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朝天玉鼎·上吊的先生(2)

  匆匆轉過十字路口,被人撞了下,白曉碧終於冷靜下來,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場氣生得毫無道理,數次相救卻換來冷眼相待,他會怎麼想,居然朝著恩人發脾氣,無論如何都不佔理,他薄情不薄情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上次還莫名跟他發了通火,怎麼就控制不住呢!門井縣一別,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如今難得遇上,又被弄成這樣,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上……

  越想越煩惱,白曉碧忍不住回頭望,然而方才匆匆已走過兩條街,哪裡還有他的身影!登時她腸子都悔青了,洩氣地放慢腳步,無精打采往客棧走。

  旁邊巷子裡伸出一隻手,將她拉了進去。

  白曉碧嚇一跳,看清那人,先是喜悅,隨即沉默。

  披風下半露著雪青色外袍,他手握摺扇含笑看她:「小丫頭這麼容易就發火,又是誰惹你生氣了?」

  脾氣越來越壞是事實,白曉碧漲紅臉不語。

  葉夜心沒有追問,見她被過巷風吹得有些發抖,頓時皺了眉,拿扇柄掀掀她的衣袖:「天涼了,怎的還穿這麼少?」

  不知多久沒聽過這樣的話,白曉碧仍是不作聲,頭埋得更低。天氣越來越涼,本該做幾件暖和的衣裳,溫海固然好說話,然而現在吃的用的都是跟著人家,怎好再開口要銀子,她出身不差,自然更加愛護臉皮,因此忍著沒說,溫海也不曾在意這些小事,誰知他卻留意到了。

  見她始終不答,葉夜心不再說什麼,解下披風。

  肩頭一沉,全身被暖意包圍,白色的鑲著金紋黑邊的薄披風,帶著他身上的溫度。白曉碧終於抬臉看他一眼,急忙又垂下眼簾,眼圈紅了。

  葉夜心替她拉緊披風,微笑:「愛哭的姑娘,大仇已報,該高興才對。」說著,他又打開摺扇,扇去旁邊石檻上的塵土,扶著她坐下:「跟著你師父來的?」

  白曉碧立即擦乾眼睛,點了下頭:「范家真的被滅門了。」

  葉夜心道:「那是他們作惡太多,更不該動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曉碧緊張地抬眼盯著他:「你不怕晦氣?」

  葉夜心奇怪:「怎麼說。」

  白曉碧低聲:「他們說這都是因為我,說我很晦氣。」

  葉夜心恍然,搖頭道:「自然不是你,他們胡說的。」

  白曉碧心中一動:「那……」

  「是我,」葉夜心右手握扇柄,左手握扇頭,從容道,「是我聽說他們橫行門井縣,欺壓百姓多年,又害了你爹,所以就順手收拾他們。」

  真的是他!怪不得他當時那麼篤定說會有人替自己報仇,白曉碧震驚,半晌才喃喃道:「你也懂地理。」

  葉夜心道:「略知一二。」

  輕鬆一句話就讓范家被滅門,不是「略知一二」能辦到的,白曉碧只顧發呆。

  葉夜心道:「這樣的惡霸本就該死,為民除害不好麼?」

  白曉碧沒有回答,移開視線。

  大仇得報自然好,然而他設計范家到底是真心想為民除害,還是另有隱情?畢竟聽沈青那麼說,范八抬一倒,聖上就是自斷一臂,拍手稱快的恐怕不只百姓,吳王與四王爺才是最高興的人吧……

  葉夜心沒留意她的神色,含笑囑咐:「此事雖是借聖上之手辦的,但聖上必會後悔,如今應該已派了人在暗中查探,你可不能走漏消息,否則我就要被拿去官府問罪了。」

  二人到底才見過幾面,白曉碧不好多問,無論如何范家作惡多端都是該死的,何況他還替自己報了大仇,怎能出賣恩人,聞言點頭:「我知道。」想起沈青與溫海都已發現,忙又提醒他:「可能已經……已經有人發現風水的事了,你要小心。」

  葉夜心道:「好,我會當心。」

  遷墳拜相,風光已極,孰料隨之而來的竟是滅門之禍,一系列事件看似偶然,若非自己是知情人,哪裡會想到其中暗藏玄機,白曉碧讚歎:「猛虎下山,風水寶地真靈。」

  葉夜心道:「一塊寶地固然重要,卻有一半在於看的人,否則好地也要被他弄壞了。」

  想到朱全的事,白曉碧贊同。

  葉夜心拿扇子輕敲掌心:「當年有兩個極高明的地理先生,一個姓李,一個姓王,某日兩人同覓得一塊寶地,這可不得了,兩人都爭著想要躺在那裡,以便子孫富貴,不過他兩個師出同門,交情不淺,爭執起來未免有傷和氣,因此他們便聚齊兩家人,合在一處商量出了個法子。」

