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新添了個小閨女,何娉婷羨慕不已,見天帶著榮哥兒往夏家跑。榮哥兒正是學說話的年紀,但對著比自己小的孩子,十分有興致,時不時伸出小手指頭,試圖戳一戳睜著眼睛的綺姐兒,被旁邊侍候的乳母阻止了,他便去摸摸綺姐兒的小手,倒好似在逗小貓小狗一般。
小閨女生下來之後,夏景行便為閨女起名夏綺安,算是跟兄長的排行。小平安乃是乳名,夏家這一枝兒已經除了族,如今祖譜便從夏南天父母輩開始載起,到得小平安這一輩,夏南天端端正正記了夏弘安,上香稟告父母,算是入了祖譜。
夏景行忙過了換防之事,整個人又閒了下來,還在互市上遇到過好幾次馬知府,這讓他對馬廷偉升起了探究的念頭。
這位馬知府自上任以來,還真算不上勤勉,春耕秋收都不曾下過田,只將事情分派到下面屬官手裡去做,自己在府裡逍遙,比起他在政績上的聲望,更出名的則是馬知府的風*流才名。
夏景行自知與馬知府並非同類人,頻繁偶遇,且每次遇見了他都要盤桓一兩個時辰不放,不得不讓夏景行探究他背後的深意。
不過馬知府偶遇了幾回,似乎也懶的繞圈子了,再遇見夏景行,說不過三句話便開始談起太子殿下的賢德。
比起與太子並未有過多少接觸的馬廷偉來,在宮裡做過數年皇子伴讀的夏景行對太子殿下的了解可謂更深。他心中一動,朝著長安方向一禮,「太子殿下可是將來的天下之主,自然是賢德的,馬大人怎的想起太子殿下來了?」
馬廷偉見他總算上道了,除了大贊太子殿下的賢德之外,還道:「為人臣屬,自然要為主君著想,太子殿下倒是對大將軍贊不絕口,只不知大將軍心中作何想法?可有想過以後?」
夏景行心中暗笑,燕王身在長安,太子趁勢招攬他手下武將,這是不止對燕王不安,甚至已經想著對付燕王了?!
他正色道:「咱們為人臣子的,勢必要忠心為主。且不說馬大人掌管著一州政事,不會輕易懈怠,就算是夏某,那也是為著大齊江山穩固,邊疆安寧而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的!」話說的大義凜然,半點承諾歸順的意思都沒有。
馬廷偉官做到這份上,也不能拉著夏景行直接逼問:夏大將軍追隨太子可好?
他心裡暗暗著急,只恨做武官的神經粗,凡事講的太明白了,總不能連余地都不留吧?
馬廷偉招攬夏景行的意思表露之後,沒收到相應的結果,他又試探了兩三回,每次都被夏景行給糊弄過去了。反讓夏景行知道了馬廷偉已經投靠了太子。
他如今替燕王代理藩務,王府裡又留了岑先生與喻先生兩位幕僚。這二位年後早早歸來,夏景行便前去請教,如今情勢要如何處理。
他跟燕王殿下是打小相處的情份,自然態度堅決的站在燕王身後,但其余武將他便不敢保證,在燕王不在幽州的情況下,會不會真的被馬廷偉延攬成功。
岑先生是個耿直的脾氣,張口就罵太子無恥,當初用得著燕王的時候對這個弟弟尚好,如今幽州互市成了一塊大肥肉,倒又趁著弟弟不在挖起了牆角。
喻先生卻是個曠達的性子,一派悠然,「太子試探過殿下,想要在互市上分一杯羹,結果被拒絕了,現在趁著殿下在長安,他自己想辦法,也不奇怪啊。太子倒還有幾分腦子。」
氣的岑先生破口大罵:「姓喻的,你到底是誰的人,向著哪邊的?」
夏景行才講了個開頭,這二位倒掐了起來,他只能努力說合:「二位先生先別吵,殿下命我坐鎮幽州,可太子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吧?」
