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所謂謠言…是這樣產生的

  那隻搗亂的檮杌最終還是死了。

  漆吳祖師帶著一群長老將它從頭到尾剖了個遍,都砍成肉末了,也沒找到被它吞掉的金琵琶。最後結論只能是:金琵琶沒有被檮杌吃下去,而是被外人偷走了。

  一時間桃源山上下再度陷入莫名的恐慌,不過這些和胡砂也沒什麼關係。

  她最近過得有些小難熬。

  彼時她和師父落下懸崖,倚在一起睡覺的事情,被清遠弟子們添油加醋地傳了個遍。

  睡了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曼青迫不及待衝到她的房間,張口就問:「師叔!他們說你昨天趁著月黑風高,企圖強 暴芳准師叔祖未遂,是真的嗎?!」

  胡砂正在洗臉,嚇得毛巾都掉在了地上。

  曼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師叔!你倒是說話啊……是真的嗎?」

  話未說完,門外又有人敲門:「胡砂師妹,我可以進來嗎?」是白如師姐的聲音。

  她看上去有些不好,眼睛紅紅的,想必夜裡沒睡好。然而還是勉力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定定看著胡砂,低聲道:「師妹,你還小,有些事你做了也不覺得錯。但你須得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芳准師叔他……他那樣一個人,我們做小輩的仰望恭敬還來不及,豈可起一絲不敬的念頭。總之……你……現下專心修行方是正道,切不可胡思亂想……」

  說到這裡,她也說不下去了,只幽幽看著胡砂,長嘆一聲,掩面而去。

  胡砂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頭抓了上來,她亮晶晶地看著胡砂,充滿了崇拜的光芒。

  「師叔,幹得好!能不能把你……那個……同時泡上鳳儀師叔和芳准師叔祖的經驗傳授一點給師侄我?」

  胡砂臉都沒洗完,落荒而逃。

  剛跑到院門那裡,卻見鳳儀站在門口正要進來,胡砂一把抓住他,急道:「二師兄!我、我們快走!」

  好在聰明的二師兄非常合作,提著她就騰雲飛遠了。直飛到另一座山峰上,胡砂才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汗,抬頭道謝:「謝謝二師兄……」

  鳳儀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如今小師妹成名人了,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二師兄也為你高興。」

  胡砂鬱悶地看著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二師兄給你賠罪,小師妹要怎麼懲罰我都行。」

  胡砂撅著嘴,掉臉就走。沒走幾步,就見幾個桃源山弟子對這邊指指點點,低聲道:「看見沒,就是她……膽大妄為的很,連自己師父都敢推倒……長得還蠻可愛,做事倒是雷厲風行!」

  胡砂恨不得地上趕緊裂個洞,她好鑽進去別出來丟人現眼。

  鳳儀抱著胳膊朝那裡冷冷看了一眼,那幾個弟子趕緊跑了。他無奈地看了看胡砂縮成烏龜殼的模樣,嘆道:「不中用,就讓旁人說兩句怎麼了,還能掉一層皮?」

  胡砂訕訕點了點頭:「我、我爭取以後有用點。」

  鳳儀搖了搖頭,自顧自往前走。胡砂小跑著追上,連聲問:「二師兄,師父的傷勢怎麼樣了?能走路了嗎?」

  鳳儀似笑非笑看著她:「就知道你第一句話要問的必然是這個,成天師父師父掛在嘴邊。罷了,教你安心點,師父沒事了,有祖師爺出面,他只要沒死都能活過來,那點傷又算什麼。這會他應當正偷懶睡在床上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見胡砂露出輕鬆的笑容,他略帶譏誚地低聲道:「師父問完了?現在又要問誰?」

