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努力的辨認紙上那個分不清手跟腳丫子的墨團團,默默的流下了冷汗,再一次跪拜在了妻子的畫技之下。
據說……據說這是他兒子的滿月小像,出自兒子的親娘之手。
親娘啊……
這真是他兒子?
趙六掀了帳子進來,探頭一瞧,「烏龜?王八?」隱約瞧著倒有四只足。
夏景行的臉綠了!
任誰才得了兒子,滿腔喜意,卻被同僚如此評論,都不能忍!況且兒子是烏龜王八,他是什麼?!
燕王從王府打馬過來,才進了軍營就瞧見夏景行按著趙六狂揍,趙六在他的拳頭底下垂死掙扎,語聲慘烈:「我錯了錯了……是我眼瞎還不成嘛!」得知真相的趙六……眼淚流下來!
畫成個烏龜模樣,誰能認出來那是他乾兒子?!
沒想到夏帳房算帳是一把好手,畫技這麼爛,怎麼也不好好練練?
大齊跟遼國的戰場已經打了小半年了,燕雲十六州被拉成了一道長長的戰線,燕王手底下的兵被布防到了各關口,其中山海關,喜峰口,古北口,雁門關則是重中之重,由燕王手下親信帶兵。
而夏景行初入軍中,是以燕王府幕僚入職的,身上並無品級,趙六則是斥候之首。戰事吃緊之後,燕王便組了前鋒營打頭陣,專在遼人攻擊之時,如利刃一般切入遼軍腹地拼殺。夏景行請命往前鋒營,燕王拗不過他,便任他做了前鋒營的隊長,手底下率領著軍中格斗好手四百號子人。
趙六見夏景行請命,他便也請命要進前鋒營,只他的長處不在格斗拼殺上,燕王便拒絕了,仍由他率領斥候營越過大齊軍防線,往大遼軍腹地去打探消息。
夏景行以前雖苦練過弓馬格斗之技,又經過了晉王府護衛的攔截,絕地逢生,到底臨敵經營極少,初入軍中也大大小小傷過幾回,只他性子堅韌,每次下了戰場都要尋軍中好手捉對練習,小半年過去了,人比洛陽城黑壯許多,竟然還長了點個頭,手下制敵的功夫卻是暴漲。他又是跟著皇子們讀過書的,燕王行兵布陣,也有見識,在前鋒營便漸漸站住了腳,能將手底下一班兵頭都收攏了。
眾人聽得他喜得麟兒,雖他按著趙六在揍,前鋒營的兒郎們便起哄:「夏頭兒得了兒子,快快揍完了請我們兄弟喝碗酒吧?」
半月前遼軍五千人進攻喜峰口,趙六提前打探得消息報入燕王大帳,夏景行便領著前鋒營的兄弟們先行出了喜峰口,埋伏在遼軍後方,直等遼軍前方開始攻關隘,正打的如火如荼之際,夏景行便率領前鋒營的兄弟們從後方殺入,遼軍頓時懵了。
前軍攻城到一半,後方卻亂了起來,驚慌之下後軍便往喜峰口湧,後軍踩著前軍,前軍哪還有信心再攻城,喜峰口一排一排的箭雨直射而下,整個遼軍都亂了套,互相踩踏無數,關口城門大開,齊軍趁亂傾巢而出,五千遼軍最後只余了上百人殘敗而逃……
燕王為前鋒營以及斥候營請功的折子還在路上,遼軍遭此打擊,在其余關口的動靜便小了許多,大齊軍便也開始進入休整狀態。
燕王心情不錯,前鋒營各得了三海碗燒刀子,喜的這幫兒郎們嗷嗷狼叫,都要跑來跟夏景行乾一杯,算是感謝他家兒子生的及時,讓大家在素了小半年之後能嘗兩口酒。
燒刀子乃是燕雲十六州最烈的酒,軍中犒賞向來便是此酒,就算是從長安城遠道運過來御賜的酒,都不及燒刀子得這幫兒郎們的歡心。
大過年的,聖上賞賜了御酒押送到邊關,嘗過御酒的將領們背過傳旨官都道:「御酒軟綿綿的,哪裡是男人喝的,完全是娘兒們喝的酒嘛!」
一口燒刀子下去,從喉嚨口一路燒到了胃裡,火辣辣的才配得上這些流著熱血的軍中兒郎這激情如火的歲月。
今日同杯酒,明日也許兩相隔,上了戰場,誰也不敢輕言自己一定能活著回來!
