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蘇錦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風格的電影都不知道,霍琰哪裡會知道蘇錦的具體經濟狀況和小時候的生活境況,他這麼說不過是根據蘇家幾個長輩的性格來推斷他們的行為。果然,結果正如他所料,他們心虛了。
霍琰捏了捏蘇錦的肩頭,示意她可以出場了。
蘇錦起身走到電視櫃邊從抽屜裡取出一個老式的鐵質餅乾盒子,打開蓋子放到茶几桌上,看到裡面的東西,蘇家幾兄妹的臉頓時浮上明顯的羞愧。
盒子裡裝的,正是幾家寫給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借條,零零散散加起來,竟有五十多萬,蘇錦爸爸的車禍賠償金去了哪裡,不言而喻。可笑的是,最早的一張五萬元借據距今竟然你已經二十三年了。
蘇錦將疊放整齊的借據一張張翻看了一遍,放回盒子裡,心緒並沒有什麼大變化,緩聲道:「我爸的事,我沒什麼說話的資格,但是我,據我所知,不管是吃穿用,還是上學,花的都是我爸用命換來的賠償金和爺爺奶奶的退休金,所以,姑姑的賬,算不到我頭上。至於姑姑說我爸欠家裡的,我想這些借據上的錢和這麼多年的利息也該還清了。至於奶奶留下的東西,我也從來沒想過獨佔,我只要這間老房子,其它的東西你們隨便拿走,這樣可以麼?」
老房子雖然不算小,可位置不佳,房齡又老,賣了也不值二十萬,老太太留下的存款也有小二十萬,這麼分看似蘇錦佔了一半,可存款裡有不少是蘇錦這些年給老太太的,再算上借據,誰佔便宜可想而知。
霍琰知道蘇錦這是花錢買清靜,雖然吃虧,但勝在規避了麻煩。
「我們下樓去超市買點東西吧。」蘇錦叫上霍琰,暫且將客廳讓給蘇家一幫人商議。
霍琰應了一聲,跟著蘇錦出了門。
「要去超市逛逛麼?」出了小區,霍琰問道。
蘇錦搖了搖頭:「麻煩隋經理幫著訂兩張今天下午回去的車票吧,待會兒吃完午飯換了鎖咱們就回新島。」
霍琰一愣:「這麼急?樓上的人還沒走呢。」
「他們很快就會走了。」蘇錦語氣篤定,逕直走在霍琰前面,兩人之間保持了兩三步的距離。
霍琰卻從她貌似平靜無波的語氣裡聽出了哀莫大於心死的味道。沒了蘇家爺爺和奶奶,蘇錦和樓上那些蘇家人,恐怕就此就要斷了關係了。
蘇錦是難過的。霍琰可以確定。可現實生活裡,面對大多數的困境,語言都是那麼蒼白無力,所謂安慰的話,往往說了不如不說。這也是霍琰不惜推掉幾個重要商務會面也要死皮賴臉跟在蘇錦身邊的原因。在蘇錦提出分手之後,他才真切體會到,什麼叫做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聽起來略文藝略矯情,蘇錦卻默默堅持了十年,陪他跨越了失戀的頹唐,渡過了初初接手家業時的焦躁與重壓,包容了他的忽視和任性,給他構築了一個安心的退路。
這幾天午夜夢迴睡意全無的時候,霍琰反覆自省,發現他之所以敢恣意妄為,依憑的無非就是蘇錦給他的這條退路。
可這些年他習慣了撒著歡兒往前跑,不曾想著停下來回頭看看,終於走到今天,把退路給弄丟了。
看著蘇錦和鎖匠大叔定好了上門換鎖的時間並留下了地址和電話,霍琰摸著口袋裡的鑰匙嘴巴裡有些泛苦。被還回來的鑰匙,想要再次送出去,恐怕不會那麼容易了。
蘇錦,我在往回走了,回來找你,你一定要等等我。
回去的路上,霍琰看著蘇錦的背影,緊緊跟在她身後,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
誠如蘇錦所料,等到她再度回到老房子的時候,大伯他們已經商量出了結果。
兩本存摺,客廳和書房裡的幾個擺件,還有老太太的大部分首飾,以及那個裝著借據的盒子。
蘇家人走得痛快,甚至連客套的告別話也沒有。
蘇錦站在主臥看著床頭櫃上爺爺和奶奶的照片久久不動,握成拳頭的右手掌心裡是一對簡樸得沒有任何花紋的普通金戒,帶著明顯的長時間佩戴留下的痕跡。最後,她解開脖頸上的項繩,將兩枚戒指串上,連同那塊瑩潤的玉墜一起,戴回頸間。蘇錦聽爺爺說,她脖子上的那塊玉墜是當年爸爸花了小半年的工資買的,給她的出生禮。
看著從主臥出來的蘇錦,霍琰直覺上發現她有什麼不同了,可具體是什麼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有些心慌,不安如鯁在喉。
