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萬壽節,就進入了臘月。
聖人也有三年沒見過燕王了,一時半會不肯放他回來,只道:「你既已回來,就多陪陪父皇。」太子與二皇子兩人在京中斗成了烏雞眼,時不時給對方使個絆子,就要告到御前來令聖人做主,他現在是見到兩個兒子就頭疼。
反倒是燕王持身正,事非少,又肯埋頭做實事,為他分憂解難,今年還為他的私庫添了不少,父子倆合伙賺銀子,親密度很快就上去了。聖人就連比不得別的皇孫嘴甜的燁哥兒也連連誇獎,贊他承襲了燕王踏實肯幹的優點,還拉著他的手誇了好幾回,又問及功課,皆對答如流,並不曾因身在邊陲就有所荒謬,賞了他好些小玩意兒,讓他常到宮裡來玩。
皇后也三不五時要召燕王妃進宮,還道想孫兒孫女了,才提了一句,不如將小孫女留在自己身邊教養,燕王妃就嚇的魂飛魄散。她總共也就才來的時候,宮裡宣詔要帶上兒女,她不得已提心吊膽抱了小郡主進去過一回,此後便以年紀小為由,不曾帶她進宮。
燕王回來這些日子,皇后訴苦之後,見燕王不為所動,既不曾前往東宮示好,互市的生意也不曾同意太子摻一腳,皇后心裡有氣,便拿燕王才九個月的小郡主來拿捏他。
燕王妃回去抱著小女兒就恨不得塞回肚裡去。她操心的好,小郡主如今裹在大紅色的襁褓裡,小手胖嘟嘟的,粉雕玉琢,五官雖然肖似她,但眉毛卻十足十像了燕王,見到燕王妃抱自己,咧開嘴巴直樂,露出嘴裡幾顆小米牙,煞是可愛。
等到燕王伴駕回來,燕王妃就往書房去求他想辦法,千萬不能將閨女送到宮裡去。宮裡幾歲的孩子都能夭折,更何況才幾個月。一想到要將命根子一般的閨女送到心懷叵測的皇后手裡,燕王妃就覺得心如刀絞,喘不上氣來。
當夜燕王府就請了擅兒科的太醫程洽來府裡,說是小郡主水土不服,偶感風寒,上吐下瀉燒了起來。燕王妃正院裡煎著藥鍋子,太醫直接被留在了府裡。不巧四皇子家的次子也得了風寒,大半夜也跑去程府,結果撲了個空,只能往燕王府去請程太醫。
消息傳到宮裡,聖人還問起來,「朕怎麼聽著你府裡小閨女生病了?」
燕王也十分無奈:「這孩子小,在幽州住久了,又不太適應長安的氣侯,剛來的時候就有些小毛病,只是一直喝藥壓著,哪知道這兩日壓不住,倒全發出來了。母後前兩日還說,想接了她進宮去住呢,她病的厲害,豈不攪的母後不得安寧。」
皇帝聽得此話,頓時明白了小孫女這場來熱洶洶的病原來是有緣由的。他回頭就下旨,派人去東宮,將太子妃所出的五歲的玉成郡主送到皇后宮裡去撫養。
太子妃接到旨意,親自帶著女兒去中宮請安。
皇后萬沒想到,她與燕王較勁,最後倒把親孫女玉成郡主給送進宮了,而且還是下了明旨的,就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了。
等到聖人擺駕中宮,見到玉成郡主還賞了小孫女兩串香珠,對皇后道:「朕聽得皇后在宮裡備感寂寞,想接了老三家的小閨女入宮來陪你,只是他家的小閨女太小,又離不得王妃,玉成倒是可以陪陪皇后。」
皇后心裡倒憋了一肚子的氣,還得謝聖人體貼她。
鄭貴妃得到消息,在仙居殿裡樂了好些日子。
*****************
幽州城裡,到了年節關卡,外地客商多回鄉過年去了,遼商也回國去了,只本地百姓往街面上去辦年貨。
趙則通押著彩帛錦鍛香藥瓷器進了幽州城,往燕王府交差,才知道燕王跟夏景行都不在幽州城。他往江南蘇杭一帶采賣之時發現,若論團茶,還是閩州團茶更勝一籌,每年宮裡的龍鳳團茶皆是產自閩州,索性又往閩州去了一趟,訂了來年的團茶,這一來一回花的路上的時間就少不了。