夏景行心情好,跟前鋒營的兒郎們喝完了,又被趙六帶著斥候營的幾名兄弟堵住了要喝酒。因著兩營都是每次打仗的先頭軍,兩隊人馬便同駐一處。
趙六被揍,這些兒郎們聽得他鼻青臉腫的吹噓:「你們可別瞧著隔壁夏頭揍我揍的凶,他那是高興!老婆生孩子自己回不去,又沒地兒發洩,可不得逮著個人發洩嘛!而且他兒子落了地,可就是我的乾兒子,我們都說好的,今兒除了賀他也要賀我呢,老趙我也當爹了,雖然是乾爹!」絕口不提自己將乾兒子錯認成了小王八!
他手底下兄弟取笑:「趙頭兒,你也練練格斗吧,本來咱們就比不上前鋒營的兄弟,這下好了,你被他們頭兒按在營裡暴揍,咱們兄弟也跟著丟人。」
前鋒營跟斥候營駐扎在一處,數月下來前鋒營的武力值更是突飛猛進,只要不出戰便苦練體能,夏景行的口號是:現在的苦練是為了戰場上多一分的生機!
前鋒營的兒郎們苦練的時候,斥候營的兒郎們便在趙六的帶領上也跟著練個一兩個時辰,每次都在負重跑步的半道上被前鋒營甩的不見了影子。
趙六為此十分氣餒:咱們打不過人家,難道還跑不過人家?
他們打探消息,有時候可不能騎馬,只能依靠雙腿,在專業領域被前鋒營鄙視了,這怎麼能忍?
最近斥候營可是掀起了一股跑步熱。
夏景行被兩營的兄弟們挨個灌了一圈,還沒輪完人就醉了過去,被趙六帶著人拖回營帳裡去,扔到床上要走,又脫了他的靴子,拉過被子替他蓋了,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嘿嘿笑:「小子,福氣挺好啊!」老婆兒子都有了,剩下的就是掙軍功往上爬了。
可不像他,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哪天戰場上爬不回來,老趙家這條根可就要斷在自己身上了。
***
燕王請功的折子遞到了御案上,聖人這時候倒對燕王刮目相看起來,在早朝上還誇了燕王幾句,太子倒是喜形於色,想著當初的功夫總算沒白費,這個弟弟派到燕雲十六州,可是幫了他的大忙了。
其余得到消息的皇子心裡便不是滋味,又有二皇子素來極得聖寵,倒比燕王還大著一歲,成年了聖人也不提讓他就藩,倒是已經開始上朝議事了。
到了下朝的時候,宮裡貴妃便派了宮人在聖人回後宮的路上候著,沒想到聖駕卻直奔了皇后中宮去了。
皇后年輕時候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似貴妃一般得聖寵,上了年紀便早早的避了貴妃的鋒芒,只一心一意盯著太子上進,還捎帶手教養了燕王。如今養子出息,她這個做養母的也面上有光。原本還想著,聖人至多就是賞些東西下來,沒想到聖人竟然踏足中宮,真是喜從天降。
太子下朝之後,也想著順道進宮給皇后請個安,順便把燕王在燕雲十六州大捷的消息告訴皇后一聲,才到了皇后宮門口,便瞧見了聖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還是進宮去請安。
聖人正同皇后說著,「三兒倒是個可造之材,以前還沒瞧出來他有掌兵之能的,去年在洛陽相見的時候,他還提起遼軍有異動,我原還想著軍中老將都沒有折子上來,怎的他一個毛孩子倒敢跟我提這事兒,但是膽量可嘉,沒想到還真讓他給說中了,跟遼軍交手幾回,大大小小也贏了幾次了,上個月倒是又贏了,昨兒請功折子才到呢。」
皇后喜道:「這也是聖天子威儀,縱遼人有宵小之心,卻也不能得逞。他一個小孩子家家,若不是聖人治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哪得這勝仗?」
宮人來報太子在外侯著,聖人便笑:「太子這也是來給皇后報喜的!」
這個兒子去年監國,倒也不功不過,無甚大差,只聖人總覺得太子不及二皇子聰慧。
幽州捷報,燕王請功總要對邊關將士有所獎賞,夏景行從軍的消息便瞞不住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晉王與晉王世子,父子倆在朝上行走,聽到消息晉王還不當一回事,想著他如今才得個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芝麻小官能翻什麼大浪?