岑先生主張向燕王寫信告之此事,喻先生主張想辦法砍了太子的爪子,前者保守,後者大膽。夏景行忍不住撫額:「寫信給殿下是應該的,只……咱們也不能將馬知府給弄走啊。再說了,馬知府現在張口,好歹知道了他如今到了太子麾下,萬一把他給弄走了,再弄一個滿肚子詭計的過來,到時候更難對付,還不如就讓他在幽州呆著呢。」
喻先生便歎:「恐怕燕王殿下已經踏進了長安的風暴裡去了,也許日子過的也不太舒心。」
這一點,岑先生倒沒有反對。
夏景行寫給燕王的密信發出去沒幾日,趙則通便找上門來訴苦:「……知府府上最近請了我好幾次,我推了三次去了一次,去了之後這位馬知府還藏著掖著,含含糊糊不說什麼,只召了歌舞伎來吃酒玩樂,我也就喝了兩杯侍兒斟過來的酒,壞事一樣沒做,回來身上染了脂粉香,倒被媳婦兒揪著不依不饒了好幾日,能不能麻煩你請夏少東去勸勸我家那位?」
「原來他都把手伸到你那裡去了啊?」
夏景行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長安城的雲還能飄到幽州城來下雨,實是隔的地方太遠了些。
他身處幽州,尚無燕王殿下的深切體會。
燕王身在長安,每日入宮,見識到的就更多了。
元宵節後開朝,太子就率先向他發難,提起互市不應該由藩王管轄,應交由地方官員管理,免得互市會成為藩王私庫。
當時齊帝並未答應,但燕王也有所察覺,聖人也分明有所意動,若非他去歲開始就提起要與聖人一起出資做生意,只恐今日聖人就要以為他這做兒子的暗藏私心,私下不知道吞了多少好處。
燕王當然不情願。他帶著邊軍沐血征戰,才有了這勝利的果實,如今是藩王與地方官員職權不明,巡防之事由幽州駐軍出面,但稅賦卻並入地方府衙,算作地方官員的政績,互市上常見幽州駐軍與官府皂衣小吏混雜其中,馬廷偉還算有點眼色,至少目前對他這燕王殿下都還算恭順。
但若是太子的提議被聖人允准,那往後互市就再無燕王插手的余地了。
太子大約也瞧出了齊帝心思有所搖動,攢足了勁兒準備進行下一輪攻擊。
燕王收到夏景行的第一封信的時候,不禁勃然大怒,「好個太子殿下!」趁著他不在幽州,竟然將爪子伸到了他的人身上。而馬廷偉平日的乖順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他如今在長安城裡處境也不是很妙,太子提議藩王府以後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倒讓多年來一直與他作對的二皇子也舉雙手贊同,且列舉出了諸多好處。
聖人難得見到這兄弟倆還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就連朝堂官員裡也有不少人嘖嘖稱奇,有那心眼明亮的便想到了,這還只是太子與二皇子較量的一個開始。
恐怕等燕王無權再插手互市的時候,太子與二皇子就會為了幽州知府這一職位而大打出手。
只要馬廷偉三年任滿,此後幽州知府這一職務就會是兩位皇子爭奪的目標。
眾人正在左右觀望之時,夏景行的第二封信到了,隨信附上的還有一封正式的奏報。
原來,元宵過後,互市重開,卻有已經不下於五隊遼國客商在前來幽州的路上或者返程途中遇上了劫匪,有的丟了貨保住了命,有的卻連貨跟命一起丟了。
年冬十月開始,遼商就有好幾隊出了事,遼帝耶律賢聞得此事大怒,派了人專門調查此事,但最後的結果卻是此乃流寇所為。至於這股流寇是從何而來,卻是無人知曉,且行事手段狠辣不下於當初的夏景行初次帶人劫掠草原部落。
