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取添了長孫,算是這一房開枝散葉的大喜事,前腳聽得孫子落了地,後腳寒取便跟夏南星道:「這次咱家裡添丁了,必要好生擺幾桌席面來樂呵樂呵。」
夏南星聽得請客,便有些發愁。
她才從娘家哭著跑回來近一月,跟娘家兄長還沒通氣兒呢,到時候萬一兄長跟侄女來了不給她作臉,如何是好?總要早派個婆子去探探夏家的口風,還要張羅著那日的菜色,家裡丫頭婆子小廝加起來都不夠使的,可不得使人去外面雇短工去。
雜七雜八好些事情要做,喊了女兒過來幫忙,寒向藍只操心那日見客的衣裳,「娘,我身上見客的裙子還是舊年從表姐那裡要來的,不如再給我做件新裙子吧?」
「過年的時候,才入了夏,不是都做過一套了嗎?你嫂子們可是一件沒做呢。」
寒向藍依偎在夏南星身旁撒嬌,「可是……可是那件怎麼見客呢?表姐也要來的!」
夏南星這下明白了,閨女這是嫌棄自家做的見客衣裳料子不如夏芍藥身上穿的好,不好意思穿出來見夏芍藥。以往她每年總能從夏家穿幾套好衣裳回來,還有頭面首飾,各種零嘴小玩意兒,這都好些年的習慣了。如今跟娘家關系淡漠起來了,當初養成的習慣可一時半會改不過來,總想著穿好衣裳戴好首飾,可家裡條件實距夏家太遠,想要跟夏芍藥一般穿戴打扮起來,再不能夠了。
「都是娘沒用,委屈了你。」
夏南星想想自家閨女只能擠在夫妻倆正房的後罩房裡,逼仄窄小,而夏芍藥卻獨自住一個院子,吃穿日用更是天上地下,就替自家閨女委屈。
一根籐上結的果兒,也分甜跟苦呢。
寒向藍聽得夏南星聲音軟和了起來,便纏著要買新衣裳穿,外間也有成衣鋪子,無論料子還是做工都不錯的,足可穿來與夏芍藥並肩站著,只是那價格……也是很不錯的。
夏南星想著這次家裡宴客,好歹也是喜事,閨女今年及笄,挑來揀去親事總不能做定,不如趁此機會打扮起來,到時候若能相得一門好親,可不風風光光嫁了出去,比什麼都強。
不過她心裡也明白,來自己家裡的人家,都是門戶相當的,唯一條件好的便是兄長家裡,以前夏芍藥不出門應酬,這次事到臨頭才想起來,夏芍藥婚後聽說時常帶著夫婿出門往各家赴宴,都是在洛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她若是當初再委婉些,別讓兄長侄女生氣了,說動了侄女以後出門帶著自己家閨女應酬,見過那些家世好的太太奶奶們,自家閨女說不得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
女孩子家,若能嫁得高門,那便宛若重生,此後衣食無憂,穿金戴玉,享不完的福氣,可別似她一般跌進了寒家這窩窩,倒是凍不死餓不死,只銀錢上不湊手,連個燕窩子也沒吃過呢,一輩子都窩在這小小院裡。
既為著女兒,夏南星便覺得,即使向侄女兒低聲下氣賠幾句不是也沒什麼的。總歸女兒往後有了好前程,家裡可不得跟著沾光。
想一想,她便狠狠心從自己存的私房裡偷偷拿出十兩銀子,讓寒向藍自己去外面成衣鋪子裡挑衣裳,再買點胭脂水粉,收拾起來好見客。