晉王世子卻是大吃一驚,回府去就跟常氏道:「壞事了,恐怕這次要結大仇了。」
常氏倒嚇一跳,「結什麼仇了?誰還跟咱們結仇?」
晉王世子素來被晉王妃管制的嚴苛,輕易不與人結仇,但南平郡主跟夏景行之中的恩怨情仇卻不是他能□□去手的,從頭至尾都是南平郡主一步步欺上去的,欺王氏出身不如自己,逼死了她,欺夏景行年紀幼小,如今倒好,雖將他逐出了鎮北侯府,可他卻尋了生路。這等心性堅毅的男子,還怕他不能翻身?
「大姐家裡那個元配生的長子,竟是背著咱們投軍了,投到了燕王旗下,這次可是與遼人打仗的時候立了功,今兒聖人才封了他六品的武官,這仗且停不了,以後難道再無立功的機會?他入贅改了姓,聖人今兒還在朝上調侃一句,說是鎮北侯府數代終於又出了個武將,可惜他去光耀岳家門楣去了,倒還知道是這個人呢。」
常氏倒跟晉王世子一個念頭:「這倒真是結了大仇了,雖然咱們沒做什麼狠事,可到底……父王插手過的,可不是咱們府裡欺上頭去的。」總歸結這麼個仇人,並不算好事。
她見得丈夫憂慮,便寬慰他:「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他沒避過去呢?」
晉王世子可沒她那麼樂觀:「你忘了,他可是燕王的伴讀,也算是燕王的心腹了,難道燕王還能坐視他出事不成?」燕雲十六州的軍務可不是晉王能插手進去的地方。
而且燕王的請功折子晉王也無權攔著,總歸情形不是很好就是好。
如果說常氏只是臨時起念,那南平郡主聽到這個消息卻是氣炸了肺。她才覺得日子過的順了,兒子訂了親,女兒的親事也有了眉目,崔家少年生的溫文爾雅,寧景蘭在屏風後面瞧了一眼便喜歡上了這翩翩少年郎,紅著臉點了頭,這門親事就算是成了。
崔大人有了晉王伸手,這述職便只是走個流程,已經定下了河南知府一職,治所在洛陽,直等現任河南知府今年任滿,便好上任了。到時候寧景世也成了親,崔家便可以準備迎親了,有望在年內辦喜事。
猛不丁聽到這個消息,她都有些發愣了,還問常氏派來傳話的婆子:「弟妹沒說他怎麼去參軍了嗎?不是已經入贅商家,去賣花了嗎?」
晉王倒是覺得一個六品的校尉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壓根沒將夏景行放在眼裡,因此也沒必要告之女兒。只常氏素來知道大姑子難纏,若是現在不告訴她一聲,倒讓她以後聽到消息還反過來埋怨,橫豎這事兒他們已經沾上了,撇又撇不清,便只能往裡淌了。
婆子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常氏讓她來透兩句口風。南平郡主正在點寧景世的聘禮,滿心的喜意被這個消息淋沒了,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他怎麼不死在外頭啊?!怎不叫遼人給一槍戳死了?」
扔下聘禮單子給福嬤嬤盯著,自己換了衣裳坐著馬車往晉王府去了。才進了王府大門,也不往後院去給晉王妃請安,直接就闖進了晉王的書房,「父王,聽說那小畜生竟然立了軍功了?你怎麼也不攔著皇伯伯封賞啊?」
晉王沒想到女兒倒聽到了這消息,還安慰她:「他一個六品的校尉,哪裡就爬上來了呢?難道還能壓得過父王去?」
南平郡主只覺得心頭煩躁不已,這種感覺自王氏自盡之後,保住了夏景行元配嫡長子的身份之後就從來沒消失過,心裡總覺得不安,好似被什麼盯住了。
她自來不肯承認自己有愧於這對母子,只覺得王氏懦弱,出身差,自己看中的男人她就應該拱手相讓,怎麼能以死相逼,死了之後竟然還在寧氏祠堂裡留下了牌位受後人供奉呢?