蕭玉音聽到此事憂心忡忡:「難道是齊人動的手?」想想兩國修好也非一日,他們連重傷的耶律賢都肯伸出援手,實無道理啊。且互市可是與齊國也大有益處,除非齊國起了內亂,有人不想看到互市開下去。
耶律賢倒是在幽州城住過一段日子,對燕王蕭恪以及夏景行都有所了解,又想起自己遇到截殺之事,「難道是咱們自己的人?」
這事兒也不無可能。
跟著耶律德光的人有不少都是好戰分子,他被送往帝陵圈禁,這些人倒組織了好幾次行動,試圖救了耶律德光出來,最後都被耶律賢設計抓捕,只余一二人亡命天涯,其余頑固份子已經被處死,士兵回家與家人團聚。耶律德光的部落最後被打散並入耶律平與遼帝的斡魯朵,就算是想做劫殺之事,手裡無人也難成事。
而僥幸活命的遼商卻道,那股流寇瞧著號令嚴明,絕非一般流寇。
此事已經在草原上引起了恐慌,就連韓東庭再次前來幽州城,隨行護衛都增加了一倍不止,皆是花了銀子雇的,就為了保證人貨安全。
他還與夏芍藥探問幽州方面可有針對此事的舉措。
耶律賢無奈之下,這才向齊國求助,想要兩國聯手在草原上進行巡防追緝這股盜匪,並且形成長期有效的追緝巡防制度,以確保互市能夠長長久久的運行下去。
遼帝的國書送到了幽州,此事已經涉及兩國邦交,夏景行不敢擅專,這才親寫了奏折,連同遼帝國書一起上呈燕王,請他轉呈齊帝。
遼帝的國書來的正是時候,正當太子舊話重提,在金殿之上開口裁撤幽州駐軍對互市的管轄,燕王將遼帝國書連同懷化大將軍的奏折一起呈到了御前:「太子殿下所請固然有理,但昨日兒臣收到幽州快馬送來的遼國國書,此事關系重大,兒臣不敢自專,還請父皇裁決。」
齊帝打開加蓋了遼帝玉璽的國書,逐字逐行看下去,越看神情越是凝重。大齊朝堂之上為著互市由誰管轄而爭的不可開交的時候,邊境之上已經有了動蕩。
他暗暗慶幸沒有允准太子所請,不然前腳燕王甩手不幹,將互市交給幽州知府去管,後腳就出了這事,難道還指望著幽州知府帶著府衙差役前去草原上巡守剿匪?
只恐先被流寇給一鍋端了。
滿殿朝臣原來都當太子這次定然能占了上風,又有二皇子的推波助瀾,哪知道事情急轉直下,聖人竟然沒有答應太子的請求。
太子滿臉憤懣之色,等散朝之後,還當著燕王的面道:「三弟,不論你有多不願意交出互市管轄之權,但是為國為民,你都應該交出來!」話倒是冠冕堂皇,但中心思想卻只有一個:別想著讓互市成為燕王府的錢袋子。
六部其余官員散了之後,聖人召了三名皇子以及中書令,六部尚書前往政事堂議事,遼帝的國書這才傳到了眾人手裡。
看完遼帝國書之後,不止太子啞了火,就連二皇子也啞了火。
燕雲十六州是燕王的藩屬之地,任何時候邊境的安危皆是放在首位的,而燕王的首要之責就是保證邊境安寧。如今邊境有小股流寇,卻也是應該重視之事。
此事又與互市息息相關,沒道理既讓燕王幹活,又不讓他管事兒。
聖人當即拍板,令燕王即日回幽州,此後互市管轄之事全權交由燕王處理。燕王也順勢請求聖人,派遣兩名監察御史長駐互市,以及請求互市所收稅賦另行計算,直接送往國庫,不再由地方政府官員插手。
太子聽得這話,頓時氣的面焦唇青,暗暗疑心燕王是察覺了什麼。
聖人聽得燕王提議,知道這是把巡防互市之責攬到了自己身上,但管轄稅賦卻直接上交國庫,又有監察御史坐鎮,少過一遍地方官員的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最終燕王的提議被聖人采納。
****
暮春三月,燕王妃懷裡抱著小女兒,身邊坐著燕王世子,離開了長安城,她悄悄兒掀起車簾,入目之處是燕王騎在馬上挺直的腰背,如山岳般可靠。
懷裡的小女兒已經會叫簡單的「爹,娘」,無論燕王世子糾正多少遍,「要叫父王母妃。」小家伙總改不過來。
