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雲居的二掌櫃來夏家莊子上報帳,特意給夏芍藥帶了店裡的四色點心,糯米芙蓉糕,玉片糕,碧雲糕,棗泥山藥糕,整整齊齊碼了一匣子,非要親自送到夏芍藥手裡。
夏芍藥開初去醉雲居查帳,不但大掌櫃的拿她不當一回事,就連二掌櫃的也沒將她放在眼裡,後來帳面上查出問題來,待她也才恭敬了些。
至於這恭敬是發自內心還是裝的,就不得而知了。
「來掌櫃為何非要見我?」
榴花將點心接了過來,來二掌櫃還在外面巴巴的等候,說是許久未見要給夏少東請個安,忽然這麼知禮倒少見。
素娥掩唇笑,「大約是老爺跟姑爺聯手整治了大掌櫃,嚇著這位了吧?」
醉雲居的大掌櫃被夏景行跟趙六派了人給抄了家,送到幽州去給燕王處置,可不嚇壞了管著燕王府一干產業的掌櫃管事們?!
來掌櫃有苦難言,見到夏芍藥十分謙卑,只誇她當初管帳管的好,那等殷勤的模樣倒讓夏芍藥覺得來掌櫃盼著她去理事的。等他請完安退下,夏芍藥還問素娥可有這種感覺。
榴花嘴快,倒替素娥答了:「恐怕這位原來想著姑娘難纏,哪知道等老爺接手之後才覺出姑娘的好來,老爺洞若觀火,但有姑娘察覺不到的都瞞不過他去,這會兒他倒盼著姑娘去掌事了,這才跑來大獻殷勤。」
夏芍藥想想,果然如此,頓時忍俊不住:「爹爹說話又和氣,待人又溫和,哪有這麼可怕?」
素娥輕笑:「可是老爺查起帳來也很可怕啊!」
夏南天做生意多年,比起夏芍藥來實要老辣許多,「等我生了肚裡這個,再跟著爹爹多學學,過得十年八年,說不得也有爹爹的五分本事,那就滿足了。」
丁香呈了羊奶來,她頓時直皺眉頭:「這味兒腥的厲害,又要喝?」
夏正平的老婆在自住的院裡養著奶羊,雞仔,聽得夏芍藥有孕,便每日都擠了送上來,道是孕婦喝這個最是滋補的。夏南天與夏景行聽得這東西滋補,都盼著夏芍藥多喝,偏偏夏芍藥覺得這味兒不好,每次喝都要擰著眉頭,索性她並不嘔吐,每日早晚也能勉強喝得一小碗下去。
才喝了半碗下去,她拈一塊玉片糕來吃了,頓時突發奇想:「怎麼嘗著這味兒不錯。不如你們明兒拿這羊奶做點心來給我吃,豈不比單喝羊奶更好?」
四個丫頭為著她一句話,折騰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夏南天與夏景行,還有趙六從花田回來,便吃上了熱騰騰出鍋的奶點心,果真味道不錯。
****************
寒家門上,到得秦少宗限定的三日之期,夏南星將寒向藍隨身喜歡的衣物首飾包了起來,準備給她帶去秦府。又將她繡的大紅色的嫁衣床被都收到了旁的箱子裡去,免得瞧見了刺心。
寒向藍經了孫氏的勸說,倒是覺得這也是一條可行之路,便不再抗拒進秦府做通房,好歹她肚裡還懷著秦少宗的骨肉,瞧在孩子面兒,更有二人幾夕夫妻之恩,想來他也不會待自己不好。
至於通房,既然他有了正室奶奶,想來這納妾還是要經過正房奶奶點頭,磕過了頭才算。
想清楚了,她便打起精神來細細的打扮一番,等到那日劉保帶了人來,寒取簽了賣身契,又收了劉保付的兩百兩銀子,銀貨各訖,劉保便道:「藍姑娘以後生死俱與本家不相干,以後自有秦府來管束。」
夏南星心肚眼珠子一般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原本想著要好好給挑一戶人家,哪知道最後卻是賣了給官家做通房。她心中絞痛的幾乎要暈過去,眼淚一串串往下流,寒向藍卻憧憬著新生活,想著自此以後要與秦少宗雙宿雙棲,滿心蜜意裡將這離別的苦澀都給沖淡了,向父母磕了三個頭,便跟著劉保走了。
一乘小轎,寒向藍從秦府角門進去了,自此就成了宅院裡的女人。
秦少宗這裡嘗過了清粥小菜,又思大魚大肉,況且寒向藍如今正在孕中,亦不能服侍他日常,又有他院裡侍候著的別的丫頭『貼心』建議:「公子每日半夜才回來,要食要水要洗澡,藍姑娘若是住在這院裡,不說讓她一個懷著身子的人服侍您,便是夜晚休息不好,於肚裡孩子也不好。不如讓藍姑娘挪到清靜一點的院裡去養胎?」
「那就讓人安排個僻靜的院子讓她先住著,等過些日子胎穩了就送到長安去,自有你們奶奶照看著。」
秦少宗對寒向藍倒並無執念,只她肚裡的孩子還是要照顧到的。他這裡每日花天酒地,日子過的正逍遙,哪裡耐煩去照看一個孕婦。許氏人雖板正端方,做事一板一眼,但唯其如此,才會在子嗣上頭經心,就算是通房丫頭有孕,她也會照顧妥當的。