若不是鎮北侯府後院她說了算,難道還讓她逢年過節,給王氏執妾禮上香不成?
心裡越不安,她就越想讓夏景行活的艱難,或者一跤從雲端跌到了泥地上這輩子也翻不了身,從這個世界上消息才好呢。這樣子似乎就抹掉了她當初強搶人夫的過去。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意,現在竟然讓那畜生有了翻身的希望,哪怕是一點點也不行!
「燕王遞上來的折子,你皇伯伯難道還能只封賞別人不賞他?朝上御史就先不答應了!」
大齊與遼軍開戰,聖人倉皇回鑾,朝中正是人心惶惶之際,大齊都幾十年沒起過戰事了,卻教燕王帶兵守住了,沒教遼人闖進邊關來,這時候晉王因著私怨去阻止聖人封賞有功的武將,恐怕到時候朝中御史就要磨好了牙齒轉頭來咬他了。
「燕王這混蛋,他難道不知道我與這小畜生有舊怨?!」
「他可是燕王的伴讀,好歹有些香火情的,提撥他做心腹,又是在他路走絕了的時候,這小子可不得感激燕王一輩子。」
晉王倒覺得這侄子頗有心計,當初在宮裡的時候都不為夏景行出頭,等自己掌了兵權倒敢用起來了。
他年紀漸老,燕王如今勢頭正好,年輕的建功立來的侄子也讓他漸能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哀。
今上對他這弟弟寵愛自不必說,但等到太子即位,燕王也許就成了太子最寵愛看重的弟弟,兩人不止是在一個宮裡長大,如今燕王還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晉王這時候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不能看顧著閨女一輩子,「你以後行事,也別那麼霸道了。燕雲十六州的軍事我是插不進去手的,離父王的封地隔著十萬八千裡,那邊又是邊疆前線,而且是你皇伯伯親自盯著的,那小子的軍功是靠命拼上來的,父王還真沒辦法壓著不讓他往上爬。你回去之後,好歹督促著阿寧上進些,就算是封為世子,也不能做一輩子閒散的侯爺吧?總要能上朝議事,成了聖人的股肱之臣,還怕壓不住他?」
南平郡主聽得這話,就更不痛快了。她現在就滿腦子一個念頭:想辦法弄死了那小畜生,就清靜了!
可是沒想到這事兒連晉王也辦不了,一肚子怨氣,也不去後院拜見王妃,也不去謝常氏傳消息給她,坐著馬車回去了。
常氏在後院服侍婆婆,晉王妃去年開始身子就每況愈下,年冬就開始咳嗽,入了春還不見好,才喝了藥也壓不住咳,又催促兒媳婦:「你快出去,我身上不好,別過了病氣給薇兒。」
自她生病了就不肯讓孫女兒過來陪自己。
「薇兒也常念叨著母妃,想過來看母妃,等母妃病好了,便讓薇兒常來陪您!」
外間丫環來報,南平郡主過府了,王妃面上也無悲喜,只道:「她怎麼有空過來了?這一向不是聽說一雙兒女都作定了親事嗎?」
常氏倒知道這大約也是因著夏景行封官之事,她前腳派人報了信,後腳南平郡主就過來了,直奔前院書房。只晉王妃病著,她也不好令晉王妃再勞神,便勸慰她:「想是大姐姐來給母妃請安了。她這會兒在父王書房裡,一會兒估計就過來了。」
結果半刻鍾以後,丫環再來報南平郡主走了,並未來後院,常氏便傻了眼。
——哪有這般做人的?竟是連基本禮儀都不顧了!
晉王妃這一向病著,她再忙也應該過來瞧瞧的。不來瞧就罷了,進了府竟然還不肯到後院來瞧一眼,這是哪門子的女兒?就算是庶女,也是全無心肝的。晉王妃可從不曾苛待她,相反因著晉王的看重,不但將這庶女養在膝下記做了嫡長女,就算是平日衣食住行,出嫁哪一點克扣她了?
竟真正是個全無心肝的石頭人!