何娉婷抱著榮哥兒往大門口去迎丈夫,見了面直往他身後瞄,見得長長的車隊,還往馬車裡瞄,倒讓趙則通奇道:「娘子在瞧什麼?」數月未見,她不往丈夫臉上瞧,卻使勁瞧著後面的馬車,恨不得盯出倆洞來。
「馬車裡沒人了?」
「有啊。」趙則通才應了一句,何娉婷臉色就變了,將榮哥兒往他懷裡一塞,就要親自上手去掀簾子,被趙則通一把拉住了,「榮升路上病了,上吐下瀉還沒好呢,讓馬車直接拉進去,請個大夫來給他瞧瞧。」
「沒別人了?」
趙則通回頭吩咐同行的伙計:「派個人去敲隔壁夏將軍家門,將貨單子跟貨都交過去……」才說到一半,鼻孔就被個柔軟的小爪子給襲擊了,榮哥兒將兩只小手指頭塞進親爹的鼻孔裡,勾住了往自己面前拉,等到趙則通跟他對個正臉,他倒咯咯笑了起來,一點也不怕生。
「你小子,連爹也不叫!」趙則通在兒子的腦門上輕敲了一記,順便解救了自己的鼻孔,往家裡走。到得房裡沐浴梳洗完畢,桌上擺了熱菜熱湯,埋頭吃到一半兒了才「呀」的一聲,何娉婷還當他忘了甚個重要的事,「怎麼了?」他面上卻換了一副笑模樣,「我才想起來娘子方才為何執意要看馬車。」
他才到家門口,心裡還揣著一團火,見到妻兒都顧不得了,這會兒才明白過來。
何娉婷憂心了好幾個月,才見到人也是頭腦發熱,此刻卻死活不肯承認了,「我這不是想著你路上帶的換洗衣裳沒拿下來嘛,你想到哪去了?」
趙則通拖長了調子道:「沒想哪兒去——」只神色裡卻全然不是話中之意。
何娉婷面上不禁作燒,在他肩上輕捶了一記,「吃你的吧!」地下正牽著丫環的手學走路的榮哥兒也蹣跚著走過來,在他親爹身上捶了一記,嘴裡含混不清的說了一句,「次——」
夫妻倆頓時大樂,何娉婷俯身將兒子抱在懷裡親了一口,「咱們榮哥兒真乖!」
********
夏芍藥如今月份大了,鋪子裡許多事都被夏南天接管了,她自己只是打個下手,算是消遣。只趙則通帶回來的貨,她卻要親自去點。
洛陽的貨她熟知價格,江南的貨無論質量還是價格,她都要務必做到心中有數,自然不能撂開了不管。
夏南天不放心她大著肚子,閨女裹的跟只粽子似的,他還要伸手去扶著她,倒讓夏芍藥先捧著肚子笑將起來,「原本應該是女兒扶著爹的,爹扶著女兒,像什麼樣子。」
偏偏小平安也要跟著一起去,還試圖伸手來扶夏芍藥。五歲的小家伙打磨了一年的筋骨,如今小身板挺著倒也似模似樣,張口也能背幾句詩文,只要收起那副淘氣的猴兒樣,打扮起來也斯斯文文,頗能見人。
岑先生與喻先生趁著燕王不在幽州準備回鄉過年,進入臘月就提早給孩子們放了假。小平安最近在家,簡直跟放出籠子的猴兒沒什麼兩樣,日日往園子裡跑,時不時帶了小伙伴們玩,還鬧著要跟學裡師兄們一起出城去騎馬。
他才五歲,夏芍藥哪裡放心,提了幾次都被駁回了,小家伙不死心,日日盼著夏景行回來,帶他出門騎馬呢。
夏芍藥被老父跟兒子一邊一個扶著,心裡甜滋滋的上了馬車,三輩人擠在一輛馬車裡往鋪子裡去了。
她在鋪子裡收貨,夏南天就在旁邊陪著,小平安則在庫房裡進進出出,還往櫃上去瞧熱鬧,見到波斯大食的東西,就要瞧一瞧。
伙計不敢違拗他,又怕這位小爺把琉璃器具給打碎了,只敢小心翼翼抱下來給他瞧,見他露出贊歎的目光來,一再央求:「小東家,這東西只能輕拿輕放,萬不可動手啊。小東家看完了小的就放到上面架子上去。」
還好小平安從來就不是不聽話的孩子,聽得這東西易碎,只是喜它漂亮,等問明白哪產的,便讓伙計放到架子上去了,只攆前攆後的問他,大食離大齊有多遠。