家裡可沒有專門侍候寒向藍的丫頭,都是粗使丫頭,一時灑掃院子,一時在廚房裡幫忙,要去成衣鋪子裡,帶著個邋遢的丫環或者是婆子,可不得丟臉。整個寒家女人裡,就只有孫氏有個貼身丫環釧兒,才進了寒家門夏南星便想讓她去幹粗活,卻被兒媳婦駁了回。
「釧兒自小就沒幹過灶上或者院裡的活計,她也幹不了這個,只讓她侍候好了媳婦兒跟夫君就行了。」
孫幼竹也不含糊,當時就表了態,釧兒的月錢她自己來發。
那會兒夏南星還想著,反正家裡少支一個丫頭的月錢,也算是省了一抿子,哪知道真過起日子來才覺出不同來。家裡就孫氏一個人有個能帶出門去的貼身丫環,就顯出她的不同來。
寒向藍這會兒想出門,又是去體面的地方,就想跟孫氏借了釧兒去侍候。
釧兒對家這位大姑娘可沒什麼好感,只孫氏吩咐又不能不從,便委委屈屈跟著寒向藍出了門,頭一日去買見客的衣裳,對著紗羅衫兒彈墨裙跟鳳尾裙舉棋不定,要釧兒來說句話。
其實彈墨裙淡雅風致,乃是印染上去的散花,鳳尾裙華麗富貴,每一面都繡了花鳥圖案,兩畔又有金線鑲就,下配彩色流蘇,兩者之間價格相差極高,釧兒有心想讓寒向藍出洋相,便裝作一臉艷羨的樣子摸著鳳尾裙不撒手,「姑娘,這條裙子真漂亮……」這麼貴的裙子,想來大姑娘肯定沒有足夠的銀子。
寒向藍想到夏芍藥身上的錦鍛衣裙,便覺得寡淡的彈墨裙壓不住她,自己也喜歡鳳尾裙的富貴堂皇,索性咬牙付了銀子,足足八兩。
釧兒回去便跟孫氏嘀咕:「大姑娘這次可真是捨得,為了哥兒的洗三可是下了血本了!」
孫幼竹也見過了那條裙子,進門許久還從來沒見過婆婆小姑這般大方的,也不能跟寒向榮說什麼,只能跟釧兒說說,「婆婆小姑費這功夫,難道洗三宴上會有人來相人?」
寒向藍也不小了,到現在親事都還沒定下來,婆婆花了銀子給小姑子打扮,似乎也說得過去。
她叮囑釧兒,「你明兒跟著去也留點心,瞧瞧她再買些什麼回來。」
釧兒第二日又跟著寒向藍出門,直奔許記胭脂鋪子,才進了店便喚店家要玉容膏,口脂珠粉,直看的釧兒咋舌。
大姑娘這是花上癮了?!
寒向藍昨兒嘗過了一回花銀子的味道,回去坐在自己床上,撫摸著鳳尾裙上精美的刺繡只覺得心情都好了起來。
她已經許久不曾這樣花用了,以前在夏家的尋常之物,隨便拿回家的穿戴忽然之間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她又正是最愛美的年紀,心裡的那種煎熬忍耐簡直無處可說。
難道要她在親娘面前嫌棄自己家裡不夠富有,委屈了她?
到底尚有一絲理智,說不出口的。
只昨日那條鳳尾裙便似打開了她晦暗的天空,讓她頓覺生活之中的美好,花起銀子來,被店家奉承著,被釧兒羨慕著,才讓她覺得這是自己應該過的日子。
夏芍藥是常年用著許記的玉容膏的,寒向藍雖用過但自己卻不曾買過,等掌櫃的報出價格,她都有點傻了,「玉容膏一盒一兩銀子。」
小巧如玉的瓷盒,拇指與中指圈起的大小,厚度不及一寸,就要一兩銀子?
釧兒懷疑的眼神瞧過來,寒向藍立刻受不了了,難道是在瞧她的笑話?
