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夏芍藥都到了家門口了,素娥扶著她要進家門,沒想到她卻又扭身回頭,往馬車上爬,吩咐小廝:「讓華叔只上茶水就行,點心就免了,家裡也不寬裕,飯也別管,我去接姑爺,幾時回來不一定。就讓他們等著吧。」
她今日在席間看夠了別人的嘴臉,這會兒一點也不想上來就跟人掐架,實在影響心情。反正家裡沒人,他們若覺得肚子不餓就在廳裡待著吧。
華元正在廳裡陪著眾人,這會兒分不開身。小廝一吐舌頭,笑著應了,心道:華叔可算避過一頓罰了!
「姑娘走好,我一定悄悄兒將這話告訴了華叔。」守門的小廝恨不得揮著手絹送別自家主子。
「姑太太也真是的,許久沒上門來,今兒卻是跑來找事。」就連素來周全的素娥也看不過眼了,忍不住嘀咕一句。
夏芍藥倒心情不錯,上了馬車靠在墊子上輕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都想著往各自的懷裡扒拉東西,這會兒瞧著都是正義之士,若是我扔點骨頭過去,可不得打破了頭的搶起來?!」
夏景行今日在賭坊,她索性遣了車夫往賭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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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正廳裡,夏老三坐在上首,下面坐了許多夏南天的堂兄弟,一邊還坐著夏南星。她今日是特意收拾過的,鬢角抿的一絲不亂,用的桂花頭油還是二兒媳婦的孝敬,據說是吳家鋪子裡產的,味兒比她平日用著的可要好上許多。
孫氏的陪嫁還不錯,寒向藍蹭不到嫂子的嫁妝,近來上門提親的男家多是家境一般的,她心裡覺得自己生來就該是享福的,似表姐夏芍藥一般穿金戴銀,喚奴喚婢,偏偏現實不如意,就天天在家裡對著倆嫂子說酸話。
夏南星也替自己閨女抱屈,只覺得自己家閨女生的模樣兒也不大差,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夏芍藥瞧著模樣兒生的絕好,還不是因著打扮的好。
做婆婆的心情不好,當人媳婦的日子過的就不暢意。
劉氏在夏南星面前服帖慣了,凡事聽婆婆的調派,就算私底下有怨言也只敢回房跟寒向茂抱怨,可不敢捅到婆婆面前去。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六月中旬分娩,這會兒只安心在房裡養胎,家裡事全交了出去,半點不沾手,樂得瞧孫氏與小姑子打擂台,三日兩後晌的鬧矛盾。
孫氏卻不是軟柿子,任由婆婆小姑捏在手心裡。
寒向藍想要從她那裡多占些便宜回來,總不能夠,碰過好幾鼻子灰。但該孝敬婆婆的她也大方,昨兒就聽得夏南星約了夏家族長族兄們今日要回娘家。
夏景行的身世劣跡在洛陽城公開之後,寒取便聽到了風聲,回來就跟夏南星提起了,「你那侄女,怪道當初成樣那樣急,原來是撿了個品性不堪的成親。若是嫁給了咱們家榮哥兒,何至於如今就成了整個洛陽城的大笑話了呢?」
夏南星也覺得可惜:「這丫頭倔的跟什麼似的,又哪裡肯聽人勸呢。」思來想去,總要給夏芍藥一些教訓,又正好彈壓了夏景行,便親自上夏家族長那裡去說話了。
「侄女雖說是外嫁去,可也時時記掛娘家。三叔公作為族長,族裡招了品性不堪的女婿上門,三叔公也該出來說句話兒啊!」
夏老三早就看夏芍藥夫婦不順眼了,好端端的閨女不出嫁,偏要招個贅婿進門。且招來的是甚樣人啊?倒將夏家名聲都敗壞掉了。
作為一族之長,夏老三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教育侄孫女與孫女婿一番的。
「你倒是個心好的,嫁出去這麼些年,到底還是盼著娘家好的。」
有了夏老三這話,夏南星歡歡喜喜回了家,向寒取以及兒子們提了此事,語多憤慨:「芍藥也太不聽話了,當初親事上不聽話,如今跌了個大根頭,可只能給人當笑話看了!」
孫氏聽了這話,心裡暗道婆婆這是在犯蠢。夏家父女再遭人笑,銀子沒少賺,旁人得罪了夏南天父女倆不要緊,她往後難道就不指靠娘家了?