  胡砂臉上一紅,怯怯抬頭看他,囁嚅道:「那、那二師兄……你找我……有什麼事?」

  鳳儀眉頭微挑:「沒事就不能來找小師妹嗎?」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胡砂急了。

  鳳儀哈哈笑了起來,將頭髮撥到耳後,道:「其實,只是看你怪鬱悶的,叫你出來走走,散散心。難得來一次桃源山,不逛逛豈不可惜。」

  胡砂心中感動,不由抬手牽住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二師兄。」

  鳳儀趁機握住她的手,兩人慢慢在山頂閒逛起來。

  桃源山諸多懸崖峭壁,這裡也不知是哪座山峰,只是滿山巖石縫隙中都盤根錯節長著松樹,看上去極為險峻。山頂建著一座寶塔,珠光寶氣的,大約是供奉著九天諸神。

  鳳儀也不說話,一路走來只是靜靜望著那座寶塔,及至走到大門前,胡砂才發現門口貼滿了封條,十幾名弟子神情肅穆地守在那塊。

  見他們靠近了,立即有弟子揮手示意,讓他們速速離開。

  胡砂低聲道:「這裡不會是禁地吧?二師兄,咱們不如去別處看看。」

  鳳儀停下腳步,淡道:「這裡便是先前桃源供奉天神遺物的寶塔了,可惜如今金琵琶被人偷走,空有寶塔,也無趣的很。」

  原來傳說中的金琵琶是放在這裡的。胡砂回頭多看了兩眼,奇道:「不是說金琵琶是被檮杌吞食了嗎?現在沒找回來?」

  鳳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搖了搖頭,牽著她轉身便要離開。

  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後面突然傳來弟子們的驚叫,緊跟著「嗖」地一聲,像是什麼鋒利的東西破空而來。胡砂本能地轉頭要看,猛地被人當胸推了一掌,身體不由自主朝後倒飛出去。

  一陣熾熱的風擦過耳朵邊緣,閃電般竄過,發出淒厲的叫聲,筆直地朝鳳儀攻擊而去。胡砂狠狠摔在地上,顧不得快散架的骨頭,爬起來急叫:「二師兄小心!」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急速飛來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一隻仙鶴,比尋常的鶴大了三倍也不止,通體金光艷艷,猶如黃金鑄成的那般。它正發了瘋一般地用尖嘴朝鳳儀身上亂戳亂劃,一面淒厲地叫著,聲音粗糲刺耳。

  守在門前的桃源山弟子全都慌了,紛紛沖上前試圖阻攔,奈何靈鶴的長嘴太厲害,擦一下就是破皮傷筋,靠近不得,他們只好圍在外面怪叫怪嚷,束手無策。

  鳳儀躲得極快,眨眼便閃開了第一下攻擊,正要跳開,後襟卻被靈鶴抓在爪裡,刺啦一聲撕爛了。他不由笑罵:「死畜牲!撕壞了我最值錢的一身!」語畢,反手甩脫寬大的外袍,當頭罩在靈鶴身上,掌心忽有紅光吞吐,不聲不響在它胸口打了一掌,誰也沒看見。

  靈鶴慘叫一聲,三兩下便將那外袍撕成碎片,細長的頸項折成一個古怪的角度,長隼如刀,橫胸便是一劃,鳳儀胸口登時血花四濺。

  他按住傷口,臉色蒼白地連退好幾步,看上去似是動也不能動了,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靈鶴抬頭啄下。

  一道玄色身影鬼魅般衝了過來,胡砂只見到寒光如鉤,乍閃而過,那靈鶴撲騰了兩下翅膀,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兩腿微微抽搐一陣,立時嚥氣,身上那層璀璨的金光也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那人一把將鳳儀扶了起來,低聲道:「傷勢如何?」卻是大師兄鳳狄,關鍵時刻,到底還是他出手救了師弟師妹。

  鳳儀苦笑著按住流血不停的傷口,說話都艱難無比:「這只靈鶴……為何突然攻擊?若不是師兄趕到,我和胡砂只怕今日便要命喪於此……」

  鳳狄飛快取出丸藥塞進他嘴裡:「別說那麼多,讓我看看傷口。」

  這時驚魂未定的桃源山弟子們才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地把才纔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靈鶴本是祖師爺安置在這裡看守天神遺物的,以前是一雌一雄兩隻。上回金琵琶被偷去的晚上,雌的那隻被打死了,剩下這只雄鶴,成天疑神疑鬼,上次有師弟給它送水喝,也差點被啄瞎了眼!是我們疏忽了,想著它被關在塔裡出不來,沒想到竟然傷了道友,當真萬分過意不去!」

  鳳狄皺眉道:「既然知道它會無緣無故傷人,便該看守好。倘若出了人命,又該如何?」

  那些弟子自知理虧,只得喏喏道歉。又有人去看了死在一旁的靈鶴,哀嘆:「剩下的一隻靈鶴也死了,這下祖師爺還不知要怎麼責罰我們!」

  鳳狄簡單給鳳儀的傷口上了一些藥,回頭去看那靈鶴的屍首,也有些詫異:「我本不欲取它性命,只想逼開……罷了,靈鶴既為我殺,該有如何罪責,我一人承擔便是!不必惶恐!」

  話雖然這麼說,但起因到底還是自家靈鶴突然發狂傷人,這樣的事說給祖師爺聽,照樣要被罵。桃源山弟子們個個垂頭喪氣,無奈何,還是得捧著靈鶴的屍首去通報漆吳祖師。

  鳳儀臉色蒼白,低聲道:「師兄,到底是我與胡砂不好,不該來這裡。想來那靈鶴因為上次金琵琶失竊的事,變得疑神疑鬼,突然嗅到生人氣息,難免緊張。我們也有錯,回頭我自去師父那裡請罪。」

