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何娉婷新嫁嫩婦,身邊陪嫁丫環對趙府也是摸不著頭腦,夏芍藥留了素娥在此照顧,自己帶著小平安往前面去招待客人了。

花廳裡宴席已經開始了,丫環們開始上菜,整個趙府如今就她的品級最高,便跟崔夫人坐在首桌,懷裡摟著孩子。小家伙之前在新房床上爬來爬去,玩的興起,這會兒被拘在親娘懷裡,無論如何也不肯安生,吵著鬧著要去見祖父。

夏芍藥便將他遞了給丁香,讓丁香抱了他過去,哪知道小平安卻不肯讓丁香抱,嘴時嚷著,「平安要自己走!自己走!」

丁香才鬆開了手臂,他便從丁香懷裡脫身,跟個小炮彈似的往門外去沖,小家伙跑的急,一頭就撞上了才更衣回來的寧景蘭,她低頭去瞧,嘴裡冒出一句話來,「瞎了眼的小崽子!」還要伸腿將小平安踹開,被眼疾手快的丁香沖上前去抱開了。

整個花廳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崔夫人掩面,恨不得不認識這個兒媳婦。魏氏心內暗笑:這就是大家閨秀的教養!人卻已經立了起來,忙朝著夏芍藥賠禮道歉,「我弟妹性子急了些,夏夫人別放在心上!」

夏芍藥也站了起來,壓根沒理魏氏,緩緩往寧景蘭面前走了過去,聲音沉沉,「麻煩二少夫人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小平安已經被嚇懵了,他本能的知道寧景蘭的話不好,伸手就要夏芍藥抱。

寧景蘭從小到大對嫡親的長兄都輕視到了骨子裡,總覺得他是多余的,若是鎮北侯府裡沒有這個人該多好。更何況出身商戶的夏芍藥,原本就是泥地裡的人,今日憑什麼就輕狂到了跟她婆母平起平坐的地步?

她昂著脖子,乜斜著眼瞧了夏芍藥母子一眼,嘴裡吐出倆字,「賤種!」大約不解恨,又加了一句話:「賤人生的賤種!」還未反應過來,耳邊先有了清脆的響聲,面上後知後覺已經火辣辣疼了起來,卻是重重挨了夏芍藥一巴掌。

夏芍藥揉揉發麻的手掌,冷笑一聲,「二少夫人倒是高貴,但你那高貴的娘親未婚先孕,跑到鎮北侯府逼死了我婆母,自己做了侯府繼室,還容不得我家夫君,往好好的侯府嫡子身上潑髒水,將他逐出家門,這就是南平郡主的高貴之處?」

這原本就是一樁奇聞,大家也只是私下議論一番,有人深信有人質疑,當這是流言,亦真亦假,現在經懷化大將軍夫人親口證實,這事兒就是百分之百的確認無誤了。

寧景蘭整張臉都漲紅了,恨不得撲上去撕了夏芍藥的嘴,「賤人,你血口噴人!」揮手就要將方才那一掌還回去。

夏芍藥身邊還跟著榴花,她可是個潑辣性子,一把就握住了寧景蘭的腕子:「我家姑娘若說的是假的,你這麼著急幹嘛?做什麼這麼心虛啊?」

寧景蘭自小都是俯視眾人的,只因身後有個大靠山,就連晉王也寵愛這個外孫女兒,只覺得她酷肖其母,倒是將南平郡主的性子學個十成十。就算是嫁了人,婆婆也不曾指著鼻子訓導她一句,用的法子都比較委婉。她從不曾被人指著鼻子罵過,還被甩了一巴掌,當下連最後的一點理智也失去了,另名一只手就向著榴花臉上撓了過去,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恨意,「賤人!你敢攔著我?」所幸榴花手腳靈活,側頭便避過了臉面,寧景蘭的丫環已經沖過來要護著自家主子。

夏芍藥扭頭朝著首座上恨不得裝死的崔夫人開口,「崔夫人,你家二少夫人似乎神智有點不太對。」她甩了寧景蘭一巴掌,那是因為看不慣她跋扈的樣子,竟然敢指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罵,可不準備抓頭髮撕衣裳做瘋婦狀與寧景蘭大戰三百回合。