鋪裡伙計哪裡知道有多遠,想著韓東庭閒聊時談起的,便拿來哄他,小平安聽得悠然神往,落後還跟夏南天道:「等我長大了,也要去波斯大食高麗去瞧瞧。」
這個年到底夏景行還是沒趕回來。夏芍藥盼到了大年三十,也不見人影,與老父幼子一起守歲。
她鋪子裡倒有煙火,保興帶著小平安去院子裡放煙火,她與夏南天圍爐閒談。當初離開洛陽還覺得難捨,這才過了三年,想起洛陽的日子倒覺恍若夢中。
「為父以前還覺得,大約這輩子都會在洛陽裡過下去,沒想到這把年紀還會遷居外鄉。」日子過的悠閒舒服,正好緩解了前半生奔波勞碌,又再無煩心事兒找上門,他如今氣色可是好過從前。
夏芍藥替老父斟了一杯酒奉上,笑道:「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處,在哪裡生活又有什麼關系呢?」
院子裡,是小平安快樂無憂的笑聲,「保興哥哥,快點啊快點啊,不然讓我來點好了。」
夏景行是過了元宵節才回到幽州城的,年底換防是各州駐軍大事,他這一路忙的馬不停蹄,算著日子往家趕,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卒向他拜年,他也只是點點頭就騎著馬兒直闖了進去。
到得家門口,守門的小廝上前來接過韁繩,他張口就問,「夫人可生了?」
「不曾。」
他一顆心這才安然落了地,腳下也緩了許多。
內院裡得到消息,夏芍藥還未起身穿戴起大毛衣裳去迎他,他已經直闖了進來,見到她眉眼安然,肚大如籮,頓時喜道:「總算趕上了!」
夏芍藥見他頰邊耳朵上都生了凍瘡,十分心疼,吩咐了丫環去抬熱水來讓他沐浴,又親自去拿了凍瘡膏子要替他抹。
還是那一年他往上京城中擄了遼後,在雪地裡凍傷之後,每年年冬,若不小心保養,耳朵上就先起了凍瘡,其後便是面頰手上,□□在外的皮膚都要注意。往年裡夏芍藥還能盯著他早早抹了面脂,又護著不教受凍,冬天也總能安然過去。只今年出去巡守軍隊換防之事,竟然舊疾復發了。
夏景行一路奔波,好容易身子泡進了熱水裡,才覺得又累又乏,他洗澡是從來不用丫環服侍的,不覺間臉上蓋著布巾子就睡著了,估摸著時辰,丫環們還不見人,又不敢進去叫他,還是夏芍藥挺著大肚子進去叫醒了他。
他歉然一笑:「路上趕的急,有些沒睡夠,等我收拾好了就去給爹爹請安。」
夏芍藥早讓丫環跟夏南天傳了話去,一會兒全家補上一頓團圓飯,見得他困成了這樣,又有點不忍心,「不如你先睡會兒,等晚飯的時候再跟爹爹請安。」
「那怎麼行呢。」催了夏芍藥出去,「這裡有點潮,你去房裡等著,我一會就出來了。」
當日,夏家人總算補上了一頓團年飯。
今年燕王不在幽州城內過年,燕王府的宴會便省了。幽州知府馬廷偉原本也要宴請各處官員,只是打聽到夏景行前去他州巡防,索性將知府衙門的宴請也延期了。聽得夏景行回來,當晚便往夏家送了帖子來,三天之後辦元宵夜宴。
過年的時候,知府衙門倒送了年禮來,夏芍藥也酌情增減,派人回了年禮。只知府夫人宴請,她以孕後身子發沉為由婉拒了。倒是何娉婷去了一趟,談起知府衙門後院的盛景來,咋舌不已。
「知府夫人身邊只站班服侍的美妾就好幾個,環肥燕瘦各有不同。有兩位縣令夫人說話,我倒聽了一耳朵,聽說馬知府剛來的時候,可沒有如今的排場,府裡也就正頭娘子帶著一個妾室一個通房。互市才開了一年半,馬知府倒是富了起來,府裡還有個藍眼睛的妾室,馬夫人倒讓那妾室當庭跳了一段舞,她穿的舞衣露出白生生一截肚皮……嘖嘖……」
不說她是女人當時瞧的眼都直了,這要是換個男人,那還不得噴鼻血啊?
