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原本性情方正,從小接受的是高門大戶的嚴苛教育,無論是老鎮北侯有感於兒子的風-流無度,在長孫的教育上十分嚴苛,還是後來他在宮裡做伴讀,先生皆是本朝大儒,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似趙六這般市井人物的生存智慧,還真是從來沒機會接觸。
趙六行事固然可厭,油嘴滑舌,既帶著小人物的精明算計,又能軟能硬,服軟的時候一點臉面不要,恨不得把全身骨頭都抽掉,硬起來敢跟晉王叫板,在行宮裡被聖人審問都無所懼。
反倒正應了夏芍藥那句:「……可不知道這些人平日瞧著是一副樣子,遇見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樣子。」
還是媳婦兒有識人之明!
夏景行一旦從心裡認同了趙六,就算平日瞧著他身上有諸多令人討厭的小毛病,比如對他的媳婦兒垂涎三尺,深恨自己沒有桃花運,但他跟趙六相處的倒也算融洽。
只夏芍藥在他耳邊念叨:「我怎麼覺得趙六教壞了夫君?」大半夜爬起來學開鎖什麼的……真的是正人君子所為?
夏景行安慰她:「我也就是無聊,在家裡練練,不會跑到別人家練的。娘子放心。」
夏芍藥:怎麼能放心呢?
夏景行就算是經歷過了繼母百般刁難逼迫,最後都沒成為心思歹毒的兒郎,依舊善良正直,可是自從跟趙六廝混到一起,溜門橇鎖也學的順手了,會不會有一日學會在外面調戲女娘?
她深深的憂慮了!
況且如今夏景行在洛陽城也算得聲名狼藉了。
晉王被趙六狠宰了一大筆銀子,在聖人及諸皇子面前鬧了個沒臉,派人打聽了一番勝意賭坊,卻發現夏景行是這賭坊的大掌櫃。
聖人才訓斥過他,他自是不好明面上拿夏景行怎麼樣的,可寧景世的名聲壞了,寧景蘭也得了個傻子的名號,這些都與夏景行有關,於是臨走之時,他安排了人手將夏景行的身世以及劣跡在洛陽城裡散布了出去。什麼逼—奸繼母丫環,鬧出人命,又被鎮北侯逐出侯府,失去了繼承人的資格,混不下去了才憑著一張臉騙是了夏家少東,入贅夏家……
這事兒很快就傳揚開來。
洛陽城裡的很多人不知道南平郡主與寧謙勾搭成奸,當初逼婚,逼死了夏景行的親娘,沒了前情,夏景行便是個親娘早逝不聽教養,品性敗壞的貴族郎君,從高處跌到了泥地裡,最後全靠了一張臉吃飯。
不怪得何大郎如今有些可憐夏芍藥,總覺得她遇人不淑,識人不明。與夏景行對媳婦兒的認識有著天壤之別。
就連吳家請客,夏芍藥前去赴宴,吳家大奶奶在背人處也拉著她安慰:「外面的人如何說不要緊,你只須過好了自己的日子就好。只一條,將房裡的丫環看緊些,銀錢上也緊著些,他再想胡鬧也有限的。還得瞧你面上,不敢胡來。你只腰桿子硬些,別讓他哄了去就行。」
夏芍藥起先還一頭霧水,等明白過來吳大奶奶說的這是夏景行,頓時哭笑不得。
她拍拍吳大奶奶的手:「大奶奶放心,他不是這樣人。」
吳大奶奶的擔憂就更深了。
——外間都傳遍了,她還死不承認呢。
也是啊,誰願意承認自己眼瞎,挑了個品性敗壞被逐出家門的丈夫?
「反正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妹妹上點心,別被人哄了去就行。」心裡暗歎,再聰慧能幹的女子也能被感情蒙蔽了雙眼。
何太太則對屢次搶了她家生意的夏芍藥早就不滿,坐了一座子的女眷,她還能開口:「男人在外面胡鬧不要緊,頂要緊是不能心腸歹毒,就算是下人丫環也是條人命呢……」後面的話被何娉婷及時攔停住了:「娘,你吃菜,這道蜜汁桂花糯米藕你不是最喜歡嘛?」
一塊蜜汁桂花糯米藕直接挾到了何太太面前,餵到了她嘴裡,堵的何太太後半截話就沒說出來,忙拿帕子掩了唇吃藕。
夏芍藥朝著何娉婷點了點下巴,眉目帶笑,渾似何太太這話說出來,方才難堪的不應該是她,而是何娉婷似的。
何娉婷氣的瞪了她一眼:怎麼就管不住自己,非要替這只白眼狼解圍呢?!
就算她替夏芍藥解了圍,她也一定不會感激自己,相反,搶起她家生意來更是變本加厲!
