樣偷偷摸摸喜歡著她的人,也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容實何其有幸,能和她不遮不攔地在一起。所以他必不能負她,否則莫說皇帝要對付他,就連自己也不能放過他。
熱河那頭呢,天清雲淡,一切都是美好的。兩個人在一起,甜得蜜裡調油。
容實有機務,忙完之後回來見她,想帶她出去跑馬,「咱們上圍場,看看能不能遇上臉臉的媽。」
頌銀不好意思告訴他,身上還疼著,始終有根簽子紮著似的,連坐下來都困難,更別說騎馬了。她搖頭說不去,「我就想在屋裡呆著,上外頭叫人看見,多不好!」
他說:「皇上必然早就知道了,有什麼可躲避的!我只希望他知難而退,別逼我做出什麼來。一國之君,總得顧些臉面,別鬧到太和殿上,到時候我就得請文武百官見證了。」
頌銀忙說別,「除非你能一氣兒跑出大欽的地界,否則人家是皇上,你就算到了天邊,照樣能整治死你。」
他哈哈一笑,「你知道世上什麼人最不好惹?捨得一身剮的!爺十二歲起就在紫禁城裡混了,連宮裡哪只耗子什麼口味我都知道。欺生不欺熟,他是皇帝,這個都不懂?敢情就他知道翻牆,爺當血滴子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幹過,殺人玩兒似的。現如今從良了,他瞧爺長得像軟柿子,他捏我一個試試。」
頌銀一直望著他,他說這些的時候是輕快又輕蔑的口吻,可是她看到他眼裡冷冷的光,刀鋒一樣的寒利。就像他說的那樣,他熟諳排兵,清楚紫禁城裡所有的佈防,真要逼到那個份上了,來個魚死網破,那位用盡心機剛當上皇帝的主兒,未必沒有忌憚。
她靠過去,偎在他懷裡,輕聲說:「那是最壞的打算,你萬萬不能動那個心思。咱們現在的路就只有一條,慢慢熬著,比誰更有耐心。他剛登基,除了權力,還沒有體會到做皇帝的好處。我得給他找一窩美人兒,填滿他的後宮。先帝吃虧在沒有兒子上,他不能走他哥子的老路。只要他專心生兒子,那些宮妃爭寵的手段多了,還瞧得上我這號?回頭他意興闌珊了,咱們就成親,他雖遺憾也沒精力發作,這樣多好!」
他垂眼看她,「他能放手嗎?」
她心裡也沒底,不過還是點頭,堅信自己沒有那麼大的魅麗,「一定能。」
「那咱們什麼時候生兒子?」
她騰地紅了臉,「不是時候,怎麼能瞎生呢!」
他長吁短嘆,「我這會兒滿腦子老婆孩子熱炕頭。咱們的事不能耽擱了,回京我就找你阿瑪,我得給你個說法,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的。」
頌銀心裡甜上來,說實話她原也懼怕,怕一旦得到,他就不珍惜了。可瞧他這模樣,愈發的離她不得,知道她擔憂,先替她想到了,可見她遇對了人,不用再擔心了。她也需要一個承諾,畢竟女孩兒失了把柄,不金貴了,往後只能全身心的托賴他。她抓住了他腰間的衣裳,喃喃道:「願你有擔當,咱們誰也不辜負誰。你要是把我撂了,我可怎麼辦呢!」
「我哪兒敢呢,佔了便宜一抹嘴溜了,還是個人?」他揉捏她,用黏乎乎的聲口說,「媳婦兒,我往後沒你不成了,那滋味兒……」
頌銀羞得打他,「什麼滋味兒,上刑的滋味兒。」
他笑著,任她捶打。想起天光放亮時她攏著被子安睡的模樣,一彎雪臂壓著青緞被面,那時真美得震心。他心裡又拱起了火,想盤弄她,卻怕她還沒恢復,毛毛躁躁再傷著她。
終於開始不滿於相處太匆匆,她是找了藉口出來的,不是長久的方兒。紫禁城裡應該已經知道了,接下來且有一場仗好打呢。他的差事辦得差不多了,私下裡該安排的也安排妥當了,再留在承德,說不過去。只是她不像他似的,越是癲狂,越是神清氣爽。所以回去置辦一輛青幄小車,時間充裕,大大方方的,該來的總會來,他們共同面對,沒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