兩家男人收到馬知府的貼子,夏芍藥與何娉婷先是如臨大敵。
趙則通回來的時候,何娉婷才鬧過了一場笑話,這會兒就不太好意思嚴誡丈夫,只婉轉暗示:「我是聞不慣別人的脂粉香。」
輪到夏芍藥了,她如今頂著個大肚子,哪裡耐煩與夏景行費神繞圈子,直接開口:「聽說知府後院裡就是個脂粉窟,你可別給我惹了桃花債回來。」
夏景行臨出門前,還摸著媳婦兒的大肚子保證:「我哪裡敢讓娘子生氣呢。」
馬廷偉出任幽州知府之後,對軍方多有善意。尤其幽州乃是燕王藩地首府,此處又駐有重兵,凡事必要看燕王臉色行事,就算是燕王麾下大將,也極為客氣。他出任幽州知府,原本以為是個苦差使,都是大家走關系不肯來上任的地方,戰後重建可不是一樁輕鬆事兒。
哪知道燕王本事大,與遼國建交,倒成全了他。
燕王府都在互市上發財,他作為一府主官,自然也想盡了法子撈錢,雖然不敢明著加稅,可各方客商的孝敬也沒少收。
知府衙門的夜宴辦的十分隆重,不但請了知府轄下屬官陪坐,還請了樂伎前來助興。
馬廷偉出自寒門,一路爬的比較艱難,好容易爬到知府位子上,手裡又富余起來,於女色上頭便不太節制,府裡後院姬妾通房不少,仍時不時與本地文人吟風弄月,傳些風*流佳話。他既宴客,以已之心度人,便十分貼心的替在座賓客安排了美人相伴。
侍兒美艷,席中又有纖手調*弄絲弦,席間美酒佳餚不斷,堂上一團和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坐在懷化大將軍身邊的美人兒幾次三番要往大將軍身上貼,都被他強行扒下來了,冷著一張臉制止她貼過來。
馬知府可是將最美貌的留給了懷化大將軍,哪知道他還瞧不在眼裡,聽說將軍夫人異常美貌,他思慮再三,才想到一個好主意,朝身邊捧酒的小丫環使了個眼色,招她過來囑咐幾句,那小丫環入內不多時,便帶著個藍眸的異族女子過來了。
那異族女子光著一雙腳,只身著紗籠褲,腳腕上束著兩串銀鈴,走動間叮叮作響,衣服短的只護住了胸乳,果真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蠻腰來,頭上披著紗巾,藍色的眼睛海水一樣湛藍深遠。
她從後面屏風轉過來之時,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相對於大齊女子穿著的保守,眼前的女子走動間那細腰豐臀讓座中不少男子的眼睛都要脫眶而出了。
夏景行眼看著那美人兒扭著細腰,腳下猶如踩著舞步一般,跟著小丫環向自己走來,馬知府朝他露出殷勤客氣的笑容,座中諸人都艷羨的看著他,趙則通朝他擠眉弄眼,他心裡暗暗叫苦。
那美人兒到得夏景行面前,他身邊原來侍坐一旁,好幾次試圖將自己粘在他身上的女子只能低垂了頭默默往後退去,那異族美人要坐下來,夏景行立刻阻攔:「且慢——」