蕭燁無奈:「母妃,她可真笨!」
燕王妃懷裡抱著小郡主,想起臨行前往後宮辭行,皇后還道:「你們長途跋涉,又是回去處理軍務,路上定然走的急,帶著小孩子哪裡能行,你們受得了玉瑤也受不了啊。不如玉瑤留下來,由母後照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皇后也不過是太子在燕王那裡沒占到便宜,反而讓燕王占了個大便宜,以前燕王府與地方政府權責不明,這下等於互市直接拋開了地方政府,馬廷偉那裡以後再往太子府納供恐怕就沒今年過年這般豐盛了。
這是無形之中斬斷了東宮財路。
皇后這是在替太子出氣,嚇唬嚇唬燕王妃而已。
燕王妃當即跪在中宮不肯起來,只道:「臣媳長年在幽州,也不曾在母後膝前盡孝,此次殿下回幽州,不如讓臣媳留下來侍奉母後。」她是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不會將孩子一個人留在長安城的。
此事到底還是讓聖人知道了,派人來傳了口諭:「燕王妃留在長安,燕王府由誰打理?讓燕王妃帶著孩子們回幽州去!」
皇后這才作罷。
***********
燕王回幽州主持大局,可是燕王府一干將士幕僚久盼之事。
小平安先就在家裡高興的蹦了起來,「這麼說世子哥哥也很快回來了?他有妹妹,我也有妹妹了呢。」
夏景行見兒子高興的滿地亂竄,故意刺激他:「世子回來說不定會與你們切磋文章武功的,也不知道平安最近練的怎麼樣了?」
這可戳中了平安的要害,他年紀本來就小,氣力不繼,比之蕭燁可是要差了許多。偏偏他人小心大,總想著有一日能夠打得過蕭燁,每每練完武歸來沮喪。
不過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也去的快,沮喪完了吃點好吃的,被夏南天引逗會子就又會轉過來,下定決心要努力鍛煉。
燕王回來的消息傳遍燕王府,趙則通比夏景行還高興,「等殿下回來,馬知府就不會再邀請我了吧?!」殿下都來了,他挖牆角不要挖的太狠。
說起來馬知府消息也算靈通,他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趙則通的身世,聽說這位寧遠將軍是在市井裡混大的,與他宴飲倒從來不談詩詞歌賦,上次還安排了一場賭局,直讓趙則通玩的欲罷不能。
他雖說這些年升上來了,可這麼明晃晃的被官老爺捧著的機會並不多,尋常都是被夏景行摔打,軍中同僚以及燕王身邊護衛一起打打口舌官司。
「我真怕殿下再不回來,我就被太子招攬走了。」馬廷偉捧著他,大大滿足了他市井小民出身的虛榮心。
趙則通摸著下巴,一臉的憂傷。
夏景行毫不客氣:「太子招攬了你去東宮陪他賭博嗎?」
燕王進幽州城的當日,幽州駐守的將軍幕僚都往城外前去迎接,見到燕王倒好似經年未見,大家將燕王圍在中間,燕王妃掀起車簾見得外面一團亂相,不由抿嘴一笑,「堵在城門口像什麼樣子?」
燕王車駕到得幽州城,原來想要進城的普通百姓們通通被堵在了城門外面,兩旁自有軍士攔著。
燕王世子早在瞧見幽州城門的時候就坐不住了,從馬車裡跳下去,翻身上了馬,跟著燕王跑馬過來。王妃身邊的丫環也湊趣:「世子爺瞧著開心多了。」
長安城中,舉凡堂兄弟們相處,俱是要在聖人面前表現。京中留守的皇孫大多都煉就了一副察顏觀色的好本事,又嘴甜如蜜,都被人提點過聖人喜好,御前答對十分乖巧,唯獨燕王世子沒這份本事,全憑本能。
好在他在御前尚能保持端莊斯文的樣子,與在燕王府跟一幫小伙伴們玩鬧起來的猴兒樣截然不通,好歹算是沒讓聖人詬病燕王府教養,還誇過好幾次。