她立刻掏出銀子來,往掌櫃面前遞過去的時候又猶豫了一下,只覺得肉痛,但眼前的玉容膏可是她想了許久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氣,此刻簡直魂牽夢縈,恨不得立刻擁有。
掌櫃的正要去接銀子,寒向藍身後便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姑娘,這玉容膏用著可好?」
她扭頭去瞧,不知何時身側立了個年輕的男子,入眼的是一件湖色地鎖子雲龍紋妝花羅長衫,更顯的其人面白如玉,眉目高遠,腰束蹀躞帶,上面七事兒都帶金,身後還跟著兩名長隨,見寒向藍看過來,他便含了些笑意道:「家裡姐姐妹妹多,不知道回長安要帶些什麼回去,聽人說這胭脂鋪子裡東西不錯,只在下不熟悉。」
寒向藍聽得長安兩字,再瞧這男子穿戴,雙目都要放出光來,那種宛如久困一隅忽聽域外消息的好奇與艷羨兼而有之,還有對上年輕男子的羞澀。
她縮回手來,也不用鋪裡掌櫃開口,便將這鋪子裡出名些的胭脂水粉都推薦了一遍,那年輕男子似乎不太相信店家,聽得她一樣樣數說,便遲疑:「這些……姑娘都用過?」
這時候寒向藍便似忽然之間找到了自信一般,連連點頭:「這些往常可都是用過的。」
那男子便按著她說的買了一大包,直喜的掌櫃與伙計快手快腳包了起來。等到收銀子的時候,寒向藍才想起自己拿著的玉容膏還沒會鈔,那男子眼都不眨買了上百兩零碎東西,這時候便一同將她的付了:「有勞姑娘了,小小謝意還請姑娘笑納。」
釧兒在旁瞧著寒向藍那張羞紅的笑臉,以及年輕男子在她垂頭之時,打量過來的眼神,暗道情況似乎有些不好。
大齊民風開放,高門女子養在閨中,民間女子上街卻無甚忌諱,可也沒到陌生男女私下送禮的地步。
那男子買完了東西,還道:「聽聞洛陽城裡護國寺甚靈,我過兩日還想去護國寺拜拜呢,只姑娘知不知這護國寺遠不遠?」
寒向藍立刻便道,「也不算遠的,家裡舅舅還是護國寺道靜大師治好的。」
二人一遞一答,出了胭脂鋪子才分開了,釧兒便覺得許是自己多想了。
她眼睛尖,臨別之時還扭頭瞧了眼那年輕公子,見他跟長隨還是騎馬來的,便知對方高不可攀。只這一路回去,寒向藍便不曾再多說什麼,兀自捏著那盒玉容膏,面帶微紅,似乎心情極為不錯。
釧兒回去還跟孫氏提起此事,孫氏倒不將這話放在心上,年輕姑娘遇上富貴男子,不過是擦肩而過,她未出嫁以前也在街上遇見過那等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君,遠遠瞧一眼只覺心旌搖動,只睡裡夢裡卻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嫁不了這樣男子的。
不過是少女時候了無痕跡的夢而已,做過就忘了。
到得正日子,劉氏與孫氏的娘家人都來賀喜。又有街坊四鄰,寒家同族同宗,寒取做小生意結交的朋友,林林總總擠滿了寒家的院子,前後院各擺了好幾桌才坐了下來。
寒向藍打扮了出來見客,來的女眷皆誇她生的好。
劉氏的親娘與嫂子在月房裡坐了會子,還道:「你家小姑子打扮的這麼漂亮,可是今兒有人上門來相?」
「不知道啊。」劉氏養胎坐月子,外間事許久不知,只囑咐她親娘嫂子,「一會兒舅舅家表妹來了,嫂嫂可要引了她過來。表妹手頭散漫,到時候可決不會短了孩子見面禮。」她娘家才給孩子打了銀鎖銀項圈,也算是厚禮了,可若是夏芍藥出手,恐怕就是實打實的金子打的了。
劉氏的嫂子略有些吃味的笑道:「是是是!誰不知道妹妹婆家有個有錢的舅舅,你那表妹穿金戴銀,家裡成日價吃喝不完的山珍海味,她手指頭漏一點可都不少了。我一會就去外面瞧瞧,說不定她這會兒已經來了,定是去了你婆婆房裡。」
不獨劉氏娘家人如此想,孫太太來了先跟夏南星打過了招呼,又去了自己女兒小跨院略坐了坐,便記掛著夏家來人,「再過兩三個月,這季的芍藥根可是又要賣了,你那舅舅家今兒要來人的罷?」
孫氏心道:這可不一定!
上次婆婆帶著夏家族人去舅舅家鬧,可沒落得了好,回來的時候那形容瞧著是哭過,後來聽得就連護國寺的夏南天都回來了,那必然鬧的不輕。
她心裡還想著修補兩家的關系,又怕孫太太壞事,便勸她:「若是一會表妹來了,娘可千萬別提生意的事兒。最近婆婆跟舅舅家正大鬧了一場,也不知道合好了沒有。若娘貿然提起來,讓表妹不高興可就不好了。」
孫太太便好奇:「你婆婆娘家富的流油,有這樣兄弟侄女,又沒嫂子護著攔著,她上趕著去鬧騰什麼啊?」
孫幼竹撫額,「還不就是舅舅家招進門的表妹夫,婆婆說外間傳言難聽,表妹夫人品不好,便想上門去指手劃腳呢,還帶了同族的去。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恍惚聽著舅舅為這事兒動了肝火,如今都不回護國寺了,在家裡待著呢。」
孫太太瞠目:「侄女婿如何,輪得到她管教?再不堪也有夏老爺管著,萬一讓侄女記恨上了,以後不跟夏家來往了,哪咱們家……」原以為跟夏家做了轉折親,到時候夏芍藥在外應酬的時候帶著孫幼竹與生意場上那些女眷走動走動,等結交起來了,還怕沒有生意可做?