她從來就沒見過這等翻臉無情愛財如命的人。
可眼看著自家娘親給她難堪,何娉婷又不忍心。
就算是席間別府女眷睇一眼夏芍藥,眼含打探好奇以及憐憫,她那笑模樣兒也半點未變,依舊是紅潤潤的臉蛋,玉白的膚色,和和氣氣與旁邊的人閒話一句,再挾一箸菜來吃,從容不迫,一點也不受旁人的眼光影響。
何娉婷偷偷打量幾回,都見她這模樣,倒有些佩服起她來了。
如今洛陽城但凡有些體面的人家可都知道了夏芍藥的贅婿是個甚樣貨色了,這等於是晉王在臨別之際送了夏芍藥夫妻一份大禮,給了夏芍藥一個大大的沒臉,讓整個洛陽城的體面人家都瞧不起夏景行,又來瞧夏芍藥的笑話。
等到夏芍藥去更衣的時候,何娉婷悄摸跟了過去,恨鐵不成鋼:「你可長點心吧!看不出來人家都瞧你的笑話?」
夏芍藥倒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她們瞧她們的稀罕,這與我何干?」
旁人瞧著她是笑話,她瞧著旁人未必不是笑話呢。
何娉婷氣的跺腳,直朝她嚷嚷:「你是榆木疙瘩啊?這當口還跑出來赴宴?不會在家躲躲啊!」現在還在外面招搖,可不是上趕著讓旁人當笑話看嗎?
夏芍藥掩口一笑:「我當我的笑話,妹妹著急什麼呢?」完全是調笑的口吻。
何娉婷倒給她這句話給堵住了。
是啊,夏芍藥成了笑話,作為對手的她不是應該拍手稱快嗎?可是為何她心裡卻這麼難過呢,甚至覺不得夏芍藥這麼高傲的人淪為旁人茶余飯口的談資笑柄。
前幾日被夏芍藥搶了她家的生意,她還恨的咬牙切齒呢,一轉頭就開始心軟了。
「算我多事行了吧?!」何娉婷扭頭就要走,卻被夏芍藥伸手拉住了,她不耐煩:「做什麼還不放開我?」
耳邊卻聽得夏芍藥柔聲道:「多謝妹妹好心。你這般為著我,我心領了!」
這話多少安撫了些何娉婷內心的焦躁,她唇角微彎,扭頭瞪了一眼:「以後搶我家生意的時候多想想我對你的好,高抬貴手就行了。」
夏芍藥正色:「那可不行,生意場歸生意場,私交歸私交,兩碼事!」
「你……」
她很想說你就該當別人的笑柄,可是瞧著夏芍藥那張玉雪一般的面孔,面上笑意十足,也不知是調侃還是認真,她後面的話反倒說不出來了。
也許,從內心深處來講,她是很佩服夏芍藥的。
以前不相識的時候總覺得兄長誇大其詞,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等真正跟夏芍藥交手,又逐漸熟悉起來,就會不知不覺間與她親近起來,哪怕這個人是她的對手,也是個值得人尊敬的對手,也能從她身上學到許多為人處事的方法。
夏芍藥,跟整個洛陽城的閨秀,總歸不是一樣的。
何娉婷歎一口氣:「算了,你還是跟我一塊兒出去吧。」好歹看著她們兩個人在一處,旁人想要刺探什麼也不好開口。就算是拿夏芍藥當笑話瞧,也要顧忌一下她。
花會的何會長嫡長女,在閨秀圈子裡也算是有些體面的。
何娉婷的好意,夏芍藥心領了,果然此後的時間她便一直跟何娉婷在一處,吃完了席面,聽了會戲,就坐著馬車回去了。
自夏景行的事情在洛陽城傳開之後,素娥近來一直貼身陪伴著夏芍藥,生怕她想不開,或者在外面別的丫環照顧不周。
這會兒扶著她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家裡,門房裡的小廝跑了出來牽馬車,夏芍藥還隨口問了一句:「姑爺可回來了?」
小廝面上帶了些為難之色,「姑爺沒回來,可是姑太太還有三老太爺帶著人來了。說是……說是要見見姑爺……」
這些人來了好一會子,只家裡沒主子,夏芍藥赴宴去了,夏景行出門去了,夏南天還在護國寺呢,又不好將這些人擋在大門口不讓進,只能迎進正廳裡。
夏芍藥揉了揉額頭,這會子覺得在吳家喝的桂花酒上了頭,倒有幾分難受了,又熱又煩躁,「他們來做什麼?這又關他們什麼事兒了?」
那小廝沒說,夏南星帶著三叔公前來的時候,脖子昂的可高了,倒好似這次踏進娘家,是來主持正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