非要上趕著得罪娘家兄長與侄女,這不是犯蠢是在做什麼?她若娘家有這樣能幹的兄長侄女,緊著籠絡都嫌遲。
孫氏想著能勸便勸著些,拿了自己新買的一瓶子桂花油做由頭,送到夏南星房裡,說話也軟和,「娘明兒要回娘家,我這裡也沒什麼給舅舅表妹的,只給娘添些頭油梳妝,娘明兒見著了舅舅跟表妹,也捎個好兒。」她娘家父母攀了幾次沒攀上夏家,孫氏卻覺得這是個水磨功夫,只要日子處久了,她與夏芍藥若是處出情份來,也必然能沾些夏家的光。
只眼瞧著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兄長侄女,孫氏都恨不得將婆婆關家裡,寒家與夏家的走動都讓自己代勞了。只這許久兩家都不來往,端午節夏家都沒送了節禮來,孫氏心裡便有些發涼,只盼著兩家關系別再惡化下去了,到底是骨肉至親,說不得以後修補修補也還能好生走動起來。
不過看夏南星這興興頭頭的樣子,孫氏就覺得自己這純屬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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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夏南天第二日吃完了早飯就往夏老三家去了。
夏老三聚齊了族裡的子侄,便率領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夏家老宅子。到的時候夏芍藥與夏景行早都出了門。老管家華元帶著丫環們掃呼這撥人。
原本也還上了兩碟子點心茶水的,只到了中午沒上飯,這些人便將廳裡擺著的點心碟子都吃空了。
夏南星還吩咐華元:「怎的不擺飯?」
華元苦著臉道:「昨兒姑娘就吩咐下來,今日她要出門赴吳家的宴,姑爺中午也不回家,廚房裡壓根沒備飯。」
夏南星臉一沉,便要發作,「你們是怎麼做事的,難道主子回來也不吃飯?」
「姑太太也知道,家裡人口簡單,如今攏共只有姑娘跟姑爺兩位主子,天氣又熱,買了菜肉也放不住,都是當天一大早廚房采買一天的量,今兒姑娘姑爺不在家吃飯,廚房就沒備菜的。」
「難道你們就不吃飯了?」
其實華元這純粹是推脫。上次夏南星來家裡與夏南天大吵了一架,差點讓夏南天舊疾犯了。華元心裡就存著一口氣,就算是拼著被姑娘回來責罰也不願意好肉好菜的招待夏南星。
夏家廚房裡哪裡就如他所說的一般窘迫了呢。就連僕人們吃的都是肉菜大白饅頭,天熱還有解暑的綠豆湯水,兩樣點心充饑。夏家的僕人們福利卻是極好的。
華元就更為難了:「只小的們吃的粗食,哪裡好往主子們正廳擺?」
夏南星想著,夏家僕人吃的也不差,族裡這些人日子過的緊巴巴的,有些人吃的還未必比得上夏家僕人的伙食呢。便吩咐華元:「讓廚房先將下面人的飯食端上來。」
只是等真的端上來了,夏南天臉都沒地兒擱了。
今兒廚房裡端上來的可是棒子面菜糊糊,連個饅頭也無,一人面前一碗,外加一小碟子醃的也不知道多久的醬菜,黑□□的讓人無半點食欲。
夏家族裡的人再想不到還能有這待遇,夏南天家裡的僕人竟然吃的這些東西?
族裡人不知道,但夏南天卻是知道的,兄嫂向來不苛待下人,就算是夏芍藥待下人也厚道,不然瞧瞧她身邊貼身的大丫頭,穿戴比寒向藍還要體面。就算是院裡的婆子小丫頭,都穿戴乾淨整潔,氣色極好。
這分明是華元弄鬼,故意給她難堪的。
可就算是知道華元給她難堪,她也沒權利將華元逐出夏家,只能將這口氣咽下去了。
夏家同族的堂兄弟們也有真個端了棒子面糊糊喝兩口的,餓的沒招了實在忍不住了。昨兒聽得今日要來夏南天家,各個都想著他家日子過的好,今兒必然是好酒大肉的吃喝,家裡飯也沒好生吃,只想著今日能飽餐一頓。
哪知道進了正廳等了一上午,餓的前胸貼著後脊梁骨了,還沒等到主人家,點心盤子吃空了僕人也不再往上端,只能將湊著捧了碗去喝,好歹心裡不慌。
夏南星與夏老三卻咽不下這棒子面菜糊糊。特別是夏南星,被華元擺了一道,心裡一口氣憋著,哪裡咽得下去這菜糊糊?
她若真端起碗來吃,豈不讓這老僕在背地裡笑掉了大牙?
以往兩家還未交惡之時,夏南星哪次來了桌上擺的不是當季的果子點心,茶水飯菜都是換著花樣,七碟八碗的擺了上來的?
