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召了為燕王妃診脈的太醫問話,之後便再無動作。
燕王妃懷孕既是在聖人面前掛了號的,她若再對個孕婦出手,豈能討得了好?上次燕王罰跪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皇后可不想重蹈復轍。
太子妃聽到燕王妃懷孕的消息,不由暗恨:「她倒是好運道,這當口懷孕。」都要讓人懷疑這懷孕的真實性了。可惜皇后都親自問過太醫了,自然作不得假。
燕王府裡有了喜事,不少人前去道賀。夏家一家四口前往,正與燕王妃娘家人撞上了。 另有不少得到消息的人家送禮道賀,怕燕王妃勞累便未親至。
夏芍藥與燕王妃略微寒喧幾句,又與她娘家人打過了招呼,很快便告辭了。她今日午後還有約在身,自上次幫華陽大長公主料理過芍藥,這位老人家大約真拿她當花匠使了,昨兒打發人來,說是府裡兩株名品芍藥有些萎靡,請夏芍藥過去看看。
夏景行還留在燕王府與燕王有事相商,夏芍藥便預先帶著一對兒女回家安頓好了,這才往大長公主府上去了。
原本上次出了寒向藍之事,她不太想登公主府的門檻,只是華陽大長公主倒待她和善,可能也是考慮到有求於她,還讓婆子帶了厚禮,使得夏芍藥連推辭都張不了口。
夏家的馬車到了公主府門口,自有下人迎上來,夏芍藥帶著丫環進去了,許氏與柏氏便在二門上迎她。
許氏是聰明人,按理說應該將前情一筆抹掉。不知為何,她今日見夏芍藥,目光便有些閃避。原本她與夏芍藥之間還有寒向藍之事,也算得有幾分尷尬,但也不至於如此情狀。
許氏也就罷了,就連柏氏似乎也有幾分不自然,夏芍藥心中微疑,難道她今日有甚個不妥當之處?心下嘀咕,與許氏柏氏打過了招呼,跟隨著兩人緩緩往裡行走,旁敲側擊的問:「可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大長公主沒空兒?」
「祖母一大早就盼著你來呢,都不知道念叨了好幾句,生怕她那兩盆芍藥花也保不住了。」許氏怕她因寒向藍之事多想,只能硬著頭皮道:「只是不巧,一刻鍾之前,又有人上門來見祖母,她老人家這會兒在待客,一時分不開身來見夫人,便讓我們妯娌來迎夏夫人進去。」
夏芍藥原本也只是來替華陽大長公主瞧瞧花的,聽得她有客來訪,便道:「那咱們就不必進去了,二奶奶與七奶奶帶我去瞧瞧大長公主的花兒,看看還有無可救之法。」
柏氏便有幾分猶豫:「可是……祖母說,夏夫人瞧花兒的時候,她定要在側,也好知道那兩盆芍藥花兒為何萎靡不振。」
這下可為難了,既沒說讓她進去,也沒說讓她現在就去料理花兒,難道是要讓她在院子裡傻等不成?
夏芍藥妻憑夫貴,如今乃是二品誥命,可不是沒身份的商戶女,能被人隨意晾著,況且就憑許氏與柏氏這小心翼翼相陪的模樣,恐怕公主府裡來客十分突然,讓這兩位少奶奶都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處理這種臨時的突發狀況了。
除非——
「公主府裡今日突然造訪的來客可是與鎮北侯府有關?」不然如何解釋許氏與柏氏的態度?