寒向藍入了秦府的第一日,被婆子帶著去了自己住的小院,比之他兄嫂所住的小跨院兩個還大,她只抱著個包袱子站在院子裡,有點不太相信:「這個院子真是給我一個人住的?「
那婆子早知道她的身份,倒也不願意得罪她,「姑娘懷著身子,二公子怕別人吵著姑娘,便安排姑娘一個人住著。」又推了院裡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子,「就讓扣兒來侍候姑娘。」
扣兒上前來給寒向藍叩頭,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進了秦府了,都有丫環使喚了。
「快起來,以後就你跟我做伴兒了。」
扣兒引了寒向藍去看屋子,裡面椅上錦緞繡墊,床上鴛鴦被,紗羅帳,床頭還系著辟邪的荷包,窗幾明淨,比之她在寒家那逼仄的後罩房強上百倍。
寒向藍滿心歡喜,一時又有裁衣的來量尺寸,說是要給她做衣裳,又有丫環送來了首飾,說是秦少宗賞的,桌上還擺著精致的點心,圓圓團團跟花朵兒一般,這生活就好似她夢寐以求的樣子,美好的讓人感覺不真實。
等到晚上,廚房裡送來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寒向藍看著桌上這些菜大吃一驚:「這麼多菜……都是給我一個人吃的?」扣兒舀了一碗雞湯給她,「姑娘肚裡可懷著公子的子嗣,這算什麼?現在只是按著府裡的慣例來吃,等回了長安,恐怕府裡的主子們都要賜菜下來,吃的穿的更不能少了。姑娘只放開了享用就成。」
除了「主子」這倆字讓寒向藍心裡略略不舒服些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讓她興奮新奇不已。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飯,扣兒將她吃過的飯菜撤到耳房裡去,吃過了自有粗使婆子送到廚下去。再去服侍她洗漱上*床,寒向藍這才覺出孤寂來:「夫君呢?怎的還不見他人?」白日裡想著他被正事給絆住了,怎的晚上還不見人回來?
扣兒聽得這話,頓時臉色都變了,忙勸她:「姑娘可不能這麼說!公子之於姑娘,那是主子,府裡能叫公子的也只有二*奶奶一個人。其余的可都只能叫主子的!「心裡暗歎這一位進了府還認不清現實,一個通房丫頭還叫公子做夫君,膽子可真大!
寒向藍這會兒才覺出不同來,之前她被秦少宗騙上*床,也被他逗著叫過「夫君」,秦少宗是逗趣玩鬧,隨口一說,寒向藍卻是真心實意,滿懷幸福,只覺身子都給了他,也要嫁了給他,他要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嗎?
這會兒被扣兒告之不能叫「夫君」,只能叫主子,心裡落差可想而知。有心要反駁扣兒,「以前……以前我也叫過夫君的……」便被扣兒給攔住了:「姑娘若想回長安,在大長公主府裡過安生日子,就千萬別再提以前的事情。」你一個良家女子未出閣就被公子搭上手壞了身子,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拿以前來說事兒,讓府裡的主子奶奶們知道了,豈不要留下孩子,將你給發賣出去?免得壞了府裡門風。
寒向藍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心情簡單,從不曾在大宅門討過生活,再問起秦少宗,扣兒就更有道理可講了:「公子身邊有一妻三妾,只主子奶奶能問公子的去向,其余的姨娘們都不能問公子的行蹤,何況姑娘?姑娘以後只要安安份份養胎,生下孩子來就好了,公子的去向可不是姑娘能問的。」
原本寒向藍覺得進了府就能與秦少宗雙宿雙飛,哪知道現實如此殘酷。
她在這院子裡住了三日,要出門只被扣兒攔著,不能到處亂跑,只在屋裡養胎便好。起先還想著出去找秦少宗,哪知道這偌大的府第也是不能胡亂走動的。整日抬頭看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起先進來的那點子興奮便漸漸給磨沒了。一日三餐倒是豐盛,菜色都是不重樣兒的,點心也是趕著新鮮的送了來,陸續新衣首飾送了進來,如今她倒可以大白日穿著華衣走動了,可連院子也出不得,既不能上街又不能去舅舅家炫耀一番,就連秦少宗都不踏足這小院子,她打扮給誰看?