老房子的陽台上有不少綠植,蘇錦喊來對門和樓上樓下的老鄰居分送了,就連家裡的食材也只留了一頓的份量,剩下的也一併分送出去。吃過午飯洗涮完畢,冰箱一應家電統統斷了電,傢俱也蒙上了防塵罩,鎖匠大叔準時上門,手腳麻利地不用一刻鐘就換了門鎖。
臨關門前,霍琰回頭看著整理妥當的屋內,忽然就想到了新島的家。搬走前,蘇錦是不是也是這樣將日常痕跡收攏封存,然後打包帶走。
候車室門口,蘇錦客氣地向隋經理道謝,然後和霍琰一起踏上了回程的列車。
「我送你回去。」走出出站口,霍琰再一次提出送她回家。
蘇錦依舊推辭:「不用了,溫妍說來接我。」
霍琰還要堅持,卻被幾聲車喇叭聲打斷。
溫妍在兩人不遠處下了車,沖蘇錦揮了揮手。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開車小心。」蘇錦頓了頓,看著霍琰還泛著血絲的眼睛誠懇道謝:「這次謝謝你了,如果這個週末你有時間,我想請你吃頓飯,可以麼?」
霍琰握拳的手鬆了又鬆,最後點了點頭:「好,我等你電話。」
蘇錦嗯了一聲,轉身走向溫妍。
「你還好麼?」溫妍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問道。
蘇錦放任自己癱坐在副駕,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老實講,不太好。」
溫妍扔給她一罐八寶粥:「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硬撐不是好習慣,淚腺存在的價值就在於讓人有痛哭的能力。需要我借肩膀給你麼?」
蘇錦打開八寶粥舀了兩口,很不客氣地拒絕:「不需要,眼淚暫時透支了。」
「哦,那可就有些麻煩了,不然去唱歌怎麼樣,壓抑的情緒總要發洩出來才行。」溫妍建議。
蘇錦堅定拒絕:「唱歌只會把你的負面情緒轉移到我身上,還是算了吧,我就想好好睡一覺,然後回去上班。」
溫妍神色一鬆,嘴角彎起的弧度也輕快了兩分,嘴上卻不饒人:「怎麼,你這是要化悲痛為工作量麼,還是歇兩天再上班吧,我可不是那麼周扒皮的老闆。」
蘇錦吃了小半罐八寶粥,靠在座背上長嘆了一口氣,偏過頭看著溫妍:「聽霍琰說淨網開始了,公司裡忙瘋了吧?你還好吧?」
溫妍看了蘇錦一眼,苦笑:「說實話,我也不太好。情況比我們預想的嚴峻,而且我好像有些犯小人。好在咱們準備得早,如果我人品爆發一下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蘇錦舀了口八寶粥遞到溫妍嘴邊:「來吧,一個罐裡的粥,你也喝兩口,咱倆就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與其靠你人品爆發,還是靠咱們這些戰壕裡的戰友們通宵達旦吧!」
溫妍爽朗大笑,痛快地將嘴邊的勺子叼進嘴裡,催促著蘇錦再餵她兩口。
回到新區已經將近晚上十點,蘇錦沒讓溫妍離開,煮了兩碗素麵充當夜宵,一邊吃一邊粗略說了下公司目前的狀況,然後洗漱休息。
也許是太累了,蘇錦這一晚竟然沒有失眠,還是在鬧鐘提醒下才醒過來。
兩人收拾妥當之後買了早餐直奔公司,一進辦公間,濃濃的低氣壓立即罩頂。
看著起身到茶水間沖咖啡的同事,蘇錦彷彿又看到了高三時期的同學,身如柳絮、腳踩棉花,三魂遊離、七魄散體。一詞以概括就是:將死。
見到溫妍和蘇錦回來,一眾人紛紛扔掉手裡的鼠標哀嚎:「可以任性地不要加班費只要下班麼?!」
溫妍偏過頭看看蘇錦:「你猜戰友們的血槽能撐到我人品爆發那天麼?」
蘇錦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看……夠嗆。」
「那趕緊開會吧!」溫妍扭身衝向會議室,一邊跑還一邊招呼各部門的老大:「誒,你們倒是快點啊!」
技術部徐大大飄到蘇錦身邊,啞著嗓子幽幽道:「怎麼這麼快回來,老太太的身後事辦完了?」
蘇錦點了點頭:「辦完了。這時候閒著還不如忙一點好過,再說公司現在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
徐冉拍了拍她的肩膀,並肩進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