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新的住客

新客雖然是個凡姑娘,可也是個被妖怪送來妖怪堆裡的凡姑娘。眾妖怪一合計,也不遮遮掩掩了,全數捧著八卦的大臉呼啦啦一下圍了上去。

「真真好面相!」才看了一眼,驚蟄便低聲感歎。

竇藍眼前恰好是狐姑的大紅尾巴,一甩一甩地晃眼得不得了,讓她瞧不清那個小姑娘。

狐姑上去嘰嘰喳喳地同那小姑娘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就聽狐姑不太高興地叫了起來:「痛!誒誒誒怎麼打吶!」

狐姑跳開了。竇藍這才瞧見那個被青耕送來的女孩兒。

她大概十三四歲大。飽滿圓潤的額頭,筆直的鼻樑骨,下巴收斂卻不太尖。一雙長而略大的眼睛嵌微深的眼窩子裡,玲瓏的鼻頭下是一雙端方的、厚薄適中的唇。

竇藍不會看相,卻有些吃驚——這小姑娘,說不上是多麼好看的相貌,但……這張臉卻和自己有好幾分相似!

驚蟄她身後又歎了一聲:「可惜了,氣性兒不好,生生把這好面相給毀了七成。」

「怎麼說?」竇藍饒有興致地問,心下卻是一個警惕——那女孩兒的眼神過於渾濁了,裡頭藏著些不太好的情緒,讓她下意識的不舒服。

「這般面相通常被稱為『千斤相』,寓意命格奇穩,無論早年有幾何坎坷,只要能活命下來,後半生不說大富大貴,也必然安寧享樂,家宅平和,若是多做善事,還可福及後。」驚蟄解釋道,「可面相,也是能改的。」

「瞧,她小小年紀眉間已然有了一條折痕。心中憂慮過重,陰雲當頭,破了天靈一片清朗之相,還將眉頭往下吊了些許,那眉形原本平平順順沒甚稀奇,現卻是隱隱呈出早衰淒涼之相了。」驚蟄一本正經地傳道解惑,「下也才開始演習相學不久,所知不多,但單從那雙眼睛瞧著,下便不覺得這是個好姑娘。」

前方,狐姑小寒幾個比較活潑的已經耐著性子與那姑娘說了半天話,卻始終沒得到回應。那姑娘的神色看起來明顯是害怕的,但又有點兒奇怪的不屑,她不時地朝左右張望著,像是等著什麼。

最後狐姑不耐煩了,扯出青耕的條子又仔細讀了一遍:「桑子?叫桑子吧?」

桑子姑娘譏諷地瞥了狐姑一眼,輕輕地哼了一聲——這回,誰都能看出她的高架子來了。

「喲。」狐姑被氣笑了,將青耕的條子揮了揮,「得,家不稀罕們庵子,看吶這就把桑子姑娘丟回,嗯,靠頭村乞丐窩,對吧?那綠喜鵲送來的,哈,誰知道他有什麼鬼心思呢!」

桑子張了張嘴,表情有些怨毒有些懼怕,眼神兒更勤快地往週遭張望了。

突然,她的眼神閃了閃,接著猛然亮了起來!

……就像是看見一倉庫長腿的大金元寶正朝她奔來似的,竇藍想。

啊,臉還紅了……?

「這兒真熱鬧。」

孔雀掠過一眾恭敬的蘑菇們,悠悠然走上前來。狐姑手中的條子猛烈地掙扎了兩下,很快便脫離了狐姑的掌控,飄飄搖搖地朝孔雀飛去。

「……」兩眼掃完青耕的字,孔雀細細地將桑子打量一番,又不著痕跡地瞟了竇藍一眼,似笑非笑道:「看來,那老友還沒打消和搶徒兒的主意。」

他走到桑子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桑子?」

桑子先是滿臉紅暈地嗯了一聲,接著怯怯地瞧了妖怪眾一眼,相當 地塌著肩膀,那可憐樣兒就像是小妖怪們剛剛把她的肩膀削走了一圈兒似的。

不等孔雀開口,桑子便顫巍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孔雀的袍角又放開,眼中全是渴望與嚮往:「庵,庵主大。」

「青耕大讓來服侍您。」桑子盈盈抬頭,「青耕大說,桑子是來代替您的徒兒的——桑子天性乖巧,什麼都能做,也……什麼都願意為庵主大做。」

「哦?」孔雀笑了,笑得一副紅杏噌噌要出牆的感覺,竇藍想,果斷把桑子的臉笑成了大紅色。

「什麼都願意做……嗯?」

桑子瞄了一眼孔雀,端得是柔媚酥骨,難為她小小年紀了。

「桑子只想永遠,永遠陪著庵主大,好讓庵主大開開心心的,再也不去想那徒兒了。」

「……」小妖怪們聽得表情奇詭,實不知道鼻子眼睛應該怎麼擺放得好,只齊刷刷地朝竇藍看去。

這番移山填海的大動作顯然也驚到了桑子。她順著大流,不屑而又警惕地瞧著竇藍。

竇藍不理一眾妖怪們,對桑子溫婉地笑了笑。

然後——

一揮手啪地一聲,將小姑娘隔空狠狠摔了出去!