燕王妃在長安城一直提著口氣,到得幽州才覺得天高地闊,說不出的舒暢。
「不說燁兒開心,我瞧著王爺都比在長安城中開心許多,不必再步步為營,時時小心。長安城那些人也不知道累不累,反正我是累的緊。」
玉瑤小郡主睜著大眼睛盯著燕王妃,清清楚楚吐出一個字來:「累。」倒將燕王妃以及侍女給逗樂了。
「你懂什麼叫累呀?」燕王妃摸摸小閨女的小臉蛋,見她咧嘴傻笑,自己也笑的更厲害了。
燕王回府之後,隨便梳洗了一下,便召集留守幽州的將軍幕僚開會,將自己在長安所見所聞,以及當年形勢講了一遍。
這一開就到了晚上,還未盡興,又秉燭夜談。
夏芍藥聽得燕王回城,原來還讓丫環在灶上熱著湯飯,等到半夜還不見人,自己先行睡了。次日何娉婷上門來才知道,昨晚就連趙則通也沒回府。
遼帝的國書,幽州城不能不慎重對待。
互市開了一年多,全也算得上風平浪靜,幽州城裡至多就是遼人客商跟本國客商之間有些小摩擦,多經協調也就過去了,大的人命案子幽州城卻一件也未出過。
遼帝既有整合巡防緝拿盜匪之意,燕王便派了夏景行與趙則通點兵五千,按遼帝國書之上所書流寇出沒之地,前去緝拿,又派了一隊人往上京城中去送信,表達了齊國願意與遼國議定巡防疆域,共同維護互市的平穩發展。
夏景行與趙則通出門公幹都已經習慣了,夏芍藥親自打包了藥品衣物,此行輕車簡從,也只打了個小包袱。
何娉婷倒是個趙則通打了個大包袱,差點驚掉了他的下巴,「娘子,拿這麼多東西……我這是去捉流寇啊還是出去玩啊?」
*********************
幽州知府衙門裡,馬廷偉接到明旨,此後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就連互市的稅賦也由燕王接管,差點氣的吐了血。
他自上任之後,政績全靠互市,就算是送到太子殿下府裡的孝敬,也源於此。哪想到燕王回到幽州,他就迎到了這樣的旨意,此後在太子殿下面前,哪裡還有份量?
馬廷偉深知,自己能得太子殿下看重,還是因為互市交易稅賦的緣故。
他暗恨燕王壞事,這是要斷送他的大好前程。但是又不能語出惡言,還忍著一口氣,親自帶了禮物上門去探望燕王。
燕王倒是沒有為難他,仍如舊時一般謙和,這使得馬廷偉心裡忍不住懷疑,他趁著燕王不在曾經招攬過他手下大將,燕王是不是並不知道?
想想似乎也能理解,燕王不過是一介藩王,太子將來繼位,就算是這些將士們仍在燕王帳下聽令,卻不能不奉太子為主,除非他們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太子。
但凡這些將領們還想在大齊高官厚祿,就不能不顧忌太子的想法了。
如今不告訴燕王,也是為日後的自己留一條後路。
因燕王回幽州,隨行的還有此後長駐互市的監察御史,馬廷偉既然送上門來,他索性提起了互市交接,安排了人手立刻前往互市,替換了知府衙門留在互市長年收抽頭的胥吏。
馬廷偉既已接旨,當著監察御史的面,又不能拒絕,這一趟燕王之行可謂得不償失,回府之後就召了歌舞伎前來取樂,幾杯酒下肚,心裡卻越來越煩躁,連向來鍾愛的美人都不能解他煩憂。
燕王派去的人將互市的皂衣小吏全部驅逐乾淨,換上了幽州駐軍,對遼帝耶律賢十分感謝。
夏芍藥聽得幽州此番變動,前來她鋪子裡采賣的遼國客商都打聽互市之上的變動,她還笑道:「燕王殿下軍紀嚴明,難道由燕王殿下接管不好嗎?」
互市交易,官府另有抽頭,算是明文規定的朝廷稅賦,馬廷偉便靠此發家。比起貪得無厭的馬廷偉,燕王卻要清廉許多,只收規定的數目,額外的卻不肯再多收。