趙則通暗暗發笑,堂上諸人不明所以,那美人兒被他一攔,深藍色的眸子裡充滿了疑問,夏景行忙道:「有曲無舞,豈不寂寞?」
馬廷偉以妾饗客,原本也有些不捨,可懷化大將軍眼光太高,只能另出奇招,這才將自己異族的妾室喚了來陪客。聽得大將軍之意,頓時明白過來,忙指著那妾,示意她跳舞。
這妾室來大齊一年,漢話也學了不少,只發音仍舊有些古怪,不張口倒是個十分富有風情的異域美人。
夏景行既有此意,不一時座上樂起,美人腳踏節拍,跳了起來,腳腕上銀鈴叮噹作響,一截細腰蕩人心魄,果然別有風情,座中不少人何曾見過這等旖旎風情,酒杯端在手中都忘了。
「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趙則通回家摟著媳婦兒表完忠心,就將席間趣事講給她聽。
「難道夏將軍當真帶了那胡女回家?」
「怎麼可能?!」趙則通想想就好笑,「夏少東雌威太盛,他不敢讓那胡女近身,只好使勁拍手,贊地胡女舞跳的好。讓那胡女跳了一晚上的舞,宴散的時候我瞧著那胡女身子都有些打漂,腳下步子都虛了,暈頭轉向,大冬日的跳出一身熱汗……」
何娉婷再沒想到夏景行赴宴,居然會出這等樂子。她估摸著若是讓夏大將軍親自往夏芍藥面前去招認,大約不能,自己便做了回好心人,過府去講給夏芍藥聽。
夏景行赴宴回來,夏芍藥也曾旁敲側擊問過席間之事,只是他自己既沒帶了美人回來,又矢口否認,夏芍藥還真當馬知府的宴席之上與他後院的風格截然不同,想著這位知府大人大約在同僚下屬面前還是十分要臉的。
待聽得那胡女跳了一夜的舞,頓時捧著肚子大笑,邊笑邊歎,「真是可憐!」正到了開心處,只覺下腹一股熱流滾滾而下,倒似失禁一般,緊跟著肚子就開始抽痛,「我好像要生了……」
何娉婷哪裡還敢耽擱,立刻扶了她往產房裡去,又吩咐丫環婆子,分別給夏南天翁婿倆報信,請產婆的請產婆,又將自家燕喜嬤嬤請了過來,先來瞧一瞧。
燕喜嬤嬤過來摸摸肚子,「不急不急,這才入了盆骨。」吩咐灶下煮了荷包蛋來,素娥餵了她三兩口吃了,還扶著她在地上走了幾圈。
夏景行接到消息,打馬就往家裡跑,才到了家門口,正遇上從園子裡回來的夏南天爺孫倆,小平安見到親爹就喊:「爹爹,我娘要生了——」
這小子還記掛著夏芍藥要生的是兒是女。
夏景行將兒子一把從馬車上抱了下來,挾在肋下就往內院跑,夏南天到底上了年紀,腿腳沒他利落,愣是沒追上,眼瞧著他跑的沒影了。
夏景行不是初次當爹,可初次侯在產房外面等著老婆生孩子卻是頭一次。到了院裡就瞧見何娉婷走來走去,他也顧不得了,張口就問,「生了沒?」
何娉婷瞪著他,愣大個頭,好歹也是朝廷重臣,難道真當女人生孩子是母雞下蛋,咯咯一時就落了地?