許氏還罷了,閱歷擺在那兒,到底還能穩得住。心裡再如何激動,想到鎮北侯嫡長子之妻遇上繼任婆母,況且這繼母與前妻所出的兒子其中糾葛甚重,恐怕無論在哪裡遇上,都是一台大戲,但今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將發生婆媳相遇的戲碼,說不好奇那是假的,只面上還能不動聲色的忍著,聽到夏芍藥的話,到底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
柏氏到底年紀尚小,被夏芍藥一語道破,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拍拍胸口道:「方才嚇死我了,就怕夫人不高興。南平郡主前來,可不是祖母請來的。本來祖母一直在念叨著夫人要來,足足念叨了一上午,我與二嫂還笑祖母待花兒可比待人上心多了。正說笑著,南平郡主就直闖了來,到府門口才讓守門的小廝報了進來。這下子祖母也不能說什麼了,總不能將人攔在門口不讓進吧。哪知道就這麼巧,她前腳進來才坐下,後腳夫人的馬車就到了府門口……」
夏芍藥是沒有親眼所見,不知道當時門上來報,夏夫人在府門口求見之時,南平郡主的臉色有多微妙。
「姑奶今日還請了‘別人’來府上做客?」
華陽大長公主年紀大了,面對孫子輩的南平郡主,她倒是很能穩得住 :「府裡兩盆花兒有些不好,我請了夏夫人前來瞧瞧。她是養芍藥花的行家裡手,多聽聽她的意見,對我日後養花大有進益。」
南平郡主簡直是要瘋了。她今日求到華陽大長公主府上,也是被逼無奈。自崔家出事了之後,寧景蘭往庵堂裡去住些日子,原本南平郡主還當她去散心,總想著等她看開了就會回來。哪知道她在庵堂裡住了些日子,南平郡主想著崔家事了,她也是時候再尋一門合適的親事重新開始了,便派了人前去接寧景蘭回來。哪知道寧景蘭不但不回來,還道自己目下過的十分平靜,讓南平郡主不要派人擾了她清修。
聽到這話,南平郡主當即就滴下淚來:「她這是要我的命啊!」好好的閨女,恐怕再在庵堂裡住下去,萬一想不開,剃了頭髮做姑子去可如何是好。
她急的團團亂轉,想著托人給寧景蘭說合一門親事,但托了不少人,就連晉王世子妃常氏都求過了,也沒什麼好消息。
寧景蘭成親多年,並無所出,但崔二郎的妾室卻育有一個兒子,這就不能不讓人想到她也許根本不能生育。
況且寧景世如今也是膝下猶虛,家中妻妾通房一個都不少,卻仍是沒有孩子。原本還有人在背後議論閆幼梅不育,可寧景蘭回京之後,又經過了崔家的事情和離回府,倒也有些心細的注意到這些,私底下議論:「別是南平郡主做孽太深,這才一兒一女都不曾生育?」
不然為何同樣是寧謙的後代,但懷化大將軍就兒女雙全?
原本是生育問題,不知怎的就轉到了神鬼之說。
南平郡主還不知道外界如何議論她的一雙兒女,特別是寧景蘭成親多年未孕之事。她少女時代都不好在長安城說親,如今和離回家,還背著個「疑似不育」的名頭,一時半刻哪裡還有合適的人選。
這幾年南平郡主身子時好時壞,出門應酬的時候少,她也知道如今與鎮北侯府交好的人家實在寥寥無幾,就憑她的人際圈子想要將閨女風風光光嫁出去難度太大,思來想去就將主意打到了華陽大長公主身上。
這位老太太可是宗室裡的長輩,又向來與各處交好,說不定手頭有合適的人選呢。
哪知道才進了公主府的門,茶都未喝一盞,還未講明來意,夏芍藥就來了。
她倒不知道,華陽大長公主幾時與那商戶女搭上了線。
南平郡主暗道今日恐怕要白跑了趟了,那商戶女在側,她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向華陽大長公主張口的。
華陽大長公主倒是平靜,還笑瞇瞇道:「你既撞上了,就見一面吧。」也不管南平郡主面上表情有多難看,吩咐丫環將夏芍藥帶了來。她那兩位孫媳婦伶俐是伶俐,恐怕碰上眼前的局面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比起南平郡主的不情不願,夏芍藥倒沒什麼心理障礙,對於傳說中驕橫的南平郡主,她早就十分好奇了。跟著大長公主房裡的貼身丫環往裡走的時候,還安慰似乎比她還要緊張的柏氏:「不就是見個人嘛,有什麼可怕的,她又不會吃了我。」
柏氏眨眨眼睛,很想說:那是你繼婆母哎!