跟夏家來往的可都是洛陽城數得著的人家,就連官府的宴席夏南天也是常去的。
如今倒好,這條路生生讓夏南星給掐斷了。
孫太太肚裡都要拱著一團火了,「你那婆婆也是個蠢的。」
孫氏便苦笑:「婆婆就不說了,更好笑的是我那小姑子,前兒還說,表妹夫名聲那麼壞,能不能單請了表妹跟舅舅來吃酒?」
夏南天既然願意回護這女婿,哪怕外界如何傳言,夏景行便是夏家人,只單請了他們父女,像什麼樣子?
孫太太這下更是被驚呆了,「這……怎麼請啊?」
難道派了婆子去說,你家女婿名聲太壞了,別踏進我家的門?
孫幼竹心裡的鄙夷這下就更藏不住,「娘你是不知道,我婆婆竟然覺得小姑子這話說的有理呢,說是小姑子未嫁,若是讓來吃酒的親戚朋友瞧見了,壞了小姑子的名聲可不劃算。」
夏南星還想著,上次自娘家哭著跑走了,輸人不輸陣,這次是自己家裡做東道,若是向兄長表明不願意讓侄女婿上門,可不扳回一局?
哥哥跟侄女是血親,可侄女婿就是外人了,為個外人還要折了她家的名聲,不值。
孫太太這下都坐不住,「那今兒你舅舅家豈不不來了?」
孫氏便笑:「最後還是我給勸住了,說男人跟女眷們隔著道院牆呢,只讓家裡的婆子守好二門,別讓表妹夫進後院來就行。但若是請客的時候讓表妹知道咱們家不願意表妹夫登門,豈不得罪人?」
孫氏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裡。她來的早,估摸著這會子人也來的差不多了,便跟女兒出了小跨院,往正房去了。到得夏南星房裡,已坐了六七個婦人,只聽得其中一個婦人直恨不得踮起腳尖去瞅,一遍遍問夏南星:「聽說夏家表妹今兒要來,怎的這會子了還不見影子?」
這是劉氏的嫂子,口裡叫的倒親熱,渾似夏芍藥便是她家表妹一般。
孫氏坐了下來,便見寒家母女倆都面有焦色,夏南星還撐著,只道:「許是道上耽擱了,一會定然就過來了。」她派去的婆子說沒見到夏芍藥及夏南天,只夏芍藥房裡的大丫頭傳的話,還給她抓了把大錢呢。
態度這樣好,沒道理不來啊。
寒向藍身上穿著新衣,抹了玉容膏,點了口脂,只頭上金雀釵還是舊年從夏芍藥那順來的,只拿到首飾店裡重新炸了下,專等著今兒夏芍藥來呢。
結果,等房裡洗完了三,外面擺上了宴,還不見夏芍藥來,夏南星派了丫頭往前院悄悄去問問,兄長可來。丫頭子去瞧過了,小聲來稟:「舅老爺並不曾來哩。」
「那可送了禮來?」
丫頭子只能再往前院去,到了知客那裡走一遭,問明了再來稟:「禮也不曾來!」
夏南星頭都大了,再有孫太太與劉氏的娘家嫂子接二連三的追問,方勉強笑道:「家裡事忙,哥哥跟侄女都沒得空,送了禮來呢。」
劉氏的嫂子對夏家送的禮十分感興趣,小戶人家也沒什麼規矩,當下便道:「舅爺的禮定然不輕,不如抬了來讓咱們開開眼,看看給哥兒送了什麼禮。」
桌上不少人都應和,夏南天一張老臉都快沒地兒擱了,肚裡將兄長侄女罵了千百回,不給她撐面子,這會兒她都快下不了台了,又不能露出形跡來,撐著一張僵硬的笑臉好不容易將人打發走了,也顧不得院裡狼藉,由得孫氏出面帶著人去收拾,自己個兒躺到房裡,拿帕子蓋了臉,只覺得從今往後都沒臉見人了。
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人都來的齊全,還送了禮,獨獨她的娘家人一個銅錢都不曾送了過來。
