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糖分滿滿

「回到了幼生期?所以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呃,庵主大……?」狐姑被孔雀森森的眼神兒凍得渾身一激靈,趕忙最後補了個敬稱上去。

「還能做些什麼?她自個兒夠能耐,生怕死得不夠透一般燒了身上的妖血——」孔雀被狐姑幾乎可以具象化的譴責眼神兒給鎮了一下,不太高興地撇撇嘴,「分了點兒妖丹給她。」

「什什什麼——」狐姑大驚失色。

顯然,她擔心的重點並不「哎呀庵主大剖了自個兒的妖丹怎麼辦會不會死掉」上——誰都知道這種幾千年的老妖怪早就修成了大神通,那顆圓溜溜的珠子對他們而言早就不是什麼關乎性命的玩意兒了,分出一小塊來頂多不舒服個大幾十年,待它長圓了也就好了。

竇藍藍居然是靠著這隻大妖怪的妖丹活過來的,那不是意味著——

狐姑一臉悲慼,嚶嚶嚶地跑了出去。

不到半天,嚴寧庵裡的妖怪圈兒中就傳遍了這樣一個消息:「可憐孤女為報血仇戰得命懸一線,惡毒庵主趁之危騙得女孩餘生」。

「——唔,不管怎麼說,對於分出內丹這般高尚的行為,作為一名醫者,個還是覺得相當敬佩的。」立夏很有良心地補充了一句。

孔雀此時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那些鬧騰的小妖精。他剖了妖丹又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後,不但沒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反而攤上了個古往今來最不安分的幼崽!

他也不是沒見過各種弱乎乎的小幼崽,向九聞那樣軟嘰嘰的愛哭包暫且不提,脾氣特別糟糕、性格尤其惡劣的幼崽他也完全不懼——左右巴掌大的一團,翻不出多少蛾子來,了不起一腳踹飛好幾個山頭算了。

可這孽徒……

***

殺招一,匪軍過境。

孔雀一片刺啦匡當碰碰鏘的聲音中,身心俱疲地推開了房門。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座他住了上千年的老房子,將半年之內迎來它生命的終點。

他邁過被割喉的燈架(鐵製),被屍解的花瓶(鐵製),被腰斬的飯桌(鐵製)和被掏腹的櫃子(鐵製),總算看到了坐一堆凳子腿兒中間的竇藍。

其實他也知道,他那烏鴉徒兒並不是有意將那些物什趕盡殺絕的。只是新生的妖怪第一好奇心十足,見什麼都想撥弄撥弄,第二正長指甲,爪子癢得很需要四處磨它一磨。這兩點美妙地竇藍這幅武力值一絲不減、又暫時控制無能的身子上聚合了起來,弄得——

竇藍抬頭,看到是孔雀來了,高興得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筷子扭成了兩段,雙手撐地搖搖晃晃地就要朝他撲去。

孔雀覺得腦子裡有根筋脈什麼的也隨著那筷子啪地一聲斷了。他森森地盯著好容易撲過來的竇藍,單手提著她的後頸將她一把摜到了床上去!