這一切,都跟她預想的太不一樣了。
寒向藍覺得心裡越來越慌,慌的落不到實處。
******
華陽大長公主府位於長安城朱雀街最好的地段,七進的大宅子,如今也快住的滿滿當當。
華陽大長公主乃是今上的皇姑母,在皇家輩份頗高,滿頭華發,膝下兒孫滿堂。生得三子一女,女兒外嫁就不說了,這三個兒子各自成家立業,又生了孫兒來,如今孫兒輩的孩子們也都在府裡跑動,算是個大家口了。
一大早的府裡的兒媳婦孫媳婦們來請安,二房裡長媳許氏便笑道:「給祖母報喜了,夫君在洛陽城裡養病,房裡一個通房丫頭有喜了,說是等過了三月之期,便送到長安來安胎。祖母可是又要添個小曾孫了。」
華陽大長公主見得這孫媳婦兒果真是個歡喜的模樣,便贊賞一回:「你倒是個好的!」吩咐貼身丫環滿月:「將我那套鑲紅寶的芍藥花的金頭面拿來給二*奶奶,那還是我年輕時候戴過的,只後來年紀大了就收起來了,上面的紅寶還是從波斯國進貢而來。」這算是補償受委屈的孫媳婦兒。
當初她還想著,大理寺卿家的姑娘端莊穩重,配她家這個性子跳脫的孫兒,說不得就能督促的秦少宗上進。哪知道適得其反,二孫兒聽不得勸告,竟然愈加的不上進。
許氏只生了一個閨女,若是這通房能一舉得男,抱到她房裡養著,倒也算不錯。
「這胎不拘男女,生下來都是你的孩兒,她一個通房只要安守本份,府裡也少不了她一口吃的。只她若是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那府裡就容不得她了!」
華陽大長公主雖對著孫媳婦慈眉善目,只這句話出來,許氏心裡便跟得了定海神針一樣,再不怕了。
丈夫不著家不要緊,只要老祖宗向著她,婆婆自來也不找她的麻煩,這日子尚且過得。
秦少宗在洛陽有了喜事,劉保便代寫了家書派人送往長安去,許氏收到信一夜輾轉反側,還是她房裡的奶嬤嬤勸她:「不過是個通房,難道還能越過奶奶去。若是生個哥兒,還是奶奶要抱過來養著,至於那丫頭,一身一體俱是奶奶的,還不是由得奶奶發落?」
許氏垂淚,」我這是沒得生兒子的命,才要抱個通房丫頭生的來養……」送子娘娘她不知道拜了多少回,成親這些年也不知道往寺裡添了多少香油錢,還是沒得音信。
奶嬤嬤心裡暗暗愁苦:這世上就沒有女人一個人生孩子的。二爺自來不喜奶奶勸他,不喜歡往正房裡來睡,二*奶奶如何生得出孩子來?
「二爺這個年紀,就連二太太都不肯勸說兒子,奶奶再瞧著二爺荒唐又如何?勸了他也不聽,反而將夫妻情份給磨沒了。不如這次二爺回來之後,奶奶就別勸他了,攏了他回房,奶奶好歹自己也懷一個。就算是抱了通房丫頭生的,可到底跟奶奶不親的。」
許氏這幾年受丈夫冷遇,這會兒聽得通房丫頭有孕,總算是想通了。「待他回來,我必不再多說一句,就隨他去吧。」年少時倒還盼著能得個上進的夫婿,紅袖添香夜讀書,也算是閨中之趣,如今想來,不過少年癡想,此生無望。
*********
夏家人舉家回城的時候,就得著了消息,寒向藍竟然真的進了秦府,聽說還是賣了身做了通房丫頭的。
夏南天氣的拍桌,「糊塗!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做人奴僕!」得虧這不是他養的閨女,不然得氣的吐血。
夏芍藥勸他兩句,他還念叨一回:「阿藍小時候瞧著也是活潑可愛的,怎的你姑姑就將她養成了這般模樣,既無廉恥,眼皮子又淺,一肚子歪念頭,不肯好好嫁人過日子,以後……就看她的造化了!」碰著個厚道些的主子,還能保得命在。若是碰上個心狠些的,去母留子,將她發賣了天南海北,哪裡還能再找回來?
更有那起子宅門裡的陰私事,生孩子的時候弄個大出血,孩子倒是保住,做娘的一條小命就交待了。
他世情通透,經見的多了,從外甥女兒如今的處境思來想去,竟然沒一條好的出路,最後只能撂開了手,是福是禍,隨她去掙命罷。
倒是夏南星那邊這次再沒上門鬧騰,還算安靜。
夏南天父女卻是不知,自寒向藍被逼賣身進了秦府,她便病倒了,發了幾日的燒,燒的滿身火炭一般,睡裡夢裡只喊著寒向藍的名字。
這閨女可是她的心尖子,忽被人摘了去,心上受不住可不就發起病來了。
兩個兒媳婦,劉氏還奶著孩子,抱了孩子回房,只推說,「我去侍候娘,孩子可就沒人管了。若是我也發了燒,孩兒可是連奶也沒得吃,萬一再傳染給了孩子,可如何是好?不如我管了吃喝,讓弟妹去侍候,她縱發熱也不要緊,睡幾日便好了。」
孫氏恨的牙癢,有好事她倒知道抱著孩兒來了,討巧的活兒都拿孩子來作由頭,這麼丁點孩子,每日非要抱到公婆房裡去,說是給祖父母請安,等到婆婆病倒了,倒沒她什麼事兒了。
可她這借口也拿得出手,無奈只能自己帶著釧兒去侍候,日夜守著夏南星,敗火的湯藥灌了一碗又一碗,夏南星都只昏昏沉沉反復發燒,等她略微能起身了些,燒也不再反復,已經是一個半月以後了,再派人去秦府門上問,想要見一見寒向藍,門上卻回說,「藍姑娘被送到長安去養胎了,府裡有奶奶照應著,生孩子也放心些。」
寒向藍在洛陽別院裡住一個半月,只除了開始收到的新衣首飾,從頭至尾竟然是連秦少宗一面都沒見著,天天盼的望眼欲穿,竟苦等不到心上人,最後等來了長安公主府裡派來的四個婆子,說是最會照料孕婦,二*奶奶專派了來路上照應她的。
扣兒喜的恨不得念佛,「二*奶奶最是妥當不過了,她既派了人來照料姑娘,最好不過了。」說明這孩子二*奶奶是認下了。
寒向藍是個通房丫頭,可她懷著二爺的骨肉,若是生下兒子來,那便是二房的大功臣。扣兒算著,就算是到時候提了做姨娘,那也是生養過的姨娘,與沒生養過的姨娘差別可大了,她這做丫環的也有些體面的,強如在洛陽別院裡等著主子們一年半載來上一回。
到底當初送給管事嬤嬤的銀子沒白送,竟給她安排了這麼個好差使。
寒向藍委委屈屈上了馬車,往長安去了。這裡寒家派來的婆子去回話,夏南星聽得閨女竟然已經教送到了長安去安胎,而秦少宗還在洛陽城裡花天酒地,只覺天眩地轉,「可了不得了!這是要跌進虎狼窩裡去了!」沒了男人在旁看顧著,她一個小孩子家家去長安生孩子,不知道會不會搭上命來?!