「一毛不撥,愈富愈摳!」
夏南星狠狠捶床,完了拿帕子擦臉,只覺得帕子都濕了,竟然教兄長跟侄女兒給氣出了眼淚。
寒向藍則比她更為失望,打扮的這般隆重,原還想著在夏芍藥面前露回臉,哪知道影子都沒見。
第二日劉氏來請安,陪著笑臉道:「昨兒聽得我娘家嫂子說舅舅家送了重禮來,好歹是給哥兒的,娘也讓我見識見識。舅舅會不會給哥兒打了個金項圈?」
這意思便是討要夏家給孩子洗三的禮了。
她安份這許久,如今有了兒子,腰桿子也硬氣了,為夏家傳宗接代,可是大功臣了,再在婆婆面前說話,便不似以前那般陪盡了小心。
夏南星心中氣苦,又不能在媳婦兒面前示弱,讓她知道自己與婆家交惡,背地裡笑話,只能推脫:「昨兒來的禮多,等我收拾完了就讓阿藍給你送過去。」
回頭收拾了自己壓箱底的首飾,拿了兩件金器出來,親自送到金店裡去熔了,給孫子打了個金項圈,還得謊稱是夏家送來的禮,劉氏喜之不盡,夏南星卻肉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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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寒家請客,夏芍藥在夏南天次日酒醒之後便告訴他了。
「爹爹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是不願意去姑姑家的。她瞧不起夫君,萬一夫君踏進她家門,她當著滿堂賓客給夫君沒臉,我可受不了。」
夏南天要不願意讓閨女女婿受這委屈,點著她的額頭直笑:「知道你護景行護的厲害,可你也不想想,景行可是我兒子呢,難道我還能看著他受委屈不成?」
到得寒家的正日子,夏家父女倆都當沒有這事,竟然齊齊坐了馬車出門去玩,上午小夫妻倆陪著夏南天去了花市,下午便去了鳥市,特意給夏芍藥買了對鸚鵡來,都是開過嗓子的,掛在她院裡聽個熱鬧聲兒。
怕她累著,一家三口便在路過的店裡歇一歇,喝個茶吃個點心,還在茶樓裡聽了段書,賞了說書的一把大錢,去明月樓點了一桌席面,這一日就過了。
夏芍藥久不出門,出趟門就跟放風似的,第二日磨纏著還要出門轉轉,夏南天不依,叫了孫大夫上門來診脈,孫大夫便道:「大姑娘這懷相好,又無孕吐,只平日別劇烈活動,在外面走動走動,倒利於養胎呢。」
第三日夏芍藥便慫恿夏南天:「爹爹許久沒見過道靜法師了,大師一個人在廟裡住著,今兒天氣好,鋪子裡也不忙,不如咱們去瞧瞧大師,帶些素點心?」
夏南天與道靜法師作了一年的伴,當真有些想去瞧瞧的心思,「只你懷著身子,路上顛簸,如何能受得住?」死活不肯同意閨女去。
夏芍藥磨不動他,又想著將老爹打發到護國寺去轉一圈,自己哄了夏景行出門走走出好。便派了素娥跟榴花前去服侍夏南天:「你倆跟著去服侍,小廝手腳粗笨,可別餓著爹爹。」
榴花瞅著她直樂,被她在額頭上敲了一記:「壞丫頭笑什麼呢?」
榴花委屈:「姑娘——」到底跟著素娥去服侍夏南天了。
夏南天坐著的馬車才出了夏家門,夏芍藥便扯著夏景行要出門,「夫君,咱們今兒出門去轉轉,正好爹爹不在。」
夏景行:「……」
感情他就是這麼好說話的啊?