可是瞧這位大姐,似乎對繼婆母當真沒什麼心理障礙,面上笑意都不變,直直進去了。
「二嫂……這可怎麼辦?要讓夫君通知夏大將軍嗎?」柏氏急的團團轉,秦少安可是交待過她,讓她好生與夏夫人來往的。
她也知道丈夫與夏景行情份不同,特別是來往過幾回之後,對夏芍藥的為人十分欽慕,很怕她在南平郡主手裡吃虧。
許氏抿嘴一笑:「七弟妹稍安,夏夫人又不是紙糊的。」相反,她比紙糊的可結實多了。
柏氏可不放心,拉了許氏忙跟了進去。
夏芍藥進去之後,向大長公主行禮問安,被她老人家調侃:「我還當你不肯來。」
「大長公主說哪裡話,您老連診金都付了,晚輩可是個商人,眼裡可只有銀子,怎會不來?」
大長公主頓時笑出聲來。
她若是說些甜話兒表表忠心,行阿諛之事,大長公主只會覺得此人俗不可耐,只能當花匠使了。偏偏她開口就自嘲自己商人出身,眼裡只有銀子,她越如此說,反讓人覺得她越不是這等重利輕義的人。
大長公主笑夠了,才指著一旁坐著的南平郡主道:「我這裡今兒還有客,這位是鎮北侯府夫人,夏夫人不認識吧?!」
她倒是想瞧瞧這丫頭如何處理。
夏芍藥就好似全然不知道鎮北侯府與自家的關系一般,朝著南平郡主甜甜一笑:「見過侯夫人。」卻是以平輩論交一般,連禮也不行半個,徑自坐到了她對面的圈椅上。
若是按輩份來算,換種場合,她是要跪在南平郡主面前奉茶的,可是如今她卻堂而皇之坐了下來,笑瞇瞇瞧著南平郡主,全無一點對待長輩的意圖。
柏氏眼珠子都要脫眶而出了,還真沒見過這般大膽妄為的人。
南平郡主面色陣青陣白,當著華陽大長公主以及表弟媳婦,面上都有些掛不住了。知道幾位表弟媳婦定然在看戲,心裡不舒服極了。細細打量夏芍藥幾眼,見她容色絕美,神情傲慢(見到長輩不肯行禮),這就是不知禮數了,當下冷哼一聲,道:「夏夫人好家教,見到長輩都不行禮的嗎?」
夏芍藥顧左右而言他:「方才我進來的時候不是已經向大長公主行過禮了麼?」言下之意就是在座諸人也只有大長公主一位算是長輩了。
南平郡主還真沒想過有一天要與夏景行的妻室交手。她逼死了王氏,沒想到她的兒媳婦倒不是個善茬子。
「夏夫人難道不知道,論理我可是你的婆母嗎?」
夏芍藥滿目驚奇詫異:「侯夫人這話說的。我家夫君早就說過,婆婆她老人家已經仙逝多年,怎麼忽然之間又冒出來個婆婆?我可沒有到處亂認婆婆的習慣,凡事還是問過了夫君才能確認。」她還十分誠懇向南平郡主道歉:「實是對不住侯夫人了,您的要求恕我不能答應!」
南平郡主心裡慪死了,還沒想出反擊的話,夏芍藥又無辜道:「說起來,我家夫君與我成親的時候就說過,他是孤兒,父母雙亡,家無桓產,這才入贅我家的,怎的進了京還有人專門跑來認親的?難道是瞧著他如今有出息了,這才跑來沾光的?」大大歎了一口氣:「這年頭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那等又痛惜又不可置信的模樣,似乎沒想到堂堂侯夫人竟然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直讓南平郡主怒不可遏:「沒教養的丫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她堂堂郡主,何需攀附別人?!