晚上她將此事講了給世子聽,夫妻倆對這大姑姐更是寒透了心。常氏總人媳婦尚且替王妃不止,晉王世子可是王妃的親兒子,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但是以後鎮北侯府有什麼事,也別想讓他再搭把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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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郡主哪裡知道自己回了一趟娘家見晉王,只顧著自己的事情,將嫡母忘在了腦後,卻讓兄弟跟弟媳婦心裡不痛快了。
今兒寧謙在外間喝酒,遇上好幾個人朝著他恭喜,他還追問人家:「喜從何來?」
那些人便收了口一笑,不再說了。
等他晚上回來,喝的半醉,進了正房見南平郡主還未吃飯,桌上飯菜都涼透了她也沒動一筷子,還道:「你說奇不奇怪?今兒我在外間吃酒,倒有不少人都向我恭喜,問起來倒都不再開口了。」
這可是正戳到了南平郡主的痛腳,她今兒為著這事兒可不知道生了多少閒氣,立時便諷笑:「人家自然是賀你生了個好兒子呢!」
寧謙自來知道寧景世跟自己一個德性,都生性喜好玩樂,再不是個能幹大事的人,他自己這麼玩過來的,年輕時候倒還有些報負,後來與南平郡主成親,沒想到再沒機會入朝站班了,有時候想起來未嘗不會後悔的。王氏門第清貴,人又賢惠,若沒那一檔子事,說不得他如今也得聖寵,做個實權人物呢。
可惜了這輩子栽在了美色上頭,索性就一栽到底,徹底熄了振興門楣的念頭,反正憑著南平郡主的身份,只要他跟兒子去參與謀逆大事,這爵位也摘不走。有了此念,倒對寧景世也沒什麼期待了,就隨他去了。
南平郡主見他懵懵懂懂,更是笑出聲來,「可不是你的好兒子嗎?你那逐出家門的好兒子可是出息了,跟著燕王去打遼人了,此次還立了大功,皇伯伯金口玉言,封了個六品武官呢。」
寧謙大喜,「沒想到這小子倒還有這出息,沒看出來嘛!」倒暫時將夏景行已經入贅改姓之事給忘了,還笑:「倒是應該給父親靈位前上柱香,告訴他這小子出息了。」
他這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真是既刺眼又刺心,她便兜頭潑下一盆涼水,好讓寧謙醒醒酒,「我的好侯爺,如今你那好兒子可不姓寧,改姓夏了,他光耀的可是夏家門楣了!」這句話當真諷刺已極,含著多少不甘。
她明明已經想盡辦法去毀了這小畜生,哪裡知道還是讓他走出了一條活路來。
寧謙傻傻張著嘴,半醉的腦子緩緩轉動,果然記起有這麼一檔子事情,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嗐!」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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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有了武職在身,夏芍藥是到了五月裡才得到消息的,不止如此,還有六品誥命的服色送到了夏家門上,例行的封賞到了夏家,家裡大開中門擺了香案來接旨,夏芍藥懷裡還抱著胖嘟嘟的嬌兒,夏南天再想不到自家也有聖旨上門的一天,喜的眉開眼笑,往傳旨的天使手裡塞的荷包都鼓鼓的,心裡念叨著女兒眼光奇准,到底沒有挑錯了人。
夏芍藥生完了孩子,洗三也只他們父女倆在家請了接生嬤嬤過來操持,既沒請夏家族人也沒往寒家送信。直等到滿月了才往夏家族裡報信,只寒家卻並沒去請。
兩家還是遠著些的好。
夏家族裡聽得夏芍藥居然生了個兒子,以後這偌大的家產算是有了繼承人,夏老三倒跟兒子歎一句:「真是老天也不幫咱們啊!」不然自家裡豈不是要發一大注財?!