有心想要板起臉來阻止,可是對著小丫頭笑靨如花的臉龐,哪裡捨得說一句重話,只哄她:「要不你在院裡跟鸚鵡玩?」
這兩只鸚鵡放在兩個籠子裡,相隔不足一尺,一大早便哇哇亂叫,「喝水喝水——」
另外一只便喊:「吃飯吃飯——」嗓門高亢,將房裡沉沉睡著的夏芍藥都吵醒來了。
她早忘了昨兒買回來這對活寶,拉過被子蒙住頭,卻聽得兩只鸚鵡齊齊扯著嗓子喊:「姑娘姑娘——」真跟叫魂一樣。
昨兒才買回來,幾個丫環便圍著兩只鸚鵡瞧稀奇,榴花教這兩只鸚鵡叫姑娘,沒想到這小東西還挺靈醒,一教就會,大清早肚子餓了可不就用上了嘛。
夏芍藥一大早被鸚鵡吵醒,這會兒提起來還氣哼哼的,「吵都吵死了,哪裡還有興致跟它們玩啊?」這小東西瞧著花裡忽哨,羽毛漂亮,但著實太聒噪了,她清靜慣了的人,還真有點不適應。
夏景行見她滿臉的不情願,只能只歎一口氣:「若是累了或者哪裡不舒服了,就告訴我。」
夏芍藥果然如願以償。
她如今身條兒纖細,並不見妊娠之象,夏景行陪著她出門,卻擔足了心事。
碰上街上人多,便將她往懷裡護,她但凡瞧中買的零碎東西都由保興跟秋碧提著,走不多時便想找茶樓鋪子讓她坐下歇會兒,生怕累著了她。
等到夏南天從護國寺回來,小夫妻現已經換了出門的大衣裳,在院子裡散步呢。
夏南天還當她真沒出過門,還誇她一句:「都快當娘的人了,這才懂事嘛!」
夏芍藥朝夏景行擠眉弄眼,夏景行無奈垂頭,總覺得自己倒似回到了小時候,在課堂上與三皇子做弊,只瞞著先生一人。
夏南天回房去歇息,榴花趁著夏景行跟過去的光景,房裡只她們幾個丫頭,便跟夏芍藥講,「今兒奇了怪了,我跟素娥姐姐去護國寺,竟然瞧見姑太太與表姑娘了。」
夏南天在護國寺住了一年,她們不曾去瞧過,這會兒倒有空去護國寺了。
「可是姑姑家裡有事,去廟裡求了?」
榴花搖搖頭,往她耳朵邊湊:「最奇怪的不是姑太太,我們去的時候姑太太正與表姑娘在殿裡上香呢,身邊還跟著他們家裡的二奶奶,只大奶奶沒去。等老爺跟道靜法師下棋的時候,我跟素娥姐姐在廟裡四處瞎逛,恍惚瞧見表姑娘跟著男子在一處呢,只隔的遠,瞧著衣裳模樣兒似乎就是。」
「不會吧?爹爹瞧見姑姑難道怎麼說?」
提起這個榴花就得意了,「我們上去的時候,姑太太正跪著拜佛呢,只我們瞧見了她們,她們沒瞧見我們,老爺便一步沒停,直接去找道靜法師了。出來的時候約摸已經走了,再沒瞧見呢。」
夏芍藥便將此事拋到了腦後,「表妹年紀也不小了,她應該知道不能同男子私下來往的,不然成什麼樣子了?」
反正這事兒與她無關,她也沒親眼瞧見,容不到她去向夏南星提醒。
她算是瞧出來了,自己這親姑姑只瞧得見別人的毛病,再照不見自己,何必去操那份閒心。
夏芍藥聽過這事兒就算了,照舊過自己的日子,但孫氏卻有些心神不寧。
自家裡大哥兒洗三前寒向藍帶著釧兒去買衣裳胭脂,回來釧兒提起那年輕公子,她起先不當一回事,哪知道洗完三的第二日寒向藍便提起要去護國寺拜佛,只說自己心神不寧,夜間做了噩夢。
夏南星近來也覺不順遂,既捨了財又受了氣,聽得女兒的提議正中下懷,果然改日租了輛馬車便要去護國寺。
孫氏請安之時聽得婆婆與小姑提起這事,頓時心頭一跳,與釧兒交換了個眼神,聽得婆婆問起她要不要去,便應了下來。
夏南星還高興:「你也成親有些日子了,你嫂子生了兒子,你們小兩口也要加把勁,去護國寺拜完了菩薩,說不定就有了。」
孫氏偷偷打量寒向藍,見她神色倒沒大變,只這兩日忽愛收拾起來了,身上還是那件鳳尾裙,只發式換了,首飾也換了,在家裡也塗了脂粉點起口脂來,心覺有異,也不敢開口胡說。
果然往護國寺去,寒向藍精心打扮過了,描眉畫唇,更添了三分鮮妍。
夏南星倒也想著,閨女出趟門,打扮的鮮亮了她面上也有光,再瞧自己閨女生的有六七分似她,越瞧越愛。
到得寺裡,夏南星便挨著殿的拜菩薩,還往後頭聽主持去講經。
護國寺的主持不光接待工作做的好,平日還向信眾講經,座下總有不少男女信眾。