出嫁這麼多年,還是頭回在娘家受這種羞辱。
但當著族裡堂兄弟以及夏老三的面兒,夏南星到底不好開口揭破華元,好歹給自己留一份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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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來了又走,已是下午了。
這會兒就算是棒子面菜糊糊也已經消化完了,桌上的點心碟子再也沒加過,只茶水卻是無限量供應的,沏的釅釅的茶來,肚裡本來就沒油水,喝下去就更餓了。
夏老三面上擱不住,底下子侄們也在埋怨,今兒在夏南天家白挨一天餓,連夏芍藥跟夏景行的影子都沒見過。
夏南星就更不用說了,早晨起來太興奮,只喝了半碗粥,熬到現在肚裡火燒火燎的餓,恨不得一氣兒吞下去一只醬肘子,眼前都快冒金星了。
一行人等到了黃昏,太陽快要落山了,這回華元得了門上小廝偷偷通傳,就連棒子面菜糊糊也沒有了。他自己借著上茅房順道拐到廚房裡去,大白饅頭就醬肉,吃了個飽,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吃的飽飽的才去前廳侍候著,再見到廳裡這些人乾坐著挨餓,心裡舒服多了。
夏芍藥拐到賭坊去接夏景行,今兒可沒特意把將給塗黃了,她自己索性不進去了,只讓車夫進去尋夏景行。
趙六一聽便要跟著夏景行出來,「正好最近有些帳目要跟夏帳房交待一下。」
夏景行剜一眼瞪一眼,都不能將這塊緊緊貼上來的狗皮膏藥給撕下來,只能自己大步迎了出來,趙六在後面跟著喊:「大掌櫃等等我——」
夏景行出了賭坊門,立刻便往夏家馬車裡鑽。趙六緊隨其後,也想跟著往上爬,被夏景行一腳踹了下去,差點跌個四仰八叉,「滾去前面坐!」
趙六得虧身手靈活,才免得在賭坊門前出丑。
「哪有你這般對師傅的?!」他嘴裡嘀嘀咕咕,人卻往車轅上去坐了,也知道想要坐進馬車裡是不可能了。
夏芍藥早隔著車簾瞧見了這一幕,只等夏景行上了馬車便抿嘴而笑,方才在家門口的煩躁全都不見了。
旁人如何誤解夏景行不要緊,只她知道他是個正直君子就好。
趙六隔著車壁向裡面吆喝:「夏帳房,六哥今兒去你家蹭頓飯吃可好?」
夏景行隔著車壁也恨不得用目光將這貨給燒出兩洞來,「二掌櫃,不如明兒我請你去明月樓吃飯?」六什麼哥啊也不怕風大把舌頭給閃了?!
趙六可不管夏景行高不高興,兀自興高采烈:「明月樓有甚好吃的?只要花了銀子就能吃到。我可是許多年都沒吃過家裡的飯了。」那種熱熱鬧鬧全家人聚在一起,擺了一桌子家常小菜的吃法。
夏芍藥笑的眉眼彎彎:「去莊子裡看看花,順便讓二掌櫃嘗嘗咱們莊上的野味。」
趙六在外面應了,夏景行還當莊上出什麼事兒了,夏芍藥才來賭坊接他:「可是莊上有事兒平叔處理不了了?」
夏芍藥當著馬車裡素娥的面兒可不好意思動手,便撐著下巴一歎,頗有惆悵的架勢:「家裡被人堵著,全是長輩,我可不想回家去聽人數落。索性就避到莊上去了。可怎麼辦才好呢,總不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長住在莊上吧?」
夏景行雖然不知道家裡都堵著什麼人,讓她這麼煩惱不回家。不過猜一猜也能知道個差不多。左不過是夏南星或者夏家族裡那些人又上門來了。
他可真沒覺得夏芍藥會怕這些人怕到不敢回家,見她做出這番可憐模樣,便做出為她排憂解難的模樣來,笑道:「不如這樣,既然是長輩,咱們做小輩的也不好說什麼。爹爹在護國寺住的也夠久了,既然長輩上門來,娘子又不好理論,不如咱們今晚先在莊上住一夜,明兒大早就去請了爹爹回家。這些家事總要爹爹來處理的。」
夏南天的舊疾已經完全好了,以後只要悉心保養便沒什麼大問題。
夏芍藥這一年間往護國寺跑了無數趟,心心念念想讓夏南天回家來。無奈老爺子清靜日子過慣了,就不想回家來,生怕閨女把家裡事兒再推給他來管。
父女倆有時候為這事兒討論不休,夏景行都要笑出聲來。
旁人家裡大家都恨不得掌權,也好撈些好處,夏家是父女倆都恨不得當甩手掌櫃。到底是做爹的有手腕,只以養病為由推脫,夏芍藥在家裡說過,「若是我有了孩兒,爹爹他不管也得管了。」
此孩子一事,總要順其自然的好,強求不來的。
得著夏景行要去接夏南天回家這句話,夏芍藥頓時笑靨如花,若非礙著素娥同乘一車,都恨不得在夏景行面上香一口,「還是夫君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