若不是當著華陽大長公主的面兒,她非撕爛這丫頭的嘴不可。
夏芍藥似乎真被南平郡主暴怒的模樣給嚇著了,往椅子靠背上縮了縮,嘟嚷一句:「不是侯夫人方才上趕著要做我婆婆嗎難道我聽錯了?」只是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堂上諸人聽清楚。
柏氏都已經瞧傻眼了,心裡暗贊夏芍藥有能為,竟然將南平郡主氣的臉紅脖子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快在堂上待不住了,瞪著她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
她自己倒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還笑的一臉和善:「若是我哪裡說錯了,侯夫人一定別介意。我這種商戶人家出身的,說話也沒個輕重,眼裡也只認銀子。侯夫人又何必與我一般見識呢。」在出身教養上將南平郡主抬的高高的。
柏氏心道:我若是南平郡主,此刻恐怕腸子都要慪爛了,可是真開口罵她,她卻笑的和氣,全然不是與人吵架的模樣。不開口教訓吧,又忍不下這口氣,當真進退維谷。
許氏心裡暗樂,見夏芍藥能屈能伸,將南平郡主氣的發懵,肚裡笑的腸子都快打結了,面上還得繃著,只能默默的扭過頭去,以掩飾自己即將要崩裂的笑容。她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瞧瞧夏芍藥一句出格的話都未說,瞧著在示弱,實則半步不退,還朝著南平郡主插了幾刀,讓她吐血都找不到地方。
南平郡主真後悔今日出門沒看黃歷,碰見了夏芍藥只能自認倒霉。若是以前她還能拿身份壓人,可如今這商戶女卻是聖人欽封的二品誥命。
說起來此事都怨寧謙,如果他能將兒子認回來,那麼這姓夏的商戶女自然只能乖乖聽她擺布了,可夏景行回來這麼久,寧謙都毫無動靜,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當初將夏景行逐出家門,就是怕他擋了寧景世的路,如今府裡成了個空殼子,岌岌可危,捉襟見肘,而世子之位早已經定了下來,與夏景行再無關係。
前幾日寧景世還往她房裡去念叨了好幾回,說是夏景行的妻子十分能幹,家裡產業極多,到長安之後還往城內買了地皮建幽州會館,銀子花的海了去了,想來手頭十分寬裕。若是兄嫂能夠歸家,豈不是等於往家裡搬了座金山銀山回來?!
輸紅眼的時候,他可不會再計較小時候的事情,哪怕讓他跪在夏景行面前認錯都行,只要給他賭本就行。
起先南平郡主十分反對,她這輩子都不想瞧見夏景行,每每瞧見他總能想起王氏那張溫婉的臉,越想越厭惡。特別是夫妻陌路之後,更覺得這一切都是王氏的錯。
她當初回娘家再嫁,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嘛,非要吊死在侯府裡,惡心了她一輩子。
好不容易將她的兒子打發了出去,這才清靜了幾年,他就又回到了長安城,而且還是衣錦榮歸。
但是她再厭惡,架不住寧景世三天兩頭跑來磨纏,對夏家的財產念念不忘,時不時還要從她房裡順些首飾出去變賣。南平郡主苦口婆心的勸兒子,無奈寧景世一點也聽不進去,上次聽她嘮叨的不耐煩,他打開她的妝匣拿了首飾就要走,丫環們攔又攔不住,南平郡主自己上前去攔,卻被急於翻本的兒子一把推開:「娘你這是做什麼?等我翻本回來,連本帶利還給你!」
到得門口還道:「你多想想該如何把大哥大嫂接回來吧,只要有個賺錢的大嫂,往後我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又頗為遺憾道:「娘也真是的,替我挑的閆氏不生孩子就算了,連銀子也不會賺,只會整天死守著嫁妝,有什麼用?我娶的媳婦兒若有大嫂能幹,那我可就一點也不愁沒本錢了。」
恰逢閆幼梅來請安,聽得丈夫這話,一張臉頓時慘白,連婆母的屋子都沒進就退了出來。