不等孫氏來勸,她便暈了過去,只等大夫請了來,在她鼻端扎了好幾針,才將人扎醒過來,頓時號啕大哭:「藍兒啊……我的閨女啊……」這輩子竟是沒機會得見了!
這個閨女算是白生養了!
**********
夏南星病的這樣沉,夏南天統不知道。他勸說過的,也提過的,只妹妹不聽,倒要反咬他一口,說他不盡心,還能怎的?
等到了十月中,幽州燕王府有燕王的親筆信送了來,說是遼國邊境竟有異動,已有小股遼軍在邊境騷擾滋事,燕雲十六州加緊防備,但恐戰事即時要起,召了夏景行前往幽州,連趙六也要回去的,另請了夏南天暫時看顧燕王府的產業。
夏景行接了信,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矛盾,既放不下懷孕的妻子,又不能置前程於不顧,便壓了兩日,直等到趙六收拾了行囊,來夏家約他同行,夏南天與夏芍藥才知道燕王有召。
「這事兒你怎的不早些告訴我們?」
夏景行將壓著的信給了夏南天,他一目十行看過了,又遞給了夏芍藥,趙六還要笑:「這是他捨不得媳婦兒,這才不告訴老爺子的。」
夏南天便拍板決定了,「等兩日,先將各鋪子裡掌櫃約齊了,將櫃上事情交待清楚了,你便跟趙六去罷。」
女婿要掙前程,這是好事。雖說戰場上刀劍無眼,可他正年輕,卻不好拘管在家裡,令其郁郁不得志。
夏景行去瞧夏芍藥面上,她看完了信只微微一笑:「早就說好了的,也沒有事到臨頭就反悔的道理。夫君只管放心去,家裡有爹爹跟我。」
她這般大方,反讓夏景行無言以對。
他是男子,卻不只能兒女情長,卻沒能力護住妻兒。當初讓晉王嚇了她一回,就不能有第二回,幽州之行,卻是勢在必行。
「我只擔心你!」他也不顧岳父趙六皆在場,上前去握了夏芍藥的手,「你還懷著孩子,生的時候我也不能陪在身邊,怎麼能行?」
「你又不是接生嬤嬤,留在身邊又有甚用?」
夏芍藥嘴裡說笑,只心裡卻已經難過了起來。夫妻一年多,都從來沒紅過臉,也算得舉案齊眉了。沒想到恩愛日子這樣短,才互相了解了,交了心有了孩子,丈夫就要遠行。
夏南天便拉了趙六出去,將書房讓給了這對小夫妻,到得院子裡還感歎:「我年輕時候做生意東奔西走,將媳婦孩子扔下來,當時也沒想過這麼多。輪到自己閨女了,倒捨不得她受這分離之苦了。」
趙六跟夏南天也算得忘年之交,來夏家次數多了,也喝了夏南天不少好酒,他市井裡打過滾的,嘴巴甜起來真要命,安慰人也頗有法子,「夏伯伯不必擔心,景行是我乾兒子的親爹,就算是拼著我這命不要,也要護得他周全!」
倒讓夏南天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知道你重義氣,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來換,我在家裡準備好了慶功酒,等著你們兄弟倆回來,到時候你乾兒子可就落了地了。」
戰爭一旦打起來,恐怕沒這麼快停下來。
趙六孑然一身,從無家人掛念,夏南天這話真正暖到他心窩裡去,他語聲微凝:「到時候我還要跟景行回來看乾兒子呢,夏伯伯就在家裡待我們的好消息!」
夏家書房裡,夏芍藥小夫妻倆執手相看,都恨不得將對方多瞧幾眼,好刻在心裡。
夏芍藥忽想起一事,拉了夏景行往黃花梨平頭畫案前過去,上面置著熟宣雲筆狼豪顏料等,卻是上次自芍藥花譜被撕了之後,夏景行後來又抽空開始重新畫,如今已經畫了四五十張芍藥花了,只等湊齊了夏家花圃裡的品種,再裝訂成冊的。
「夫君多畫幾張你的小像,到時候等你走了,我想你了就可以看看畫像,免得許久不見我都忘了你長什麼模樣。等孩子生出來,也好瞧瞧爹爹長什麼樣兒。」
夏景行目光如水,在她面上癡看兩眼,提筆就畫,幾筆就將雲鬢花釵塗了出來,卻不是個男子,分明是女子形容。
「你這是……」
「趁著娘子在身邊,我先畫副你的小像,到了幽州倒好時常拿出來瞧瞧,省得想你的時候連塊畫布也尋不到。」打起仗來,哪裡還能尋得畫紙顏料來做畫。