好歹今兒是趙六與何娉婷的婚事,她既擔著招呼四方賓朋的責任,先就不能失了氣度。

崔夫人這會兒真是深悔結了這門親事,官場上倒是一項助力了,可後宅子裡卻是樁麻煩事兒。

「夠了!還不回家去,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跑這裡來鬧!」

做婆婆的開了口,寧景蘭委屈的眼淚都要滴下來了。她被人打了一巴掌,婆婆不但不幫著她,還嫌她丟臉。訂親的時候,崔夫人親口向南平郡主許諾,待她必跟待親閨女一樣,哪有親閨女被人打了,做娘的反開口斥責閨女?

「婆婆,你怎麼能這樣?!她就是個商戶賤種,怎麼能同你坐在一張桌上?」

夏景行如今升任正三口懷化大將軍,她竟然還不知道,只覺得婆婆可厭,就算是要巴結,也應該回過頭來巴結她這個侯府嫡女,晉王的親外孫女兒,何至於就抱著那商戶女不放了?

「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崔夫人眉毛都立了起來,朝魏氏使眼色,又遣身邊跟著的婆子丫環,「二少夫人今兒發癔症,快將她送回家去!」

魏氏心裡樂開了懷,自寧景蘭進門之後的諸多不平衡瞬間就消解下去了一半兒,還陪著笑臉去勸她,「弟妹,先回家吧,你若不舒服嫂子給你請大夫!」

寧景蘭最恨她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在後宅子裡與魏氏過了幾年的招,妯娌之間只保持著表面的和*諧,如今是連這最後的一點臉面都留不住了,她甩開了魏氏的手,冷笑一聲扭頭往外走,「當我稀罕來吃這什麼破酒啊?!」長這麼大宮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這種規格的喜宴還真不放在她眼裡。

魏氏朝著夏芍藥歉意的一笑,「夏夫人別生氣,我替我弟妹向夫人賠個不是!」要矮身向夏芍藥行禮,卻被夏芍藥扶了起來,「大夫人這是折煞我了!你是你,崔夫人是崔夫人,二少夫人與我原本就有心結,這卻是與你們婆媳無關的。倒是讓你們瞧笑話了,我一時沖動!」甩了她一巴掌,倒是不後悔。

她這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崔夫人原本也沒臉坐在席上了,聽得她這話倒將一顆心放到了肚裡,暗贊她到底是做生意的,輕重倒是掂量得清,當下歎氣,「當年我們家在南方,訂親的時候這些事情統不知道,唉!」

這是將寧景蘭毫無教養,南平郡主強奪人夫之事推的一乾二淨,與這對母女劃清了界限,表明崔家與鎮北侯府聯姻之前並不知曉此事,只成了親卻沒有休妻的道理。

崔大姐兒已經及笈,如今還沒訂下人家,她是個沉靜的性子,素日在閨房做些針線讀書習字消磨日子,就連今兒的喜宴都不曾來。

崔夫人這是生怕二兒媳婦的家風,以及她不當的舉止會影響到女兒的婚事,這才忙忙開口撇清。

夏芍藥心裡冷笑崔家,真是裡子面子都想要,當時估計攀附晉王這棵大樹的時候,就算是知道有這等事,恐怕也會權衡完了,照舊聯姻。只面上卻笑的真誠無比,「夫人也是被蒙蔽了,誰能知道二少夫人也算得出身高門了,哪知道會有此等聞所未聞之事?!」將所有不好都歸咎於南平郡主母女。

一場喜宴之上的鬧劇很快就落了幕,崔夫人心中卻久久難以平靜,回去的時候與魏氏同車,猶豫再三,才道:「老大家的,若是給二郎置個外室,讓她在書院外面的別院裡侍候二郎起居,讓他暫時別回家,你覺得如何?」

如今崔二郎身邊侍候的是小廝,卻是寧景蘭好玩,將他們夫婦隔開了,又不敢送通房丫頭過去,怕崔二郎跟丫頭胡鬧,萬一庶子生在前頭面上就不好看了。可如今瞧著寧景蘭行事,倒有點拿不准了,她沒生孩子就敢如此跋扈,若是生下了兒子,整個崔家後院哪裡還放在她的眼裡?