有那些商人前往燕王府拜訪,都被攔在了燕王府的門檻外,他們之中有不少跟夏芍藥常年有生意往來,且夏家亦是官家,便想走夏家的門路。
夏芍藥也知這些商人心裡不踏實,便為其解惑:「草原上有流寇出現,聽說傷了好幾起,燕王殿下執法如山,定然不會接受大家的東西,只大家規矩做生意,此後在幽州也不必再想著送禮之事。」
互市不止交易成功要抽成,就連攤位也有租費。攤位有地段好的,也有稍嫌偏僻的,無論大齊還是遼國商人,都想好攤位,這好與壞之間全憑官府小吏安排,以往便有商人往知府衙門送禮,便能好些日子不挪窩。
自燕王接手之後,之前陋習均廢除,無論攤位好壞,按每日商人前往互市排號輪流攤位,絕了一眾商人的送禮之心。才接手半月便顯出燕王公允的好處來。
燕王妃回來之後,整個幽州城的官眷們都接到了燕王府的貼子。
夏芍藥收拾整齊了前去赴宴,在席中遇見了馬夫人,二人還親親熱熱聊了幾句。男人們在外面無論有何嫌隙,或者立場不同,但婦人們在後院裡聚會,卻仍是花團錦簇,一團和氣。
燕王妃特意召了夏芍藥到近前,讚她能幹,又送了一份禮給綺姐兒,「你家小閨女出生的時候,我在長安不曾回來,這次便補上。」
夏家擺滿月酒,燕王府長史也是送過禮的,夏芍藥再三推辭,最後還是收下了。
燕王妃早得了燕王囑咐,夏景行乃是他的心腹,從小的伴讀,又是左膀右臂,無論如何,後院交際也不能冷落了夏芍藥。
燕王妃出身大家,對商戶之女原本並無什麼相交之心,但夏芍藥運氣好,挑的男子身份不同,這才令她水漲船高,能夠坐在燕王府的宴席上,就算是前往長安,以後也能往中宮面見皇后。
沒想到數次交往下來,才覺出夏芍藥的好,她既不是趨炎附勢之輩,行事大方得體,說起話來也極為妥貼舒服,倒讓燕王妃漸漸收起了輕視之心,如今待她倒有了幾分真心喜愛之情。
臨別之時,燕王妃送客,等不少人都走了之後,夏芍藥才提醒一句:「年冬寧遠將軍從江南采購回來的貨物,裡面的茶葉再放就不好了。」
其實團茶倒不似春茶一般,只嘗那一品鮮嫩之色,也能久放。只她這句提醒,可不光光是團茶,還有錦鍛。
宴罷之後,燕王妃與燕王提起此事,燕王這才想起,「夏夫人還真是做慣了這些事情,我倒將這批貨忙忘了,趙則通又往草原上去剿匪了,夏夫人若是不提醒,可不要積壓在倉庫裡了?還真要謝謝她。」
改日就令人搬了出來,陸續送到互市上去出售。
燕王妃回頭又備了四匹宮緞,令人送到將軍府去謝夏芍藥,她還給何娉婷送了兩匹去,「王妃帶回來的可是宮中的好東西,你也裁兩件衣裳穿。」
何娉婷嫌禮物貴重不肯收,夏芍藥還笑:「要不你折算了銀子給我?」
她哪裡又是缺銀子的人了?何娉婷索性謝了她這番好意,落後果然裁了衣裙來穿。
********
自趙夏二人離開幽州,前去抓捕緝拿流寇,夏芍藥與何娉婷皆擔著心事,兩個月後終於有消息傳了來,他們已經抓住了一隊流寇,審問過後,將其中幾名交了給一起行動的遼國將士。
遼國大丞相蕭珙親自帶人審訊,最後得出的結果倒是洗脫了齊國將士的嫌疑。
——這些人乃是西夏人。
「西夏人跑到草原上來打劫?」
蕭珙道:「這些人還不是普通的西夏人,總覺得他們好似軍中出身。」
「難道西夏內部出現了□□?」耶律賢對此十分疑惑。
這也是燕王疑惑的原因,幽州城內也接到了夏景行派人押解回來的數名流寇。
只喻先生卻道:「其實此事並不難解,以往遼商要想拿到大齊的錦帛繡品,瓷器茶葉香藥等物,總要繞路從西夏去拿貨,再轉道轉往各處。而今齊遼修好,遼商直接前往幽州城,並不再經過西夏,不但價格降了下來,就算是貨品質量應該也不差,而且還讓西夏人無油水可撈,西夏人不急了才怪。」