他對此也頗為遺憾,總覺得師叔道靜法師若是講起經來,恐怕比自己要講的好。只道靜法師輕易不開壇,便只能自己上了。
夏南星為著自己近來心緒不寧,若有所失,百事不順之故,便要踏踏實實聽一回經,想著閨女自來不曾多出門,她年輕小姑娘坐不住,便讓她帶著釧兒去玩,自己留下兒媳婦陪著聽經。
此舉正合寒向藍之意,出了講經的院子,她便將釧兒留下了,「你在這裡等著,萬一二嫂子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你去辦,你跟著我豈不耽誤事兒。我自己走走,護國寺裡也出不了事兒。」
釧兒既不敢違拗她的意,又不能真將寒向藍給跟丟了,只得悄悄跟在她後面,看著她一間間殿宇尋了過去,竟然真教她在文殊菩薩殿裡尋著了許氏胭脂鋪子裡遇見的年輕公子。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
「那年輕公子帶著伴當,大姑娘與那公子說得幾句話,便跟那公子一起在廟裡逛了會子,又往後山上去了,我心裡害怕,悄悄兒跟了過去,後來見那伴當避開了,那公子將大姑娘往懷裡摟,大姑娘起先還推,後來便被摟在了懷裡,還……」兩個人唇兒粘著唇兒,釧兒當時羞的拿袖子遮住臉,隔得一會子再去偷瞧,大姑娘便紅著臉兒偎在那年輕男子懷裡。
走的時候,寒向藍解了身上的荷包送人,那年輕男子將腰間一塊玉佩塞到了她手裡。
孫氏嚇的立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釧兒也害怕:「姑娘,」一著急連舊時稱呼都冒出來了,「要是以後太太知道我跟著大姑娘,竟然沒將她看住,可怎麼辦呢?」
孫氏對小姑子可沒什麼好感,況且她如今並無身孕,就算是有孕生個閨女下來,成親也是十幾年以後的事兒了,寒向藍現在出了事兒,十幾年以後誰還記得寒家還鬧過這麼一出?
也不影響她什麼。
想明白了,她便叮囑釧兒:「你只當這事兒什麼也沒發生過,咬死了大姑娘讓你在講經的院子外面侯著,你一步也沒挪,就一直在那侯著呢。」
只小姑子自己做下的事兒,她這個當嫂子的也不知道。
孫氏出身商戶,利益得失最會衡量,小姑子做了敗壞門風的事兒,一時半會也與她無關。但聽得釧兒講起這男子富貴景象,又來自長安,若是門戶高的,就算是跟著去做個妾,萬一將來還能幫扶到娘家人呢?
她想的明白了,私下叮囑釧兒不許走漏風聲,過得兩日卻在自己嫁妝裡選出一副頭面來,親自送到上房去了。
「我想著,妹妹及笄了,也算是大姑娘了,以後便要相看人家的,還是要打扮起來的,就從自己嫁妝箱子裡翻了這套頭面來給妹妹戴。這原是我出嫁的時候娘家陪送的,還一次都沒戴過呢,這等蟲草的頭面最是適合小姑娘戴,瞧著就活泛。」
她這舉動大出夏南星意料之外,就連寒向藍也沒想到向來摳門的二嫂子這次竟然大方出手了。
夏南星見得那套頭面,頓時眉目都柔軟了下來,想著拜了菩薩果然有用,這才兩日二兒媳婦就給閨女送了一副金頭面來,「說的好像你不是小姑娘了。你比阿藍也沒大多少,在娘眼裡,你就是個小姑娘呢。」
孫氏聽得這話,面上假笑:「還是娘疼我。」又拉了寒向藍來試戴首飾。
寒向藍滿心歡喜坐在夏南星的梳妝台前,由得孫氏打扮,面籠紅暈,與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樣大是不同。
孫氏一邊替她插戴著,一邊暗暗打量,還誇她:「妹妹這模樣兒生的真好,再打扮起來,回頭結一門好親事,娘可就如意了。」
說者有意,聽者也有心。
寒向藍是不知道孫氏已經察覺端倪,眸含春-水,心裡甜滋滋的偷偷去瞧夏南星,想著那人騎著高頭大馬來提親,不知道多氣派,到時候也讓娘親揚眉吐氣,再讓夏芍藥瞧一瞧,她的運道可比這位表姐強太多了。
夏家富有家產,可瞧瞧夏芍藥招贅回來的那是什麼爛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