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陽城中的喧囂依舊,墨隱一回城,身上那黑血點點的衣裳便吸引了路人的頻頻側目,他只得找了家鋪子,重新換上一身白淨的素袍,走出店外,又打開扇子,遮著刺目的日頭,感歎一句:「在梅雪之巔住了幾日,差點忘記現在正是夏令時。」
這時店舖中的一位女僕追了出來,先叫了一聲「公子且慢」,然後一點一點往墨隱身邊蹭了過去,繼而羞答答地用雙手捧起墨隱的舊衣,紅著臉道,「您的衣裳丟下了。」
墨隱聞聲淡淡瞟了她一眼,「喔,這袍子破成這樣還怎麼穿?我不要了。」
「真的嗎?」那女僕一臉驚喜,如獲至寶,忍不住問道,「那公子是要送給我嗎?」
墨隱一愣,隨即挑挑眉,乾巴巴笑道:「姑娘若喜歡……呃,你留下便是。」
「謝謝公子!」她樂顛顛地回去了。
墨隱有些苦惱地揉揉額心。
「師父,你下次出門戴上面具好了。」花隱的臉上一絲笑紋都沒有,直衝沖地甩開墨隱就往前走。
「哦?這是為何?」墨隱倒狐疑了起來。
「免得不經意惹下那麼多桃花。」花隱一時嘴快便說了出來,連連後悔,不待多久,只得又回到墨隱身邊苦著臉認錯,「師父……」
墨隱恍然大悟。
花隱正在心裡犯嘀咕,害怕師父會責怪她。
師父卻只對她溫和地笑了笑,「回家吧。」
她如獲大赦,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師父沒有生氣。
「嗯。」她低聲應著,像影子一樣跟隨在師父身後,偷偷勾起嘴角笑了笑。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樣跟下去,直到師父願意回頭看她一眼。
回到墨雲閣的時候,無憂子在書房翻書,小雲在樓下照看著生意,卻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個勁兒地打盹兒,墨隱不聲不響地進去了,花隱卻沒這麼老實,她先是偷笑著躡手躡腳地走到小雲身後,隨即用力拍他的肩膀,將他嚇得一個激靈,又緊貼著他耳朵大喊一聲:「——買——畫!」
雲一下子就驚醒了,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趕緊應道:「啊啊,買畫,您看看買什麼畫?」
花隱得逞了,站在一邊兒掩著嘴咯咯地笑。
小雲看著眼前這姑娘,眉清目明,髮絲烏黑,她半挑著唇嘻嘻而笑,睫毛又長又彎,皮膚更像是白瓷一般玲瓏剔透,表情有些調皮,真是好看極了。
就是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呢?
「是這位姐姐要買畫?」他疑惑地問。
她笑得更厲害了,一邊笑一邊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哈,小雲哥哥你不認識我啦?」
她看起來比他大那麼多,居然還叫他哥哥?
小雲一陣頭皮發麻,心中喃喃默念,「天哪,讓我死一死吧……我這張臉看起來真的有這麼老嗎?」
她終於止住了笑,「好啦,不逗你了,師父等等我!」說完,她便追著墨隱一起上了樓。
這感覺!這表情!這稱呼!
花隱!
小雲覺得自己可能在夢裡還沒醒過來,不然花隱怎麼會突然長這麼大了呢?於是「咚」一聲,趴在桌子上繼續睡了過去。
沒睡一會,又忍不住「騰」地跳起來,擰擰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不是做夢,當真是墨隱哥和小花隱回來了。
後來直到墨隱將前因後果都向小雲和無憂子解釋清楚了,小雲才不得不接受,原本比自己還小幾歲的花隱丫頭居然就因為聞了聞一粒藥丹,竟變成了這樣一個妙齡少女。
無憂子聽後若有所思,刻意支開了小雲和花隱,關上房門,與墨隱神神秘秘的不知要說些什麼。
花隱心有疑問,一時好奇,便隻身躲在房門外偷偷聽著。
「如今她的妖力已經恢復了一半,你還不願殺她麼?」
「她若真是我的劫,我自會想辦法化解。」
「你越是如此拖延下去,就越是下不了手。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已經為她死過一次,這一世,又將她收為了徒弟,難道還想再為她死一次嗎?」
「不必再說從前,那些過去不屬於我,我忘記了。」
「這酒中全是你的記憶,你又為何不喝?喝下它,才能想法子化解這場命劫。」
「我不飲那酒。」
「為何?」
「即使恢復妖力,她本心並不壞,我又何苦逼她?如今我和她皆是相安無事,若她當真成妖禍亂,我再考慮喝下這酒也不遲。」
花隱聽得一陣發懵,那一句又一句無奈的聲音響徹在她的耳邊,她想起師父溫和的笑容,驀然覺察……原來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並不是溫柔,而是愧疚。
滿滿的,全是愧疚。
妖力?難道她是妖?
他保護她,為她受傷,為她瀕死,都是因為他以後必須要親手殺死她,他對她那麼好,只是想補償嗎?
花隱抿了抿嘴唇,輕哼出一聲冷笑。
他在騙她,從最初在九華山收她為徒開始,就在騙她,一邊假意對她千萬般好,一邊籌劃著到底該不該殺了她。
房門緩緩推開,墨隱走了出來,看到房外的花隱,神情明顯一怔。
「師父,你和老道那麼神秘在說什麼?」花隱抬眼望著他,盡量讓自己語氣如常。
墨隱仿似鬆了一口氣,對她搖頭笑笑,拍拍她的臉蛋,「沒什麼,只是說待以後閒暇了一起去九華山,看看你的白夜哥哥罷了。」
花隱眼神一凜,師父說起謊話來當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她攥緊了拳頭,「師父,你這微笑究竟是真是假?」
墨隱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師父,如果你覺得不快樂,就不用把自己偽裝成大善人一樣對我好,你知道麼,我很笨,每次你都對我笑得這麼溫和,即便是虛情假意,我也會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