他的意見倒與夏芍藥的不謀而合。
夏芍藥對再次前來幽州大肆采購的韓東庭道:「你們以前到底讓西夏人賺了多少去?這才逼的這幫西夏人瘋了一般咬著遼商不放?」
韓東庭苦笑:「以前大齊的東西在上京城中價格高居不下,而且品種還沒如今的齊全,西夏人的價格可比夏東家要狠的太多。」
不由令夏芍藥暗暗乍舌,果然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夏景行再回來,卻是三個多月之後了。
事情的原委既已弄清,再抓到「流寇」便當場射殺,不再留活口,以此震懾西夏。
這幾個月功夫,夏趙二人帶兵與遼帝派出來的將士們一起追緝流寇,前後總也滅了上萬的西夏兵,還有一直追擊到西夏邊境的。
他們追擊西夏兵,前後也花了五個多月,只後面三個多月卻是心知肚明,絞殺的並非是普通流寇,而是訓練有素的西夏軍隊。
西夏與齊遼如今表面修好,還不至於為這些事情撕破了臉。
遼帝耶律賢便向西夏修書一封,只道草原上發現大股流寇,劫殺遼商,奪財奪命,他派兵追擊絞殺,沒料到卻有一小股流寇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一頭扎進了西夏邊境,提醒夏帝小心境內安穩。
此事原就是夏帝一手操縱。齊遼修好,斷了西夏一筆財路,有國庫官員上報夏帝,倒有機靈的給夏帝出了個主意,派官兵前往草原上劫殺商旅。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反正西夏賺不了錢,遼國也別想有稅收。
夏帝環顧左右,見得臣下各個跟泥塑木胎一樣,不敢再回話,頓時雷霆震怒:「當初這主意是誰出的?」白白折損上萬人馬不說,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了這個啞巴虧。
當初出主意的官員此刻縮在隊列裡,再不敢冒頭。
他倒是有心想要來一句,請夏帝為這些將士們追封,或者再派兵前去為這些人討個公道,可是師出無名,好歹如今面子上還能遮掩著,以一句「定當全力緝查」來回復遼帝國書,但若是真派兵前往,恐怕到時候就是兩國撕破了臉,再掀戰火了。
若是當初齊遼大戰之時,西夏倒可以趁機撈點好處,可如今齊遼結成同盟,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了,再不值得為這上萬軍士大動干戈。
燕王得知耶律賢「好心提醒」西夏,頓時樂不可支,「沒想到耶律賢也有促狹的一面。」
夏景行數月奔波,曬的黝黑,進門來沐浴過了想抱綺姐兒,倒將她嚇的哇哇大哭。走的時候粉團團一般的小閨女都會坐了,就是不讓他是當爹的抱。大約在綺姐兒的眼裡,他這親爹就似天上掉下的野人一般,晚上還想要往夏芍藥身邊睡,小家伙拳打前腳踢,使勁一切力量試圖讓他遠離媳婦兒。
想起來就是一把辛酸淚。
他恨恨道:「該!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末將就不信能派上萬人馬往草原上去扮流寇,此事夏帝不知情!」
害他不能天天陪在老婆閨女身邊,讓閨女見到親爹都不肯親近。
邊關之事,齊帝亦是十分關注。燕王早寫了密報,將內中情由轉呈御前。
齊帝沒想到西夏竟然行此屑小之事,冷笑之余下令嚴設大齊與西夏接壤的關卡,以防西夏人再翻出什麼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