  白曉碧不覺聽入了神,好奇:「什麼法子?」

  葉夜心道:「這法子簡單得很,誰先死了,誰就佔那塊寶地。」

  白曉碧想了想:「這也公平,後來呢?」

  葉夜心道:「地理先生看別人,卻看不準自己,因此高明的就會以藏星之法隱藏命相,以防他人窺探,這姓王的先生回頭一想不對,姓李的長自己足足五歲,論壽元自己豈不吃虧?越想越不甘,當晚他便回去尋了根繩子上吊了。」

  他講得風趣,白曉碧聽得笑起來。

  葉夜心笑道:「他這一死,自然要如約下葬,誰知那姓李的先生覺得事有蹊蹺,趁人不備過去掀了棺材看,發現是自縊,一怒之下便指著他的屍體罵了句話。」

  白曉碧忙問:「什麼話?」

  葉夜心道:「他說,你這姓王的王八敢使詐欺我,叫你王家世代好運只行單,子孫富貴不兩全。」

  見他學起粗話,白曉碧咬唇笑。

  葉夜心嘆道:「他說這話原是洩憤,誰知無意中偏就准了,王家自得了這塊好地,子孫非富即貴,不是做官便是巨富,然而總沒有富貴兩全的,做官的沒錢,有錢的卻無地位。」

  白曉碧笑得彎腰:「可見本事再高,為人都要誠實,騙得過別人也騙不過天,逃不出報應。」

  報應?葉夜心饒有興味地看著,直待她笑過,才柔聲道:「姑娘家,多笑笑就更好看了,時候不早,快些回去吧,你師父必定在等。」

  跟他說話有趣,想不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白曉碧失望地看看天色,漸漸低頭,站起身,接著便感覺肩上一輕,披風被取走,無數涼意襲來。天還沒黑,這披風十分長大,明顯是男人的,一路穿著回去原也不妥,然而她還是禁不住惆悵。

  葉夜心拉起她的手:「天涼了,去做幾件衣裳穿,這麼冷的手。」

  看著手中銀票,白曉碧漲紅了臉想要推辭。

  「將來有了再還我,」葉夜心合攏她的手,微微一笑,「姑娘家在外更應當珍重,愛哭可不是好事,那樣非但幫不了自己,更幫不了別人,你是聰明的姑娘,遇上事情要學會想法子。」

  一席話說得白曉碧心下暗服,默默不作聲。

  葉夜心自己系好披風,拉著她走到巷口:「本當送你回去,但你師父是正元會的,與我們天心幫不同派系,且素來不和,還是不見為妙,你萬萬不可對他說起我,也不可說我借的銀子,免得生事。」

  原來他們也有派系之分,天心幫?白曉碧點頭答應,想起一事,忙低聲問:「衛家飯莊的風水是被人壞了麼?」

  葉夜心承認:「是我。」

  好好的青石階怎會碎裂,想來想去,當時只有他在那上頭踩了一腳,只不過平生從未見過那樣的本事,白曉碧一直難以相信,如今得他親口證實,心中更是五味陳雜:「衛掌櫃全家都進了大牢啊。」

  葉夜心皺眉:「他忘恩負義想佔你的房子,所以我教訓他。」

  白曉碧喃喃道:「可是他的家人也進了大牢,他雖然壞,並不是大罪……」

  葉夜心點頭安慰:「你不喜歡,那就饒了他,放心,我前日派人去打聽,知縣大人已經放他出來了。」

  早知道他不是那麼狠毒的人,白曉碧鬆了口氣,展顏:「謝謝你。」

  「你既像我妹妹,也算與我有緣,跟哥哥不必這麼客氣,」漆黑的眼睛滿含笑意,他輕輕推她,「回客棧吧,我有空再來看你。」

  他真的拿她當妹妹?心情突然大好,白曉碧磨蹭片刻,低聲道:「你別去客棧找我了,我明日就要跟師父去鎮國公家的莊上借宿。」說完再不看他,快步就走。

  看著她的背影,葉夜心笑了聲,側身:「出來。」

  一道人影躍下,跪在他面前,雙手呈上封信:「少主,主公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