寧景蘭出身好,背後又有晉王撐腰,無論休妻與和離都不可取,崔家可也沒準備與晉王撕破臉。可若是讓晉王的外孫女兒在後宅稱王稱霸,連婆婆也不放在眼裡,哪還了得?

魏氏以前就厭惡寧景蘭進門之後,時時處處壓了她一頭,但婆婆要抬舉她,自己做人兒媳的還能說什麼呢。今日真是老天也疼她,仿佛是洞知了婆婆內心深深的不安,她摸著婆婆的手十分誠懇的再添點柴:「母親所慮極是!若是弟妹沒生孩子,許是還會收斂,若是生了孩子,恐怕二弟都不敢得罪她了。」

但凡做婆婆的,必是愛子如命。尤其崔二郎更得崔夫人歡心,小兒子打小嘴甜會鬧騰,生的模樣又好,千挑萬選才挑了個兒媳婦回家,這會兒聽得兒媳婦將來壓到自己頭上不算,恐怕還要憑著身世權勢壓到兒子頭上,再無猶豫。

「你回頭就悄悄兒派人去尋摸個人,務必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性子也不能太軟糯了,萬一將來教她知道了,還不得活撕了啊。」就算事敗,兩家能打擂台最好。

魏氏遲疑,「那這是算通房呢還是算妾呢?」

崔夫人唇邊帶出一抹涼薄的笑來,「你這孩子傻啊?先一頂小轎子抬進去,等生了孩子再說,瞧她的態度吧,她若是乖呢就先壓下此事,若是還這麼鬧騰,那便讓二郎別再近她的身,省得弄出個孩子來。」這個她自然是寧景蘭。

卻是崔夫人有打算不讓寧景蘭生孩子了。

魏氏心裡快意得很,後宅子裡的婦人,連個孩子都沒有,往後的日子只有艱難的,再沒有越走越順的道理。

***

何家院子裡,眾賓客散盡了,丫環婆子小廝齊上陣,開始收拾殘席,歸置東西。

夏芍藥抱著已經老實不少的小平安坐在前院廊下,整張臉都陷在廊下的陰影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景行送完了最後一撥賓客,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這副模樣,倒好似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伸手抱過兒子,在小平安面上狠狠親了一口,這才有暇問老婆,「娘子這是怎麼了?累的狠了嗎?等收拾完了咱們就回家休息去。」

夏芍藥長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忽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夫君以前……在侯府裡的時候,是不是常常被寧家兄妹倆罵……」賤*種?

最後兩個字生生被她咽進了肚裡去。

她雖然揍了寧景蘭,可是想想她能這麼毫不猶豫的罵小平安是「賤*種」,是不是曾經的夏景行就過著這樣的日子?被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兒女隨意辱罵?

光是想一想心裡就難受的慌,明明那是她不認識夏景行之前的歲月,但是一想到他幽暗的童年少年時光,就覺得喘不過氣來,恨不得……怎樣補償他才好!

夏景行尚不知道後院花廳裡的事情,豁達一笑,「就當是被狗咬了,不放在心上就好。」

夏芍藥的心裡就更難受了。

被侮辱的是他,可是她就是見不得他被人侮辱,哪怕是過去那小小的他也不行。

「以後,夫君一定要將曾經侮辱過你的人全部都踩在腳下,給我出氣!」

夏景行轉瞬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她能因為別人侮辱了小時候的自己,就氣憤不已,這得是多可愛的姑娘?!

他將兒子放在肩上,笑出一口白牙來,「咱們回家嘍!」

等回去之後,夏芍藥去沐浴,小平安又跟著夏南天去睡覺了,他便去外間召了今日跟著夏芍藥的丫環查問。夏芍藥從來不是無緣無故便生氣的人,相反她十分的通情達理。能讓她氣成這副樣子,那必然是事出有因。

丁香膽小,畏縮不言,榴花卻看不過去了,辟哩叭啦將今日寧景蘭如何罵小平安,夏芍藥動了真怒扇了她一巴掌,後續如何安撫崔氏婆媳都講了一遍,末了才道:「姑娘也是氣的狠了,而且安哥兒差點被踹一腳。他那麼小,一腳若踹實了豈不要踹出大病來?」

夏景行嚇出一身冷汗來,恨不得此刻就往夏南天院裡去瞧瞧小平安。

「你們可瞧仔細了?她真沒踹到哥兒身上?」

丁香與榴花齊齊搖頭。

沒踹到安哥兒身上,姑娘都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若是真踹實了,恐怕姑娘殺人的心都有了!