夏芍藥拿纖纖玉指在他額頭輕點了一下:「夫君傻了吧?你若真要畫我的小像帶走,何不在絲絹上做畫,也好容易帶?畫紙上千裡路帶過去,多折幾回就爛了。」
夏景行一拍額頭,悔不可及,「可不是事到臨頭我就昏了頭,竟沒娘子想的周到仔細。」果真去尋了一方絲絹來,因是專用來畫工筆畫的,他手下畫功了得,竟然片刻之間便有個美人躍然絹上,等細細的描眉畫眼,塗了顏色,妝扮起來,活脫脫一個臨水而立的夏芍藥,身上衣衫還是夏日那件緋色羅衫。
他既畫了夏芍藥,夏芍藥便讓他畫自己,先畫了一張,夏芍藥便覺得不夠傳神,「這畫中人哪有夫君長的好看?且眉間氣韻也不對啊。」真是好生奇怪,怎的還有這種事情,他畫別人,或者花鳥蟲魚便一揮而就,輪到自己了倒與她眼中的人不相符。
夏景行比她還要苦惱,「我自己什麼模樣,還真沒細瞧過。」家裡的黃銅鏡子裡倒瞧過兩眼,不過是個模糊模樣,又沒細端詳過。
夏芍藥這會兒就後悔自己往日竟沒好生學畫,不然自己也可以提筆來畫。
」要不等夫君去打仗,我便開始學畫,到時候咱們不光通書信,還可以互相畫畫呢。你將幽州的風景畫給我,我畫了孩子模樣給你瞧?」
還未出門,她倒已經惆悵的不行,談起別後聯絡,也覺路程遙遠。
次日便將燕王府各處的管事掌櫃都齊聚一堂,當場拿出燕王手書來,又有夏景行手持的小印當場全交了給夏南天,安排妥當了。當晚夏家便擺了送行宴,連同趙六一起吃了一頓。
當晚夏芍藥夫婦倆難捨難離,頭並頭說了半夜的貼心話兒,一個叮囑夫婿到了戰場上一定要萬千小心,一個叮囑妻子在家裡務必要小心養胎,好不容易到得三更,夏芍藥懷著孕身子重,才睡過去了。夏景行倒是一夜沒閉眼,天亮趁著她熟睡,悄悄兒起身收拾停當,便跟趙六準備走了。
保興死活也要跟著,被夏景行留了下來:「你去了連點拳腳功夫也不會,怎麼能行?在家服侍好老爺姑娘,我也放心些!」
夏南天也是一夜未睡,這情景倒好比他年輕的時候,自己出遠門,唐氏一夜未睡,憂心不已。他暗歎自己年紀越大,膽子倒越小,好男兒志在四方,自己風裡浪裡都闖過來了,輪到小一輩了倒不忍心了。
轉念再一想,他自己前往各地行商,都是太平年月,可女婿這次可是往前線戰場上去的,怎麼能相同?
人老覺少,思慮了一整夜,天亮了站在大門口送夏景行與趙六,又有準備好的程儀給趙六,夏景行的包袱前一晚夏芍藥就打點好了,當時理出好幾個箱籠來,都是裝的滿滿當當的衣裳鞋襪,俱都是秋冬穿的,被夏景行給攔住了,「我與趙六哥是騎馬過去的,這些個箱籠也帶不了。」
夏芍藥索性只給他理出一個大包袱來,「那這些東西回頭再派了人慢慢押車送過去也就是了。」
夏景行騎在馬上,回頭瞧一眼夏家大宅子,又求夏南天:「爹爹勸著些娘子,也看著她些,讓她別吃涼的,好好養著。」自從妻子懷孕,他上了桌都練就了挾菜技能,盡量要著夏芍藥吃飯,這事兒做熟了,如今要出門,倒有千般的不放心,萬般的不捨,總覺得自己走後,沒他盯著挾菜,她必不肯好好吃飯。
夏南天年輕時候離家,可沒這麼磨纏,唐氏自來柔順,也沒自家閨女這麼難纏,這會兒給打了包票,「你放心去,我必將她盯著餵的胖胖的,你只管到時候當爹就好,只上了戰場一定要小心,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啊!」
夏景行一頭答應著,才與趙六打馬出城而去。
等到夏芍藥一覺睡醒,枕邊孤寂,日頭老高,哪裡還有夏景行的影子?只房裡案上擺著幾張他的畫像,或坐或站,許是人不在眼前的原因,倒瞧著很像了。
丫環們都想著她懷著身子,姑爺去了前線,心裡必是難過的,走路腳步聲都輕,又不敢與她說笑,待得吃早飯之時,夏南天來思萱堂陪閨女吃飯,她倒不好意思:「理應是我到靜心齋陪爹爹用飯的,倒讓爹爹跑到這裡來了。」
夏南天小心打量閨女的神色,見她並無悲容,這才心下大定,「景行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定要我陪著你用飯,就怕他不在了你不好生吃飯。爹爹這不是就過來陪你了嘛,難道你是嫌爹爹麻煩?」
這話說的?