還得收拾心情去參加夏南天長孫的滿月酒,真是想想也讓人沮喪。
夏芍藥洗三的時候沒請何娉婷,她是隔得幾日上門來才知道生了,闖進月房裡看到這小人兒,孩子已經褪去了娘胎裡紅通通皺巴巴的皮膚,逐漸白淨,瞧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頓時愛不釋手,抱了好大一會子。正趕上小家伙送水火,拉了一泡大的,倒將她嚇的差點把孩子丟出去,「他……他他竟然拉了……」
房裡奶娘丫環全都笑出聲來,夏芍藥都給逗樂了,「他也是人啊,吃了難道不拉?」
「可是……可是他這麼小……」
何娉婷還真沒見過這麼小的幼兒,抱在懷裡還沒有真切的體會覺得這是個人,只當是個小玩意兒,親眼見證過了小家伙五谷輪回,總算是有了真實感。
有了這段經歷,夏家滿月也向何家下了帖子,何太太便推說頭疼,不往夏家去,還朝閨女使眼色:人家兒子都生了,讓你哥哥歇了那點子心思吧?!
她自己一雙兒女婚事還沒定下,聽到人家家裡擺滿月酒,只覺刺心。
何家兄妹倆連同何老爺一起往夏家賀喜,何老爺見到夏南天怎麼瞧他都不順眼,這老小子大難不死,竟然當爺爺了?!
他一個連兒子都沒生出來的,最後竟然先做了爺爺,還有沒有天理了?!
夏家的滿月酒宴上,何老爺不但瞧著夏南天不順眼,就連自己兒子也瞧不順眼,只覺這小子怎麼瞧怎麼礙眼,生意做的好又有什麼用?連個媳婦兒也娶不來,孫子也還摸不著邊,真是夠讓人堵心的。
一不留神,他就喝醉了。
夏芍藥一個月子出來,人倒是豐腴了不少,不似從前單薄的似風一刮就要跑了,她在給夏景行的信裡重點描述了兒子的胖,怕他不信,還特意親自給兒子畫了幅小像,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我好像胖了一點呢。」也不想想自己那愁人的畫技,想著等夏景行回來,她應該瘦下來了。
身邊的四個大丫環就沒一個覺得她畫的哥兒逼真的,拼命勸她:「姑娘別寄了吧?」你寄這麼個黑糊糊的東西,知道的是你畫的哥兒,不知道的當這是什麼呢?
哪知道等收到夏景行的回信,這幾個丫環都傻眼了。
夏景行在信裡報捷,說自己最近立了功,瞧見兒子的畫像就知道了必是個白白胖胖的孩子,(不然能占那麼大坨地方?)又重點誇贊了夏芍藥的畫技有進步,都能畫出兒子了,聽到她長肉了他就放心了。
這是……在誇姑娘的畫技?
幾個丫環是親眼看過夏芍藥畫的哥兒的小像的,傳閱了半日都沒瞧出來那墨團團跟她們家的胖哥兒有什麼關聯,沒想到隔著千裡路,姑爺倒是瞧出來了這個白胖的孩子,頓時都跪倒在了姑爺的想象力與鑒賞能力之下,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這是仗打的昏了頭,眼睛讓眼屎糊住嗎?
夏芍藥被畫技了得的丈夫在信裡誇了一番,心裡樂滋滋的,還跟素娥道:「夫君說了,我這不是工筆畫,這是寫意!寫意你懂不懂?」
素娥搖頭,一臉呆滯:「奴婢不懂!」反正她就是知道,姑娘畫的是真不像就對了!
夏芍藥被自己沒文化真可怕的丫環給打敗了,連寫意也不懂,還怎麼交流?
她覺得,還是自家夫君與自己乃是知音,抓起筆再寫家書,這才想起一件事兒來,「不對啊,咱們高興了這麼久,這小子的名字可還沒定下來呢。」
夏南天倒是擬了好多個,只夏芍藥一個都沒選中,父女倆為此僵持不下,多少年難得出現了分歧。
一個說他是祖父,自然該做祖父的來賜名,一個說她是當娘的,好容易才生下這個兔崽子,怎麼著也要有命名權。父女倆最後都沒決定下來,便將各自起好的名字都寫在一張紙上,隨家書寄了過去,就等著夏景行來決定。
夏景行才出了山海關砍完了遼人,回來一身的血跟汗,抓過家書拆開來看過,揉一把臉:「還不如讓我再去砍幾個遼人來的容易呢!」兒子的名字起什麼都沒關系,可是得罪了岳父或者媳婦兒就是大事了。
以前他們父女倆立場一致,從沒發生過讓他站隊的事情,倒也一家和樂。如今在兒子起名字的事情上出現了分歧,這就是要求他站隊了。
如果是在洛陽城,他自可以白天哄好了岳丈,晚上回房去在床上哄哄媳婦兒,就皆大歡喜了。如今隔著十萬八千裡,卻要逼他表態,「這不是要命呢嗎?」
趙六聽聞他有此難題,頓時興災樂禍,「別以為有了兒子就擎等著當爹,別的什麼事兒也沒有了,嘿嘿……」
最後還是夏芍藥拍板,「他爹在外面打仗,咱們也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不如就叫夏平安罷。」一句話就將夏南天與她費了許多日子翻了許多書擬定的含有深意的名字給推翻了。
夏南天也覺得好。
夏景行這裡還在為難,他們父女倆已經和解了,再接到家信頓時咧開嘴笑了起來,拍拍趙六的肩膀:「你乾兒子有名字了。」
趙六實沒想到他敢冒著得罪岳父或者妻子的危險給兒子擬名字,「你這是準備回去向岳父賠罪還是回去哄媳婦兒?」告訴我兄弟你得罪了哪一位?