夏景行見她神色不善,心裡頓時打起鼓來,早聽得婦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踩到了鬼門關上,難道房裡人有了不測?他正胡思亂想,房裡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嚇的這位千軍萬馬裡拼殺出來的懷化大將軍腳下一軟,差點趴地上去,懷裡的小平安都差點被親爹失手甩出去。
他掙扎著從親爹肋下脫出來,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我娘要死了?」從來沒聽過親娘叫的這般慘烈的。
何娉婷忙將小平安摟在懷裡,輕輕拍了拍,「你娘在生寶寶呢,小平安乖乖跟著丁香姐姐去祖父院裡,等回頭你娘就生出寶寶了,再來看她好不好?」
哪知道這孩子卻犯了倔勁,死活不肯跟著丁香去,就連夏景行也嚇著了,一言不發就要往產房裡闖。何娉婷忙使了人攔著他,這才道:「婦人生孩子都這樣兒的,哪個不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將軍且別瞎鬧,胎位正著呢,晚點就出來了。」百般安撫,夏景行才不再往產房裡闖,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滿院裡走來走去。
夏南天趕過來,聽得閨女慘叫,被何娉婷勸著,才將小平安帶走了。小家伙對於祖父的話還是十分信服的,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還一直追問不休:「娘真的沒事嗎?娘生我的時候也這麼疼嗎?」
三個時辰之後,夏家大姐兒出生了。
產婆出來報喜,聽得生了個千金,房裡也沒了慘叫聲,夏景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產房裡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沒人阻著他進去。
房裡床邊放著個小床,襁褓裡裹著的小人兒臉蛋通紅,只見頭髮濃黑,已經蓋到了額間。夏景行瞄一眼閨女,挪到了床邊去,握住了夏芍藥的手。
夏芍藥生完了孩子整個人倒好似水裡撈出來的,丫頭才替她換了乾淨的中衣,又拿布巾子替她擦乾淨了身上的汗,她此刻意識已經有些昏沉了,感覺到手上被握住的熟悉的手感,睜開眼來朝著夏景行一笑,這才發現他臉色有點發白,倒好似被嚇著了。
「你……還好吧?」
「那個胡人姑娘真的很美嗎?」
「啥?」被老婆嚇的神魂幾乎出竅的懷化大將軍聽到這個問題,臉上有一瞬間的呆滯,與他平日英武的形象全然不符。夏芍藥縱是才生完了孩子精疲力竭,也不覺緩緩露出個笑來。
事後夏景行才知道,她對馬府後院的胡人美女這麼有怨念,就是因為發動之時正在聊那位美人兒。
「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她對丈夫前往知府衙門赴宴之事下了個結論,這一節就算是翻過去了。
夏景行心道:我若是憐香惜玉了,回頭……可沒人憐惜我了!
這麼想來,還是寧可不要憐香惜玉的好。
事後馬知府大約誤會了,還當懷化大將軍喜歡這胡女的舞蹈,居然趁著夏家小閨女滿月宴,將這胡女送了來。
將軍府滿月宴,幽州城內文武官員皆來道賀,夏家後院乍然冒出來這麼一件禮物,倒讓夏芍藥一愣,回頭就派人將這胡女悄悄兒送到了知府夫人的馬車上,等到宴散送客,她站在內院門口,向馬夫人道別:「夫人今日賞光,我心裡實是高興,還替夫人準備了一份回禮,已經送到了夫人馬車上,還請夫人千萬別推辭。」
馬夫人心中詫異,還謝過了她的回禮,等扶著丫環的手上了馬車,瞧見高鼻藍目的胡女,頓時恍然大悟:這位將軍夫人好大的醋性。
馬廷偉忍痛割愛,只當夏府收了這份重禮,回頭在互市是夏將軍對他多關照一二,可是財源廣進,哪知道夏家女兒滿月宴之後,他又在自家後院裡瞧見胡人姬妾,還怒沖沖跑去質問馬夫人:「不是將她送到將軍府去了嗎?」
馬夫人對於夏夫人這份不動聲色的手腕倒是佩服的緊,又覺得她仗著年輕貌美,能籠絡住丈夫,夏家後院倒是十分清靜,心中也歎,若是等她年老色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管得住丈夫。
「將軍夫人拿她當了咱們家的回禮,塞到我馬車上了,難道讓我打滾撒潑請夏夫人收下這份禮物?」一個異族女子,就算生個孩子那也是雜*種,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兒,馬夫人還真沒將這胡女放在眼裡。