夏芍藥莞爾:「我一個人對著一桌子菜也沒胃口,跟爹爹吃才覺得肚裡餓呢。以前沒成親的時候,還不是咱們父女倆一起吃飯的,現在夫君去幽州,又是咱們父女倆,也沒什麼不同的嘛。」
到底還是不同了。
以前心無掛礙,如今肚裡揣著一個,身邊又少了一個,起先還只是不習慣,過得兩三日便想的不行,特別是到了晚上,睡夢中都叫過一聲。
她房裡原本是沒丫頭值夜的,只夏景行不在,夏南天不放心,素娥也覺得她懷著身子晚上必要人侍候的,便睡在床下腳榻上,夏芍藥讓她上*床來睡,她也不肯。沒奈何,便讓她睡在房裡的羅漢床上,她拗不過這才同意了。
自此之後,夏芍藥房裡四個丫環倒是輪流到始值夜,有天半夜她小腿抽筋,從夢中疼醒過來,還是榴花點了燈過去快快揉開了筋,才止了疼的。
****
夏景行才走了二十多天,聖駕南巡完畢,才走到半道上,遼國大軍便直逼燕雲十六州,齊遼大戰爆發。
燕王的奏章沿著聖駕一路追過去,呈到了聖人手上,他這才相信上次在洛陽行宮,燕王所提並非虛言。
邊境戰起,聖人又不在朝中,恐會民心惶惶,聖駕便加快了速度回長安,只帶了文武重臣,倒將後宮女眷以及文武朝臣的女眷們都丟在了半道上,如寧景世寧景蘭兄妹二人,也隨著女眷們同行。
這一路上寧景世倒是再沒納新人,姚仙仙使了手腕將他房裡四個通房大丫環都壓了下去,自己獨占鰲頭。在路上他若出去尋*歡*作*樂還罷了,若是回來必是姚仙仙侍候的。
這使得寧景行的貼身大丫環都心有不滿,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著等回府之後,自有南平郡主收拾她,倒都盼著回長安。
姚仙仙是什麼出身?哪裡比得上她們的出身,好歹也是清白的家生子被選上來的。
這一路之上,姚仙仙倒是時常往常氏身邊去侍候,她是晉王府世子贖來送給外甥的人,很該跟常氏親近的。
常氏原本對姚仙仙這樣的女子不放在眼裡,又嫌她污糟,但架不住姚仙仙知情識趣,自來在行院裡走的又是才女的路子,琴棋書畫原是下苦功練過的,模樣又出挑,打扮上只往淡雅的路子上走,倒真不比那下三流的地界兒濃裝艷抹裡打扮的妓子,打個照面脂粉味兒就能熏的人頭疼。
況她說話知情解趣兒,往常氏這邊走動過幾回,奉承的又好,還打著謙虛向學的旗號:「蒙世子爺伸手搭救了奴婢,奴婢對世子與世子妃娘娘感恩戴德!只一樁事兒讓奴婢犯愁,奴婢就怕自己不懂規矩,將來回了長安城,沖撞了府裡的郡主娘娘。求世子妃教導!」
這話說的謙恭,卻也令常氏想起自己那糟糕脾氣的大姑姐,路上便派了兩個隨侍的積年老嬤嬤教姚仙仙禮儀。姚仙仙拿出當初在行院裡苦練琴棋書畫的勁頭來學,不獨她學,還拉著丫環墜兒一起學,「咱們初進府,我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咱們爺這毛病你也瞧出來了,見一個愛一個,到時候萬一你哪裡沖撞了上頭主子,我可也保不了你!只你自己學起來,學得明白了日子也好過。」
墜兒跟著她這些年,再不曾受過委屈的。如果脫離了苦海,學跪拜禮儀這點子苦楚,比起行院裡到了年紀掛牌接客,倒輕鬆太多。因此主僕二人竟然學的十分刻苦,就連教導她們的嬤嬤也被姚仙仙奉承的十分熨貼,回頭跟常氏講起來,倒也替她說幾句好話:「這姑娘可惜了落在那種地方,人倒是很聰明,學禮儀也快,又知輕重,世子爺送這麼個人去服侍寧哥兒,倒也是一片苦心。」
「我倒是怕她不受教,只要聽話乖順就好,既是爺送過去的,等阿寧成了親,一個妾總是跑不了她的。」
姚仙仙還在寧景世耳邊吹風,「郎君這次回去,必是要娶妻成親的。只有了新人也別將仙仙丟在腦脖子後頭,一個月裡總想起仙仙一回來,仙仙就死也無憾了!」綠鬢細腰,紅羅小衣,白底鴛鴦抹胸,橫波一顧,柔媚堪憐。
寧景世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將她摟在懷裡便親,「我的親親,我怎麼捨得將你丟在腦後呢?」
一夜春-宵,鴛鴦被裡翻紅浪,外面侍候的四個大丫環恨的銀牙暗咬,罵她,「行院裡出來的粉頭狐媚子,最多討好男人的招了。到時候報到了郡主面前,有她好看!」
真到了長安城,寧景世與寧景蘭帶著從人回了鎮北侯府。南平郡主數月不見兒女,懸心已久,一手拉著一個打量。
晉王隨駕,帶著一對兒外孫往南去,果真教他給這一對外孫各尋摸了一門親事。寧景世的岳家尋的是江南道上通政司姓閆的通政使,家中幼女年屆及笄,聽相過一面的常氏提起,生的花容月貌,倒是正合他這外孫的脾胃。
閆恆在外做著正三品的通政使,這幾年想盡了辦法回長安,如今晉王伸出了橄欖枝,如何不肯?