夏景行搖搖頭,「都沒有!你還當我似你一般的蠢啊?」
趙六不信,「不是他們倆都逼你表態的嗎?」
夏景行撓撓腦袋,只覺頭皮最近癢的厲害,不用算也覺得自己洗頭髮還是在半月之前,這一個月天氣熱了起來,戰事頻密,遼狗跟不要命似的往關口上沖,他都好些日子沒機會回帳子裡睡一覺了,困的狠了,趁著遼狗攻城的間隙隨便在城樓上或者草甸子裡抱著大刀瞇一會兒,聽到戰鼓聲起,揉一把臉就往前沖。
「這不是……戰事忙嘛,就沒空表態了!」
想要不得罪兩方的辦法就一個字:拖!
趙六頓時笑噴了,「也虧得你小子有法子,拖到他們定下來為止!」又問孩子起了什麼名字,這才發現夏景行神色略有不同,似乎帶著些暖暖的笑意,輕聲道:「平安——夏平安!」
趙六一怔,眸中悲喜交集,「平安!這名字真好!」
這段日子,前鋒營跟斥候營的兵士們都折損過半,燕王又從別處調了人手過來補齊,舊日的兄弟們埋骨黃土,新來的兄弟們再次並肩而上,都是年輕熱血的臉龐,算起來這場仗打的並不久,還未滿一年,卻好似已經打了十年一樣長。
夏平安此刻還是個不知事的奶娃兒,吐著泡泡睜著黑黝黝的眸子扭來扭去的尋夏芍藥,夏芍藥躲在素娥身後,喊一聲「安哥兒……」引的孩子四下找她,她卻不肯露個臉兒。
等到孩子找不到她,大有要開聲一哭的架勢,她卻從素娥身後探過頭去,笑嘻嘻道:「安哥兒,娘在這兒呢……」
引的孩子露出笑模樣來,伸著兩手要抱抱,她卻又縮了回去,孩子歪著頭打量一番,找不到娘親的臉,馬上要哭了,她卻又去逗孩子。
大熱的天,夏南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家裡的生意,外加燕王府的產業都落到了他肩上,忙的可不跟陀螺一樣,從早到晚再沒歇的時候。回家來就想瞧瞧大孫子,見當娘的沒個正形,在她腦門上拍了一記,「你可有個當娘的樣子吧,哪有這樣逗孩子的?」
夏芍藥狡辯,「我明明是在教導孩子要牢記親娘,不然誰要他都伸手,不知道親娘的好!「
她這說的是前幾日何娉婷買了個彩繪塗金的撥郎鼓來逗安哥兒,引的孩子一直朝她伸手,夏芍藥便說這小子有了玩物就忘了親娘。
夏南天笑她,」咱們安哥兒可還沒娶親呢,到時候了媳婦兒你這個當娘的還不得心酸死?「
自有了大孫子,夏家這一枝兒便算是傳承下來了,族裡人來吃滿月酒,全都夾著尾巴來道喜,再不似往日一般,雖夏南天家有萬貫,可他們露出來的虎視眈眈的模樣到底令人厭惡,倒好似他一輩子勞苦,最後都是為這些人拼搏一般。
如今,這些可全是他家安哥兒的。
夏南天抱著大胖孫子,只覺得格外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