***

殺招二,竇娥哭冤。

竇藍軟軟地被摔到了床上,因為沒求到抱抱十二分的不甘心,於是急著爬起來再求一次。

無奈她的身子各部分相處得極為不和諧,手掌一撐便壓住了自己的頭髮,頭皮的痛意又下意識讓她仰高了脖子。這一下,她徹底失了重心,左腿絆了右腿咕嚕嚕地滾下了床去。

她先是一愣,瞧了瞧孔雀板得死緊,居高臨下的一張大黑臉,也沒露出什麼哀戚的表情,就是兩隻黑溜溜的眼睛開始迅速地蓄起水來。

「誒——」

孔雀才發了兩個音兒,大顆大顆的水珠子就爭先恐後地掉了下來,啪嘰,啪嘰,地上砸得甚是清脆響亮。

孔雀梗梗脖子,將線條漂亮的下巴抬得更高了,眼裡全是不屑:「怎麼,又是這一招?」

竇藍扁了扁嘴。

孔雀:「這種永遠不會起作用的不入流招數也就稀罕,真是越來越不出息了。」

竇藍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倒是顯得那雙黑亮的眼睛更加大、更加招可憐了。

「……上次讓,是看們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別得寸進尺。」

小妖怪定定地望著大妖怪,帶了點兒怯意,帶了點兒委屈,小小地抽噎了一聲。

孔雀:「……」

「好好好別哭了——別哭了真是作孽,這不都讓抱到了麼使勁兒抱——敢再把鼻涕擦到袍子上試試!」

***

殺招三,金蟬脫殼。

竇藍見孔雀不生氣了,立馬蹬鼻子上臉地伸出手要抱抱。

孔雀很不自地抓住小烏鴉的兩隻胳膊將她囫圇提溜了起來,小烏鴉倒也不生氣,挺麻利地將雙腿盤了他的腰上,左挪右挪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甜甜地拿側臉他脖子間一把好蹭,然後——

開始撕扯自己的衣領。

就和所有的小動物一樣,小烏鴉也特別不待見自己身上的那些拉拉扯扯的布料們,最名貴的綢布也討不了她的歡心。剛醒來那幾天,她幾乎把衣服當成了一生的宿敵,每見必誅,壓根兒不管身邊是不是站著神經脆弱的其他或是……其他蘑菇。

所以,當小寒捧著心一臉驚恐地喊出「庵主大不好了小豆子被風塵女子上身了」的時候,孔雀黑著一張鍋底臉,一揮手先將小寒牢牢抽進了牆裡,再凶神惡煞地衝進屋裡,將竇藍頭一次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

竇藍被揍了一次,倒是學乖了不少,卻又沒能全學乖了。她牢牢記得,孔雀毆打她時,嘴裡反反覆覆念叨的是「叫當著別的面就扒衣服」和「叫還敢別面前脫光光兒」,於是她很有悟性地將「別」和「脫」兩個關鍵詞提將了出來,並將它們組合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竇藍即便是成了個路都走不穩的巨型幼崽,那一顆絕不吃虧的大紅心也沒有絲毫黯淡下去。她覺著,自己既然爽快地答應了「別面前不可撕衣服」的條件(還被揍了一頓),為了公平,她就理該收穫「孔雀面前就不用穿這種討厭的東西啦」這樣的報酬。

她妖化的、尖尖的指甲很輕易地就把上衣三兩下撕開了,露出一大截粉白的肩膀和殷紅色的肚兜袋子。孔雀被她扯著脖子掐著腰的,一隻手怎麼都制不住她,反而一探就是一手滑膩的皮膚,莫名讓他生出一股混著怒意的無奈來。

「罷,罷,脫吧脫吧脫了好沐浴去。」

聽到「沐浴」二字,竇藍猛地一僵,後腳跟立刻便朝孔雀的腰眼上狠狠敲去!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孔雀只覺得懷裡那滑溜溜的糟心傢伙呱呲一下溜了下去,正當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有一件白底藍花兒的衣裳迎頭罩來,還帶著點兒旖旎的香——

從未如此手忙腳亂的大妖怪氣呼呼地把一堆衣服從頭上扯下,一個只穿了肚兜中褲的白花花的背影正飛快地撒丫子奔向自由的大道,那兩隻微微凸起的蝴蝶谷晃眼得很,撩得他怒意更盛。

「孽徒爾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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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半天,孔雀果斷拋棄了一切仁義道德,掐了個妖法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不愛碰水的小烏鴉死死地押進了刑場……浴池。

全身都被弄得濕漉漉的小烏鴉徹底蔫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裡全是絕望,弱噠噠地趴浴池邊上,任施為。