晉王當下便作了主,交換了信物,只道回京之後,必讓鎮北侯府依禮而行,納采送吉,一樣樣辦起來,待得明年春就好辦喜事了。
至於寧景蘭,遠離了洛陽城,她是個傻子這謠言在晉王的刻意壓制下很快便消散無形,許的也是江南弟子,才考過了秀才,準備考舉子。其父原也是三品大員,只如今要回京述職,下次任上在哪裡還未定,姓崔,說好了過些日子便跟著崔大人一起來鎮北侯府提親。
雖然兒女的親事略讓南平郡主不滿,到底這事兒是定下來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姚仙仙跟著寧景世到了府門口,又一路進了府裡,與寧景世身邊的四個丫環一齊跪在南平郡主面前見禮,其中一個名喚鶯鶯的娘在南平郡主面前服侍,頗有幾分體面,這會兒便出頭,指著姚仙仙稟了南平郡主,「姚姑娘是王府世子爺從行院裡贖出來送來服侍咱們小爺的!」當著出迎的滿府上下,一句話便將姚仙仙的老底給揭了出來,想著給她個沒臉。
姚仙仙便帶著墜兒膝行兩步,重新給南平郡主叩頭,「奴婢蒙世子爺相救,送到了少爺身邊服侍,奴婢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好了小爺!」
回程的途中,時間緊迫,不似過去時游山玩水,還可以外面尋樂子。回程之上寧景世便將姚仙仙留在馬車上,美其名曰「貼身服侍」,端茶倒水,大白天在馬車上胡混,二人形影不離,感情如膠似漆,姚仙仙又有行院學得的許多服侍男人的手段,將寧景世服侍的欲*仙*欲*死。
這讓跟著去服侍四個通房丫頭記恨不已,才進了鎮北侯府就朝著姚仙仙下手。
「把頭抬起來我瞧瞧。」
姚仙仙抬頭露了真容,南平郡主心道:果然生的模樣好。她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自來得了他老子的真傳,在女-色上頭由著性子的。若是行院裡搔首弄姿的,怕引帶壞了她兒子,她必是不肯的,就算是晉王送來的也要發賣了出去。
偏偏姚仙仙以前就是以清倌人才女出道的,讀書識字墨香熏染著,琴棋書畫的練著,又有常氏派去的嬤嬤悉心□□一番,房裡床上倒是多柔媚的樣兒都做得出來,但凡寧景世提出的就沒有她做不到的,想扮清純就扮清純,妖嬈起來也是無人能及,偏出了房門便穿的嚴嚴實實,端莊凜然不可犯也。
寧景世最是喜歡她在外面這個端莊的小模樣兒,回了房裡折騰起來,還要說,「每次瞧著仙仙在外面那副貞烈模樣,爺都想當場扒了你的衣裳……」
她這副樣子可不就哄住了南平郡主,覺得侍候兒子也沒什麼,左右兒子已經訂了親,後院裡多個女人絆住了他的腳步,省得他出去胡混,倒還賞了她一副頭面首飾,兩匹蜀錦。
鶯鶯沒想到原本給姚仙仙一個措手不及,南平郡主聽得兒子身邊留這等人,或打或賣,恐不會留。哪知道等她行過禮回過話,倒有了這番體面,心下暗恨不已:行院裡出來的,可連郡主娘娘也教她哄騙了去!「
大齊與遼國的戰事如今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晉王是一早就跟著聖駕回朝的,比之寧景世兄妹二人要早上半月有余。只戰事卻與南平郡主無關。
兒子女兒都回來之後,她便開始籌備兒女的婚事,先派人前往江南閆家提親,再坐在家裡等崔家人上門來提親。
***
洛陽城裡,戰事起來的消息一經傳開,普通百姓倒沒什麼感覺,大家當奇談一般在街頭巷尾茶莊酒樓議論幾回:「這遼國是昏了頭了罷?以前被咱們大齊打回去,鬼縮了多少年,怎的又想起打仗來了?」
有那行商的四處行走,消息靈通,「聽說以前遼國是各部分散的,被咱們打齊打完了之後,各部互相不服。這幾年聽說出了個王,倒將各部都收攏到了一起,可不想著再打一回嘛。」
這些蠻夷部族對□□垂涎已久,積攢點兵力就想著打仗,承平日久,大齊百姓對戰爭早沒什麼切身的體會。
只這消息傳到夏家,卻又是另外一番境況。
起先夏芍藥還在努力適應丈夫不在身邊的日子,想的厲害就將他畫的小像拿出來瞧一瞧,自己照著萱紙臨摹,出來的便是個墨團團,勉強辨出來個人影,眼睛鼻子嘴巴都健在,只夏景行的俊朗是半點也瞧不出來了。
她對著畫像嘀咕:「怎的比馬房裡的馬三還要醜?」自己倒笑了,又覺落寞,便停了筆不再畫。
夏家馬廄裡的伙計馬三生著一張長臉,院裡僕人都笑他跟馬待的時間久了,跟馬倒越來越像兄弟了。又是齙牙,算是夏家僕人裡出了名的醜。