  鳳狄搖頭道:「你傷的不輕,不要再說話!胡砂,過來扶你二師兄,我將你們送回住處!」

  胡砂還處於震驚狀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顫巍巍地走過去死死攥住鳳儀的衣服,還沒開口眼淚就滾了滿臉。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鳳狄騰雲而起,在半空沒頭沒腦地飛了半天,越飛臉色越是鐵青。

  鳳儀嘆道:「師兄,往左。第三個山峰。」說罷抬頭看看他發黑的臉,調侃道:「師兄是迷路了,剛巧看到我們的吧?」

  「不要說話!」鳳狄惡巴巴地回了一句。

  在半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鳳儀送回他住的院落。

  鳳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丟給胡砂:「我得去祖師爺那裡一趟,你且留在這裡照看鳳儀,傷口不可見水,謹慎。」

  胡砂從盒子裡取出繃帶和藥粉,回頭無助地看著鳳儀,他咧嘴一笑,悠然道:「小師妹,看樣子咱們不得不又多個秘密了。」

  胡砂欲哭無淚,左右亂看一陣,做賊心虛。

  鳳儀笑道:「別擔心,這是單人客房。門窗都鎖好了,沒人看見的。」

  說著他便脫了上衣,露出赤 裸的身體來。胡砂本能地要捂眼,奈何手裡拿著藥粉繃帶,捂不起來,只得猶猶豫豫地走過去,蹲在床邊。

  這是一條四五寸長的傷口,兩邊翻開,血流不止,極為猙獰。一看就知道是靈鶴那種長嘴撕出來的。

  奇怪的是,她好像看過這種類似的傷口。上次在房裡給二師兄療傷,他身上掛的也是同樣的傷。

  胡砂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上去,低聲道:「二師兄,這個傷……」

  話沒說完,只覺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攥住了。

  「要非禮我,現在可不是好時候。」他笑。

  胡砂登時漲紅了臉,使勁把手抽回來,急道:「我只是覺得這傷和上次的很像而已!再說,二師兄你也真是的!幹嘛總是玩什麼神秘,每次都搞得身上到處是傷!」

  鳳儀半躺下來,撐著臉頰,笑吟吟地:「這大約就是二師兄的魅力了吧。一個有秘密的男人才有吸引力,小師妹懂嗎?」

  她懂才怪了!

  胡砂繃著臉給他上藥上繃帶,剛把繃帶系好,忽聽遙遠頂峰上鍾聲噹噹響起,清越動聽,猶如鳳凰長啼,百鳥齊鳴。

  鳳儀閉目聽了一陣,低聲道:「聽起來,像是恭迎諸位散仙降臨的鍾聲。桃源山是要舉辦私下的仙法大會了吧。」

  胡砂的手腕頓時一抖,顫聲道:「仙法大會?那……那青靈真君會來嗎?!」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看交情了。」

  胡砂心急如焚,起身便要離開,鳳儀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幹嘛?現在出去誰也見不到,再說,今天也不是弟子們能隨意參見散仙們的日子。」

  她急道:「不……我只是、只是出去看看……」

  鳳儀用力一扯,胡砂立時站立不穩,倒頭摔在他床前,腦袋撞在他肩上,兩人都是痛得大叫。

  便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踢開,曼青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鳳儀師叔!諸位散仙們都來了!你看到鳳狄師叔了嗎……」

  話說到一半,停在那裡,她一雙漆黑的眼睛驚愕又震撼地看著房裡的情景。

  好吧,一個上身赤 裸,裹著繃帶,繃帶上還隱約有血跡的男人,手裡捏著一個兩頰緋紅,雙目含淚的少女,兩人都是氣喘吁吁(S&M現場?)。

  菩薩來了都要誤會的。

  曼青很合作地捂著眼睛倒退著跑了,一面還在怪叫:「天啊!師叔!抱歉我又打擾了你們的好事!你們忙你們忙!當我沒來過!」

  胡砂僵了半天,回頭愣愣地看著鳳儀:「你……你不是說房門……鎖好了……?」

  鳳儀嘆息著一笑:「我以為你鎖好了。」

  胡砂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