孔雀站她背後,瞧著那尖尖的指甲無精打采地摳著池壁,突兀地有一種「不哄好她自己就太過分了」的念頭,於是他伸手撓了撓她的小下巴,又重重呼嚕了幾下她的毛腦袋。

小烏鴉修長的後脖子果然顯得放鬆了些。

孔雀滿意地開始給小烏鴉洗頭髮。

那一頭長髮黑得如同遠古時一塵不染的夜色一般,直通通地披散下來,像是展開的鴉尾。

孔雀原本最看不上這種漆漆一團的色兒,覺得既沒有他那一身雪白來得高貴,也遠遠比不上其他鳥兒的一身彩皮,鴉族的姑娘們也身心眼光磕磣,怎麼還能看上這些羽毛炭糊糊的小子們。

現下他卻覺得,這種沉靜的顏色也……不算難看。

他用十指沾滿這小烏鴉之前自己調的香氛,帶著絲絲縷縷的橙色花瓣碎兒,從背後撩起她的長髮。

從前她也會送他一些自製的香氛和香皂,他是一點兒沒用過。她大概也瞧出了他看不上那些東西,以後也就不再送了,只是做了不少留給自個兒用,搬出道心院的時候也就一併帶了過來。

嘖,這味道還是不怎麼上得了檯面……雖說有那麼點兒進步吧……嘖,也就一點點。

孔雀高貴冷艷著一張臉,手裡的動作卻留心極了。揉搓,摁壓,很快就給小烏鴉抓了一腦袋的泡泡。

他看著她露出來的後頸上那片淺青色的髮際線,突然覺得有趣兒,伸手用拇指揉了揉。

哪知小烏鴉被揉得舒服極了,哼唧了一聲,便軟軟地摁下自己的上半身,肩骨亭亭地撐起來,小脖子毫不客氣地往上拱了拱,示意不夠再來。

可她這毫無預兆地一個前傾,一個翹臀,就讓大妖怪受到了相當不友好的……一擊。

「……」孔雀伸手摁回額頭上的絲絲青筋,為自己的倉皇后退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恥辱!那處帶著鈍痛的異樣讓他簡直,簡直想當場掐死眼前這只還伸著脖子求撫慰的孽徒!

於是,翹首以盼的小烏鴉沒等來脖子上的揉揉,卻等來了響亮清脆的一聲啪,和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QAQ……」

「……喂喂……喂。」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叱吒風雲的大妖怪耗空了一生心血,總算把小烏鴉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

他一臉不高興地將她抱起——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捏了捏她的後頸,果然換來一個甜甜的貼臉蹭。

大妖怪不屑地哼了一聲,梗著脖子拉開了距離。小烏鴉毫無察覺地繼續貼了上去,大妖怪又哼了一聲,倒是不再動了。

熄燈的時候到了。大妖怪掃下床簾,幫小烏鴉拉好被子。

乖巧了一小陣子的烏鴉姑娘又鬧將了起來,手腳並用地想要將自己撲騰到大妖怪身上。

「……又想要什麼?」身心俱疲的孔雀媽媽已經完全沒有脾氣了。

竇藍滴溜溜地轉轉眼睛,比劃了下自己的額頭,擺出一張期待臉。

孔雀表示完全捕捉不到烏鴉幼獸的思想步伐。

竇藍有些急,她跨過孔雀爬到床邊,東張西望似乎是找些什麼,卻看到牆邊一堆被撕毀成了渣渣的紙制物後,失望地撅了撅嘴。

她回身,歪著頭定定地瞧了孔雀一會兒,突然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孔雀才一愣神兒,就感覺自己的臉被整個捧住了。那個大大的笑容湊了過來,眼裡閃著滿滿的歡快和狡黠,然後,自己的唇碰上了一個光潔的額頭。

什——

很快,他的額頭也被大大地啾了一口。

小烏鴉的眼睛被笑意弄得彎彎的,心滿意足地滾到一邊,乖乖地自個兒把被子拉上了,很快就發出了熟睡的、規則的呼吸聲。

徒留一隻大妖怪有些僵直地坐那兒。床帳中是隱約的,似乎從浴池一直繞了過來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