夏景行出門這些日子,她幾乎隔日就要寫封信,或天氣或家裡瑣事,最近肚裡倒似揣著條吐泡泡的小魚,有時候能感覺得到輕輕的胎動,倒好似輕輕吐了幾個泡泡一般,感覺很是神奇,她便將這些都寫進了信裡,四五日寄一回。
這次又積攢了三日的信,便連同這幅丑像跟寫好的信一起封好,準備等下回送信的來了一起寄給他。
聽得果真大齊跟遼國打了起來,她便求了夏南天往護國寺去,準備往佛前去跪拜,好為夏景行求平安。
她如今肚子已經顯懷,夏南天原本不太同意,但拗不過她,只好陪著女兒往護國寺去住兩天,也好安安她的心。
夏芍藥倒也不是一味不聽勸的,去了護國寺就還住在夏南天以前住過的小院裡,每日寺中僧人上完了早課,她便去正殿裡磕三個頭,上一柱香就出來了,也不久跪。
吃完了齋菜便在寺裡閒逛,權當消散來了。
或許她是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自夏南天大病過一場之後,也算是經過生死歷練了,倒比夏南天意料之中的堅強許多,每日三餐照食,閒來也會讀書,有時候學會去聽護國寺主持講*法。
她這般安然保胎,夏南天的心便漸漸放到了肚裡,有時候半月能收到夏景行一封信,有時候四五日就能收到。
夏景行寫信也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或一副山水白描,燕雲十六州的粗獷闊朗,天高雲淡,邊關城池的險峻,或大齊將士守城的一個側影,幾筆勾勒十分傳神。
有時候便是滿篇的叮囑,夏芍藥讀完了便嫌棄一句:「大男人倒婆婆媽媽的!」小心將信紙折好,裝到匣子裡去了,想他想的厲害了,便拿出一封來瞧瞧。
他最近的一封信裡,便畫著幾口大鍋,一堆人在搶菜,有個人坐在粗木條凳上扒飯,碗裡白米飯上幾片菜葉子,旁邊注釋:思卿如思肉!
夏芍藥瞧的笑出聲來,急催了夏南天回去,倒將夏南天給嚇一跳,還當夏景行發生了什麼意外,待聽得閨女是要回府去給女婿做肉脯,只能歎氣:「你就折騰你爹爹這把老骨頭吧,說話留一半,想嚇死我啊?!」
別了道靜法師,父女倆往家趕。
等回了家,夏芍藥便要進廚房,被四個丫環死命攔住了,素娥勸她:「我帶著她們去做,保管做的好吃,等做好了姑娘再嘗。」
夏芍藥只得熄了下廚的心,又讓人將最近給夏景行準備的靴子冬衣都置辦起來,好一起送到幽州去,想了想又吩咐丁香,「讓人去外面成衣店裡,照著趙六哥的尺寸也給準備了冬衣棉靴,他也沒什麼親人,只挑好的買了來。」
丁香便從帳房支了銀子,將這事兒交給了保興。
保興是個老實頭,吩咐的活兒從來不會偷懶,又有上面交下來的大致尺寸,果真跑了五六家成衣鋪子,只挑了最好的買了來,跟夏景行的放到了一起。
等這批肉脯衣裳送到了幽州,已近年關,大齊與遼國大大小小已經打了十來場仗,夏景行胡子拉茬,不修邊幅,臉也黑了許多,先打開包袱扒著信讀一遍,再去啃肉乾,最後才有空給趙六送東西過去。
趙六再想不到夏府裡還能給自己準備一份兒,先將棉衣套在身上,脫了腳上的靴子,夏景行忙往旁邊挪了挪,「好臭!」他卻不覺得,將夏家送來的厚毛皮靴子套到了腳上,走動兩下面上便盛滿了笑意,還擠眉弄眼問夏景行,「你瞧瞧夏帳房還知道我腳的尺碼哩!」
夏景行涼涼道:「那是爹爹吩咐,下面丫頭置辦的。我媳婦兒都快生了,操心我一個都操心不完,哪有空管你?」
趙六仍舊一臉喜意,「反正是有人給我置辦,以前我出門,死了都沒人知道的。這下等咱們回去,乾兒子恐怕就落了地吧?也不知道是先叫爹還是先叫乾爹?」
夏景行給氣樂了,「自然是先叫娘!怎麼可能輪到叫乾爹?」
夏芍藥的產期在年後二月,瞧著陣勢,恐怕他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原本擔著心,跟遼人打起來倒也沒什麼,只閒下來就覺得日子難捱,牽心掛肺日夜不寧,有時候跟趙六胡扯幾句打混過去,時間倒還過的快些。
夏景行這裡打仗之余扳著指頭算日子,臨近年底,天寒地凍,到處結冰,遼人也停了攻勢,大齊軍倒是安安穩穩過了個年。
年後才進入二月,兩方倒又擺開陣勢打了起來。
二月中,夏芍藥在經過一天一夜的疼痛之後,終於生下來個白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