夏景行總算放下一顆心來,對寧景蘭更是厭惡不已,雖然她已經出嫁了,不能跑到崔府後宅子裡將她揪出來,但心裡卻暗暗下定了決心,以後要做崔知府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堅決不能讓寧景蘭在婆家的日子好過。

崔連浩出任洛陽知府,原本就是走了晉王的路子。如果以後讓他發現晉王這條路越來越不好走,最後完全用不上,恐怕崔夫人就會遷怒於寧景蘭,她依仗著晉王過的好日子恐怕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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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這些風風雨雨,通通被一對新人隔絕在了窗外。

新房裡紅帳子上面繡著的童兒活靈活現,何娉婷已經淨了面,拆了鳳冠,脫了大衣裳,洗去了面上脂粉,安靜在床沿上坐著。想想前一晚何太太教導她的,只覺得緊張的都快喘不過氣來,大冷的天手心都冒汗了,還催身邊的丫環,「將火盆取掉兩個,熱的厲害。」

新房裡屋子四角籠著四個火盆,趙則通已經進了浴房去沐浴,丫環見她委實緊張的厲害,反勸她,「姑娘這會子覺得熱,一會子上床脫了衣裳睡覺,屋裡就冷起來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這話落在何娉婷耳邊,直如響雷一般,炸的她整個人都快熟了,全身上下更要冒出汗來,臉蛋暈紅,還推了丫環一把,「你瞎說什麼呢?」

丫環還懵懵懂懂,「難道姑娘睡覺不脫衣裳?這身裙子若是不脫,明兒起來可就皺了。」原本她們是要侍候著何娉婷換寢衣的,哪知道她死活不願意,非要穿家常的衣裳,丫環們拗不過她,只能翻開嫁妝箱子,臨時尋了一身給她。

何娉婷又羞又氣,只覺得丫環哪壺不開提哪壺,「不要再瞎說了!」

丫環很委屈:「……」她哪裡瞎說了,這身裙子若是皺了,明兒得花半天功夫才能熨平整。

趙則通從浴房裡出來,就瞧見自己的新娘子規規矩矩的坐在床沿上,桌上的席面一筷子都未動。

有了夏芍藥的吩咐,又由素娥照顧何娉婷,前面才開了席,新房裡便也上了四樣熱菜湯面,讓新娘子填肚子。等趙六前面敬完了酒回房,桌上的菜已經撤了下去,他還當媳婦兒餓著肚子,愣是吩咐下面人準備一桌子席面上來。

何娉婷不好意思說自己已經吃過了,趙則通還當她害羞,過來拉著她的手就要坐過去吃兩口,才握住了她的手便摸了滿手的汗,頓時急了,「聽說新娘子大清早爬起來,一日不食,這可是餓出虛汗來了,快過來吃兩口緩一緩。」瞧著媳婦兒珠圓玉潤,家境又好,定然是從來沒挨過餓的,一點也不經餓。

趙六打小對挨餓最有經驗了,拉了何娉婷過來便先盛了一碗湯給她,還叮囑她,「慢慢喝一點下去,餓久了可不能吃的猛了,不然胃裡受不住。」

在他焦急的眼神之下,何娉婷更不好意思說自己早已經吃飽了,反正坐著吃飯比兩個人上床上去要讓她放心的多,便接過碗來,小口小口啜起湯來。

丫環們早得了家裡婆子的囑咐,新婚之夜姑爺跟姑娘搭上話之後,她們就別在房裡礙眼了。見何娉婷果然端著湯碗喝起來,姑爺還挾了個小巧的喜丸子往她嘴裡餵,就跟餵孩子似的,「啊——張嘴!」這是趙則通見到乾兒子之後,新練就的技能。

一屋子丫環悄沒聲兒撤了出來,領頭的丫環十分擔憂,「姑娘今晚……不會吃撐吧?」瞧姑爺餵的那架勢,似乎準備讓姑娘再飽飽加餐宵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