突然遭襲,桑子像瘋了一樣尖叫著——很快她就叫不出來了,她狠狠地撞到了十幾步開外的一棵大樹上,一下子咬著了舌頭,只能抱著肚子地上痛苦地滾著。

「……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竇藍微微揚起下巴,那小模樣活生生就是個孔雀翻版兒,叫一群小妖怪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說罷,她沖孔雀行了個禮:「師父,徒兒面壁思過去。」

一舉一動,一字一句,全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且那個角度,恰好讓桑子看了個全。

「哇哦——」狐姑望著竇藍幾下跳不見了的背影,整個眼睛都亮了,尾巴興奮地繃得直直的。

孔雀自從竇藍走了以後,就再也沒往桑子那兒瞧上一眼。此時他正望著左腕上那一圈已經十分厚實、相當瑰麗漂亮的銀絲環——上面多了一絲鮮亮的紅?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一雙藍熒熒的眸子興味地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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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姑娘表示不開心。而姑娘不開心的時候,通常就要鼓搗一些銀子相關的事兒。

距離那天血戰,已經過了足足一百個年頭了。竇藍謹慎地想了想,覺得若是找狐姑借一隻瓷娃娃皮來披著進帝都,應該是安全無虞的。

說做就做。她先是去楊氏的小田地裡借了些仙家草藥,悶去香房裡手腳利索地制了十幾個用料不太繁複的香包出來。估摸著這些香包足夠換到採買新草藥的錢了,她便照常背上了她的竹節藥簍,套了層瓷娃娃,頂著一副五十餘歲黃臉菜婆的模樣下山了。

自從聖德大帝統一涇州以來,帝都就像是不曾經歷了時間流逝一般,無論何時來訪,都是這幅歌舞昇平、熙熙攘攘的模樣。

無數的,諸如竇家的世家倒世事的傾軋之下。他們或清雅或奢華的、世世代代守了幾千年府邸很快就被新貴佔據了,代替著前演繹著大同小異的悲歡離合。

竇家承了琅邪長公主的血脈,好歹大家都顧忌著長公主的牌位,讓那個面目全非、鬼氣森森的竇家府邸多待了幾年——

竇藍壓了壓斗笠,最後瞧了一眼那還挺新的,上書「司禮張府」的牌匾,再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那條帝都最繁華的大街,倒是百年如一日。茶樓還是那個茶樓,酒館還是那間酒館,連上頭那只定風雞都沒換一個,顏色已經褪成了灰撲撲的樣子。

熟門熟路地,竇藍停了林氏草藥鋪門前。

此時正是午後,日頭有些曬,整條街都沒見什麼採買客。她腳步頓了頓,便撩起珠簾走了進去。

那高高的、刻滿了祈福經文的櫃檯依舊好好地矗立那兒。右上角的財神像也是原來那座,被供養得十分好,神爐裡還有三柱未盡的香。聽到聲響,櫃檯之後探出一張油光滿面、笑容討喜的大臉來:「喲,客官安好!前店是香,後店是草藥,客觀需要什麼只管說一聲!」

這是林大掌櫃。

竇藍有種故重逢的微妙喜悅。

「掌櫃這兒收香包麼。」

「收的,收的。」林大掌櫃的身型依舊圓潤,動作依舊敏捷。他三兩下就從櫃檯後繞了出來,一手拎了一隻算盤,「大姐真是雪中送炭來了,不知大姐貨量有多少?給大姐加一成的收購價。」

竇藍從竹簍裡拔出一個枕頭大的布袋子:「這次就只有這些了。」

「有都好,有都好。」林大掌櫃依舊擅長討客喜歡,滿臉的笑意不能再真誠了。他打開布包,先是細細翻揀了一陣,眼神兒就有些欣喜了。接著,他拎起一隻香包,小心鬆開了系口繩兒,湊到鼻子邊上嗅了嗅。

這一聞,他的臉色就變了。

竇藍心中一緊,手心裡隱隱有靈力凝聚。

林大掌櫃又仔細嗅了嗅,有些下垂的腮肉便不自禁地抖了起來。

正當竇藍徹底冷下了眼色,手中靈力蓄勢待發之際,林大掌櫃突然便含了一泡清淚,一臉孺慕之情地朝她望來:「天,天青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