馬廷偉聽得這禮物居然是將軍夫人退回來的,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夏家滿月宴散,夏景行倒還記得宴席上,馬知府神神秘秘向他提起,自己送了一份大禮,一定要大將軍笑納。夏景行忙忘了,過得兩日再提起知府衙門送來的重禮,就被老婆揪著耳朵教訓了一頓:「你是不是後悔我將那重禮退了回去?」
夏景行大吃一驚:「馬知府雖然為人有些不太妥當,可是人家好心好意送了重禮來,至不濟咱們也回一份差不多的禮過去,也沒必要退回去吧。」媳婦兒向來是講理的人,怎麼生完孩子坐月子坐的郁悶了,竟然有些不講理了。
「你是說我做錯了?」
堂堂大將軍彎著腰被老婆揪著耳朵,惹的房裡丫環全捂著嘴退了下去,經濟命脈捏在老婆手裡,若是得罪了她,回頭被趕去睡書房,那樂子可就鬧大了。全府裡多少雙眼睛瞧著,夏大將軍還丟不起這個人。
「當然沒錯,只是……」
「那你還念念不忘馬府的重禮做什麼?」
夏大將軍冤枉啊,「我這不是想著官場禮儀,你退了回去,萬一讓馬知府還當我對他有什麼意見呢……」
「你自然對他沒意見了,不好意思告訴你,我對那位馬知府可是非常有意見。你若對那截細腰念念不忘,不如一會就收拾包袱去馬府生活,我沒什麼意見!」
「什……什麼細腰?」
懵懂的夏大將軍總算聽出了一點言外之意,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
夏芍藥緊盯著他的眸子,似乎是想從他的眼睛裡瞧出他有沒有在說謊,盯了好一陣子,見他果然是懵懂不知的樣子,也覺得不可思議:「你不知道知府衙門送來的厚禮是什麼?」
夏大將軍十分委屈:「娘子,就席上馬知府說送了一份厚禮給我。我這兩日忙忘了,今日得空就問了一句,就招來你雷霆大怒,這會兒還不知道是什麼呢。什麼好東西不能給我看?」
「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胡人美女嘛,在我面前裝什麼相?」夏芍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手上倒是鬆開了他的耳朵。
「娘子娘子!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你一定要信我!」他心裡暗暗埋怨馬廷偉添亂,又覺得老婆吃醋的小模樣十分可愛,厚著臉皮上前來往她身上蹭,「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娘子你真是聰慧,當時就送走了,不然留在咱們家裡過兩日再送過去,定然不妥。」一堆贊美的話往夏芍藥身上砸,只盼著將眼前事情抹過去。
夏芍藥還當他一早回來問起那胡女,是心中存了綺念,如今瞧來不是,到是鬆了一口氣。說實話她心裡也梗著一口氣,雖然自己能夠賺銀子養孩子,可若是孩子的爹真戀上個異域胡女,對她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到底還是虛驚一場。
那胡女她也瞧過了,果然姿色動人,又帶著異域風情,按何娉婷的話來說,「可不是個女妖精嘛,我家夫君看完了她跳舞,回來可是提了兩三回,聽的我肚裡暗暗拱火,他又沒做什麼,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但教我拿住了他做出什麼事兒來,看我怎麼收拾他。」
她可是爽脆的性子,眼裡揉不得砂子。
夏芍藥想起何娉婷那些話,今兒發怒可不就是因著夏景行問起此事來。他若不問,這一節倒也揭過去了。
此後很長時間裡,夏景行都對老婆伏首貼耳,只要他回來的晚了,或者哪裡惹她不高興了,她必拖長了調子,「那個胡女——」夏大將軍立刻就綿軟了起來,堂堂七尺男兒立刻變作了繞指柔,再沒一點火氣。
知府衙門再來宴請,夏景行死活不肯赴宴,好幾次都推脫了,暗道這馬知府腦子裡的想法與眾不同,酒*色上面愛倒愛,又生成了個豪爽的性子,自己的愛妾可以隨意贈人,可是這等瀟灑的作派他可消受不起,還是遠著些的好。
馬廷偉還當自己哪裡得罪了懷化大將軍,思來想去唯有胡女一事,托人悄悄兒去說合,道是替大將軍置了個外宅子,夏景行一聽就心驚肉跳,托中間人回去告訴馬知府,「家有河東獅,萬不敢有非份之想!」倒讓馬知府惋惜了好一陣子。
瞧著也是個英武氣概的年輕將軍,怎的倒是個老鼠膽子,畏妻如虎,原本應該風*流快意的人生,生生過的毫無趣味,碰上這樣婦人,竟然還不休回家去,留著作甚?
倒是有消息靈通的,悄悄兒將懷化大將軍入贅之事講給他聽,馬廷偉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外放,京中消息又不靈通,世家勳爵之事也無人講給他聽,若是身後有背景,何至於就被派到了幽州任職。不過是機緣巧合,這職位才成了肥差。
「倒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